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擇手段

女鬼衝勢加劇,再次狂追。
對面的大宅院門大開,一群甲士擁簇著穿千戶軍官服的王千戶王謙,以及一群不三不四、服裝形形色|色的人,大踏步向這一面走來。
他還不配禮聘,屬於強迫徵用,威迫利誘逼他就範。
「錚錚錚……」金鳴震耳,火星直冒,風雷聲更是懾人心魄,棍風劍氣發出驚人的異鳴。
黑影終於離開原地,磷光一閃,驀然失蹤,像是平空幻化隱沒了。
「酒肉朋友,多幾個也有好處呀!至少急難時可以獲得朋友的同情。」他喝了半碗酒,嘆了一口氣。
一個黑影似流光,越野而走直奔金川門。
氣勢很壯,骨子裏卻心中懍懍。
重新開始,你逃我追。
自從上次千幻修羅來過之後,這座以往雕樑畫棟的內堂,便開始夜間有燈火了,久無人住的內堂已失去往昔的光彩,家具零落門窗積塵聚垢。
里外金川門的城門樓也沒有燈火,門外大街也罕見行人,在這裏也看不到城外市街,樹林擋住了視線。
他知道有兩個人跟蹤,更知道兩個跟蹤者在他借宿之後,便返城去了。
山區有不少民居,民居也僅限於在溪谷或山腳附近,並非窮荒莽野,本來就是郊遊的風景區。往北的燕子磯附近靠江的一列風景線,暇日更是滿山紅男綠女。
「白白窮緊張了好幾天,那惡魔不會來了,潘爺。」下有一名中年女人說:「可否向楊爺說一聲,讓咱們早些動身前往鳳陽吧!躲在這裏煩都煩死了。」
滿面橫肉高大獰猛的王千戶還沒接近院門,院門便拉開了,搶出十餘個人,看清大踏步向院門走的王千戶,所有的人皆大驚失色,列陣的軍伍與囚車,更嚇掉他們的三魂。
「我會考慮接受你的建議,誰又不想發財呀!他娘的,難怪雨花臺天天都有人頭落地。」他悻悻地發牢騷。
天黑後不久,山中村民早睡早起,借宿的人當然隨俗,關上房門睡大覺。宅主人當然不會過問客人是否睡了,全村黑沉沉星月無光。
一衝就散,三十餘名高手,一衝便倒了一半。
火光果然引來另一個黑影,接近的速度快極,但到了樹下,綠色的火焰恰好熄滅。
這些下江的混世好漢,與上江的龍蛇也僅保持道上混世的交情,上下的地盤涇渭分明,一旦發生利害衝突,就會三刀六眼解決。所以他想說動一些蛇鼠搜索,真有誠意相助的就沒有幾個。
男鬼無意要女鬼的命,女鬼根本不可能擋住插小腹的打狗棍。
錦衣衛設在各府州的衙門,共有十四處之多,後來增至十七所,直至京師北遷,才撤掉各所,僅留下南北兩鎮撫司。
沈文度是第一大財主沈萬三的兒子,沈萬三被充軍,億萬家財被沒收,人丁星散,家小遷回蘇州。
天地雙殺星十八個人,在大喝聲中行軍禮迎接。
兩名大漢押著他,隨在撤走的隊伍後面離開上官大宅。
原籍蘇州的家產名義上抄沒了,但秘密窖藏在太湖一座湖濱秘宅的財富,幸而沒被發現,仍有追逐權勢的本錢。
在宅外不可能看到宅內的動靜,必須縱上宅內的屋頂,才能看到內院誘人進入的燈光。
走在最前面的幾個人,突然發現十餘步外,一個黑影屹立在路當中,斷路的意圖明顯,如不走近,還真難發現是一個人影。
「這個鬼精明陰毒,貪財好色,做事不擇手段,是天下級的惡鬼;他要是來了,咱們這些人中,很可能有人遭殃。用財來引誘千幻修羅,不是好主意,因為財也可以把其他更可怕的牛鬼蛇神引來哪!」
上首一桌八個人酒足飯飽,杯盤狼藉。
「是王將軍佈的棋局?」他大聲問。
這瞬間,他看到黑影從另一面登上屋脊,速度驚人,而且對方發現他滑下的身影,毫不遲疑跟蹤疾下,追的速度加快了些。
先後來了兩個人,逼他表態投入鎮撫司當差。
「咱們沒有外欠,應收款約在三百兩銀子左右。」大東主不住搓手:「提出一千兩銀子,所剩的周轉金不足一百兩,如何善後?工廠的貨品原材,一根也拿不出來變賣,應收款一個月以內休想收回一文半文……」
