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理、對決和逆轉

——即使真的有人闖空門進來,自己恐怕也很難察覺。
聽到光平的話,年輕的醫生微微轉過頭,似乎在說,「原來是這種事。」然後,露齒一笑。
「你真有自信。」光平說,「因為你很有自信,從容自在,所以才能說出這些話。」
齋藤有點生氣地說完,喝下杯中的兌水酒,又重新倒了威士忌,這一次沒有加水就直接喝了下去。
「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治療,運用治療和訓練這兩種手段,終於讓她恢復了正常。再加上她自己的努力,她的肉體機能恢復情況良好。我興奮不已,自以為拯救了一個不幸的少女。」
齋藤離開後,光平仍然默默地喝著啤酒。其他客人不知道甚麼時候走了,純子看著時尚雜誌,抽著菸。寂靜的夜晚,似乎可以聽到香菸的前端焚燒的聲音。
「誤會?」
聽到光平的話,齋藤微微垂下雙眼,雙肘架在吧檯上,托著臉頰。
然後,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沉重地開了口。
「對。」光平點點頭,身旁的齋藤抬起頭,一起聽著他說話。
這是微不足道的事——
「我聽學園的職員田邊小姐說,你在那裏也是很熱心的醫師。」
「我完全沒有自信,」他靜靜地重複了一遍,「無論做任何事都膽顫心驚,連自己都討厭這樣的自己。」
「一言為定。」光平回答。
「我決定從此不再有自信,這根本是小事,而且微不足道。」
「也沒有向其他人提起過嗎?」
「甚麼?」光平問道,剛才在發呆,沒有聽到他說話。
但他的緊張心情隨即放鬆下來,因為他想起是自己在今天早上把水壺打翻的。他目前的日常生活很懶散,連水壺掉在地上都懶得彎腰去撿。
店裏的暖氣充足,冰啤酒格外好喝。光平默默地喝完一杯,倒第二杯時,看了一眼身旁的醫生。「這陣子經常見到你。」
「那就拜託了和_圖_書,」說著,醫生再度低頭看經濟學的書,但似乎又想起甚麼,抬起頭,用略微嚴肅的口吻問:「你原本打算和廣美結婚嗎?」
「是啊,」光平回答,「你的那番話幫了很大的忙,如果不知道那件事,恐怕永遠無法解開謎團。」
光平沒有反駁,默默地喝完第二杯啤酒。他在倒第三杯時,倒出很多泡沫。
他重新環視房間,似乎看到了最近的生活。雜誌和書像被地震震落的瓦礫般散落在地上,放在外面的餐具積滿了灰塵,洗好的衣服和待洗的衣服也都混在一起,更何況他最近很少洗衣服。
「備用鑰匙在妳那裏嗎?」
齋藤走過吧檯旁時,一直默默聽著他們對話的純子問他:「今天晚上呢?」她似乎在問,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她公寓。
醫生的語氣有三分之一是安慰,有三分之一是責難,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羨慕。光平注視著黏在杯底的白色泡沫,思考著他這句話的意思。如果他說的是事實,那到底是甚麼讓自己覺得失去了很多?
