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理、對決和逆轉

「要不要去我家坐一坐?」井原說:「我請你吃點熱食。」
雪地上只留下腳印。
「那可以請你陪我走一段嗎?」
「另外兩個人是曾經聽說這件事的時田老闆和我,是不是這樣?」
「並不是隨身帶著,只是第六感告訴我,差不多需要用到了。剛才去『莫爾格』時,你不是問了媽媽桑問題嗎?松木除了科學雜誌以外,有沒有同時把其他東西交給廣美。聽到你的問題時,我很慶幸自己準備了刀子。密室的事也給了我很大的壓力。」
光平看著樓上。電梯只到六樓,但可以沿著樓梯去屋頂。
「所以,你在找當初約定時的證據。」
「也可以說,是有人在他房間裏找甚麼東西。不久之後,『青木』的沙緒里家也被人闖了空門。」
「你說對了。有一份意向書,我那天和松木約定見面,就是為了拿回那份意向書。」
兩人一起走向公寓。光平向井原說明了當時的狀況為甚麼是密室,井原時而佩服地點頭,時而發出驚訝的聲音。光平覺得紳士此刻的表情就像坦誠的少年。
「所以……是兇手把屍體搬進電梯嗎?但即使是這樣,兇手仍然必須藉由某種方式逃離現場。」
「為甚麼?」井原問,「她為甚麼要這麼做?」
「原來是這樣,的確是密室,原來現實生活中,也會發生這種像推理小說情節一樣的事——你破解了密室之謎嗎?」
「當初談好他會以特別待遇進我們公司,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以此勒索我和公司。」
光平用球鞋底慢慢向後滑。井原咄咄逼人,一旦光平動作幅度太大,他可能就會撲過來。
光平問。紳士在傘下用力點頭,「我陪你,因為事關重大,也只能晚一點再回家了。」
刑警慢慢走向他們,走到光平身旁時,歎著氣看向井原。「你也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吧?你殺了幾個人,卻沒有一毛錢進帳。」
光平和井原走進公寓,搭電梯來到六樓,在廣美倒地的電梯廳前面對面站著。
雖然雙腿發抖,但光平的臉上泛著紅暈。雪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停了,井原也停下腳步,一動也不動地俯視著夜晚的街道。
喀沙。雪地上傳來有甚麼東西掉落的聲音。光平定睛細看,發現黑色雨傘掉在井原的腳邊。光平猜想他在準備甚麼。
「所以,你知道廣美房間有備用鑰匙?」
光平的目光從紳士寬敞的背移向擦得很亮的皮鞋,以及清楚留下腳印的雪地上。
「你們不是在『青木』認識的?」
「就像我現在的情況一樣……」
「那我們邊走邊聊。」
井原再度背對著光平,謹慎地向前邁步。光平也跟著他。
刀子猛然刺了過來。井原的身軀看起來很遲鈍,難以想像他的身手這麼利落。光平好不容易才閃開,但棒球外套的領子被井原的左手抓住了。
「趕快住手吧,沒有人能夠得到好處,而且,在雪中打鬥一點也不好玩。」
和-圖-書「的確沒有。」光平回答,「這個問題我等一下會解釋,反正這一點可以說明為甚麼兇手要去她家裏。令我不解的是,我看了廣美家裏,完全找不到任何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廣美家很大,和沙緒里的房間不同,照理說應該不會輕易找到。於是,我就得出一個結論,兇手事先知道『那樣東西』放在哪裏。」
「對,算是吧。」光平回答。
「既然這樣,屍體應該在房間內。」
「無所謂啦,」刑警說:「你可不可以把刀子扔了,過來讓我逮捕你?這樣至少可以幫我立一個功。」
光平按捺著內心的緊張問。「當然。」紳士用很有紳士風度的口吻說。
井原哼哼哼地笑了起來,鼻子吐出白色的氣。他一邊笑,一邊走了過來。他和光平之間保持了對他有利的距離。
井原的語氣很平靜。雖然剛才激烈打鬥,他卻完全沒有喘一口大氣。「你們根本不瞭解我們的辛苦,只要低頭看腳下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井原輕輕咳了一下。光平全身緊張,忍不住抖了一下。
「好啊,我們來玩推理大戰。」
光平繼續說:「如果她當場死亡,應該倒在自己的房間內,但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站了起來。在兇手離開後,她走出房間,來到走廊上,然後搭上了電梯。當我在一樓時,上樓的電梯會停在三樓,就是因為她按了電梯。她當然去了六樓,所以,電梯也停在六樓。」