他向蛇鼠們求助,瞞不了這些眼線。
久久,久久,黑影毫無入宅的跡象,站在樹下無聲無息,像個豎立在田間的稻草人。
「比你所想像的更嚴重。斷退路唆使提舉司出面,只是小小的警告,下一步……等他們覺得不需要我的時候,那就萬事皆休。」
嬌嘯聲震耳,夜間更顯得高亢尖銳,黑影隨嘯聲衝入,劍動風雷發,猛撲揮劍追逐的男鬼。
女鬼也快得驚人,保持二十步左右距離,銜尾狂追,遠出里外,便拉近至五六步距離,追了個首尾相連。兩鬼的速度依然不變,女鬼的腳下大約十步中多走一步,所以距離終於拉近了。
「喂!軍爺。」他懶散地倚壁半躺半坐,不再流露焦灼的神情:「其實用不著看守我,我不會逃走。你們一定是捉罪犯抄家,抄家可以順手牽羊發財,你為何不去?去晚了甚麼都沒有啦!」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女鬼的左小臂斜沉擋在胸腹的橫線上,左腳轉m.hetubook.com.com腳掌前踹,右腳斷然向突然蹲下的男鬼兇猛地飛踢。
喝了兩壺酒,桌左右來了兩個人,一左一右拖出條凳坐下,盯著他像盯著羔羊的狼。
他有許多蛇鼠可用,可說是真正的無所不知人間土地,由他提供消息,絕世人屠則負責出面滅門抄家,所獲的珍寶美少女,二一添作五均分。
「你可以走了。」押送他的大漢拍拍他的肩膀,神神倒還和氣:「趕快拿定主意。你知道該往何處報到,機會不可錯過了。」
街對面的巷道,湧出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飛奔而出堵住街兩端,立即響起鑼聲,開始驅趕行人,禁止通行,街上行人紛紛走避。
他派有人在江對面浦子口渡頭等候,準備半途解決這些人。這些人卻潛伏在王家,毫無動身的跡象,夜長夢多,不解決難免有些牽掛。絕不能讓這些人到鳳陽查羅家母女的下落,那會影響他霍山秘窟的安全。
擺了四張八仙桌,內堂成了食廳,三十四名老少男女高手,分四桌進食,酒菜香撲鼻。
「哎呀……」大東主打一冷顫,全身發抖。
「只有錦衣衛的人才有發財的機會,連金吾衛的人也苦得要死窮得要命。別向我訴苦,該怪你命中注定的。現在你開始走運了,千萬不要蠢得放棄。」大漢好意地相勸:「做眼線雖然有兇險,但也可以自闢財源,說不定一天就可以撈千百兩銀子,能昧著良心發財更多更快。」
「前面有人……」有人急叫。
李季玉昨晚就知道,王千戶在淡粉樓招待沈文度,那不關他的事,所以毫不介意。
「咦!」女鬼頗感意外,似乎無法相信先前的黑影,會消失得如此快捷,的確沒看到黑影從何處消失幻沒的。
蹲下的男鬼與打狗棍,就在行將接觸的電光石火俄頃間,突然在眼前消失,出現在前面十餘步外,腳步聲再起,重新向前飛奔。
第一個生了一雙死魚眼,半百年紀頭髮幾乎全白了的青衫中年人,是鎮撫司的密探三頭之一的白無常常天祿,一個血都是冷的冷血惡魔。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深深嘆息:「消息傳出,千幻修羅很可能又去找他。沈萬三的聚寶盤,帶給他抄家充軍幾乎滅門的大禍,遺下的寶物仍在為禍人間。喂!貴上打算如何煎迫我?」
大街上行人遠避,膽子大的人站在對街看熱鬧,一個個沉默漠然,似乎對這種事司空見慣不以為奇。
「他娘的!天殺星好像很重視我,居然大發慈悲沒把我整得半死,可能是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來的。他的殺星光度也改變了。」他自言自語苦笑,走向返家的路。
