第十章

「是的。她給人的感覺是受過良好的訓練,細心敏感的專業人士。而且她是本地居民,又參與過佩欣斯的搶救。我不得不說,托尼處理得很好。他提問的方式和諾埃爾的回答都控制了陪審團的注意力。我甚至看到那三個家庭婦女點頭同意……不是什麼好兆頭。她的證詞基本上跟威廉.塔道夫醫師的一樣,不過我覺得更有說服力。給人的感覺是,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遇上她那樣的醫師。」
「不多。確切地說,只有六個人。教學非常嚴格。」
「也就是說醫學知識也是有局限性的。」
「那你一定知道博曼大夫在佩欣斯.斯坦霍普生前曾經多次上門應診,經常是在深夜。從病歷上看,這些門診通常的診斷是什麼呢?」
「我想找葬禮承辦人。」
「不像他詢問塔道夫醫師的時候那麼有說服力。不過說老實話,埃佛萊特的表現這麼出色,他也沒辦法改變什麼。我的感覺是,他只是想儘快讓她從證人席上下來。」
「你認識諾埃爾.埃佛萊特大夫嗎?知道她是塔夫茨醫學院畢業的嗎?」
「還順利嗎?」亞歷克西斯小聲問。
早晨六:十五
「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內科醫師,博曼大夫應該知道在突發心肌梗塞時,男人和女人的症狀不一樣。只要醫師懷疑女性患者,特別是過了更年期的女性患者可能會突發心臟病,就應該首先按照心臟病突發搶救,直到確診不是心臟病為止。兒科也有類似現象,只要醫師懷疑患者可能是腦膜炎,就有責任按腦膜炎處理,並實施脊髓穿刺。女性患者有心臟突發跡象時,醫師也應該這樣處理。博曼大夫既然懷疑有心臟病,就應該採取相應措施。」
「這裡我問的是案發當晚。」
「你是怎麼進的醫學院?此前的課程必須都是A吧?」
「謝謝你,布朗大夫。提問完畢。」托尼收拾好講臺上的文件,走回原告席。他的助手和喬丹都拍了拍他的胳膊,對他的表現大加讚賞。
「您願意先簽到嗎?」一個男人用同情的語氣低聲問他。這人很多方面都像哈樂德.蘭利,只是魁梧得多。
「這句話的意思是,醫師不能僅僅依靠事實,還必須有判斷力。而判斷力不是客觀的和可以學習的,所以說是一種藝術。」
「反對有效!」大衛森法官宣佈。「注意措辭!」
「這樣便於觀察每個學生的整體表現,是吧?」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如果能做屍檢,這是我最想搞清的問題之一。」
「反對!」托尼說著幾乎要站起來了。「傳聞證據。」
「有過疼痛症狀嗎?」
「一星期可不行,」傑克強調說。「必須是今天,最遲不能超過明天。」一想到可能必須等到星期四,傑克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知道該怎麼跟勞麗解釋。
「證人可以退席了,」大衛森法官說。接著他轉向陪審團,繼續說道,「快到中午了,我覺得也該放你們去吃午飯了。反正我是餓了。記住不要跟其他人討論案情,陪審團成員之間也不要討論。」他敲了下法槌。「現在休庭。下午一點半繼續開庭。」
「根據原告在取證階段的證詞,斯坦霍普先生已經告訴他,佩欣斯突發心臟病。」
傑克離開殯儀館的時候,門廊上的人已經緩緩進入遺體告別室,神情肅穆。傑克上車開始查亞歷克西斯修訂過的地圖。她聽說傑克憑著一張租車公司提供的地圖在城裡瞎閒逛,大笑不止。傑克下一步打算去法醫署。現在交通流量小多了,傑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墓穴地點如何:水會很多嗎?」
「而且這種態度不符合現行的職業素質標準,對吧?」
「反對!」藍道夫喊道。「根據:證人既不是精神科醫師,也不是心理醫師。」
「是有這種可能。」
