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是啊,大家想的事情都差不多呢。」
「沒有啊,剛醒來。」時生張望著四下,「唔……,這裡是拓實先生你的租處吧?」
「是我爸說的。嗯,我不是說過他從前也住這一帶嗎?他年輕的時候好像常去那家拉麵店,是他告訴我的。」
「好像是吐司之類的?」
「不會啦,反正你沒拿走,我們也是丟掉的。」
拓實抽著菸望向時生。電視音量不算小聲,時生卻自顧自睡得好沉。拓實站起身打開壁櫥,一條髒髒的毯子收在最上層,他抽出毯子幫時生蓋上,心想,自己好像不曾幫他人幹過這種事,管人家感冒還是受傷,他一向是抱持事不關己的態度。
終於出現的畫面映著某位知名男藝人與他所率領的探險隊,這是每隔一、兩個月便會播放的特別節目。探險隊深入非洲大陸或南美叢林等秘境,每次都有無比驚人的大發現,拍下了衝擊性滿點的畫面。而這回的舞台似乎是海上,探險隊上了船,旁白的語氣非常誇張,看來他們此行的目的是發現巨大鯊魚。拓實不禁苦笑,都甚麼年代了還在瘋《大白鯊》和_圖_書啊,史蒂芬.史匹柏熱潮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說穿了,每個人都是不相干的旁人吧!」

「這家店的煎餃其實不特別好吃也不特別難吃,但不知怎的,吃一口就會上癮。」
邦夫等在外頭,待妻子一走出來,立刻衝上前搶過她的皮包打開來看,裡面有好幾張萬圓鈔及一本存摺,他發現每個月固定有一筆款子匯入本子裡。
「……沒有誰說的,就口耳相傳……」
某天,他跟蹤妻子外出,因為他覺得妻子神色有異。只見妻子走進一家銀行,而且是與宮本家完全沒有往來的銀行。
邦夫得知後,勃然大怒,質疑妻子是想獨吞這筆錢自己享樂花用,妻子矢口否認,她堅稱她一直沒動用這筆錢,只是把它當成緊急備用款,要花也都是花在拓實身上。然而這只是她的說詞,邦夫攤開存摺一看,上頭清楚留著達子不時提出款子的紀錄。
「還有,那個,今年是一九七九年……,對吧?」
「是嗎?算了,那你回答我另一個問題。」拓實扯住時生的劉海,一把往上提,「你那位父親大人是誰?姓啥名啥?告訴我吧。」
「好吃嗎?」拓實問道。
「廢話。你是怎麼?腦袋被打壞了嗎?」
「猜對了。我想你應該餓了,買了外帶。」拓實將煎餃拿來放到時生面前。
「沒去吃過,」時生微微聳了聳肩,「不過曾經聽人家提起。」
「是我爸……告訴我的。」時生說:「我爸也是這麼吃吐司皮的,這不是你的獨創吃法哦,吐司和_圖_書和番茄醬都是很平常的食材吧。」
「搞甚麼,你醒著啊?」
「是去那家只賣拉麵和煎餃的店吧?」
「拓實先生你也吃過了嗎?」
拓實笑出聲來,點上不知第幾根的菸。「完全正確!你是聽誰說的?和我的感想一模一樣呢。」
笑容從時生的臉上消失了,他直直凝視拓實的雙眼,拓實也迎上他的視線。
「嗯,吃飽才回來的。」
「沒有,沒事。問一下而已。」說著時生抽動鼻子,「有煎餃的味道。」
拓實升高中前的那次告白之後,宮本一家子的互動始終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兒子小心地對待對自己有著養育之恩的雙親,養父母則是細細呵護著兒子的精神層面,換句話說,雙方都有著「必須一如往常、自然地相處下去」的使命感,三人都彷彿小心翼翼地走在鋼索上,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即使有些勉強,只要這麼走下去,說不定能夠發展出另一種良好的親子關係吧。但是,嫌隙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了出來。
「甚麼『拔釘的』?」
「嗯……,應該說,果然名不虛傳。」
拓實剛升上高二不久,養父在外頭有了女人。拓實不清楚養母是如何得知的,某天他回到家,發現養母披頭散髮大聲哭鬧,一旁盤腿坐著的是板著臉孔的養父,襯衫袖子被扯破了。
說穿了,每個人都是不相干的旁人吧!——這句咬字含混的怒罵再度在拓實的耳中響起。當初,說這句話的是養父。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妳。」
