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河之戰

新上任的都統制陳淬,奉命率領三個軍的兵力,包括劉經的左軍、扈成的後軍,再次前去解救淮寧府。岳飛的右軍當然是三個軍的中堅。自從岳亨和孫顯所率的中軍餘部併入右軍以後,岳飛另設步兵第四將的編制,由岳亨擔任正將,孫顯擔任副將,將他們的兵力補充到六百人。扈成已被貶降三官,責令戴罪立功。鑒於馬皋的失敗,陳淬更慎於用兵,他和岳飛等商議,決定將軍隊先推進到開封府最南端的太康縣,再見機行事。
陳淬原是科舉落第文士,他當然完全聽懂岳飛的微言大義,他今年五十五歲,對宋朝的官場已有相當豐富的經驗,就規勸岳飛說:「秦末比不得今時,祖宗創業垂統已是一百七十年,法制完密。五代之時,軍伍驕橫,便可以殺戮將帥,將帥強盛,便可以背叛朝廷。太祖官家統後周殿前司精兵,應天承運,即位之後,便力矯五代弊政。國朝最是忌諱武將功高權重,往往用文臣駕馭武將。若是項羽再世,雖是秉心忠義,切恐不得成功,徒然在青史留下千古叛逆底惡名!」陳淬的語氣是誠懇的,而告誡又是嚴厲的,岳飛聽後,不再說話,但陳淬從對方的表情中,已經知道他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意見。
岳飛望著對方雜亂的隊伍,對岳亨等將說:「如此部伍,豈堪一擊。然而他們亦是大宋赤子,殺戮斬馘,不是好事。《孫子》言道,『全軍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但能降服他們,日後亦可教他們為國效力。」岳亨說:「我願去挑戰說降。」說完,就手持https://m.hetubook.com.com渾鐵槍,匹馬直馳陣前。與此同時,王經、寇成等指揮第一將和第二將騎兵,也分東、西兩路,迂迴而進,將敵軍全部包圍。
岳亨到陣前高喊:「投拜者不殺!不伏者都與剿殺!」對方也有一員將領,手執戟刀,馳馬而出,大喊說:「我是王都統麾下游奕軍統制孫勝,你若是贏得我,我便降服!」岳亨再不說話,掄槍直取敵將。兩人戰不多時,岳亨用渾鐵槍的槍桿,將孫勝打下馬來,又用右手抓住孫勝的左腳,將他拖回陣前,當即有軍兵擁上,將孫勝捆綁。
王善的軍隊第二天開始攻西城,王善親自擂鼓督戰,軍兵們推著雲梯和天橋,進逼城牆。他們冒著城上的砲石、弓箭和弩箭,將四座天橋推到城邊。不料城上又澆下了滾燙的金屬汁,將四座天橋頃刻焚毀。
敵軍一時群龍無首,十分慌亂。于鵬奉命馳馬到敵陣前大喊:「願降者卸脫器甲,就地坐下,官軍可免你們一死!」於是敵軍紛紛丟棄兵器,坐在地上。岳飛下令,給被掠的婦女分發錢帛,首先釋放,另將全體戰俘押回陳淬的駐地。
岳飛統兵迂迴到淮寧城以南的清河,有探騎報告,說是王善的一支軍隊滿載著擄掠物品,自南而北,返回王善的營地。岳飛立即命令王敏求馳報陳淬,請他率領左軍和後軍擔任掩護,防備王善軍自北方夾攻。他本人指揮右軍人馬,佈置戰場。
陳淬在太康縣駐兵兩天,探明敵情,就召集眾將會議。他首先還是把眼光投向岳飛,說:「岳統制有何計和-圖-書議?」岳飛說:「如今張用離去,唯有王善一軍屯於淮寧府城南,分兵擄掠。自家們可急速進軍,出其不意,繞出賊軍之南,先絕剽掠餉道,與淮寧守軍成南北夾攻之勢,然後與他決戰。」眾將並無異議,陳淬當即發兵。他命令岳飛的右軍居前,自己親率劉經的左軍居中,扈成的後軍居後。
半夜時分,正在淺寐的岳飛得到探騎的急報,說王善軍已往正東亳州方向逃遁。岳飛一面派人飛報陳淬,一面立即指揮第一將和第二將騎兵進行追擊。岳飛的右軍騎兵進入亳州地界,在凌晨截住王善的後隊輜重,殺敵數十人,其餘的一千三百多人全部投降。當陳淬率領左、後兩軍步兵趕到戰場時,王善已帶著他的三千多殘兵逃遁了。
陳淬決定收兵回開封。他特別為岳飛報功,於是杜充又借補岳飛為武德大夫、英州刺史。按當時的官制,由杜充授命升官,只能叫借補,得到朝廷正式批准後,方算是真命。但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借補的官位一般是會得到批准的。岳飛收編了王善的部分降軍,把本軍第三將和第四將步兵各自擴充到一千人。他鑒於王善軍以往的軍紀,特別命令郭青、岳亨等將對降兵嚴加訓飭和管束。
岳飛的感情不可抑勒地宣洩和迸發以後,只見部將們,包括剛來投奔的李廷珪都沉默不語,又不得不理智地控制自己,他緩慢地說:「話雖如此,然而自家們做一日大宋底將校,還須盡一日底臣職。」又轉向李廷珪問道:「你帶來多少人馬?」李廷珪回答:「有二百人。原有和圖書十二匹戰馬,沿途殺馬充飢,如今再無一匹。」岳飛說:「你們道途艱難,不如且去東京金明池北軍營歇泊。」李廷珪說:「自家們願隨岳統制征戰。」岳飛找陳淬商量後,就將李廷珪所部編入右軍第四將,李廷珪擔任準備將。