「採取何種療法呢?」
麻薩諸塞州,紐頓
「布朗大夫,」托尼清清喉嚨說。「你能向陪審團說明你和克雷格.博曼大夫的關係嗎?」
接待員還記得他,告訴他此時懷利大夫肯定在屍檢房。還沒等傑克要求,她主動打電話跟懷利大夫商量。結果一個驗屍助理上樓到前臺來,領傑克下樓到屍檢房的接待室等著。兩個便衣員警在到處閒逛:一個是黑人,另一個是白人。那個白人塊頭很大,紅臉龐,是愛爾蘭人。其他人都穿著全套的高密度聚乙烯合成紙的防護服。幾分鐘之後,傑克才知道這兩個便衣在等懷利大夫的屍檢結果。
「我是這麼想的。病人只有交了高昂的顧問費,才能享受管家醫療服務,據說有收兩萬美元一年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自然會認為門診是其中一項基本的服務。所以不能說博曼大夫願意出門診就是行善,就是為病人考慮。」
「請雙方律師走近法官席,」大衛森法官說。
「不意外。這只能說明大家一致認為心臟病突發病人需要及時搶救。」
等孩子們上學去了,亞歷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斯對傑克說:「交通方面你是怎麼打算的?是跟我們一起走,還是自己開車?」
「病人對門診的評價如何呢?」
傑克站在門邊,打量了一下整個法庭。他看到克雷格和喬丹的背影,旁邊是各自的律師和律師助理。陪審團像昨天一樣無精打采,法官看起來倒是全神貫注。他在翻看手頭的資料,然後重新整理好,彷彿法庭裡只有他一個人。
「不可能的。」
「三名心臟科專家,來自波士頓地區三家最好的醫學院,一致同意克雷格.博曼大夫對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搶救不符合標準。對此你覺得意外嗎?」
托尼困惑地搖搖頭。「我這樣說你看對不對。簡而言之,實習醫師有貶低單個病人的傾向,就像是因為過分關注森林而忽視單棵的樹。」
「極為重要。」
「堅持去斯坦霍普家門診,而不是將病人及時送往醫院,確實延誤了搶救時機。」
藍道夫緩緩站起來,走到講臺前。他整理了一下上衣,將穿著厚底翼梢鞋的腳搭在講臺底部的橫桿上。
「一定會的。」
「我就是葬禮承辦人洛克.皮爾森。願為您效勞。」
「布朗大夫,你跟我說實話,你對管家醫療有偏見嗎?」
拉塔莎將女人的頭皮重新拉下來。原先為了觀察腦部組織,她臉部以上的頭皮已經被剝離了。
「有種感覺一直困擾著我,等博曼大夫到波士頓紀念醫院做住院醫師的時候,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你看過病歷,覺得佩欣斯.斯坦霍普有沒有一點疑病症的症狀呢?」
主管正在一號臺上做屍檢。他是個瘦高個兒,和藹可親,說話帶南方口音。他提到跟傑克的主管哈樂德.賓厄姆大夫很熟,一般直呼其名。他還說拉塔莎跟他說了傑克此行的目的,他支援她幫傑克處理樣本,如果需要做毒物學檢驗,他們也可以幫忙。他說法醫署還沒有條件自己做毒物學檢驗,但附近的大學有個全天開放的一流實驗室,他們可以去那裡做。
「當然了。」
「我只能說這件事我會竭盡全力,但不能保證什麼。」
托尼重新開始發問。他將火力集中在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搶救過程上,迅速切入正題,讓布朗大夫證明,遇到心臟病突發患者,需要儘早開始搶救,這點至關重要。通過複查病歷,可以斷定由於克雷格遲遲不能確診,佩欣斯生還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這只是原告的證詞,」藍道夫說,「但被告在證詞中說斯坦霍普先生特別強調可以排除心臟病突發的可能性。他並沒有肯定地說佩欣斯.斯坦霍普有心肌梗塞症狀,醫學上稱為心梗。如果不能證明當時是心臟病突發,也就談不上延誤治療。是吧?」
