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麼說的:他說,文也需要父親,在母親困苦的時候,父親可以出面幫忙。但是,我卻說:『你又不是文也的親生父親,為甚麼要這麼做?』他卻反問我,文也覺得怎樣才幸福?」
「為甚麼?」
「承認我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呢?還是把我當作他的父親?我想了很久,才回答他:『幸好你是他父親。』然後他就說:『是啊,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才想繼續做那孩子的父親。當他遇到困難時,我就以父親的身分幫助他。當我知道我和文也沒有血緣關係時,我只是一味地考慮能不能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卻沒有想過讓心愛的人幸福。我這麼喜歡文也,選擇離開了他,我真傻……』他說完了這些話,就在電話裏哭了起來。」
「太不幸了。其實,那場意外我也應該負一半責任。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補償您。」
週六雖然天氣晴朗,陣陣寒風還是冰冷刺骨。平介圍上圍巾就出門了,他說是因公外出。今天是國定假日,所以學校放假,直子坐在暖桌旁打毛衣,這是她的拿手絕活。平介發現她最近在家裏變得不太想唸書,也絕口不提考醫學系的事。當然,平介也不過問,他早就知道她會怎麼回答。
「嗯,檢查結果是AB型。我先生也知道A型和AB型不可能生出O型的小孩。」
「只要三十分鐘就夠了,今天或明天都可以,只要您指定地點,我一定過去。」
「不,我找人。」就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婦女回過頭來看他,並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一身淡紫色針織衣裙,罩著一件同色系的薄外套。
「多少有一點。」根岸典子笑道:「不過我很慶幸告訴了他。」
「是、是!」平介換手拿起話筒。「我當然記得,已經有好幾年了吧!」
「在離家出走前的那兩個禮拜,他都沒有罵過我,只是自己在考慮能不能繼續當文也的父親。我現在一想起來就好心痛,對他真的很抱歉。我很後悔瞞了他這麼多年。」
「是的。」根岸典子用手帕輕按眼角。「所以,我才會說您的推測與事實正好相反,需要贖罪的應該是我,但是他卻不計前嫌。」
「有啊!」根岸典子從皮包裏取出一個白色信封,放在桌上。
「這樣啊,真不好意思。」
「對不起,那就麻煩您了!」他拿出名片放
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平介面前,上面印著「熊吉拉麵」的字樣。
「是的,從那時候開始,他每個月都會寄給我十萬圓。我想,就讓文也唸大學吧,哪知道那孩子居然重考,又讓那個人辛苦了一年多。不過,文也也知道不能浪費別人的錢,所以才報考國立大學……」
「這麼說,您和梶川先生結婚時,就已經懷孕了?」
「那……為甚麼……」
「那麼,文也是您和前夫生的吧!不過他從沒提過這件事啊!」平介指的「他」就是文也。
「那……文也是誰的孩子?他總是您親生的吧!」
她舔舔嘴唇,表情顯得有點猶豫。過了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說道:「文也他……不是那個人的孩子。」
「啊,我就是!」他答道,根岸是誰?但是立刻又想到,北海道的根岸拉麵店。
「他的確是為了這個原因離家的,不過卻不是怪我。他從來就沒罵過我,在聽了我的告白之後,顯得異常冷靜,即使喝醉酒也沒有對我翻過舊帳,對文也的態度也和以前一樣,只是變得不太喜歡講話,總是望著窗外出神,好像在想甚麼。在我說出真相的兩個禮拜以後,他才離家出走,當時,他只帶走一些隨身衣物和文也的相本而已。」
「啊,沒關係!不過,您不是在札幌嗎?」
「不,他去年才考進研究所。」
「他有沒有覺得打擊很大?」
「喂,你好。請問是杉田先生嗎?」話筒彼端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而且聽起來有點年紀了。
「啊……」她指的是梶川征子吧!
