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豁嘴一一答應了。他隨後上路了,穿著打扮像個去遠處上香的窮香客。
王虎把他原來部下的倖存者都提拔成了小軍官來帶新兵。一切就緒後,王虎並沒有像別人一樣放鬆。他每天早早起身,四季都如此。他親自訓練士兵,要他們學習打仗的技能,佯攻和正攻的戰術,還有埋伏、撤退等等。凡是他懂的他都教給他們,他的野心很大,而且還在不斷膨脹著,他是不會甘心久居這個小縣城的。
他愜意地等著,想看看溫順的她。他獨自坐在自己的大廳裡,在一隻燒炭的大鐵盆旁取暖。外面雪在飛舞,到處都是白的,雖然無風,但寒氣刺骨,冰冷的雪花凝結不化。王虎坐等著,有火盆,有身上的羊皮袍子,有椅子上的虎皮,所以,他並不是很冷,反而心中有股暖意。
「她拒絕回答任何問題的,」衛兵說,「她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而唯一改變的是她為了強壯身體現在開始大吃特吃,而原來她是不吃的。她從不告訴別人她的身分。女人們好奇,想盡辦法套她,可她還是不說。如果她實在不說,就只有上刑了,不過不知上刑是否有用,要動刑嗎,司令?」
老縣太爺聽著,感到很為難,他說:「那現在的將軍怎麼辦,他是不會讓位的,你不是讓我左右為難嗎?」
這位大肚子將軍一聽就火了,肥胖的手按住了劍,像是要向王虎進攻。王虎裝作沒有看到,望向院子裡的荷花池。他用牙咬住寬厚的嘴唇,垂下了黑眉,雙手交叉在胸前,狠狠瞪著這位小個子將軍,目光陰森可怕。那矮胖子看到王虎的目光,不禁遲疑了,他想了想,終於沒有敢發火。他知道,自己是沒有力量與王虎抗衡的。他對縣太爺說:「我想了很長時間,我應該回去陪我父親,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他現在也老了。由於有您這兒的差使,我一直脫不開身,而且,我的胃病老在發作。您是知道我這病的,正是這病,我才不能去剿滅那幫強盜,這些年來這病一直纏著我。現在我想回家,盡盡做兒子的義務,並養養我的身子。」
傲慢的他挺直了身子,大步穿過走廊和院子,黑漆漆的臉上顯出莊嚴、得意的神色。他可是弄清楚了,現在的這片地區在他的控制之下m•hetubook.com•com,於是,他衝站在那兒的一個衛兵喊道:「送這個捆著的女人進監獄!看著她,給她點吃的,不許虐待,我要親自來處置我的俘虜。」
縣太爺嘆著氣,他是個文人,是深受儒教影響的文人。他派人去請那位將軍來。一會兒,就來了,那人自負,自大,挺個將軍肚,身穿洋式外套,留著稀稀拉拉的鬍子,打整了稀疏的眉毛,盡可能地顯示著自己的勇悍。他腳邊拖著一柄長劍,走路時步子踏得很重。他彎下腰鞠躬,想表現出凶相。
將軍退了下去,縣太爺看著他,無比遺憾地嘆了口氣,想道,雖然他只是個武將但卻好相處。如果強盜繼續猖狂,他待在這兒倒也不是件好事,雖然他有時發點脾氣,但也只是為了吃、喝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老縣太爺又偷瞟了一下王虎,立刻感到不安起來。王虎年輕氣盛、粗俗野蠻,性子暴烈。但他只平和地說:「你現在終於心想事成了,將軍一走你就可進駐他那院裡,接管那些兵。還有,如果上頭知道司令換了,那我該怎麼辦?萬一那老將軍去告我呢?」
王虎立刻對他說:「告訴獄長,我要知道她是怎麼進的匪窩,她到底是什麼人。」
他暫且將這件事擱置一邊,進屋見了縣太爺。從黎明起老縣太爺就一直在等他,安排了最好的飯菜,衣冠整齊地坐在那兒。見王虎進來,他有點戰戰兢兢、心慌意亂,他既感激王虎,又擔心王虎下一步會有什麼行動。他擔心,到底王虎會要求什麼樣的報償,他可是著實為遇上比豹子更難纏的王虎擔心。
她此刻只想盡快逃離他,於是她不再掙扎,默不作聲的站在那兒,張開嘴喘了一會兒氣,似乎是垂頭喪氣地讓衛兵將她帶走的。
說完他僵硬地鞠了一躬,老縣太爺也給他還了個禮,低聲說:「這些年你始終盡忠職守,一定會得到好報的。」
王虎這裡則著手安頓他的人馬,他的所作所為值得他驕傲。他已經體面地站住了腳,他絕不是一般的土匪頭子,而是地方政府的一員了。人們到處都在談論著「老虎」,他的名聲已傳遍了沿河兩岸和湖畔一帶。他招募兵勇,人們蜂擁而至,聚集在他的麾下。他仔細地挑https://m.hetubook.com.com選著,老弱病殘一律不收,並把軍中的「飯桶」統統遣散。這樣整編以後,王虎糾集了一支約有八千多年輕力壯士兵的有戰鬥力的隊伍。