「你也許敢打敢拚,手腳快年輕力壯。我們的人曾經試過你的能耐,認為可派用場,所以要你投效。但比起真正武功了得的人,你算那條蔥?如不小心想逞強,你肯定會送命的。不打擾你啦,再見!」大漢離座,確是出於善意地叮嚀。
這一撞無可避免,肯定會兩敗俱傷。
李季玉不配隨著走動,被推入門房的小屋,有一個人看守著他,門外不時有警衛走動,全宅戒備森嚴,他想走也走不了。
兩名甲士搶先幾步,揚鞭大喝:「進去!」
幾經折騰,動身時已是三更初正之間,宅中除了王宅的留守奴僕之外,還有三十餘名救火人員留駐,監視火場的動靜,以防死灰復燃。
他心中有數,在山區一帶,不可能找得到怨鬼,這惡鬼的武器丟掉了,頭青臉腫十天半月好不了,那敢留在失風現場藏匿療傷?恐怕早就在市街找地方躲起來了。在市街藏匿反而安全,在山區反而容易被人找出蹤跡。
他必須爭取三天的時間,讓兩位東主有辦理遷籍脫身的機會。
「這裏的事了,還有其他的事呀!」另有人用大嗓門挖苦:「我們是吃朝廷的糧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千戶老爺花重金請你們辦事,沒有事情你們這些天下級的英雄好漢幹甚麼呀?吃飽了,幹活去吧!要嘴皮子成不了事的。」
天地雙殺星十八個人,在一座大宅前止步,兩面一分,發出一聲長嘯。
「我可能在走霉運。」他愁眉苦臉:「走了一趟金川門,看到了不該看的事,與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差不多,真是豈有此理。」
是鬼魂遊蕩的時候了,初更盡至五更初雞鳴之前,是鬼魂活動的時間;初更之前出現,會被人的陽氣沖散,雞啼之前如不返回陰間,會被天火所焚神形俱滅。
一勾簷口身形內蕩,腳從外廊的欄杆上穿越,半空中身形扭轉面向下,手便搭住了欄杆,輕輕一按一撥,還沒沉落外廊的雙腳急收,身形飛出欄外,落在裳簷上,再一滑一點,出簷口飛躍而下。裳簷高度僅丈五六,一個鼠竊也可輕易地縱落。
打狗棍本來用於遠攻,但抓不住遠攻的好機,只能用兩端上下近距離封架,居然無法把女鬼的劍震出空門;女鬼御劍的力道十分驚人,攻招之快速猛烈更為出色,長勁與韌力超塵絕俗,不像出於體質柔性的女人手中。
看情勢,這裏將有一個時辰以上的逗留,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探索今後的處境以便應付。
「哎……啊……」狂叫聲與人體倒地聲齊起。
官場的事與他無關https://m.hetubook.com.com,他只留意大奸大惡的底細,這位小官上官員外郎是好是壞,他毫無所知。
看守他的大漢對宅中的動靜漠不關心,坐在凳上倚壁假寐,連鞘的繡春刀擱在膝上。如果他想奪刀,估計中應該手到刀來。但他不能奪刀突圍出困,還不是最後關頭。
「要你替他效命,簡單明瞭。」
他們曾經看到有人出現在屋頂,火一起,聽到震天長笑,毫無疑問是千幻修羅做的好事。
永樂帝登基之後,他不時在京都出現,起初不敢公然活動,漸漸從黑暗中走出太陽下,在公卿權貴之門走動。但多數時日在蘇州出面,與開府蘇州的鎮撫司衙門走得很近。
「你可回來了,還以為你被逮走了呢。」大東主看到他,臉上的憂慮神情舒緩了些:「棧裏出了禍事,到處找你不著……」
磷火徐徐熄滅,這種夜行人的法寶僅能維持片刻。
王千戶與天地雙殺星一些重要的人,昨天便離開上官家了。
錦衣衛的官兵都是世襲的,那些封襲寄名的功臣子弟更是招搖跋扈,對聘請的牛鬼蛇神甚有反感,心理上認為這些牛鬼蛇神們,不配和他們平起平坐,挖苦幾句聊可減低心理的不平衡。