純子仍然垂著雙眼,用右手摸著左手的手背,終於小聲地回答:「你說對了。」
齋藤突然插了嘴。光平預料到他會插嘴,所以並沒有感到驚訝。
「有關廣美被殺的謎團,」光平說,「可以說,我已經瞭解兇手行為的一部份。」
打開日光燈,他沒脫衣服就躺在被褥上,花了很長的時間慢慢吐氣。白色的氣在他臉上擴散,隨即消失了。
「嗯,是啊。」
「應該沒有,」純子說:「只有我和廣美知道。」
「你的問題真奇怪。」
他笑了笑,「我話太多了,聽別人的往事一點都不好玩吧。」
「因為還年輕?」
我知道答案了。光平在心中大喊。
純子似乎沒有察覺光平在對她說話,當光平盯著她看時,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茫然地回望著,隨即慌忙擠出笑容,掩飾自己的失態。「甚麼事?」
光平握緊杯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杯中的白色泡沫,確認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也就是他解開了密室之謎。
光平心頭一驚。因為他認為有人闖進了自己的房間,有人闖空門,想要找甚麼東西。
「是喔……」
「第二年,」他又開了口,聲音有點沙啞,「第二年的春天,我接到了她家人的聯絡,說她一睡不醒了。我們焦急萬分,努力想要喚醒她的意識,我們運用了最新的醫學技術和知識,但她還是沒有醒來。她的腦波突然停止,就像仙女棒突然滅了一樣。我們只能袖手旁觀。」
「不……」
「醫學幾乎派不上用場。而且,如果不牢記這一點,就無法勝任醫生的工作。無論在任何時候,只有自己才能治療自己。」
「關於廣美房間的備用鑰匙。」
「雖說是以前,其實也只是幾年前而已。我負責治療一個女孩子,她因為車禍造成大腦出現了障礙,手腳都無法自由活動。」
「是喔。」純子又說了一次,這次很小聲。
「是嗎?」她垂下眼睛想了一下,似乎下不了決心,「有人告訴你有備用鑰匙嗎?」
「以前……」他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後,搖動著杯中的冰塊,輕輕歎了一口氣。
齋藤拿著大衣和經濟學的書想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今晚就不去了。」
「謎團?」齋藤又重新問了一次,「甚麼謎團?」
光平又點了一瓶啤酒,想了一下後,搖了搖頭,「不知道,很少想到這個問題。」
「不,」光平說,「提供了我很多參考。」
「……嗯,你這樣說是沒錯,」她把玩著吧檯上的白蘭地杯,抬起了頭,「是廣美要求我不要告訴你,說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光平默默點頭和圖書,他想像著那個手腳不自由的女孩子散發出神聖的感覺。
「是嗎?」齋藤頭也不抬地回答,然後,又扶了扶眼鏡,「在彼此認識前和認識後,感覺會很不一樣。」
「完全沒有,」光平回答,「我手上沒有牌,怎麼可能有自信?」
「以前……」他開了口。
「我是在學園認識她的,我覺得她會是一個很為家庭奉獻的太太——這只是我毫無根據的想像。」
「我沒做甚麼,那是誰都可以做到的事,只是看起來好像有點引人注目而已。」
「所以你失去了自信嗎?」
「是突然發生的,」他說,「完全沒有預警,但即使有任何前兆,我們恐怕也束手無策。當時我就覺得當醫生太無力了,這個世界上有些事可以改變,有些事卻無法改變,人類的生死屬於無法改變的問題。」
「怎麼了?」純子在他身後問。他回頭看著在吧檯內一臉納悶的她回答說:「不,沒事,外面好冷。」
他自嘲地獨自笑了起來,翻開了晚報,但是,他隨即把報紙放到一旁。
「不,我想喝啤酒。」
「你好。」光平回答,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店裏還有兩個看起來像學生的男客人。
「但你拯救那些可憐的孩子。」
「你的說法真模糊。」
「在她病情開始好轉時,她曾經送我一個禮物,是用紅色的色紙摺的風車。可以感受到她如何用不靈活的手完成了那個風車。紙風車激發了我的力量——無論如何都要治好她。」
「備用鑰匙?」
光平繼續說了下去,「有一次我感冒躺在廣美家的時候,妳不是突然跑去她家嗎?那時候妳說門沒有鎖,但其實是用備用鑰匙開了門吧?」
「我有事想要請教。」光平對著吧檯內的純子說。
——為甚麼水壺會掉在那裏?