「是的,可她當時確實是心臟病突發。病歷上寫得很清楚。病歷上還寫著她壓力測試有問題。」
「反對無效,」大衛森法官說。「法庭想提醒原告律師,這是你自己請的專家證人。」
托尼和藍道夫順從地走到法官席旁邊。
「能說得詳細點嗎?」
傑克一邊低聲罵著,發洩這段路給自己帶來的壓力,一邊把車開進了殯儀館的停車場。車比前一天多了,他不得不把車停在最後面。等他走到樓前,已經有人在門廊上閒逛了。這時候他才猜到可能接下來會有遺體告別儀式。等他進了門廳,發現果然如此。右邊的遺體告別室裡,有人在忙前忙後整理花束,加椅子。靈柩臺上放著一口棺材,死者非常安詳平靜。整個房間籠罩在昨天那種虔誠的宗教音樂中。
「你不覺得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晚,博曼大夫面對的情況有點特殊嗎?那是他一天內第二次到斯坦霍普家門診,而且知道患者有疑病症。你不覺得這種情況需要極強的判斷力嗎?」
傑克考慮了一下,微笑著衝他招了招手。他自己也知道這樣做很愚蠢,等於在嘲弄佛朗哥,可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最近他骨子裡的冒險本性有點抬頭。當年家人遭遇空難,只有他一人倖存,他就是靠這種近乎孩子氣的應對方式才得以戰勝負疚感。他似乎看到佛朗哥身體一緊,可又不敢肯定。佛朗哥繼續怒視著他,可幾秒鐘後卻把目光移到自己主人身上,看著他把椅子推離原告席,朝講臺走去。
「這麼說博曼大夫在這門課上分數很高咯?」
「但有這種可能。」
「競爭和學術並不互相排斥。」
「這是家常便飯,」她說。「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是的。」
「反對!」托尼說著又要站起來。「推測證詞。證人無法知道死者對門診的看法。」
「斯坦普敦先生,這項工程牽涉到市政府、墓穴公司、反鏟推土機駕駛員以及公墓。您還記得嗎?正常情況下大概需要一星期時間。」
「每天都有接觸。」
「反對有效,」大衛森法官嘆了口氣說。
「可我想說的是,當時博曼大夫並不確定佩欣斯是否有心梗症狀,」藍道夫說。「接下來m.hetubook.com.com的證詞他將提到這點。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放一下,先討論你剛才提到的醫學院的問題。你自己三年級內科實習的成績是A嗎?」
傑克在硬邦邦的旁聽席上坐定,將注意力轉向庭審。托尼站在講臺前,赫爾曼.布朗醫師坐在證人席上。法官席前,法庭書記員的手指在打字機上一刻不停地忙碌著,逐字逐句地記錄庭審的全過程。托尼正在引導證人複述自己驕人的學術背景和科研成果,已經持續了一刻鐘。他不僅是波士頓紀念醫院的心臟科主任,而且是哈佛醫學院心臟病學系的系主任。
「反對無效,」大衛森法官高聲宣佈。「庭審繼續進行。」
「的確是這樣。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即使是雙胞胎。」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有可能,」布朗大夫說。「關鍵是不能輕視這種現象。」
「能告訴我們為什麼嗎?」
「是這個意思。」
「快乾完了,」拉塔莎透過塑膠面罩說。「我想你可能願意看一下。」
「哪裡疼痛?」
「我希望庭審能加快速度,」大衛森法官又說。「我本來打算用一個星期審理這個案子,現在已經星期三了。考慮到陪審員和我自己的時間安排,我希望星期五能夠結案,除非有突發事件。」
