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亂世佳偶

李娃想不到姚氏早有告誡,深受感動,岳飛說:「今夜與你商議,非是為接納郡夫人,只為如何回覆閭太尉與郡夫人。」李娃想了一下,說:「奴家願為鵬舉草擬回閭太尉書,奴亦當另行修書與郡夫人。然而當此郡夫人深痛之際,奴家亦煞是不忍心!」她說著,眼圈自然而然地發紅。
相見禮畢,岳飛和李娃又面對面執著同心結,由新娘倒行,回到新房。行交拜禮後,男左女右,坐在床上。婦女們開始用纏彩絲的銅錢和乾果撒帳,這次由孫革致詞:
張憲、于鵬和王敏求率領著迎親隊伍四十人,其中包括二十人的樂隊,開始出發,沿途鼓樂喧天,笙歌聒耳,好不熱鬧,招來了許多軍兵與家屬們的圍觀。其實,李娃的住屋與新房近在咫尺,但迎親的隊伍有意出軍營繞道而行。隊伍來到李娃屋前,女方由韓清出面接待。
撒帳北,夫婦歡愛長唱隨,芙蓉帳暖度良宵,繡幃應已夢虎子。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張憲騎馬來到城北安肅門外的中軍駐營地,向王貴和徐慶宣佈說:「岳統制與李孺人定於明日成婚,請你們明日午後,前來右軍軍營,共飲一杯喜酒。」王貴和徐慶不免感到突兀,徐慶說:「新興郡王夫人到得西京,自家們便問岳統制底近事,她如何全然不知?」他所說的新興郡王夫人當然是指一丈青。
撒帳西,銀燭明煌照洞房,英雄淑女成佳偶,美酒千杯醉春風。
張憲笑著說:「岳統制與李孺人只為國難當頭,婚事從簡,不願聲張,郡夫人如何知得。此回你們亦不須送禮,明日只請二位夫人前去助興作樂。」徐慶問道:「明日又有何人前去赴宴?」張憲說:「除本軍眾將官外,唯是請了你們與監開遠門底孫幹辦。」
三天以後,岳飛在夜間對李娃進行了一次長談。他首先取出閭勍的來信,叫著李娃的表字說:和_圖_書「孝娥,自家們既成夫妻,便不得有瞞昧不告底事。」李娃仔細地看了兩遍,對於一丈青求婚的事,她早已有了思想準備,但此事來得如此急速,卻又出意料之外。李娃完全明白,一丈青急於同丈夫確定婚嫁關係,其實是一種感情上的需求,只要丈夫同意,將給一丈青帶來莫大的精神安慰。在一夫多妻制的中國古代,允許丈夫納妾,善待姬妾和庶生子女,被認為是婦人的一種賢德。李娃最早曾準備以妾的身份出嫁岳飛,如今既已成為岳飛的正妻,也決不反對岳飛納妾。她唯一為難的事,是一丈青以郡夫人的身份前來作妾,顯然不怎麼合適,然而如果要她讓出正妻的地位,她也是不情願的。儘管如此,按照古代的婦規,這件事不能由她作主,而只能由岳飛作主。
這是一個暮春的好天氣,風和日麗,金明池一帶雖然比承平時日蕭條,卻還是按照舊制,在三月向士庶開放一個月,允許人們縱情遊覽。可惜往年三月開封最熱鬧的遊覽場所,如今卻是遊人稀少。迎親隊伍沿金明池北行走,只見垂楊蘸水,煙草鋪地,水殿照影,只是高大華貴的龍船已經損壞。暮春風光,在蕭條之中,依然勃發著生機。在進出金明池時,轎夫們有意高喊。坐在轎中的李娃也微微掀開轎簾,透過蓋頭的薄羅,領略外界的良辰美景。
關於婚事的規模,岳飛早就對母親說:「如今國家艱危,兩個官家與皇族、妃嬪尚在北方受難,自家們又是再婚,婚事自須儉樸。」姚氏不贊成,說:「既是再婚,李孺人又是官宦之家底淑女,比不得村婦,萬萬不可委屈了李孺人。如今諸事理應節儉,唯獨婚事卻不可苟簡。」高芸香代表女方說:「李十姐言道,國難時節,岳五哥身為武將,尤須與天下萬姓共患難,婚嫁之事,切不可稍有侈靡。」姚氏說:「既是李孺人如此深明大義,自當依她底意思。」由於m•hetubook•com.com雙方在最初就確定了婚事從簡的原則,為了避免過多的人情禮節,婚事就一直處於某種保密狀態,並不對外張揚。
