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錯愛

那人追殺了青袍人,一去一回快如電光石火,眨眼間便重新出現在張白衣面前,劍尖遙指他的胸口。
青袍人生了一張鍋底面孔,弔客眉癟嘴唇,一副債主相,似乎天下人皆欠了他還不清的債,任何人看了這張面孔都快活不起來。
「我仍然是一句老話,不要逞強。」郭姑娘關切地說:「快上床歇息吧,不許討價還價的。」
青袍人猛地疾上一步,伸手急抓雨笠。這一抓又快又急,令人防不勝防,按理絕對不可能失敗。
「在下本來打算向他求助的,不管他是否將在下看成朋友。」
「住口!」那人冷叱:「說出四海游龍的下落,這筆賬一筆勾銷,不然,你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臉紅耳赤,發出一聲含糊的咒罵!挺劍疾衝而上,招發飛星逐月,無畏地進擊,誰強誰有理。
「在下抱歉,不能掩埋你了。」他歉然搖頭:「因為我得走了,遠遠地離開這是非之場。」
喬江東當然不希望與郭霞同進枉死城,百忙中將距郭霞胸口不足三寸的劍撤回,撤招、旋身、攻招,猛削老魔的腕脈,一氣呵成,妙到巔毫。
張白衣現在再次面臨死亡,接受另一次考驗。上一次是面對江湖朋友喪膽的黑石令,他經不起考驗屈服了。
「請相信我的誠意。」
青袍人打一冷戰,不敢再退。
所以練武的人,不論何門何派,亮出的門戶首先便是保護雙肋,雙手一提,便提供肋骨有效的防護。
她真想不通,看了郭霞裸|露著從床上下來的光景,顯然兩人正在床上卿卿我我,但為何周遊竟死人似的讓妖婦背著走?
「寬恕要謀殺你的人,只有聖賢才能做得到,在下不是聖賢,也無法寬恕你們……該死的東西。」
斗室中,充滿了濃濃的春意,濃得化不開。
終於,她的臉上湧現冷森森的笑意,放回鹿皮手套,撤掉碎蠟片,轉身面向著癱瘓了的周遊。
「咱……咱們道……道歉。」青袍人驚恐地後退:「咱……咱們……咱們錯……錯……錯了……」
「小丫頭,嘻嘻!你憑什麼罵我不要臉?」郭霞笑嘻嘻地說:「你瞧,這裏是內房,內房當然有男人和女人!怎麼一回事你應該知道。你一個小女人,破門闖入內房,是你有理呢?抑或我理屈?說呀!」
不容她再去感覺,再深入思索,灼熱的吻已落在她的額角、眼簾、臉頰……最後,她終於沉落下去,小嘴被吻住的剎那間,她已渾忘世間的一切。
那人身法極為詭奇,有如風前柳絮,隨著青袍人的手勢斜退,保持原有的距離,除了雙腳點動之外,上體保持原態勢不動不搖。
「誰下的毒手?」
「上來坐,喝杯酒驅除疲勞。」
「不錯!但我是他的朋友。」
「張兄,你說明珠園的女人往這一面撤走的,可有證據?」青袍人一面走一面問:「在下的人都分散了,長上也因江湖第一大豪赤煞神君的猝然光臨,而不得不暫留府城留意動靜,五大殺星有三位派在外面,目下不宜調派人手。如果是真的,先不要打草驚蛇,知道嗎?」
她已看清床上的周遊,幸而周遊的衣褲是完整的,至少沒有赤身露體的噁心場面威脅她,所以奮勇進擊。
進來了兩名長工,欠身請示。
「我相信你並未重聽。」
由於身材不高,頭再往前低,走近也無法看到面龐。
他拉開馬步,劍向前一伸,劍鋒徐徐升至正確部位,鋒尖齊眉。
「是的。」
「皮五,你把廚夫叫醒,立即準備一席酒菜。」石三爺威嚴的下令:「黃標,你去通知田莊總管,今天所有的人皆嚴禁外出,全給我耽在屋子裏,如敢故違,一律嚴加處分,絕不容情。」