「是的!」平介點點頭走向她。
「怎麼說呢?如果您覺得贖罪這個字眼太強烈了,那就解釋成盡人父的責任啊!我認為父親負擔兒子的學費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沒有啦,他也沒怎樣,您知道那個時候的事啦?」
「嗯……我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並不順利,資金周轉困難。雖然平常的生活費勉強湊得出來,卻沒辦法供兒子唸大學。就在那時候,那個人打電話給我,他知道文也馬上就要參加大學聯考,所以才問我要不要讓文也繼續唸書,然後又問我錢夠不夠用。雖然不想靠他,不過還是忍不住把困難全部告訴了他。」
「我記得那時候他還在唸大學三年級,現在應該已經在工作了吧!」
根岸典子有個在研究所唸書的兒子,所以目前的年和-圖-書紀應該是五十歲左右吧!仔細一看,她的臉上有許多皺紋,不過五官清秀、氣質脫俗,相信她年輕時候應該是個美人胚子。
「聽我兒子說,他的老婆已經過世了。」
「我看了就忍不住哭了。」她說道。
「相反?怎麼說?」
「請問,您是杉田先生嗎?」
「好,我當然沒問題,不過您方便嗎?不然我也可以去貴公司附近……」
是的,她輕聲地說道:「那是發生在婚禮的前三個禮拜,雖然他再也沒出現,可是我卻懷孕了。當我知道自己懷孕時,也很煩惱。因為這個孩子有可能是他的,我本來打算瞞著先生去墮胎。」
根岸文也啊!他想。
啊,平介點點頭,他想起那張照片。
「您現在在哪裏?」
也就是說,這個孩子也有可能是梶川幸廣的。
「是啊,我實在嚇了一大跳……」
「您兒子真懂事。」
平介有一通外線電話。之所以知道外線,是因為響聲與內線不同。下游工廠今天會打電話過來,可能就是這一通吧。他接起了電話,總機的回答卻令他出乎意外。
她聽了平介的話,輕輕搖搖頭。
「有一位札幌的根岸來電,要找杉田先生。」
根岸典子緩緩地閉上眼睛、睜開,然後說道:「不是,正好相反。」
兩人約好下午一點在飯店的咖啡廳碰面,就結束通話了。
「為甚麼?因為他還愛著您?」
她收好皮包,忽然想起甚麼似的,轉頭望著玻璃窗外的庭園。
「那……您知不知道怎麼聯絡那孩子?我想見她一面,把她父親的事告訴她,然後再盡力補償她。」根岸典子邊說邊流露出誠摯的眼神。
「等一下,也就是說,梶川先生明明知道文也不是自己的孩子,卻還是替他付學費……」
而且,現在還有令他更煩惱的事情。
「當時,他已經另結新歡了,而且還說很愛老婆。」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您。」
她從皮包裏拿出一條手帕,掩著嘴說道:「我本來以為和前男友已經斷得一乾二淨了,沒想到在婚禮之前,他突然出現,想和我重修舊好。雖然我們早就分手了,不過他發現我要嫁給別人,又覺得捨不得了。」這是常有的事,平介聽了點點頭。
根岸典子說出飯店名稱。因為她的朋友後天會在這家飯店舉行婚禮,她本來想明天才到,但是為了聯絡平介,所以提前一天過來。
「是啊,以彌補拋棄妳們母子倆的過錯。照和-圖-書您兒子所說的,應該是這樣子吧!」
「嗯!」平介應道。
「喔……」平介不由得注視對方說道:「真是太了不起了。」
根岸典子歎了一口氣,喝了一口涼掉的奶茶。「但是,這次從文也那裏聽到關於杉田先生的事,讓我覺得不應該再隱瞞下去了。就在三天前,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文也。」
「怎樣?」
咖啡送來了,平介甚麼也沒放,就直接喝了一口。
「當我得知出了意外,本想立刻趕過去的,至少也要為他上一炷香。直到看了新聞報導,才知道肇事原因是他的疏忽,我忍不住想大叫,不是他的錯,他是為了我們母子才硬撐著工作啊!但是,在文也面前我卻裝作毫不在乎。我受了他的照顧,卻又假裝甚麼都不知道。」
「是啊,已經好幾年了。」
「我認為您也該知道整件事的始末,所以才來拜訪,也許您會覺得很無聊。」
「是啊,不過,老實說我並不意外。後來仔細一想,其實我在懷孕時,就有預感孩子不是他的,但是卻故意忽視這種感覺。我早就發現,文也長得一點也不像我先生。」
根岸典子挺直了背,正襟危坐地敘述這件事。她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卻沒有哭出來。從她的表情就可以得知她想把整件事情解釋清楚。
可以啊!她答道。
「贖罪……」
走在路上,陣陣寒風比他想像中還冷,耳朵都快凍僵了,上了電車才鬆了一口氣。不過,距離約定地點還有幾分鐘的腳程呢!早知道就約在其他地方。
平介在想,她現在還來找我做甚麼?根據當時文也的描述,根岸典子根本不想與梶川幸廣有任何瓜葛,現在卻又主動與他聯絡,到底想說甚麼?