自從養父的外遇被察覺之後,和*圖*書家裡的氣氛變得非常凝重,家人之間已無暇顧及體不體貼了,然而這只是加速他們的感情破裂,惡性循環之下,養父出了車禍。
「不過,還是趁店還在的時候多去吃幾次哦,再過個七、八年,店就要收了。」
時生的眼神頓時閃現光芒,「窮人披薩嗎!」
時生突地坐起身子。由於毫無預警,拓實有些措手不及。
「你爸也把這東西叫做披薩?」
那時拓實心想——我不該再待在這個家裡了。
「擋不住的啦,有拔釘的在啊。」
「是嗎?沒想到那家生意清淡的店也會被人口耳相傳啊。」
「搬走嘍,這裡要蓋大樓……」時生說到這舔了舔唇,更正道:「……我覺得這裡可能會蓋大樓,所以這一帶將來一定會有很大的改變的,嗯。」
宮本家的親子之間一直是相敬如賓地過日子,但夫妻之間卻缺乏寬容體諒,甚至可說,籠罩著這個家庭的壓力與波瀾都集中到夫妻倆的關係上頭。養父很明顯地盡量避免與拓實打到照面,對他來說,這個家已經不再是能讓他放鬆休息的地方了,因此他開始往外另找溫柔鄉。
無以回嘴的丈夫開始借和-圖-書酒澆愁,逃往酒精的世界,而且愈喝愈多,時常醉醺醺的,言語也愈來愈粗暴。
「哇!我就曉得你知道,我最愛吃煎餃了!」
「這上頭要塗番茄醬對吧?然後放進小烤箱烤一下,窮人披薩就完成啦!」
但邦夫醉歸醉,有件事他一直很納悶——明明自己這個全家唯一的收入來源沒辦法工作,卻不見妻子面露焦急之色。身為一家之主,邦夫比誰都清楚這個家有多少存款。
「誰知道你愛吃煎餃啊。嗯,不過你愛吃就好。」
吵到後來,邦夫吼出這句話。當時他喝得爛醉,話說出口的同時,拳頭也揮向妻子。那是拓實第一次見到養父對養母暴力相向。
回到家一看,時生躺在壁櫥前呼呼大睡,大概是累壞了吧,打鼾頗大聲。拓實放下手上的東西,按下十四吋電視的開關。這台電視是朋友送的中古品,從打開電源到螢幕出現畫面需要一些時間,而這段空檔,他叼了一根echo,點上火。
年約三十五、六的胖胖女店員微笑著點頭:「有哦。」說著從收銀檯裡側拿出以細長塑膠袋裝著的一袋東西。
他的視線落在拓實從超市討來的那袋塑膠袋上。拓實撇嘴一笑,將那袋東西拉近身邊,輕輕拍了拍袋子說:「這是我最強的戰友。」
「沒人會傳這種事哦。我這種自創的吐司皮吃法,從沒告訴任何人。這麼窮酸的事,沒辦法和別人說吧,可是你卻曉得,為甚麼?給我講清楚!」
「收店?倒掉嗎?」
存摺裡所剩的錢、達子至今提領的錢、日後將匯進這本存摺裡的錢,宮本夫hetubook.com.com婦繞著這件事連續吵了好幾天。十多年前,那對搭夜行火車前往大阪迎接養子的和樂夫妻早已不復存在。
由於這起車禍並非單方面的過失,養父逃過牢獄之災,但必須停業好一段時間。沒有其他一技之長的養父於是成天待在家裡,妻子則是落井下石罵道:你就是被狐狸精迷得團團轉,才會連最要緊的飯碗都賠上去。
「咦?那家店開那麼久了嗎?我怎麼不曉得。」
走出拉麵店,拓實繞去平日購物的超市,拿了特價的廚所衛生紙到收銀檯結帳,問了一位認識的女店員:「還有『那個』嗎?」
「正是吐司,不過不是一般的吐司。整條吐司切片時,頭尾的吐司皮不是不能賣嗎?這袋全是吐司皮,一包有三十多片,完全免費。」
「呃……,沒甚麼……」時生搖搖頭移開了視線。「那是甚麼?」
匯款人是東條須美子,她一直持續匯錢過來,當作答謝宮本家代為養育兒子的禮金,但是知情的只有達子一人,當然是因為她刻意隱瞞丈夫這件事。
拓實站了起來,這次不是他笑一笑就能放過去的了。他蹲到時生面前,問道:「你聽誰說的?」
時生打開餐盒,拿免洗筷夾起煎餃吃,邊吃邊頻頻點頭。
拓實右手提著廁所衛生紙和那袋東西,左手拎著外帶煎餃,走在回家的路上。
「外頭怎麼傳的?」
「甚麼!?」
「是啊。」
「你知道那家?」
「這種地方哪會有甚麼改變。不過話說回來,那家店要是收掉了,還滿寂寞的,我去叫老爹撐著點好了,就算有人上門叫他搬家也別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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