「建陽兄,事情是這樣的。」神筆侯傑說:「城裏有些瑣事不便處理,兩位前輩恐怕誤事,所以暫借府上接待客人,方便嗎?」
「你看看他的創口再說好不好?在下的劍要寬三分,你可以量一量?」張白衣拔劍往屍體上一丟:「還有,你把屍體翻過來瞧瞧,他老兄右頰還挨了一劍,你可以從創口中看到他的大牙。他的大牙好像不太健康,今早就一直嚷著牙痛。」
「四海游龍目下在何處?」那人再問。
「是,晚輩這就派人吩附下去。」
「你好大的膽子,你……」
「好傢伙!你……」勁裝大漢怒叫,伸手抓拾張白衣的劍,先繳械再說。
但如果是戰場上兩軍衝鋒中,背上有創口的話,死了也不光彩。
「創口在背部。」
「錚叮!」兩聲清鳴,餘音裊裊中,電虹再次乍張乍斂,急動的人影突然靜止。
這可惡的江湖浪子,那天晚上的惡作劇固然可惱可恨,但也有可愛的成分在內,至少並未進一步侵犯她。
青袍人倒抽一口涼氣,似乎不知道右頰受了傷,如見鬼魅般向後退,一雙腿不爭氣,不住發抖,舉步維艱。
青袍人連退五六步,右頰裂了一和-圖-書條縫,鮮血滲和著雨水,一串串往下掛。
後面,跟著右手吊著傷巾的幽冥使者朱一鳴,和背著周遊的郭霞。
「不知道,一個身材矮小的人。」
「真費了不少功夫。」幽冥使者苦笑,指指自己吊著的右手:「幾乎被這小狗廢了這條膀子。」
白羽箭翻騰著遠飛三四丈,落入路旁的松林去了。
「放一百個心吧。」周遊泰然自若:「如果透骨掌打得死我,四海游龍那能活到今天?我的行功自療術,雖不能算是武林獨一無二的神奇絕學,至少不次於當代大名鼎鼎的名門大派。
想起了周遊,她感到心焦氣浮。
像什麼呢?好像什麼都不像。對了,像突然繃斷了的琴弦,就那樣錚的一聲,斷了,完了。
她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已經快迷失自己了。
郭霞驚出一聲冷汗,急忙退近木床,撕帳作帶,背起了周遊,大聲說:「小賤人不敢傷我,我要從房門走,讓路。」
「好,你兩人都不知道。」
「哎呀!你……你這妖……妖精……」撲入的人驚叫,百忙中不進反退,退得比張開來的薄衾還要快,退到房門口,真被郭姑娘那香艷無比的裸體嚇著了。
雙頰血色全無,一片灰濛濛。臉上的肌肉在抽搐、痙攣。嘴張得大大的,像是要拚命吶喊、呼號、狂叫。但是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周遊鬆弛地平躺在床上,半裸的胸膛雖然壯得像一座山,但已失去了生意,倒像是一團死肉。
他說完,擊掌三下。
「你和他春風一度,才找到機會下手的?」怪人陰森森地問,語音低得旁人無法聽清楚。
幽冥使者和陰魂不散,也無法救治被他們擊中的人。
房門口人影乍現,是紅臉的幽冥使者朱一鳴,透骨掌擊中周遊右肋的老魔。老魔右手已用肩帶吊住,大概右肩尖被周遊傷得不輕。
中堂點起了燈火,主人臉團團富家翁石三爺領進三位客人,第一位客人就是神筆侯傑侯大爺。
郭姑娘是羅衫半解,臉上春情蕩漾。
背心出現一個血孔,是劍所造成的創口。
「由於張兄是無條件答應合作的人,主動將所獲消息具告,所以咱們的人皆對你老兄懷有敬意,希望好自為之。」
一個正在激|情中,被欲火燃燒起旺盛生命本能,生龍活虎似的年輕人,突然間變成這副德行!如不是中邪,一定是興奮過度生命之火突然熄滅了。
老魔在窄小的內房動手,被喬江東一劍迫退,的確感到臉上無光,不是滋味,因此言詞間明白的表示,如果喬江東真的找來了,他要獨自再與喬江東分個高下。
一聲冷叱,電虹乍閃。