「可以這麼說。這是他們一生中的關鍵時期,標誌著他們開始從學生轉變為醫師。」
傑克責怪自己不該激怒佛朗哥,想是不是應該到五金店買個胡椒瓶。如果兩人再起衝突,傑克可不想再動手了。兩人的體格相差懸殊,真打起來吃虧的是他。
「學術界一邊譴責競爭是反人道主義的,另一方面又將整個評價系統建立在競爭之上。你不覺得這很虛偽嗎?」
「也就是說,醫師通常都不願意出門診。你同意嗎?」
「反對,法官大人,」藍道夫氣急敗壞地說。「問題與本案無關。或者如果問題與本案有某種令人費解的聯繫,則布朗大夫對被告可能存有偏見,我反對將其列為本案的專家證人。」
「看上去是個很平易近人的主管嘛,」傑克說著跟拉塔莎進了屍檢房外的接待室。
「差不多。」
「好吧,我允許你這樣提問,」大衛森法官說。「不過我希望你儘快將其與本案聯繫起來。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能告訴我們為什麼嗎?因為按照你的話來說,這與常理『完全背道而馳』。」
「反對無效,」大衛森法官說。「作為醫師,證人接觸過上述領域。原告如有意見,可在交叉詢問中提出。證人可以繼續。」
「不覺得。」
「謝謝你,布朗大夫,」藍道夫說著開始整理筆記。「提問完畢。」
「當然,」哈樂德強調說。「屍體應該還沒有被腐蝕。我們照例做了認真的防腐處理,棺材是最好的牌子『長眠』,配了最好的水泥墓穴。」
「還有幾個問題,布朗大夫,」托尼說。「你認識威廉.塔道夫醫師嗎?」
有人給了傑克一套防護服,他穿上之後才進屋。跟這裡的其他設施一樣,屍檢房也是盡善盡美。相比之下,紐約的屍檢房簡直太落後了。屋裡有五張屍檢檯,其中三張在用。拉塔莎那張離傑克最遠,她招招手讓傑克過去。
第六感促使傑克轉過身,看著法庭那頭的佛朗哥。他正瞪著傑克,臉上的表情一半像是鬼臉,一半像是個殘忍的微笑。值得慶幸的是,從傑克這個角度看過去,佛朗哥的左臉跟傑克一樣紅。到目前為止,兩人扯平了。
「藍道夫交叉詢問時表現如何?」
「應該是這樣的。」
「醫學院三年級他在波士頓紀念醫院內科實習期間,我是他的指導醫師。這是我第一次和他接觸。」
「我想你看過原告提供的病歷了吧?」
「可以,」布朗大夫說著又恢復了一貫的職業風度。「除了病人福利和病人自主權,社會公平也是二十一世紀醫護人員職業素養的根本出發點之一。在醫療領域,社會公平體現在消除歧視上。管家醫療跟這一原則完全背道而馳。」
「能告訴法庭,為什麼有這種過激反應嗎?」
傑克繼續觀察旁聽席,再次震驚於人數之多。他想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是所謂的法庭癮君子在旁觀別人,特別是有錢有勢的人受審時,會產生莫名的快|感。作為一個成功的醫師,克雷格剛好可以滿足這些人病態的好奇心。
「沒水。墓穴在山頂上。是老斯坦霍普先生親自挑選的家族墓地。」
只有亞歷克西斯還比較正常。傑克覺得她像膠水一樣,把整個家庭粘在一起。克雷格還沒有醒透,話很少,顯然安眠藥加蘇格蘭威士忌的效力還沒有過去。
「是的,你說得對。」
「反對!」托尼大聲說,但這次沒有站起來。「病歷上從沒有提到過疑病症的問題。」
「也就是說,所有的學生,特別是好學生,都在不同程度上利用病人來達到學習和事業進步的雙重目的。」
「一個五十九歲的女人,與網友見面後死在自家的臥室中。臥室很亂,有hetubook.com.com掙扎的跡象,床頭櫃翻了,床頭燈碎了。接待室那兩個便衣員警覺得這是他殺。她前額髮際線處有很深的肌肉切傷。」
「你覺得佩欣斯.斯坦霍普對門診是什麼看法?」
「全體起立,」法庭文書高聲宣佈。法官走下主審席,進了內庭。
「確實人緣很好,」拉塔莎同意他的說法。