那女人呢,瞪著他看了很久。最後她突然哭了起來,並扭頭對衛兵說:「把我再送回監獄去!」她再也不想看他了。
他一邊苦思冥想,一邊吩咐心腹豁嘴回老家一趟,要他告訴他兩個哥哥,他的一切成功,尤其是他以少勝多,建功立業的事跡,但不一會兒他又補充說:「別吹過了頭兒,更好的風景在前頭,當下可只是我的第一步。別讓我哥哥們以為我已經實現了我的計劃,不然他們會靠在我身上,說不定還要我給他們那兩個我說什麼也不要的兒子嘉賞嘉賞。你只要鼓動得他們多多給我錢就行了,這只要小小的描述一下我的少部分勝利就行了。我現在得養五千個兵了,他們吃起來都像餓狼一樣。請轉告我哥哥,我的前途一片光明,目前局面已被我打開,我還得繼續向前走,我要統治全省,甚至更多。」
他站著看人們把她抬走了。她已精疲力竭,沒有了鮮紅的嘴唇,只剩乾裂的嘴唇,蒼白的臉和那雙漆黑的大眼睛。她大口喘著氣,仍用那雙又大又凶狠的黑眼睛盯著王虎,見他看自己,便扭了一下臉,但這回沒吐口水。王虎從來未見過這樣的女人,她給他的全是震驚,全是不知所措,然而王虎深刻的明白絕不能放了她,因為她有那麼深的復仇心。
那年輕女人聽到這兒,把頭髮甩到了後邊。她原是剪短髮的,不過這時已長到垂肩了。她尖叫著:「我沒瘋,我恨他!」她罵著,衝著王虎啐了一口唾沫,幸虧他閃得快——雖然差點啐到,唾沫全到火盆裡了,發出滋滋的響聲。衛兵見此又補了一句:「司令您看,她就是瘋了。」
王虎一言不發,死盯著她看,聽著她罵。她罵人的話顯出她並不是那種一無所知的女人。他湊近了看她,她雖面黃肌瘦,但仍是美的、驕傲的,完全不像愚蠢的鄉下妹子。但如果說她是哪一地區正經人家出身的女孩,她那雙未纏過的大腳卻又不像。這種種矛盾的現象使他對她的來歷一無所知。他只是盯著她看,看到她那雙憤怒的和-圖-書眼睛,那美麗的緊皺的眉毛,那茫茫的、緊繃的嘴唇和那雪白平滑的牙齒。看著看著,他終於認定這是他一生中所見過的最美的女人。她的光豔照人是蒼白的臉色和憤怒的表情所不能遮掩的。他終於慢慢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什麼恨我?」
他咬著手指頭,抖抖簌簌地等待著。王虎靜靜地坐在那兒,等到老縣太爺講完,才平靜地答道:「我什麼也不要,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百姓不再受苦,我向來討厭欺壓百姓的人。」
他說完便不再開口了,縣太爺又說:「您是英雄豪傑,我想當今世上不會再有這種人存在了。但是您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是怎麼也得報答您的。請明告您喜歡什麼。」
老縣太爺忙了一陣總算結束了一切禮儀,開始講話,可是他總是環顧四周卻不敢與王虎對視。王虎毫無表情,現在他是主動的,他明白縣太爺的心理,他只看著那老頭兒慌亂恐懼的樣子,就知道是被他嚇的,他為此感到快活,而這正是他的本意。老縣太爺使著軟綿綿的嗓音開始說話了,那聲音簡直如竊竊私語:「昨晚你的大恩大德,我將永世不忘,謝謝你把我從災難中救了出來,使我可以享受老來的安寧。我要對您——我的恩人說的是,您比兒子還親,我該怎麼報答您呢?您說吧!您想要什麼,如果是想要我這個官,我一定會給您的。」
王虎反應極快,他立即答道:「那最好不過了,你就說你請了一個勇士,鎮壓了強盜,你留下那勇士做你的私人保鏢。然後我去逼那將軍寫個退休申請,在申請中是他讓我來接替他的職務,要知道,你聘了我去鎮壓那些強盜,這可是你的政績。」
這一說可驚慌了一旁的衛兵,只見他們立刻舉劍怒斥道:「臭婆娘,要知道你在跟誰講話?」要不是王虎示意不要碰她,那衛兵早用劍背打她的嘴了。王虎若無其事地說:「你是豹子的妻子?」
王虎接管那些兵尉,北方已入冬了。他很滿意自己的「功績」,他的手下吃喝不愁,自己也有了俸祿,那穿的也就解決了。
冬天到了,一切都已進入正軌,很順利。一天,無聊之時,王虎突然想到他抓來的那個女人還在監獄裡。他默默地笑了笑,對侍衛喊著:「去把我兩m•hetubook.com•com個月前抓來的那個女人給我帶來,她想殺我,我忘了治她了。」他竊笑,又說,「我敢說,現在她服了!」
王虎果斷地答道:「那就讓我們決鬥,若他贏,我就走,我的人馬、槍枝都歸他。我贏了,他走,他的歸我。」