「在下的……的確……」
「當然,你很了不起,但你已經受了傷。」郭姑娘催他躺下。一面替他蓋被,一面嘀咕著:「我爹需要你找出珍寶的下落,你可不能出意外……」
「好,我信任你。」張白衣向東面一指:「他在寶山一帶山區,很可能有危險。我是從那些急急調遣的人口中,聽到一些風聲。他知道得太多了,有人希望封住他的嘴,死人的嘴是不會說話的。」
松林北面那座小村落,一個穿油綢防水襖,頂有雨笠頭部裹在頭罩內的人,正出村口越過村口的大樹將軍廟,快步冒雨南行,也將進入松林,雙方行將碰頭。
那人右手的劍斜向下指,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看不見面孔,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除了他手中多了一把劍。
周遊獵鷹似的攫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擁入懷裏,在她的粉頰、櫻唇、耳根、肩頸,投下一連串激|情的熱吻,吻得她如醉如癡,不知人間何世。
石三爺與神筆侯傑是知交,也是人所共知的酒色朋友。
「對,乾脆俐落。」
張白衣未穿防水襖,成了落湯雞。
就這樣,整個人像是突然僵死了,臉上驚怖的神情,好像是被惡魔嚇死的。
臉上的神情更是恐怖,雙目絕望地瞪著,瞪著,似乎像是看到了可怖的鬼魂,也像是什麼都看不見。
「你是明珠園的……」
這一著果然夠高明,喬江東眼睜睜目送妖婦衝出房外去了。
「不是的,不信可問朱老。」郭霞急急分辯:「我正感到奇怪,神香的藥力比以往緩慢得多,很可能是受了潮,不然早就把他弄到手了。」
「即使貴長上肯開恩,收容張某做跑腿的,張某寧可死,絕不接受這種比奴隸都不如的生活,更不願做奴才的奴才。」
郭霞用薄衾爭取了片刻時間,急急披上外裳。
這兩盞門燈也不例外,四周的大紅字寫的是:京兆郡宋。
「好,回去再說,慢慢會查出來的,你把經過情形向上面回話。來,把他背上回城。」
「抱歉,在下不回城。」張白衣一口拒絕。
風仍在吹,雨仍在打,他無畏地踏上了不測的茫茫人生旅程,頭也不回的勇往直前的邁進。
廳門口人影乍現,曾經一而在與周遊和_圖_書鬥氣的大孩子,雙手插腰神氣活現地說:「好啊!石三,你這個鬼莊子不規矩,小爺我早就知道,可是沒想到卻是黑福神的秘窟,可讓我找到你的把柄了?你是咱們漢中吃裏扒外的漢奸。」
她猛然一震,掙扎了一下,她感到被握住的手像觸電,但卻有說不出的快|感,一種似乎令她崩潰癱瘓的快|感,令她失去了掙回素手的力量。
同一剎那,尚未止住衝勢的張白衣左手一揚,威震江湖的白羽箭出手。急襲那人的下盤,叱聲亦至。
張白衣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收了劍向遠處的青袍人走去。
石三爺是見過大風浪的人,可是觸到怪人的目光,便會不由自主的打冷戰,只覺心中發寒,手腳發冷,感到渾身不自在。
不遠處大踏步來了一個穿青勁裝的人,渾身是水,老遠便高叫:「張兄,地下躺著的是誰?」
「他死了,你殺了他?」
五更天,距黎明尚有半個時辰。
另兩位客人簡直像個鬼,披散的頭髮已顯灰斑,用一道金髮箍綰住,臉上彩繪黑紅二色大花臉,完全改變了本來面目。
尤其是在有人一而再侵擾之後,主人竟然去而復回,改暗為明,足以令那些有心打明珠園主意的人捉摸不定。