不料對方又有一將騎馬突出陣前,手執狼牙棒。孫顯也舞鐵戟刀飛馬迎戰,敵將舉棒向孫顯頭頂猛擊,孫顯攔開對方兵器,掄戟刀向敵將頭頂劈去。敵將來不及架格,只能閃身躲避。孫顯的戟刀砍中敵將肩部,敵將翻身落馬,也被孫顯擒獲。此人是孫勝的表弟,名叫孫清。
如前所述,一丈青在臨行前給岳飛獻茶,要他為自己報仇,岳飛只是說了「我理會得」四字,卻不是隨便許諾,他確實是在考慮殺掉杜充,然後進軍河北的問題。這次和陳淬共同出兵,他找到一次私下談話的機會,感嘆說:「秦末漢初,上將軍宋義統兵救趙,逗遛不進,項羽斬了宋義,引兵渡河,方得成就破秦底大功。可嘆今日竟無項羽拯救國難!」
王善的兵力無法對淮寧府城實施圍困,也擔心北方的開封發兵前來攻擊,就移屯城南,一面攻城,一面縱兵四出擄掠。
宋軍和王善軍彼此相距只有約十宋里,天色斷黑時,孫勝單騎前來,見陳淬唱喏,說:「王善見得官軍兵威,願於明日午時前來投拜。」陳淬詢問了一些情況,就放孫勝回去。
陳淬下令將戰俘分配於各軍,岳飛的右軍和劉經的左軍各分五百人,其餘撥入扈成的後軍。只留下孫勝和孫清兩人,由陳淬親自審訊。陳淬詳細地盤問了王善的軍和圖書情,最後說:「官軍好生之德,今放你們回去,可勸諭王善前來投拜,以前罪犯,自當一切不問。若是明日午時前不來投拜,我自當進軍剿滅!」他給孫勝和孫清發了兩匹馬,放他們回去。
張用和王善打敗馬皋中軍以後,就商議今後的行止。王善說:「自家們當乘勝佔奪淮寧府。」張用表示反對說:「自家們乏糧,不如與馮知府求糧,不可攻國家底郡縣。」王善說:「自家們既已與東京留守司兵馬交鋒,便是背叛朝廷。趙氏底郡縣,可攻便攻,可佔便佔,稱王稱霸,在此一舉!」馬友說:「我巡歷府城四周,只恐損兵折將,亦不能攻取。」王善發怒說:「你們既不願用兵,且看我獨取淮寧城!」
事實上,岳飛自從到開封以來,胸中鬱積的憤怒,與日俱增。在南薰門之戰後,他乘杜充有一回高興,就乘機進言:「虜人大軍攻京東、淮南,有直取行在揚州底意思,而兩河兵力甚是空虛。留守相公不如用圍魏救趙之計,出兵河北,一可以救援朝廷,二可以收復失地。」杜充卻指著自己書寫的「運籌帷幄」四字條幅,厲聲回答:「我身為主帥,你身為偏裨。沖冒矢石底事,我不須管得;運籌帷幄底事,你又豈能管得!且與我退下!」岳飛強壓滿腔怒火,退出書房。他途經開遠門回軍營,孫革告訴他:「今日杜充不將岳統制貶降,已是分外禮遇!」
孫勝走後,扈成高興地說:「此回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岳飛說:「王善不比張用,此人秉性凶悖,受降如受敵,不可不防。」陳淬說:「岳統制底見識甚https://m.hetubook.com.com好,今夜尤須戒備,可多派探騎,偵伺敵情。」
張用和馬友率領一支親兵,一直在旁觀戰。他們見到初攻受挫,就騎馬前來。張用等下馬,對王善說:「攻城不利,不如且休!」馬友說:「淮寧鄰近東京,留守司軍雖是敗了回去,若是杜充另行發兵,切恐我軍腹背受敵。」王善說:「小有不利,便休兵退師,豈不滅了自家們底兵威?你們若能叫鴉頭變白,我便捨卻淮寧城。」張用見王善不聽勸告,就說:「你便留此攻城,我當前去蔡州。自家們既曾共患難,文字往來,自當不斷。」王善說:「既是你們決意退兵,恕我不遠送。」彼此互相作揖,張用等躍身上馬,揚塵而去。
王善這支部兵有一千四百多人,他們搶掠了牛車、驢車、騾車之類,滿載著糧食和布帛,還有二百多名婦女,簡直就不像一支軍伍。他們行進到清河時,岳飛所率的第四將步兵,已經嚴陣以待。
岳飛剛進駐太康縣城,就有王敏求和霍堅帶著一個人前來參見,原來此人正是從北京大名府突圍而出的李廷珪。李廷珪噙著淚水,向岳飛敘述了郭永、劉浩等殉難的經過。岳飛與眾將聽著,都悲痛不已。李廷珪最後說:「劉鈐轄臨終之時,叫我寄語岳統制,目今既是滄海橫流,奸佞當道,岳統制尤須努力國事,為他報仇!」岳飛寬闊的眉宇緊鎖,說:「郭提刑、劉鈐轄殉國,雖死猶生!然而自家在杜充麾下,豈但報不得仇,切恐日後亦是死無葬身之地!」他的語調由沉痛轉為悲憤,使眾部將都大吃一驚,他們還是初次見到岳飛的言論如此悲觀而激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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