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你們就離開公寓了。」夕里子問。
「我打電話給事務所的村井先生了。他會處理妥當的。」
然後——恭二蒼白著臉站起來。
「時間還早。找個地方吃晚飯好了。」
令那突然屈膝，跪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於是恭二先生照顧她？」
「月台店有各種快餐可以選擇。我去買好了。」
「你們在聽呀。」恭二咧嘴一笑，走向「走音」的白色鋼琴。
「謝謝。你這樣說我很開心。」說著，他望望手錶。「噢，又到表演時間了。快吃快吃。」
「你要離開的話，就清楚說明好了。」須美子用穩定的語調說，「不需要偷偷摸摸地逃跑嘛。」
「老師……」
她致意後，邁步走向電梯。
若是普通送人回去的話，不可能花那麼長時間。
「是……見到了。」
「深野老師到處推介恭二。兩人的關係立刻傳開了。我成為老師的弟子，也是那個時候的事。」令那說，「其他弟子覺得自討沒趣，便一個一個要求離去，在深野老師能開演奏會的時期倒沒什麼，可是——恭二到了二十二歲時老師突然病倒了，自此一蹶不振。她患上原因不明的病，雙腳肌肉萎縮，不久就幾乎病臥在床了。」
「衣田兄，可以運走了嗎？」
兩人湊近額頭一起讀衣田遞過來的信。
「他就是那種人。」令那說。
臉上血色褪去——她知道有事。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跟那個人有好結果。
令那搖搖頭。「沒多久，老師開始懷疑我和恭二之間的關係。明明什麼都沒有。真是的！而老師一心以為我要奪走恭二……」
「大家都不相信我！」恭二不耐煩地說，「我把老師安置在出租車的後座。」我知道她很辛苦，於是讓她躺下，蓋上大衣，我自己坐前座——抵達公寓後，我想扶老師下車……但後座只有一件大衣攤開在那裡。
「上車吧。還有五分鐘就開了。」
「好像是信。遺書嗎？」
「我也去。」
「恭二，你活著啊。」
「可以了。」衣田點點頭。
「恭二，怎麼啦？」
「棉被房……」
村井和衣田刑警對望一眼。
「謝謝。」令那緊緊握住恭二的手臂說。
「這種事……不可能的。」恭二喃喃地說。
「老師……自殺了。用剃刀割破喉嚨。」
不知為什麼，她曾想過恭二可能會遲到好幾個小hetubook.com.com時。
進到客廳，但見恭二坐在沙發上。
「可是，那裡沒暖氣設備，會好冷的。」綾子毫不猶豫地說：
須美子仰起蒼白的臉。
一定是她令到恭二無法離去。一定是！
恭二點一點頭。
「山根令那小姐？」
令那的話使阿忍她們怒火中燒。
「住口！」棚田忍皺起眉頭。「高田先生明明是個了不起的鋼琴家……那種說法太令人悲哀了。」
穿著大衣坐在長板凳上面的，確實就是深野須美子本人。
「我……好怕。」
「快走吧。」衣田催促著，叫人把屍體快速運出去。
「衣田兄，在床的枕頭底下找到這個。」
「那個……奇了。」
這時，一名年輕的刑警走過來。
令那之所以這樣問，是因見到恭二一直佇立在走廊上，俯視自己的雙手。
「嗯。她也跟老師談過話。不妨問問看。」
「回去東京不就好了！不是要生小孩嗎？」阿忍說。
「好像弟子的說話方式。」須美子笑說，「山根小姐，對不起，不必一個小時。你在這兒等吧。」
恭二君：
儘管比預定的時間遲了十五分鐘左右，當令那見到恭二時，不由放下心頭大石。
「看起來很乾淨……」
那個人活著——令那的心陡地熱起來。
夕里子嘆息：「是老師一廂情願吧。」
「當然啦，從中午開始亂吃，太過分了。」
「因你突然吃得太急啦。」高田恭二笑了。
恭二把雙手轉向令那給她看。他兩邊的手掌，彷彿剛剛流著鮮血般鮮紅。
「那名字我好像聽過。」珠美說。
「掉啦。」聲音喊住她。
「隨便彈彈就好了，反正誰也不會聽的。」阿忍說。
「老師……」
「你的女朋友？」膚色帶黑的男人說。
他是深野美子的經紀人。
「嗯——自此，老師整個人都變了，對恭二照顧得無微不至。當然訓練課程還是很嚴格，除此以外，從膳食到洗衣打掃，她什麼也不讓恭二做。」
「沒關係……」
「不……剛才老師的手，有沾血嗎？」
完全沒察覺。
「嗯。儘管二人年齡懸殊有若母子，然而恭二畢竟是男的。滿二十歲那晚，恭二和朋友喝酒慶祝，喝醉了才回公寓——而深野老師通宵等候。然後，聽說她哭了……」
「——喂，小心點！」有聲音說。
「你吃吧和圖書，必須吃得營養。」恭二溫柔地說，「她現在肚子裡有小孩了。」
令那的眼前，彷彿看見恭二倒在血泊中的情景。