「那就算剛才的這筆賬。」那人語冷如冰:「你們無緣無故下毒手狙擊,禮尚往還,你們準備了。」
「一劍穿心。」張白衣冷冷地說。
「謝謝你。」喬江東匆匆地說,急急走了。
「你……」
「我三個張白衣,也傷不了他一根汗毛。」
「你們走吧!準備迎客。」喬夫人揮手說。
「那……他是怎麼死的?」
領先進入的人,赫然是擄劫陶大娘母女失敗,被怪老人趕走的兩怪之一。
「有人闖園。」第二位中年婦人說。
明珠園又有了燈光,雖然看不見有人走動,但任何人也可以看得出,撤走的人已經重返故居了。
驀地,她的話嘎然中止。
「我要刺你這不要臉的妖婦一千劍!你出來。」入侵的人大叫,是喬江東。
她看不見什麼,只感到一陣無可抗拒的力道從手上傳到,身軀不由自主向前一傾。
周遊確是挨了一掌,而且被擊中的地方是右肋脆弱部分,這地方即使被普通拳腳擊中,也會丟掉半條命。
房外太黑,等喬江東冒險追出屋外,夜黑如墨,真不知該往何處追。
「也……也許是……是掌……掌傷發作……」
「晚輩這座秘室警衛森嚴,可說十分安全。」石三爺臉上掛著諂笑:「兩位爺在此辦事,晚輩深感榮幸,有何吩附,兩位爺儘管見示。」
今晚侯大爺很神氣,裏面穿了勁裝,外面穿了一襲體面的蜀綢長袍,判官筆隱藏在袖內,從外表不易看到。
「你……你明明知道不……不是的。」她閉上雙目,逃避周遊那灼人的目光:「我……我我……」
「他一……他一早離店出外,在下不……不知他……他的去向。」張白衣的驚恐程度也好不了多少。
「張某命只有一條,要你就拿去,絕不多言一字。」
真正的武林人,真正具有武林豪氣的人,永遠面對面向危險與死亡挑戰,死也是豪勇的,永不屈服死而後已的。
「這種藥物叫做大崩神香。」周遊嘆口氣說:「是十二年前,被白道群雄與官府全力搜捕,幸而逃得性命的前鎮江府寶蓋山仙遊觀觀主,妖道五靈真人專門糟蹋女人的可惡藥物。」
周遊被背著走,那還了得?上天入地,她也得追上去。
他仰天吸入一口氣,用仍在發麻的右手,毫不考慮地拔劍出鞘,喃喃地,神色肅穆地自語:「我已經做了一次懦夫,不能做第二次了。生有時,死有地,人總是要死的,我張白衣不能屈辱地活下去。」
在中梁山附近,有人仍未停止活動,一些穿了特製油綢防水襖的人,三三兩兩的四出活動。
「可能來了,糟!守衛完了。」佩劍的怪人站起說。
說到擒周遊後,被喬江東闖入追逐的事,佩護手鉤的怪人眼神一變,放下食箸說:「明珠園的神秘女人,武功造詣之深厚,世所罕見,迄今咱們仍然摸不清她們的底細,更不知是何路數。
「廢話,蠟封怎會受潮?你進食吧,辛苦你了。」
那人伸手抬起帽檐,露出面龐。
郭霞香汗淋漓,喘息聲隱隱可聞。
那人剛才一腳旋身斜掃,上體依然保持原狀,青袍人仍然未能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嗯……」大漢叫,上身一挺。
幽冥使者將經過說了,郭霞也從旁補充。
「好,歇息總是好的。」他在床緣坐下脫靴:「你呢?鄰房的住處準備好了嗎?」
園門口左右各掛了一盞燈籠,大戶人家通常都設有這種上面寫著郡姓的門燈,是身分門第的標記。
「咦!你……你好像知道?」
再往深處想,她有點毛骨悚然,暗叫不妙。
酒席上桌,曙光已現。
她伸手重重地拍拍周遊的臉頰,用變了的嗓子叫:「周遊,周遊……」
勁裝大漢不量創口,扳過天罡手的臉孔瞥了一眼。
和_圖_書你與他並不是朋友,在下也不要求你出賣朋友。」
「你不說?」