他坐立不安地等著,直到下人通報王虎到了,才見王虎像個英雄似的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老縣太爺頓時驚慌失措,手腳都不受控制地慌亂地抖了起來。他請王虎入座,王虎寒暄了一下,微微作了個揖。老縣太爺喊人端茶、上菜,然後他們坐下來,客套了幾句。
那女人用清晰動人的聲音激昂地回道:「你殺了我的丈夫,我要替他報仇。就是你殺了我,我也死不瞑目,直到替他報仇雪恨為止!」
他們就這麼你來我往地說著,禮讓著,慢慢接近了話題。王虎婉轉地表示他想接收、改編原來追隨豹子的人,老縣太爺聽到這話嚇壞了,他雙腿發抖,幾乎站不起來,最後還是抓住椅子扶手,才站了起來,問:「那你是想接替他做強盜頭兒了?」
當天晚上,衛兵急忙地來報告:「司令,老天爺,那不能傷皮傷骨的刑法只能讓她嘲笑,可沒法讓她開口呢。」
懶懶地往前靠了靠,依舊帶著那副鎮定自若、輕蔑的神情,王虎回道:「既然我把他殺了,那我也就是你的新主人了。」
士兵尾隨著王虎,一個個疲憊不堪地走進了頭天晚上大幹了一番的院子裡。院子已被整理乾淨,和他們初到時一樣,血跡和死屍一併消失了。衛兵和僕人各就各位,王虎進門時,他們都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他像個傲慢的皇上一樣,接受人們的致意。
這下王虎更急於弄清她的身世,想知道她怎麼進的強盜窩。衛兵回來了,搖頭說:「這可是我從來也沒遇上過的母老虎。」
此計並不很好,但縣太爺也不覺得這很卑鄙。他開始振奮了,只是還有點怕王虎,怕他有朝一日會翻臉。王虎有意讓他怕著點,那樣對自己有利,於是,他冷笑了幾下。
她依然激動地喊道:「正是!」
一聽此話,那年輕女人像瘋了似的衝向他,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兩個衛兵扭住了她,王虎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衛兵夾得不能動了。她額頭上汗如雨下,泣著、喘著,但仍站著和圖書,用要吃人似的眼睛瞪著王虎。他迎著她的目光,凝視著她,她也反盯著他,毫不畏懼。於是二人開始了對峙,雙方都毫不閃避,目不旁視,都似乎要決心使對方退卻。王虎沒有慍色,只是沉著、耐心十足,在極度的憤怒中用自制力控制自己。
王虎陰著臉說:「暫且放著她,給她酒肉。」他也不再耗費精力去想這事,等有了主意再說。
約莫過了一個鐘頭,他才聽見士兵們的聲音。他向門外望去,衛兵連推帶搡押著那女人來了,另有兩個衛兵幫著。她使勁掙扎著,想掙開他們。衛兵們把她推進了門,雪都帶了進來。把她推到王虎跟前站定後,衛兵內疚地說:「司令,您多包涵。讓您久等了,這個小娘們兒可不好對付。她脫|光了躺在炕上,我們這些都有老婆的正經人都不好進去,只好讓牢裡別的女人給她硬把衣服套上。她還打她們,不過好歹總算是給硬套上了,我們這才進去把她捆上拉出來。她簡直瘋了,從來沒見過這種女人。牢裡的人還說她是狐狸精,專來害人的。」
他自忖若果真如此,他就真完了。這個高大的黑眉漢子看起來比豹子更難伺候,最起碼這兒的人已經知道豹子的胃口是什麼樣子的。想到這兒,縣太爺不由自主地哀嘆了一聲。王虎直截了當地說道:「你用不著害怕,我用不著去搶,我父親是地主,我有他的遺產,我的兩個哥哥都是有錢人,我不窮。我要靠自己的奮鬥來鋪開我的將來,而不是用卑鄙行徑的。這就是我所要求的報償——讓我和我的人馬留在這兒,讓我做你部隊的司令,我們是你的部屬。我將保護你和百姓安居樂業,你供養我們並給俸餉。讓我在省裡有個名分。」
王虎想了想,狠心地咬了咬牙說:「要是沒別的辦法,那就用刑吧。記住我只是要她服從我,並不是要她死。」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別弄斷骨頭,也別傷了皮肉。」
王虎嫣然一笑,對她說:「這回你該承認我是你的新主人了吧。」
縣太爺直冒冷汗,吞吞吐吐地告訴了他事情的本末,王虎冷冷地坐在一旁,眼望別處,似乎心不在焉。縣太爺終於把話說完了,此時恨不能一頭撞死,而且夾在這兩人中間,要死也快了。他眼中,將軍很凶,而王虎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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