徐慶和張憲聽後,不免吃驚,張憲問道:「閭太尉底書信,你可曾交付岳統制?」王貴說:「三日前便已交付。」張憲又追問說:「岳統制有甚麼言語?」王貴說:「他緘默許久,一言不發,亦不知甚底意思。」
在軍營裡,自姚氏以下,已經等得很不耐煩。高澤民和岳雲一對表兄弟不時騎馬出營,來回報告。兩人見到了大路上的岳飛一行,就立即進行分工,高澤民上前迎接,而岳雲飛馬而歸,又飛奔屋內,見祖母作揖,說:「告報婆婆,阿爹一行已近營房。」姚氏等人笑臉出迎。岳飛第一個上前,躬身長揖,說:「兒子回來,何須媽媽出迎。」姚氏說:「唯恐新婦久等。」她吩咐岳翻說:「速與你五哥更衣!」
李娃對岳家人其實早已盡了敬老愛幼之責,只是在過門之後,多了正式的名分而已。岳家的老幼倒體會不出新婦過門前後,有什麼特別重大的差別。真正感到新婦過門之樂的,其實只有岳飛一人,過去只能是彼此相敬如賓的女子,如今有了妻子的名分,方能對他體貼入微,關懷備至。宋時的夫妻之間,可以有多種稱呼,岳飛身為品官,李娃又有孺人的封號,本可有顯示身份的稱呼。但岳飛和李娃在新婚之夜,就彼此商定,互相用表字稱呼,以表示不拘貴賤榮辱和親暱恩愛之意。
岳飛和李娃分別在二月底和三月初回到開封。接著,王貴和徐慶率領的中軍也奉命回駐開封,但趙宏和舒繼明兩將卻被閭勍留在西京洛陽。姚氏決定就在本月為岳飛和李娃選擇吉日,舉行婚禮。
新娘由王貴妻子等用銅鏡和紅燭引導,在兩位伴娘的扶掖下,緩步沿著青麻布毯前行。首先是躬身騎了一回岳飛乘坐的馬鞍,又跨過一桿秤,再進入洞房,坐在新https://m.hetubook.com.com床邊。徐慶的妻子等將四枝紅燭放置在床邊的桌上。
接著,岳飛和李娃又行合髻禮和交巹禮。高芸香品味著孫革的致詞,感到並不完全落俗套,她特別讚賞將常用的「英雄美人」改為「英雄淑女」,顯得貼切,而祝詞的最後一句,更是寓意國難,又避免用傷感的不吉利的詞彙。
迎親隊伍重新進入軍營,來到新房前,將花轎停在一長條青麻布的地毯上。李娃出轎後,仍由王經和寇成的妻子攙扶。王貴的妻子手持銅鏡上前,用鏡面照著新娘,另有徐慶妻子等四名婦女,手持紅燭,站立兩邊。與此同時,孫革手執一個裹著紅繡絹的糧斗,掏出其中的五穀、豆、銅錢、切成一寸許的粟麥秸、纏彩絲的果品等,向新房門前拋撒,並且說一些「新婚吉祥如意」之類。看熱鬧的孩子們,也包括岳雲、岳雷兄弟和鞏岫娟,爭相撿拾此類落地的吉祥物。
張憲和徐慶兩人談笑了一陣,才發現王貴卻一直保持沉默,兩人不由向他投以驚異的目光。王貴的面部流露了猶豫的表情,最後還是坦白說:「新興郡夫人到得洛陽,閭夫人見她可憐,便有意周恤,收為義女。我臨行之前,閭太尉修書一封,叫我付與岳統制,言道他願為大媒,岳統制日後若得與義女成婚,乃是天賜奇緣,珠聯璧合。」
撒帳中,貔貅連營得內助,惟願旌旗指燕北,山河一統重光輝。
徐慶笑著說:「此亦是岳統制底艷福,日後可有一妻一妾。」王貴說:「然而郡夫人高貴,只恐難以伏低做小。」張憲說:「自家們與岳統制相處已久,他既決意迎娶李孺人,便必無另娶之理。」王貴叮囑說:「此事切不可聲張。」
迎親者由于鵬和王敏求不斷高喊:「良辰已到,請新人出閣登簷子!」接連催了十多次,李娃方由王經和寇成的妻子扶掖出屋。她頭戴著鮮艷的紅羅蓋頭,身穿簇新的紅羅繡帔https://www•hetubook.com.com和長裙,腳上是紅羅鳳頭繡鞋,緩步前行,顯得步履莊重。她出屋後,就登上一頂花轎。有有一名軍士在花轎前張著一頂青涼傘。王經和寇成的妻子也跟著上轎。迎親的隊伍帶著新娘,特別繞道,進入了軍營南面的金明池。