「張兄也不要輕視自己了。其實,以張兄目前的身手,與江湖經驗武功修為來說,已經是佼佼出眾的江湖名人,敝長上暫時借助張兄,不會虧待你的。
東面園門方向,突然傳來三聲悅耳的鐘聲。
白虹一閃,冷叱聲同至。
「你是當真的?」張白衣問。
周遊的手突然探出,一把握住了她的滑膩小手。
「未帶包裹,不會是遠道南來的旅客。」張白衣肯定地說:「他已看出在下的身分,腳下放慢了。」
「是,晚輩遵命。」石三爺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恭順有加。
她來不及穿衣,抓起薄衾拚命全力摔退,跳下床第一件事便是抓枕畔的劍。生死關頭羞恥已算不了什麼,穿不|穿衣裳不要緊,抓劍保命是第一要務。
聲音生硬,的確令人起疑。
張白衣上前收劍,找回白羽箭冷冷一笑說:「我知道你要拾我的劍,天下間竟有你這種蠢驢,我為何要把防身保命的武器丟給你?你死得不冤。」
喝聲中,側衝而上,故意把周遊向著喬江東,諒喬江東必定投鼠忌器,怕誤傷周遊不敢攔截。
「閣下貴姓大名,來自何處?」青袍人問。
「真的不知道。」
「你很有豪氣。」
「替我們準備些酒食。」
郭霞大駭,左手一揚,針在亂飛。
「我……我願……」她含糊地說。
「張白衣,你說。」那人說。
可是,事實的確失敗了。
幽冥使者超越了領路的人,大踏步登堂先抱拳施禮,沉著地說:「兩位怎麼在此地?派人把在下領來不叫進城,是不是長上已經來了?」
「但你……」
青袍人又向張白衣打手勢,張白衣急步截住了那人的退路,用意極為明顯。
「天快亮了,她最好是不來。」幽冥使者冷笑:「我不信她劍上的劍氣能保持十招以上,我要把她纏至力盡,再好好治她。」
「霞姑娘。」耳中聽到飽含感情的溫柔低喚:「要愛,就要愛得真切,不摻雜任何除愛以外的其他感情,不需要有功利的念頭存在。
「如果我求你呢?」
「那是當然。」張白衣抹抹臉上的雨水:「憑我這連門都不進去的三流高手,連草都不敢碰呢,更不必說打草。在下只配帶你老兄去看看,萬一衝突起來,在下將是第一個倒霉的人。」
破曉時分,獨院裏來了不速之客。
「愚意認為外圍的實力似乎單薄些。」
談說間,廳外突然傳來一聲嘶叫。
張白衣目瞪口呆,似難相信眼前的事實。
「你開什麼玩笑?」他惑然問。
隨著叱罵聲,扭頭發狂逃命的青袍人,在逃出第九步時感到背心一震,再奔出兩步,突覺身上某一部分漏了氣,斷了弦,手腳再也不聽指揮了,發出一聲恐怖的淒厲叫號,重重地向前一栽,栽在泥水中掙命。
當未牌時分,周遊與郭姑娘仍在寶山神祠逗留時,張白衣與另一名青袍人,渾身濕淋淋的出現在松林的大道上。這裏,也就是周遊遇到郭姑娘的地方。
「好,食物方便嗎?」
劍箭齊至,兩方向同時急襲,驚怒中出手搶攻,勁道聲勢非同小可。
「我……我渾身……脫……脫力……」周遊終於說出話來了,臉上驚恐的神色仍在。
「哦!」她的小嘴張得大大的。
「你敢走?」那人的語音傳到,奇冷無比。
石三爺執禮甚恭,可說近乎卑謙,恭敬地請兩位黑袍怪人上坐,自己與神筆侯傑在下首相陪。
砰一聲大震,房門被踢得轟然倒下,人影隨後撲入,在燈火搖晃中,可以看到令人心悸的刺目劍影。
「我會適當的調度。純純丫頭可有消息。」
「是天罡手湯憲。」
幽冥使者第一個向堂下搶,然後是佩護手鉤的怪人。
「你該死。」喬江東怒罵,劍虹再吐。
「無可奉告。」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幽冥使者聽到劍氣有異,也看出劍非凡品,知道利害,暗勁強烈的掌風一散,便知碰上了可怕的勁敵,立即及時後撤,同時大叫:「帶著人破窗走!快!」