井原輕輕點著頭,露出優雅的笑容看向前方。他的皮鞋底踩在積雪上的聲音很有節奏。
井原似乎說了甚麼,但光平沒有聽到。
之前光平感冒睡在廣美家裏時,純子突然闖了進來。原來當時還有另一個人也一起進了公寓。
井原像死人般的臉上下挪動了幾下。
「原來是這樣。」
井原再度發出哼哼哼哼的奇妙笑聲。
「最重要的是,」光平低著頭說道:「廣美到底是在哪裏被殺的?」
「推理嗎?」
「我做這些事都是為了刺|激你。」
井原又往前走了幾步,發出踩在雪上的聲音。「那現在就來聽聽你的推理。」他繼續說道。
「也許和你一樣,只是靈光乍現。」
光平想要吞口水,但嘴裏連一滴口水也沒有。
光平還來不及「啊!」地叫出聲音,身體已經被摔倒在積雪上,但井原仍然抓著他的衣領不放,他想逃也逃不了。井原立刻向他揮刀,光平用盡渾身的力氣擋住了他的手。刀刃掠過他的手背,流出的血滴在他的胸前。
「松木沒有理由把那種科學雜誌交給小酒店的女人,所以,我立刻想到,意向書可能夾在那裏面。接下來,就只剩下甚麼時候、用甚麼方式潛入她家拿回來。」
井原低沉的聲音問道,「我搞不懂,為甚麼這是最重要的事?她不是在電梯中被殺的嗎?」
「原來是這樣。」
「那是誰搬的?」
井原沒有回答,視線看著車和-圖-書站前閃爍的霓虹燈,彷彿陶醉在這片景色中。
「但她會流血啊。」
「總之,我們上去看看吧。」
「星期五?」
「你說對了,」光平緊張起來,「我知道媽媽桑有不在場證明,當時,時田老闆也有不在場證明。」
「他一旦交給別人——就會變成我的夢魘。如果不趕快拿回那份意向書,就會造成無可挽回的結果。我第一個想到沙緒里,但她家裏也沒有。」
「拿回意向書是重點,但最後還是殺了她。」井原回答。
「甚麼事?」
光平終於知道松木為甚麼會來這種地方了,也瞭解他經常掛在嘴上的「逃離」的意思。
光平轉動著縮在棒球外套領子內的脖子,「今天晚上就不去了,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但這句話不適合用在我身上。」
這時,光平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回頭一看,香月站在那裏。
「他出賣情報的回報是甚麼?」光平問。
「太有趣了。」井原大聲地說,「不,說有趣太失禮了……請你說一說詳細情況。」
「不,兇手知道『那樣東西』在哪裏的說法並不恰當,也許應該說,他知道尋找『那樣東西』的記號。那個記號是甚麼?在命案當晚,那個記號留在廣美的家裏,就是那本《科學紀實》的創刊號。」
「我和松木,」井原背對著光平,緩緩開了口。「是在某個撞球場認識的,那家小店也可以喝酒,牆上有電視螢幕,經常播放《江湖浪子(The Hustler)》那部電影。」
「你腦筋真的很好,你應該把這種能力運用在其他地方。」
「廣美平時都把鑰匙放在皮包裏,但是,她的皮包被搶走了,只有鑰匙掉在她身旁。」
接下來的事發生在轉眼之間,光平甚至來不及叫出聲音。井原動作利落地越過屋頂的柵欄飄向空中,在光平他們面前轉了半圈,隨即消失在黑暗中。
「你都隨身帶著刀子嗎?」
「我能瞭解兇手為甚麼去沙緒里的房間,但為甚麼要去廣美家裏?松木和廣美之間並沒有交集。」
光平和井原一起離開「莫爾格」後,緩步走在又開始下雪的街道上。十二月很少下這麼大的雪,不時駛過的汽車也都小心駕駛。
「接下來只要趕快把那份意向書拿回來就好,為了以防萬一,我決定星期五去。」
「你只想潛入她家,沒有想要殺她嗎?」光平問。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別小看我,我學過柔道,你不要以為比腕力我會輸你,恐怕你會失算,松木也失算了。」
「我不太瞭解你想說甚麼。」
「松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辭職嗎?」
「對,」井原深深地笑了笑,「像你一樣。」
井原撐著黑色大傘遮雪,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他吐出的氣異常地白,彷彿會在空氣中凍結。
「但松木沒那麼笨,不會放在自己家裏,他在和你見面之前,就已經交給第三者了。」