「當然了,法官大人!原告方的論證重點是博曼大夫對病人的態度,特別是對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態度。我請求法庭注意,原告使用『問題病人』這種貶損性分類法。布朗大夫可以幫助我們瞭解這種態度的由來,幫助我們瞭解博曼大夫在醫學院三年級以及做住院醫師期間的表現。後面的證詞與佩欣斯.斯坦霍普一案有直接關係。」
「這兩點我都知道。」
「有點眉目,不過現在不由我控制。這裡情況怎麼樣?」
「他得了個A。」
「斯坦霍普先生簽了開棺許可證,」傑克直奔主題,沒顧得上寒暄就把許可證遞了過去。「現在情況非常緊急,必須立刻將屍體取出來,運到這裡的防腐室。」
傑克俯下身子,小聲對亞歷克西斯說:「我終於理解你對托尼.法薩諾的評價了。他確實很出色。現在不僅是管家醫療,連醫學本身以及醫療行業固有的殘酷競爭也成了法庭質疑的物件。」
「我不覺得。」
「一有消息你就通知我。」
「謝謝你,布朗大夫,」托尼說。他停下來注視著陪審團,跟每個陪審員做眼神交流,讓大家充分領悟證詞的分量。
早晨家裡總是一片混亂,跟頭一天情況差不多,梅根和克利斯蒂納又為了一件衣服鬧彆扭。具體情況傑克不太清楚,只知道今天倒過來了,梅根不許克利斯蒂納穿她的衣服,結果克利斯蒂納哭著跑上樓去了。
「實習醫師需要掌握並隨時重現的知識量極大,而且每年都在更新。住院醫師的壓力很大,有時候會忘記工作中最根本的人道主義精神。而人道主義精神怡恰是職業素質的基礎。每天面對苦難與生死,也會逐漸產生一種不健康的應對方式。」
「有過。」
傑克掃了一眼旁聽席,隨即與佛朗哥四目相對。遠遠看去,佛朗哥的眉毛像尼安德塔人,眼眶像兩個毫無特色的黑洞。
拉塔莎接著解釋她是如何推導出來這是一起事故,而不是他殺。木地板剛打過蠟,上面鋪了一小塊地毯,女人不慎滑倒,撞上床頭櫃,整個身體繼續往前衝,前額磕在床頭燈的頂飾上。這個案子說明瞭解案發現場有多麼重要。床頭燈螺旋狀的頂飾收尾處是個平滑的圓盤,很像榔頭。
「作為指導醫師,你對這些態度的生成和轉變負有責任嗎?」
「那我們在法庭見?」
「這段時間態度的生成和轉變很重要。」
「我們都會盡力的,」托尼說著輕輕笑了一下,引得幾個陪審員也跟著他笑起來。「現在繼續討論被告克雷格.博曼大夫。他在實習期間表現如何?」
「他是波士頓大學醫學院畢業的,這點你知道嗎?」
「你說的只是理想狀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了。在任何領域,競爭都不會催生熱情。你在證詞裡也說到,醫學院的學生必須掌握大量的資訊,才能在考試中取得好成績。這方面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根據你當學生以及做指導醫師的經驗,對所謂『最有價值的病人』的競爭是否很激烈?大家都不願意應付普通的病患吧。」
「對症治療或者開點安慰劑。」
「最讓我頭疼的是,他把克雷格的成就解釋成好勝心過強。他可能估計到藍道夫在交叉詢問時會強調克雷格的成就。」
「在我們討論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意外死亡之前,我想知道你與原告克雷格.博曼大夫是否有過接觸。」
布朗大夫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平靜了一點。「管家醫療從根本上違背了醫護人員職業素養的三個原則。」
「大多是腹部,偶爾有中上腹部的。」
「應該是吧。」
「同意。除了工具不全,還牽涉到有效利用資源的問題,到病人家來回要花很多時間。同樣的時間,可以用來診治更多病人。」