喬江東的雨帽繫在背後,油綢雨襖已經綑好懸在腰間,穿一靈寶藍色勁裝,把胴體美好的曲線襯得十分動人,雖然沒有郭霞豐盛,卻有另一種清新的美,一種豆蔻年華少女特有的芬芳。
「在下立即動身北走褒城,取道西安到河南走走。」
薄衾掩住一雙男女的身軀,掩不住春光。
「要不了三兩天工夫,保證可以完全復原。那老狗下次要是被我碰上,可真有他受的了,我保證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要知道四海游龍目前在何處。」那人說:「中梁山附近沒有他。」
「他在何處?」喬江東問。
喬江東的劍再吐,順勢長驅直入。
「不錯!確是挨了一劍,餘血已止,這一劍挨得稍早。張兄,你真的不知兇手是誰?」
「在下有回答的必要嗎?」那人的語氣仍冷。
「不要管我,為防意外,必須守夜,我就在桌旁假寐,說不定還會有人前來騷擾。」
「我是個懦夫!」他大吼和*圖*書,想發洩心頭的悶氣。
一襲黑袍,左胸襟上繡了一隻小小蝙蝠圖案,比黑袍更黑更亮。
郭霞沒料到她這麼高明,知己不知彼,毫無顧忌的一劍急封,要爭取空門反擊。
張白衣那一身白,在風雨中仍不減色。
「這位喬江東假書生既然是明珠園的人,可一劍震散朱兄的透骨掌力,將是咱們一大勁敵,千萬不能大意,她很可能找到這兒來。」
她本能地一躍而起,挺起了上身,忘了自己裸|露的上體,忘了衣衫已滑落席上。
床腳下,小提籃靜靜地放置在那兒,籃蓋是半開著的。
漸來漸慢,那人的頭一低,雨笠終於全部擋住了臉面,似乎有意不讓對方看出他的面貌。
她扭身到了床緣,低頭伸手拖出小提籃,取出鹿皮手套中的一隻,倒出一些碎蠟片,捧至鼻端喚了嗅。
郭霞已無暇再掏飛針,想躲閃也來不及了。
這奇異的痙攣,與情愛無關,更非情慾的衝動。
「你也得死!」老魔沉喝,左掌立即吐出。
青袍人大駭,急忙伸手拔劍搶攻。
「所以許入不許出。」
「朱兄,長上何時可到,尚無法知悉,城裏有事絆住他了,兄弟是奉命在此地候命,人弄到手了?」佩護手鉤的怪人友好地問。
勁裝大漢吃了一驚,飛奔而至。
漢江的水位暴升,一整天的暴雨,府城在風雨中沉睡,一切活動似乎已經停頓,連時光似乎也停頓了。
郭霞將人解下擱在一旁,一面用袖擦抹香汗,一面走上堂來,逕自在佩劍的怪人下首坐下,低聲說:「不是我不盡力,而是的確沒有機會,小畜生十分機警,不得不小小心心的從事。」
「怎麼?他不是你領來的嗎?」勁裝大漢急問。
周遊臉上的驚怖神色,在她的拍擊下慢慢有了變化。
「老天爺,你以為我變成廢物了嗎?」
幽冥使者右手不便,奈何不了喬江東,也乘機溜之大吉,掩護郭霞撤走。
「在下是請你回答。」
「噗!」一聲響,張白衣的右腕挨了一腳,大聲一叫,縮手斜衝出三四步,幾乎失足摔倒,右手抬不起來了。
劍光華熠熠,冷電四射,徐徐轉向移動,最後鋒尖上升,遙遙指向張白衣。
她這才發現自己赤|裸的胸膛,完全呈現在周遊的眼前,那飽滿的酥胸,乳暈乳|頭都像粒大號的葡萄,豈像一個大閨女?分明是曾養過孩子的婦人。
這位江湖怪傑的確十分自負,穿的是白衣,暗器是白羽箭,發箭時照例先一剎那發叱聲警告。
「請轉告貴長上,張某走了,江湖上見。在下已打聽出鷹爪李浩已經被處死,早晚會輪到我張白衣,凡是知道些少珍寶內情的人,已注定非死不可的命運。
穿雨襖的人已到了二十步外,腳下漸慢。