「你不hetubook.com•com瞭解嗎?因為她必須從皮包裏拿出鑰匙。為甚麼?理由只有一個,因為她要回家。也就是說,她拿出鑰匙,準備進屋時被人殺害。當時,她手上握著鑰匙,兇手就拋下她逃走了。當然,那時候我還沒有到這裏。」
光平低下的雙眼無法抬起,注視著被踩爛的雪。
「這時,你得知了科學雜誌的事。」
「不,」光平挺起胸膛,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經過喉嚨,刺|激了他的肺部。「並不是兇手搬動的。」
「幸運總有用光的時候。」
「在此之前,必須先整理一下這次一連串的事件。首先是松木被殺,他的房間內被人翻箱倒櫃。」
井原將全身的體重壓在刀子上,光平拚命撐著快要被壓垮的手臂,左腳用力踹向井原的肚子。隨著一聲呻|吟,井原抽離了壓在他身上的身體。
「我很欣賞你的想法,只是我不能被你逮捕。」
「住手!」
井原轉過頭。在夾著小雪的風中,兩個人再度面對面站著。
光平點了點頭,「之前,我一直以為廣美是在電梯中被人殺害,所以,只注意到兇手殺她的動機,但如果兇手事先潛入她家裏,情況就不一樣了。兇手是因為被廣美發現他是兇手,才會動手殺了她。」
「屋頂嗎?」
「是嗎?」
「在哪裏……被殺?」
「那不是商業間諜嗎?」
「雖然我不瞭解殺人動機,也不知道你要找甚麼,但兇手就是你。我猜想動機應該和松木之前的工作有關。」
「是嗎?所以,你要去確認自己的推理?但是,我現在也想到一件事。」
「不。」
「警方應該調查過。如果樓梯間的門鎖打開,警方不可能沒有發現。而且,躲在這裏對兇手根本沒有好處。當時,最重要的是趕快逃離現場。如果在這裏被人發現,不就沒戲唱了嗎?」
「兇手有沒有可能躲在這裏呢?」
「你不知道嗎?那棟公寓的管理員每個星期五都不在,因為萬一被他看到就會壞事。」
「為甚麼?」井原問。
走在前面的井原突然回頭問道。光平停下腳步,在搖頭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晃動起來,「不可能。」
「……」
光平深呼吸後繼續說了下去。「我不知道兇手為甚麼知道那本雜誌是記號,但根據我的推理,這代表兇手知道廣美有這本雜誌。兇手到底是誰?根據各種狀況綜合研判,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是親眼看到松木把雜誌交給廣美的媽媽桑。」
「對,」光平看著紳士的眼睛回答:「就是廣美被殺的狀況。當時的情況屬於一種密室狀況。」
井原露出意外的表情。光平不知道他為甚麼事感到意外。「我沒聽說這件事。」
井原說:「你們以為是誰建造了你們踩在腳下的基礎?是製造業的人齊心協力,不斷生產可以稱霸世界的產品。你們只是站在我們所創造的基礎上,說一些自以為是的話。甚麼想要自由地生活,甚麼厭惡和*圖*書製造業,你們這些天真的人不可能瞭解我們流血流汗的戰鬥。」
「喔,」井原仍然維持剛才的語氣,「為甚麼呢?」
井原巧妙地逼迫光平和他交換了位置,光平背對著柵欄。井原握著刀子的手慢慢向他逼近。
「為了掩飾他出賣商業情報一事,中間最好有一段空窗期。所以他選擇來到這個學生街,做為他的隱身之處,這裏離我家很近,隨時可以假裝來撞球,和他討論工作的事。」
「對,因為兇手殺了廣美後,無法逃離現場。」
「你是說,」紳士抓了抓鼻翼,「和命案有關嗎?比方說,和廣美被殺的狀況有關?」
「鑰匙?」井原露出不解的表情,「鑰匙怎麼了?」
「我有機會洗耳恭聽嗎?」
「那是他來這裏之前的事,那時候,我在公司內的職位岌岌可危,很希望在工作上做出成績扳回一城。那個時候,太田副教授的學生介紹松木給我認識。和松木見面聊天後,發現他的工作內容對我來說是有極大幫助的資訊,於是,我想到可以和他合作。」
井原向光平確認。光平收起了下巴。
「所以,兇手是我。」
井原的臉背著光,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光平看到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但警察應該去屋頂看過。」
「我想也是。因為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但還是選擇賭上自己的性命和我對質。不過,我必須說,你太魯莽了,我手上有鬼牌,但你甚麼都沒有。」
井原轉了一個身,「所以,我的推理不及格囉?」