岳飛更換了簪花帕頭和翠綠絹袍,手執槐簡,由媒人張憲陪同,也繼踵來到洞房。由張憲和高芸香各持一段紅綠帛,綰上同心結後,一頭套在岳飛的槐簡上,另一頭由李娃手執。於是新郎和新娘面對面,岳飛倒行,李娃前行,出洞房,進正廳。
這是一對新人盼望已久的時刻,兩人獨居已久,一旦與心上人再婚,更是恩愛無比,品味到男女歡愛的甜蜜。岳飛和李娃盡歡之後,又回到正廳,向眾人勸盞。
岳雷小小年紀,還不懂得孫革的致詞,問道:「孫幹辦所言甚意思?」高芸香笑著說:「他叫你媽媽生一個健壯似虎底弟弟。」岳雷說:「自家已有姐姐,卻無妹妹,唯願媽媽生一個妹妹。」芮紅奴調侃李娃,高喊道:「姆姆可曾聽得,發發唯願你生一個生龍活虎般底妹妹。」說得眾人哈哈大笑,李娃面色漲紅,羞澀地低著頭。張憲卻對眾人說:「不可延誤新人底吉時。」他和高芸香為這對新人掩上床帳,與大家走出洞房,關上房門。
撒帳南,錦帶流蘇四角垂,揭開便見玉人面,秦晉和諧百年好。
第二天,王貴、徐慶和岳飛、張憲在東京留守司相見,彼此都心照不宣,絕口不提當天的婚事。直到郭仲荀、陳淬與眾將會餐之後,四個人才騎馬前往開遠門外。孫革早就在開遠門前迎候,然後與他們同去金明池北的右軍軍營。出城以後,路上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另外四人不斷地說笑,調侃岳飛。徐慶說:「如此喜事,何不早說?」王貴說:「聞得你與李孺人禮意周全,相敬如賓,端的是瞞昧了眾人。亦不知是何時定了終身?」岳飛只是臉色微紅https://m•hetubook•com.com,一言不發。
李娃想了一想,說:「奴家並無縛雞之力,無助於軍事。郡夫人勇銳,所向無前,若得來此,亦可在軍中助鵬舉一臂之力。」岳飛說:「難道郡夫人不來岳家,便不能在戰場上併力廝殺?自家祖宗世代莊農,從來是一夫不納二妻。孝娥既與我結成終身伉儷,我豈可心懷貳意!」
今天特別請來右軍軍營中一位七十四高齡的老婦,為新娘挑蓋頭。當蓋頭揭去,二十九歲的李娃經過精心化妝,在輝煌的燭光下,顯得光彩照人。無論是新郎岳飛,還是王貴、張憲和徐慶都不由暗自驚歎,今天的李娃,竟比幾年前初見時美麗。姚氏取過一杯酒,敬獻給挑蓋頭的老婦。李娃首先向姚氏行禮,改稱「阿姑萬福」。姚氏興奮地說:「新婦到岳家,自是岳家門楣生輝!」李娃接著又與自岳銀鈴以下的岳家人,互相行禮道「萬福」。岳雲拉著岳雷,也過來向李娃叩頭,岳雲說:「自今兒子當孝順媽媽,恭請媽媽管教!」李娃將兩個孩子扶起,用溫柔親切的語調,叫著兩人的小名說:「祥祥與發發少禮,奴既來岳家,自當厚待你們,一如親子。」鞏岫娟也上前叩頭,重複了類似言詞,李娃說:「奴亦當厚待你,一如親女。」
岳飛的話其實在兩年前,曾在道觀裡說過,但李娃今天聽來,卻倍感溫暖和親切。但不論從感情上或理智上,李娃都感到應當克盡自己的婦道,就說:「此事莫須稟白阿姑?」岳飛說:「不須,你未嫁之前,媽媽早有戒諭:『你雖已升擢朝廷命官,日後萬不可納妾,虧負新婦!』」
撒帳東,金明池畔笙歌作,花簷迎得賢慧女,老稚歡喜盡笑顏。
岳飛感嘆說:「雖是不忍心,亦不得不做!」李娃取來文房四寶,寫了草稿以後,岳飛又用小楷正式謄錄一遍,他一面寫,一面讚歎說:「孝娥底文意甚是得體周密!」李娃說:「與閭太尉底尚是易於落筆,與郡夫人底卻是難於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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