郭霞終於看清她了,立即鎮定下來啦,穿好衣衫,從小籃中取出鹿皮手套戴上,拔劍上前。
客人剛喝完第三杯酒,廳口便傳來一聲呼哨,然後飛步搶入三個人。
他舉劍的手,緩緩下垂,最後劍尖支地,再也舉不起來了,鍋底臉更黑、更紅,更像永遠討不回債的倒霉債主面孔。
就在即將相錯而過的片刻,青袍人突然斜移八尺,大聲說:「請留步,在下有事請教。」
「在下怎敢不好自為之?螻蟻尚且貪生,我張白衣豈能不惜命?」
接著,身子一緊,一陣電流通過全身,有力的、灼熱的擁抱令她昏眩,令她有癱瘓的感覺,一陣驚顫,一陣興奮,一陣灼熱,一陣窒息……
周遊竟然奇蹟似的活下來了,而且傷勢並不嚴重。
喬夫人坐在精緻的蒲團上,臉色冷冷地,向下首的三位中年婦人說:「我意已決,你們必須全力以赴,從現在起,本園來者不拒,許入不許出。善意而來的人,一律加以囚禁,行兇肆虐的人,格殺勿論。」
「你明白就好……咦!這人穿了武林人頗為珍貴的雨襖。」
她感到自己的頭,被周遊緊緊地抱在懷中,然後,她感到周遊全身發出一陣令她心悸的痙攣。
但她必須追,這得憑她的判斷力來決定行止,按地勢和對方的意圖,決定該追的正確方向。
「那就謝了。」佩劍的怪人說:「今天可能有兩批人來。第一批,不久便到。第二批何時到達目前還未能確定。外面老夫已派人守候,貴莊的人千萬不可大驚小怪亂闖,最好全耽在屋裏,知道嗎?」
明珠園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懸掛門燈了,今晚在五更天掛起門燈,真有令人莫測高深之感。
「飲食一應俱全。」
「不是透骨掌傷發作,你已經被可令全身肌肉鬆弛,短期間內腑不致受到嚴重損害,性慢而致命的神奇藥物制住了,如在時限內得不到解藥,唯一的結果是死。」她抬起周遊的頭:「你對我所說的話十分中聽,遺憾的是,你說得太晚了,你那點情意,算我心領了吧。」
兩人打扮完全相同,不同的是他們的身材和所佩的兵刃,一高一矮,一佩劍,一佩盤龍護手鉤。
周遊靜靜地躺在堂下,像個死人。
這種奇功不僅靠渾雄的內勁將對方的骨骼震裂,傷骨而肌和*圖*書膚無恙,也藉蘊藏的奇毒,隨暗勁滲入血液,專門腐蝕筋絡,所以中掌的不但骨裂,連結骨骼的大筋也一一蝕斷,骨骼全散,屍體成了軟碎的一堆肉,凡是具有八成火候的人,被擊中的對方必定無救。即使立即救治,也枉費心機。
以背向敵的人,就是這樣死的,在武林中不算稀奇,高手相搏八方搏擊走位,背上中劍平常得很。
「你關心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嗎?」周遊的語音低沉,俊目燃燒著奇異的焰火。
他最後瞥了兩具屍體一眼,胸膛一挺,向北昂然邁步,喃喃自語:「黑福神,你來找我吧,我不怕你!」
「是你從背後暗殺他的。」
劍芒翻飛,鏘琅琅聲震耳,郭霞的劍脫手而飛,撞在牆上反彈落地。
「砰!」大漢摔倒在地掙命。
「目下他的處境相當危險。」喬江東垂下劍:「我娘很生氣,為了你和他夜侵明珠園,我娘發狠要找他算賬,目下正率人大索中梁山山區。我必須找到他示警,我不希望傷害到任何一方。」
一名長工打扮的大漢獻上香茗,畢恭畢敬地退去。
「你……你看你,你像個大閨女嗎?這不是明白了?你是妖道的情婦吧?我還沒有看過這麼大膽妖媚的少女。」
當她的酥胸成了不設防之城,火熱的吻投落在那灼熱的晶瑩玉肌上時,她終於崩潰了,喘息著說:「不!不要,我……我與你……」
青袍人屍體尚溫,但氣息早斷,臉埋在泥水中,背心的創口仍在流血。