「我只能說,我不得不這麼做。」
「我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
雪繼續下,寂靜的黑暗中,宛如可以聽到一片片雪花落地的聲音。遠處傳來汽車按喇叭的聲音,但很快就消失了。
「嗯哼。」
「如果是刺傷,尤其是被銳利的刀刺進身體,幾乎不會流血——但是,她的生命力只有到此為止。她在到六樓之前就斷了氣,當電梯門打開時,她就倒在地上。在她倒地時,身體壓到了刀子,導致傷口流了大量的血。」
光平問,井原輕聲笑了笑。
「是啊,」井原說,「純子可能忘了,有一次,她身體不舒服,店裏提早打烊,她順口提到了這件事。因為她說要去廣美家裏,我問她:『廣美不是不在家嗎?』她不小心透露,『雖然廣美不在,但我可以進去她家。』我當然跟蹤了她,得知了放備用鑰匙的地方。」
「對啊。」光平回答。
「好安靜的夜晚。」
「在風波平靜之前,躲在屋頂上並非不可能的事。」
之前和悅子聊天時,她不經意的一句話啟發了光平。
光平第一次來到這棟公寓的屋頂。屋頂上沒有燈,只看到一片白色的積雪。踩在積雪上時,內心掠過一絲不安,彷彿在深夜走出小木屋的感覺。
「我要去廣美的公寓。」光平對同樣放慢腳步的井原說,「因為我有事想要確認。」
「密室?」
「只是屍體在電m.hetubook.com.com梯中而已。」光平用平靜的語氣說。
當光平站起來時,井原也同時站直了身體。他重新握好刀子,準備展開第二次攻擊。
井原轉頭看向光平的方向。在車站燈光的映照下,他的雙眼發亮,但臉上好像戴著能劇的面具般漠無表情。
「兇手殺了松木,想拿走甚麼東西,卻沒有找到那樣東西。所以才會潛入沙緒里家裏,這麼一來,也就不難推斷兇手為甚麼會去廣美家裏。」
光平忍不住低下頭。
井原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慮。
原來是這樣。光平終於瞭解了,他之前雖然知道有管理員,但從來沒有在意他。
「但是,有一點你似乎沒有考慮到,兇手並不一定逃去樓下。」
井原拍了拍光平的肩膀,走上樓梯。
鑰匙目前在悅子手上。
「很遺憾,」光平說,「我認為兇手並沒有那麼做。」
「只要沒有你,沒有人會懷疑我,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真的很幸運。我要為你的推理補充一點,廣美被刺後離開房間時忘了鎖門,那時候她已經意識模糊,當然不會想到要鎖門。如果警方和你發現門沒有鎖,一定會更早察覺真相,所幸當時我又折返回去她家,因為我忘了把備用鑰匙放回門牌後面,於是,我順便鎖了門。以時間來說,應該就是妳聽到女人的尖叫聲,衝上六樓的時候。之後,我就逃走了,我很幸運,沒有被任何人看到。」
上樓後,發現那裏是一個樓梯間,門從內側鎖住了。如果有人在外面,鎖就會打開,但光平不知道廣美被殺時,門鎖有沒有鎖上。
紳士看起來真的很高興。
「有幾個疑問,」光平說:「首先,廣美和兇手都不是在一樓搭電梯,其次,廣美的房間鑰匙並沒有放在皮包裏。」
「當然是為了求救,」光平回答,「『莫爾格』的媽媽桑也住在六樓,雖然當時媽媽桑在店裏,不在家,但廣美已經意識不清,以為只要去六樓就可以獲救。」
來到平交道附近時,街角的服裝店內傳來聖誕音樂聲。櫥窗總是霧茫茫的,好像是一家永遠睡不醒的商店。光平稍稍放慢了腳步,豎耳細聽著音樂,但突然被刺耳的聲音打斷,完全聽不到音樂聲。平交道的警鐘聲響了。
「你們不瞭解情況。」
「好像是。」
「但是,」光平對著他的後背說:「問題並不在於推理,重要的是,兇手為甚麼會在廣美的房間內?」
「如果她當場死亡的話。」
「是為了找『那樣東西』嗎?」
光平反問。
「所以你殺了他?」
紳士說:「你的意思是說,兇手逃走後,廣美獨自搭電梯上樓。這樣的確可以合理解釋當時的情況。」
井原的身體已經完全面對光平。他的右手緩緩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來,手上緊緊握著一把刀。
「廣美倒在這裏,兇手卻消失不見了……是不是這樣?」
廣美手上抱著花束,以及仍然穿著大衣,都是因為在遇刺後不顧一切地逃向六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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