「深野老師非常嚴格地訓練恭二。恭二無父無母，老師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公寓裡教導他。可是……」
「沒法子。誰叫我是個沒出息的窮鋼琴家。」
「哎，別人在看。」恭二笑說。
「嚇了一跳？」她說。
回頭看，一名警員撿起她的手袋。
「嗯。不過，幹這份工作，我不希望被人說我不守契約——給我五分鐘就能吃飽了。」
「可是……那個是老師嗎？」
「怎麼啦？」
電梯的門關上了。
「是，我不阻止。你一直對我忠心耿耿。我也知道不能永遠綁住你。」
須美子的話說得極其明快乾脆，令令那覺得十分意外。
出事了！果然！
「那段時期，恭二的內心也越來越不滿……那樣反而使我們走近了。不過，恭二真的把老師照顧得很好。當他向我提出私奔的請求時，我想大家都會原諒他的……」
「他在上面。」
飄來悠揚的鋼琴聲。
須美子令那懷疑自己的眼睛。
令那的臉驀地轉白，眼神變得迷濛，彷彿在注視著遠方。
「什麼也別說。你倆可以相處得很好的。」
夕里子了解深野的心情——自己年紀比恭二大很多，且又患不能治愈之症，她害怕被恭二遺棄的恐懼感越來越厲害。
凌亂而又顫抖的字跡。
搭電車的時間出奇地長。等了三個小時，巔峰時間過了，身體也涼了，現在也不在乎了。
「他從昨天起在這兒幹活。老闆說今天會很忙，晚飯要等到午夜十二點左右才能吃。」
恭二走向長板凳。
「啊……村井先生。」
「綾子，多謝！」阿忍握住老友的手。
令那已經坐立不安——恭二送須美子，已過了三小時。
老師殺了恭二，不然就是跟他同歸於盡……
「我和她——要走了。」
到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多謝款待！好了，我去彈琴啦。」恭二吃完了站起來。
「消失了。真的。即使大家不相信，卻是事實。」恭二強調。
不祥的感覺。像預感之類的東西。
「怎麼啦？」恭二說。他發現令那那因恐懼而大睜的眼睛，不由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她怕聽到答案。可是，村井清脆地說：
恭二走過去，彎下身，悄悄拿起和_圖_書須美子的白手，放回白布底下。
「換句話說——那位老師和高田……」
「謝謝……」令那有點淚水盈眶。
佐佐本家三姊妹和棚田忍，在酒吧的角落位子上，請高田恭二和山根令那吃著豬排飯。
有人碰到推台的邊端。
兩個往月台的樓梯走上去。
不管去哪兒，你們都會遭遇不幸。我下了詛咒。我會干擾你們的幸福。
「特別貴也照付錢！」
「世界上有許多親切的人，也有冷酷無情的人吧。」須美子冷嘲熱諷地說。
「可是……」
「唷——恭喜！」阿忍微笑。「那就請好好吃吧。」
「剛才你掉了這個，不是嗎？」
「什麼『詛咒』！在這種時代，還說這種荒唐的話。儘管詛咒好了。我們偏要活得幸福給她看。」
令那替恭二保管他的手提袋，坐在須美子坐過的長板凳上，然後目送須美子拄著手拐，在恭二的攙扶下離去的背影。
兩人的手提袋並不覺得重。只是不安和不祥的預感不斷膨脹。
「你說活著？哦，高田君當然還活著——一起上去吧。對了，你什麼也不知道吧。」
令那禁不住身體的顫抖。
恭二的身體也在輕微哆嗦。
「老師，我——」
「老師……你是怎麼來的？」
無法拒絕。
好好珍惜那女孩吧。反正也不會長久的，任何一條路都是……
「——什麼？」
「在上面……他還活著？」令那用顫抖的聲音問。
「來我們房間睡吧！地方夠大，咱們三個又不胖。」
令那一轉眼就擺平了一份豬排飯，喝了一口茶。
「嗯。恭二一面開自己的演奏會，一面照顧老師。有空的時候，我也去公寓幫忙的。可是……」
「我也搞不清楚。」恭二搖搖頭。
「那件事很怪異。」那男人是刑警，叫衣田。「這位高田先生說他在東京車站見到深野須美子小姐，乘出租車送她回來這裡。而且，你也見到深野小姐了？」
「嗨！」恭二開朗地說，「抱歉，我遲到了。」
「沒事的。」恭二用力摟著令那的肩膀。「她一個人不能外出的。」
「恭二……發生什麼事？」
令那緊抱著恭二。
令那無法忘記，自己造訪公寓時，須美子從床上瞪著自己看時那種無比憎恨的眼神。
對深野須美子這名鋼琴家來說，只有鋼琴做伴的人生，卻第一次「戀愛」了。他是戀人，又ｗｗw.ｈｅｔuboｏｋ•cｏm.ｃom是兒子，又是弟子……
奇怪。
老師不可能那麼率直地讓他們離去。
受到衝擊的關係吧，須美子那白皙的手從白布下面軟綿綿地垂下。令那把臉伏在恭二的肩上。