「你說什麼?」
「夫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竟然敢前來討野火,來的人絕無善意。」最外側一名婦人說。
熱烈的擁抱突然失去了彈力,周遊的一雙手,無力地、軟綿綿地,從她裸|露的胴體上滑落。
兩長工應喏一聲,分別辦事。
張白衣也在動,不假思索地移位跟進伸手。
那人警覺地止步,並未抬頭,冷冷地說:「閣下有何見教?」
「無可奉告。」
這幾位所謂長工,卻整天優哉悠哉不管田地裏的事。遊手好閒經常在城裏進出,但不論下雨下雪,每天日落西山,他們都必須回到獨院來,身分頗為特殊。
他那雙鷹目,今晚似乎失去一些光彩,也許是一夜未眠過度勞累所致。
「霞姑娘,四海游龍不是太上忘情的人,他也需要真誠的愛,告訴我,你願意真誠地將終身託付給我嗎?」
肌肉擠壓創口,這是人體天生的功能,可以阻止大量流血?但有經驗的人,仍可看出創口的大小,用劍量當然更正確。
青袍人向張白衣打手勢,張白衣會意地點點頭。
她背了一個比自己重一半的大男人,逃避敵人追蹤,奔波了不少里程,她還能支持得住,已經是不錯了。
「好說好說,沒什麼不方便的,晚輩歡迎還來不及呢,兩位爺隨時可以使用敝莊的一仞,連晚輩也包括在內。」石三爺急急地說,似乎惟恐對方不接受他的誠意。
明珠園的人捲土重來,化暗為明的意圖極為明顯,敏感的人定可猜出,前來覓寶的人如果恣意排除異己意圖獨吞,可能會遭遇到極強烈的反抗。
由四個人變成七個人,開始吃喝。
叮叮叮一陣怪響,喬江東的劍一拂一圈一振,五枚雙鋒飛針全被打落或被奇異的劍氣震偏。
大閨女那配與曾經養過孩子的婦人鬥嘴?鬥不過只好訴之武力。
東郊距城不足五里地,有一座面積相當大的田莊,本地人稱之為石家莊,那是本城士紳石三爺石建陽的產業。
「喬……喬江東!」他吃驚地叫。
「還沒有,可能已和趕往接應的人會合了,要不要再派一些人前往接應?」
「在……在下不……不知道。」青袍人幾乎語不成聲,說得極為吃力。
郭姑娘最後收拾茶具,關切地問:「你喝了不少酒,臉上仍然缺乏血色,告訴我,你真的沒有什麼吧?我的意思是你的傷……」
她雖然已陷入意亂情迷中,仍然感到這種變化不尋常,不但不能令她更興奮更沉迷,反而令她覺得一絲寒意從內心深處向外浮升。
園西端伸入河灣的一座水閣上,兩盞宮燈發出明亮的光芒。
兩個怪人除了喝茶之外,似乎懶得與主人打交道,兩雙畫得一圈黑一圈紅,看來極為恐怖的怪眼,不時掃過主人的臉面,一言不發像是啞巴。
「不必了,這裏需要人手,天亮後本谷的人可望趕到,屆時再行決定。」
一支白羽箭射入大漢的右耳下藏血穴,貫入了大經脈,深入顱骨三寸以上。
那人頭上的雨笠,下笠簷可遮蓋至鼻部,雖則同時戴了防水頭罩,但臉部仍然是裸|露的,所以加戴雨笠。
想起那晚的事,她感到渾身發熱,深自慶幸。如果周遊把持不住……在暗室之中,男人通常不可能把持得住的,尤其是在那種地方。
東院後另建有一楝三間獨院,這是主人的秘室,平時連親戚好友都不許接近,派有幾名心腹長工照料。
「你……」她臉紅耳赤找自己的外裳。
床上有個大男人,更有一個裸著上身的女人,她真不敢再衝進去,只好閃在門外叫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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