「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當然,他是我親生的骨肉。」根岸的表情稍稍和緩地答道。
根岸典子搖搖頭說道:「不,那個人根本不用負責任。」
「您的意思是說,梶川先生為了寄錢給您,才會超時工作,引發這場車禍嗎?」
「真的很抱歉!如果當時能見到您,就能早點向您說明了。」
「結果他不是B型!」
「他已經跟我說了很多啦!包括為甚麼會這麼恨他爸爸……」
「是嗎……」原來她以前是陪酒女郎,難怪衣著打扮相當入時。平介恍然大悟。
「戶籍上登記文也確實是梶川幸廣的孩子。」根岸典子說道。
雖然,對於車禍的記憶依然存在,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平介心中所占https://m.hetubook.com.com的份量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不然日子也過不下去。老實說,曾經想追根究柢的他,到後來也覺得無所謂了。關於梶川為甚麼會超時工作,在得知是因為賺錢給前妻之後,調查就算告一段落了。雖然還有很多疑點,偶爾也會擔心梶川逸美,但是這些都是過去式了。
根岸典子不知道何時開始稱梶川幸廣為自己的丈夫,平介覺得這也是理所當然。
「我一直逼問他照片的來源。剛開始他說在舊相簿裏找到的,我知道他在說謊,家裏並沒有這孩子小時候的照片呀。後來他才勉強說出杉田先生的事,我聽了之後,嚇了一跳。沒想到發生這種事,我竟然不知道。」
「呃……我在東京,來參加一位朋友的婚禮。」
「嗯,還好!」
「所以他一怒之下就離家出走了?」
「杉田先生在那次車禍中失去了愛妻吧!」
「聽您這麼說,我這一趟總算值回票價了。」她把那個信封收進皮包裏。
他並沒有告訴直子要與根岸典子見面的事。若向她提起了,一定會喚起以前的回憶,到時候又會讓她想起藻奈|美的死,再想到目前的情況。如果演變成這個樣子,兩人之間的氣氛一定會鬧僵,他想避免這種情況。
「他們好像還有一個女兒。」
「所以,梶川先生就替您想辦法了吧!」
「我可以看嗎?」
「但是當我看到先生興奮的表情,又狠不下心拿掉孩子,最後只好賭賭看了。這孩子也有可能是我先生的。」
「是啊,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不對,其實……」根岸典子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望著平介說道:「事實完全相反。」
平介覺得呼吸變得有點不順,心跳越來越快,胸口有些發疼。
「怎麼說呢!我兒子當時對您太無禮,真抱歉!我也是最近才聽他提起的。」
「他說他不會把跟我見面的事告訴您。」
「不過,當他知道我沒有那個意願時,便要求我陪他最後一次。如果我當時拒絕就沒事了,但是他保證只要我陪他一天,他就不會再來糾纏我,我怕將來會有麻煩,所以就答應了。」
不久,根岸典子點的奶茶送來了。平介則點了咖啡。
「應該知道吧!她曾經寄給我賀年卡,等我確認之後再通知您。」
平介點點頭,並想像這些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怎麼處理?要是直子對自己說出這種事,一定會臭罵她一頓,說不定還會出手打她呢!
「事實上,我www•hetubook.com.com前幾天在兒子的抽屜裏看到一張照片,那是他小時候的照片,大概是四歲的時候照的,而且整張照片裁成橢圓形。」
「啊,不過我不知道今天會幾點下班,反正您住的地方很好找嘛!」
平介站在飯店咖啡廳的入口,才想到根本就不知道對方的長相。一名服務生走過來問他:「請問,一位嗎?」
「我在東京車站附近的飯店。」
當時,聽文也的口氣,好像並不想讓他母親知道他們見面的事。難道是事隔久遠,他才說出來的嗎?還是不小心說溜了嘴?
「戶籍上登記……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子嗎?」對於平介的問話,她點點頭。
「我記得在文也唸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先生在公司裏接受驗血,回來就很不高興。他問文也的血型。我想,完了!結果真的不同。我是A型,文也是O型。而我先生在驗血前一直以為自己是B型,因為他的兩個兄弟都是B型。」
「啊,真的下雪了,果然被我料中了。」平介也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雪花就像白色花瓣般,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
「甚麼事?」
「不好意思,讓您百忙中抽空前來。」她說道,並鞠了躬。
「啊,這樣啊!」
「然後就懷了文也?」
「甚麼?」平介驚訝地注視著她。根岸典子則點點頭。
「原來如此。不過關於車禍,您根本沒有必要道歉。梶川先生本來就是以贖罪的心情寄錢給您啊!」
「您的兒子還好吧?」
「是嗎?」
「嗯,叫逸美。」
根岸典子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頭。
「我當然說了,因為根本不能再瞞下去了。」
「是嗎?」
「呃……是這樣子,有件事一定要告訴您,明知您很忙,還是想占用您一點時間。」
「您是從甚麼時候發現他不是梶川先生的孩子?」
平介拿起信封,裏面有一張便條紙,打開一看,上面有一行潦草的字。「對不起!我沒辦法繼續盡父親的責任了。」
「我是根岸典子。呃,您可能忘了,不過您以前見過我兒子。」
「是,我就是。您是根岸女士?」
「您也是當時才發現的嗎?」
「在嫁給他之前,我在薄野陪酒,文也是我和當時的男朋友生的孩子。」
「哪裏!他說還有許多課程想唸,而且想自己打工付學費。」
「不,我很高興知道事情的真相。」
「後來您有沒有把真相告訴梶川先生?」
「那我過去找您吧!明天中午怎麼樣?」
「哪裏、哪裏,請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