「任何診療都需要判斷力。」
雙方律師都點頭同意。藍道夫回到被告席的座位上,托尼回到講臺前。
「總的來說很出色。在六個學生中,他總是遙遙領先,知識最豐富,準備最充分。我很佩服他的記憶力。我記得有一次問到一個病人的血尿素氮指標。」
「認識。」
「是血尿素氮的檢查結果嗎?」
「回去幫我跟哈樂德問好,」凱文說完又去忙他的屍檢了。
「提到了。藍道夫企圖反對,但大衛森法官全面支持原告的觀點。」
「今天早晨有遺體告別儀式,」哈樂德說。「儀式結束後,我立即處理這件事。」
「知道。」
「什麼情況?」傑克問。他對屍檢總是有興趣。
「因為這樣做報告的時候得到的評價最高。」
「必須是全A。」
「一定轉達,」傑克回答。可凱文已經彎下腰忙手頭那具屍體了。「另外,謝和_圖_書謝你們肯幫忙。」
「你能解釋一下這意味著什麼嗎?陪審團成員中沒人上過醫學院。」托尼指了指陪審席,幾個陪審員點頭附和。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只有那個水管工助理還在研究自己的指甲。
「別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大衛森法官對藍道夫說。「你的反對意見已經記錄在案。我覺得如果法薩諾先生所說的關聯性確實成立,那麼證詞的驗證性將大於傷害性。當然我承認兩種可能性都有,但法官的職責就是做出判斷。作為補償,我將在交叉詢問時給被告方儘量大的自由度。至於偏見問題,在庭前取證階段你有足夠的機會發現這點,可你沒有提出異議。不過這個問題在交叉詢問時還有機會補救。」
「需要我重複剛才的問題嗎?」
傑克終於找到了亞歷克西斯。她坐在牆邊第一排,靠近陪審團。她身邊似乎還有幾個空座位。傑克走過去,然後跟旁邊的人說了抱歉,慢慢往中間挪。亞歷克西斯看他走過來,把自己的東西移開給他騰地方。傑克坐下之前,捏了一下她的肩膀。
「反對無效!」他氣呼呼地說。「每個人都有可能是病人,布朗先生的證詞是從自己的經驗出發。庭審繼續。」
「怎樣才能得到在最好的醫院,比如波士頓紀念醫院,實習的機會?」
二〇〇六年六月七日,星期三
「我覺得博曼大夫好勝心很強,對當時的首席住院醫師給自己的評價又過分在意,因此將病人視為競爭的手段。他主動尋找最有價值的病人,這樣他的報告從專業的角度總是最有意思的,能得到最高的評價。」
「是的。」
傑克說他在找蘭利先生。按照皮爾森所指的方向,他找到了哈樂德的辦公室。哈樂德正在辦公桌前忙著。
「這種醫學泰斗怎麼會做治療失當官司中原告方的證人呢?」傑克低聲對亞歷克西斯說。不過這其實只是個反問句,沒指望別人回答。他不禁想到諾埃爾.埃佛萊特曾經出人意料地說出她對管家醫療的看法,「我們這些老派的醫師對這些管家醫師非常不滿。」也許布朗大夫就是其中之一,因為管家醫療的概念與學術界信奉的職業準則格格不入。赫爾曼.布朗大夫比出席庭審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有資格代表學術界。
「是的。當時這是個設問句,為了強調熟悉病人的腎功能情況對治療很有好處。博曼大夫不假思索地說出了檢查結果,讓我覺得他是編的。學生經常耍這種把戲來掩飾自己準備不充分。後來我查了一下,他說的完全正確。」
「我是這麼說的。」
傑克說他很佩服拉塔莎的專業素質。
「從病歷來看,確實可以推斷有疑病症的可能性。」
「你覺得你對管家醫療的過激看法會使你在證詞涉及博曼大夫時不能保持中立嗎?」
「是的,可以這麼說。」
「在我印象中,他的性格——」
「也許吧。」
「跟你分在一組的實習醫師還有得A的嗎?」
「你能跟陪審團解釋一下你們之間的關係嗎?」