電梯門開啟，出來一名體格健碩的男子。
「嗯——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天……」她說，「我在東京車站等候恭二的到來——天色轉暗的時刻。」
「好吧。那就馬上搭車好了。在車上吃快餐也好。」
令那緊緊抓住恭二的手腕。
「但……」
令那彷彿覺得那具屍體會隨時坐起身來說：「別忘了我的詛咒！」禁不住緊握住恭二的手。
「嗯……他們說今晚客房爆滿，叫我們在棉被房睡一晚。」
須美子的視線轉向令那，目光還是一樣穩定。
「多謝。」令那說。
令那沒再問下去。
一名白衣男子望望客廳問。
「搭早班火車吧。我想盡快離開這兒。」
「若是那樣就好……」
她大概死心塌地地疼愛恭二吧……
於是叫了三份豬排飯給他們。
「恭二，還有一份多的，待會吃好了。」
「說是一直，也不過幾個月……」
「高田是深野須美子的弟子，她是樂壇『高人一等』的鋼琴家。」阿忍說，「而深野須美子死了……」
兩人各自選購了自己愛吃的快餐和茶水。
遺體被蓋上白布，用皮帶固定在有輪子的台上，從開著的門外通過。
上到月台時，就有一班火車在十分鐘後開動。
「我不贊成你們看——不過，你們一定很在意吧？」
「為什麼？」
夕里子很生氣。
「她已死了。」恭二說，「而我曾是她的弟子。」
「那個……好的。」
可是——只有等了。
恭二說畢，用力摟住令那不放。
深野須美子的房門開著，穿制服的警員站在那裡。
「老師一個人沒問題吧？」
「高田先生是在我通知警方後才來的。」
看見那以為永遠到不了的公寓時，令那鬆一口氣。卻在門口發現巡邏車和救護車，不禁裹足不前！
「我抵達公寓後，請管理員開鎖讓我進來，然後，在浴室發現死去了的深野老師。」
「恭二成為深野老師的弟子那年，才十六歲。」令那說，「那時老師四十四歲，一直獨身，也不鬧緋聞。出名的節婦。」
「慢慢吃沒關係。」珠美說，「如此擁擠的時期，店裡的人不會察覺的。」
「對了，聽ｈetubooｋ.com•ｃom說你和高田先生……」
「恭二先生——對不起，可以送我回去公寓嗎？」
令那不安地握住恭二的手。
深深的嘆息——夕里子揣測：
夕里子望望正在彈著鋼琴的高田恭二。
令那提著裝了快餐的塑膠袋，正要準備上車之際——她止步。快餐袋子掉在地上。
你忘記了我的恩惠，遺棄了我，你和那女孩絕對得不到幸福。我不允許。如果想逃，就一起逃吧！
「去月台好嗎？」
「我知道。可是……」令那渾身哆嗦。
「可是，山根小姐……你們一直過這種生活？」
「——山根小姐，那是不可能的。」村井說。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下去的扶手電梯後，令那吁一口氣，用眼睛追蹤列車離開……
「那麼可怕的老師會哭？」
「恭二呢？」
「無論怎樣……也太過分了！」恭二氣憤地說。
「寫些什麼？」恭二問。
「不要緊——我堂堂正正地告訴她。」
「深野老師死了。」村井說，「我接到高田先生的電話，說他要離開這裡，於是匆匆趕來……還是遲了。」
「葬禮之類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的。」村井說，「我想她並沒有什麼近親……」
「令那……」
他遞上來的是個信封。
「抱歉——我想聯絡你的。」
「嗯。當時她命令恭二『你馬上離開這裡！』恭二沮喪地準備離開之際，老師突然緊抱著他，於是他們就……」
衣田從裡面取出一張折起的信，攤開來。過目一遍後，他皺一皺眉。
「恭二。」
「這女孩雖沒有鋼琴家的才華，卻能好好照顧你吧。」
恭二奔過來，扶她坐在沙發上。
「對不起……」
「說來，幹嘛會弄成這樣？」夕里子問。
她踉踉蹌蹌地走向公寓的大堂入口。
「警方在搜尋那輛出租車的下落，不過大概找不到了。」衣田刑警說。
惟恐錯過，所以令那一直坐在板凳上不動。其實萬一恭二回來見不到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去了公寓才對。
「我怕——老師會追上來。」
「啊……不過，幸好你沒事。」
「——況且，剛才聽服務員說，到了午夜的話，大概什麼吃的都沒有了。」
「讓我看看。」村井迅速讀了那封信。「——唉，這是一封驚人的信。」他嘆息。
之所以叫了「三份」，是因覺得恭二和令那一人一份不太夠的關係。
「肚子好疼啊！」山根令那害臊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