齋藤似乎看穿了光平內心的想法,然後微微撇著嘴角,「沒關係,等你知道甚麼後,可不可以和_圖_書告訴我們?」
然而,醫生在他的話說到一半時,就開始搖頭,「你誤會了。」
光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喝啤酒掩飾。齋藤點了一支菸,慢慢抽了起來。乳白色的煙飄過光平的眼前,飄向呆然站在吧檯內的純子。
慢慢推開「莫爾格」的門,鉸鏈發出刺耳的聲音。光平有點意外,走進店內,仍然看著發出聲音的鉸鏈。
「沒那個心情。」
光平驚訝地看著齋藤,因為齋藤的態度很認真。
光平抬頭一看,發現齋藤坐在吧檯最角落的座位。齋藤扶了扶沒有度數的眼鏡,用沒有拿杯子的手輕輕向他打招呼。
「是突然發生的嗎?」光平問,「那個女孩子突然一睡不醒嗎?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目前在我手上,」純子說,「但那時候不是。廣美房間的門牌後面有縫隙,鑰匙就放在那裏。有備用鑰匙很方便,我可以自由出入,而且,廣美經常找不到鑰匙,但這種事被別人知道很危險,所以只有廣美和我知道。」
「對,你雖然還沒有得到甚麼,但也沒有失去甚麼,完全沒必要失去自信。」
打開家門,立刻有一種麵包屑和汗臭的味道。沒有摺好的被褥浮現在黑暗中,宛如一個巨大的紙團。
「沒有,」光平搖搖頭,「我想了各種可能性,得出了這個結論。」
光平看著煙霧飄去的方向,齋藤問他,「你對自己有自信嗎?」
純子欲言又止地垂下眼睛,嘴角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關於廣美的事,」他把手放在光平的肩上,「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會盡力相助。」
「當然,」光平說,「我當然會告訴你們。」
齋藤輕輕笑了笑。這種表情很不適合他,光平猜不透他笑中的涵義。
齋藤喝完杯中所剩的威士忌,拿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大衣,把經濟學的書夾在腋下。
光平沒有回答,如果和廣美結婚,她應該m.hetubook.com.com會成為齋藤認為的那種太太,雖然光平完全不知道她為甚麼會有這種奉獻精神。
「但沒必要瞞我啊,甚至還不惜說謊。」
「齋藤先生,你一定很喜歡那個女孩子。」
躺了一陣子,光平坐了起來,伸手拿起晚報。這時,他看到了流理台下方的水壺。
「這個奇怪的問題和我上次說的事有關嗎?也就是廣美並不是在一樓搭電梯。」
齋藤似乎記得上次光平他們聽到這件事時的驚訝。
「你呢?」
光平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密室的事告訴齋藤,但最後決定暫時不說。因為一旦談起這個話題,就必須解釋一大堆,光平此刻沒有這份心情。
「也許吧——你為甚麼問這個問題?」
齋藤淡淡地說到這裏,拿下了沒有深度的眼鏡,小心地收進了上衣口袋,用指尖輕輕揉著鼻梁,又歎了一口氣。
雖然光平喝啤酒很少喝醉,但他回公寓的腳步有點蹣跚,好像有點發燒了。
「是喔……」
不一會兒,齋藤恢復了嚴肅的表情,闔上了經濟學的書,喝了一口兌水酒,清了清嗓子。
「我沒有自信。」
「還有其他人知道備用鑰匙的事嗎?」
「哼嗯,」光平用鼻子發出聲音,微微偏著頭,「是這樣嗎?——所以,現在鑰匙在妳那裏嗎?」
光平想像著那個紅色風車。在風中不停轉動的風車看起來很幸福。
「對,我不希望警方因為這件事囉嗦……所以就放在我家裏。」
純子想了一下回答:「應該沒有,至少我不記得告訴過別人。備用鑰匙怎麼了嗎?」
「因為我有必要知道。」光平回答。
「要不要喝熱開水兌酒?」
齋藤拿著威士忌的兌水酒,正在看一本精裝本的書。光平瞥了一眼,發現是經濟學的書。光平不知道醫生為甚麼要學經濟,但齋藤看得很專心。
「也許吧。」
「為甚麼問這種事?」她說。
——我懂了,難怪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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