「如果你們重複星期一那套,我會非常生氣,」大衛森法官說。「你們都是資深律師。別這麼不懂事!你們都知道規矩。至於說到剛才的提問:法薩諾先生!我是否應該相信你目前的提問確實與本案有關呢?」
「可你剛才卻說『總的來說很出色』。」
藍道夫幾次站起來表示願意承認證人的專家資格,以便為庭審節省時間,可托尼不肯停下來。他想給陪審團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個目的顯然已經達到了。所有人都逐漸意識到在心臟病學方面,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證人了。這人的外表和風度讓他更具有說服力。與藍道夫一樣,他也有一種波士頓上流紳士的派頭,但又絲毫沒有藍道夫那種居高臨下的輕蔑態度。他沒有冷漠的距離感,看上去善良而溫和:是那種會竭盡全力把雛鳥送回鳥巢的人。他的白髮梳得整整齊齊,給人一種祖父般的親切感。他的坐姿非常挺拔。他的衣著非常整潔,但又不是過分典雅,看上去舒服而隨意。他打著一條佩斯利螺旋花紋呢的領結。他有點過分自謙,需要托尼不停地提問,他才很不情願地承認自己得過哪些獎項,取得過哪些成就。
藍道夫一愣,顯然覺得很意外,連眉毛都豎起來了。「你的回答不符合常理。能解釋一下嗎?」
一刻鐘之後,傑克把雅紳特車後備箱裡打籃球的裝備整理了一下,放進去一箱屍檢工具。接著他又把寫著拉塔莎手機號碼的名片放進錢包,這才鑽進駕駛室坐定。
「博曼大夫所在的這個組由你負責指導。這個組人多嗎?」
「謝謝你,布朗大夫,」藍道夫說。「接下來討論出門診的問題。從專業的角度出發,你對門診如何評價?」
「當然有偏見,」布朗大夫氣急敗壞地說。此前他一直保持著超然平和的狀態,跟藍道夫的風格差不多。顯然,藍道夫的問題問到了點子上。
「是的。」
「兩者有區別嗎?」和-圖-書托尼故意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能解釋一下嗎?」
「這案子聽起來挺有挑戰性的。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主管,凱文.卡森大夫。」
「我必須自己開車。第一站要去蘭利皮爾森殯儀館,把簽過字的相關檔案給他們,好啟動開棺程序。」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想傍晚去打一場籃球,不過這點他沒有說。
「布朗大夫,」藍道夫說,「大家一致認為,在設施完備的前提下,心臟病突發病人需要及時搶救,這點我也同意。但本案需要討論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博曼大夫對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搶救是否符合標準。」
「有沒有提到發紺的問題?」
「但在博曼大夫到達斯坦霍普家之前,並沒有確切診斷。」
傑克彎下腰去細看,圓形的傷口往裡凹陷,像是被榔頭擊傷的。
「不用,」布朗大夫說。他顯得有點猶豫。「病人大多喜歡門診。」
「博曼大夫經常出門診。你剛才也提到,大多數醫師不願意這麼做。而且門診經常是在深夜,要面對一個明顯患有疑病症的女人。你不覺得這些可以證明博曼大夫對醫師這個職業的態度和熱情嗎?」
「太麻煩你們了,除了正常的費用,我們願意另加五百美元。」傑克注視著哈樂德的表情。他一動不動,簡直像是得了帕金森綜合徵。他的嘴唇也很薄,跟藍道夫差不多。
「反對,」藍道夫強調說。「目前就斯坦霍普夫人的死是否可以避免尚無定論。」
「如果是下班後做,我很願意幫忙,我還可以帶一把骨鋸過來。」
「他們是不是都想得A?」
「那肯定對我們不利。」
「責任重大。學生對病人的態度一般都比較積極,而過度勞累、壓力很大的醫護人員對病人則一般比較消極。作為指導醫師,我們需要在這兩種態度中謀求平衡。」
「你說可以提供屍檢工具,我決定接受你的好意。目前萬事俱備,就等他們儘快將屍體從地下取出來了。我打算在蘭利皮爾森殯儀館做屍檢。」
「非常清楚,法官大人,」托尼說著,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
「門診效率低。」
儘管亞歷克西斯建議他把車停到法納爾大廳旁邊的停車場,但傑克覺得能回到波士頓綠地旁邊的停車場就已經很滿足了,因為這裡更容易找到。他也很喜歡在麻薩諸塞州議會大廈周圍散步。
「是的。確實需要極強的判斷力。」
「真的?」傑克問。他沒想到對方會這麼慷慨。「很高興你能來幫忙。」
傑克在克雷格和亞歷克西斯之前出了門,鑽進租來的車,上了麻薩諸塞州高速公路。他以為既然已經去過一次蘭利皮爾森殯儀館,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可惜他錯了。這五英里路他開了將近四十分鐘,火氣越來越大,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
傑克進了法庭,並小心地關上門,希望發出的聲音越小越好。這時候,法庭文書正在給一位證人唸出庭誓詞。傑克聽到了證人的名字:是赫爾曼.布朗大夫。
「有過接觸。」
「多數是由焦慮引發的胃腸紊亂。」
「當時這可能是最好的策略了,」傑克說。「有沒有提到管家醫療的問題?」
「我就是這麼打算的,」傑克說,儘管他暗中希望哈樂德.蘭利能創造奇蹟,當天上午就能把佩欣斯.斯坦霍普從她永久的安息地里弄出來。如果是這樣,傑克就可以立刻做屍檢,下午就可以把大概結果告訴克雷格和亞歷克西斯,然後他就可以坐通勤飛機回紐約了。這樣他可以利用星期四處理完辦公室裡的事情,星期六早晨就可以開始度蜜月了,甚至還有時間去取機票和酒店抵用券。
「沒有了。」
「布朗大夫,」托尼說著用粗短的手指抓住講臺的邊緣。「在我們討論佩欣斯.斯坦霍普可以避免的意外死亡之前——」
「布朗大夫,」藍道夫說,「經常有人說醫學不是科學,而是藝術。你能告訴大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我覺得作用有限,工具不全,無法展開及時有效的治療。」
大衛森法官一把摘下老花鏡,瞪了托尼一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所謂中上腹部疼痛,有時候稱為胸口疼,對吧。」
「跟以前差不多。開始很慢,因為法官要處理一點晦澀的法律問題。第一個證人是諾埃爾.埃佛萊特大夫。」
「也就是說,你覺得博曼大夫把病人作為自己事業進步的手段?」
「在醫學院第三年,或者更準確地說,在醫學院整個四年的學習中,內科實習都是最重要,也是最有挑戰性的。學生第一次與病人長時間接觸,從病人入院到出院全程負責,並在其他醫護人員和指導醫師的嚴格觀察和指導下,參與診斷和治療。」
「也就是說,作為指導醫師,你跟這些學生經常接觸。」
「你覺得今天有可能進行屍檢嗎?最後期限就要到了,時間確實很緊。」
「是什麼感覺?」
「有這句話就行了,」傑克邊說邊給哈樂德一張名片。「對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屍體現在大概是什麼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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