「少說幾句吧!劉兄。」先前發話的女人也食畢離座:「載來大批金珠財寶,而且事先透露風聲,鐵定會引來各式各樣牛鬼蛇神的。所以潘爺說得一清二楚,不管來的人是不是千幻修羅,都要用暗器發起攻擊。這是說,計畫中已將聞風而來的各路牛鬼蛇神計及了。咱們早作準備吧!希望來的是千幻修羅,結束這裏的事,咱們就用不著辛辛苦苦,在這裏守株待兔啦!」
他所要做的事,是向一些重量級的狐鼠求助,要求協助平反封棧冤屈事宜,吸引眼線的注意。
他對跟在王千戶身後幾個不三不四的人,不算完全陌生,心中疑雲大起,這些人為何在此地出現?有兩個人他印象十分深刻,他早就認識他們,他們卻不認識他,在這兩個人面前,他沒有地位。
「你怎麼這樣蠢?王將軍會管下級人員的小事?他忙得很呢!忙著佈大棋局。」
顯然這人是錦衣衛的官兵,不是聘請來的英雄好漢,所以說話帶鉤帶刺。
鬼碰上了兒,看誰的鬼道行高。
有三個人押著他,大概知道他手快腳快,必須把他看牢,而且得貼身隨時可出手對付他,不讓他有機會溜走,把他當成需人看管的輕刑囚犯。
「然後來了幾個順天府刑房的人,和提舉司的雜碎套交情。江東門的大爺水怪鄭江,聞風趕來調解……」
犯人押走了,只留下幾個拷掠追贓。
「是楊爺所授意的。」大漢說:「他很急,迫切地希望你能替他查出怨鬼馮翔的下落,怨鬼牽涉到那三個小女人。你在上元門江濱的朋友,有能力清查幕府山一帶蛇窟鼠穴。老弟,不要死心眼,你那家棧號,你的資金僅佔三成,還不到兩百兩銀子。跟著我們辦事,要不了幾天就可以賺個三倍利。」
男鬼出現在東院一座樓房的屋頂,遠遠地眺望正室三進內院廳堂透出的隱約燈光,門窗緊閉,明窗透出的燈光,顯得朦朧遙遠。
生死決於電光石火似的一剎那,決定於超人的反應技巧和功力。
有五個人在屋內等他,包括兩位東主和棧房執事。
三十餘名男女向里外的街口舉步,一個個怨天恨地,大聲詛咒公敵千幻修羅,咬牙切齒發誓要將這位橫行京都的大盜化骨揚灰。
不等火舌沖破屋頂,埋伏的人已章法大亂蜂擁而出。
「老三,有這麼嚴重?」大東主大驚失色。
越過朝天宮,進入北街,甚麼事也沒發生,僅引起一些行人注意,因為十八個人分兩路魚貫而行,腳下沉穩而且步調整齊。他是唯一步調錯亂的人,走在兩路行列的中段。
另一個也是中年人,臉圓圓身材已發福,滿臉奸笑其實不笑的平江土地沈文度。
防衛網瓦解,千幻修羅不上當,用火攻示威,依常情估計,走了就不會回來再鬧啦!
打狗棍不是竹製的,上挑下劈來一劍接一劍,黑夜間全憑經驗封招,劍勢太快太猛烈,連接十餘劍,沒抓住反擊的機會,但也把女鬼逼退了三丈餘。
上官員外郎的犯罪事實有三項:一是接受賄賂,擅改考功左右升黜調免;二是三年前抄沒陳御史資產時,隱瞞陳御史寄存的十箱財寶;三是散佈妖言,家中私設巫壇旦夕詛咒天地。
他另有一些知道內情的同伴,暗中處理善後事宜,不需他親自奔走打點,防備跟監的人摸底,鎮撫司的眼線無孔不入,親自奔走活動非常危險。
甲士、騎軍、便衣密探……一湧而入,大宅大亂,前後大封鎖。
掌燈時分,王家大院的三進內堂,是唯一有燈光的地方,其他房舍黑沉沉。
「他不是老乞,是大財主,江南七鬼之一,非常了得。你要注意,發現蹤跡趕快派人通報,千萬不可妄動打草驚蛇,那惡鬼伸一個指頭,可以要你死三次。」
沈文度與絕世人屠紀指揮使勾結,提供財色的消息,這已經不是秘密,雙方合作七八年了。京都、鎮江、蘇州、杭州,那些達官貴人豪門大戶,家藏了些甚麼異寶奇珍,那家的小姑娘美麗可愛,他了然於胸,所以稱hetubook.com.com平江土地。
「罷了,沒查封棧號以外的私產,他們已是網開一面了。」他長嘆一聲,眼中有怨毒的火花閃爍:「咱們存在錢莊的錢,夠不夠應收外欠的開支?」
他婉轉地一再表示,要慎重考慮,不作肯定答覆,希望拖延三兩天,等處理一些私人事務再決定去留。
在北崮山附近走了一圈,便日色西沉倦鳥歸林,乾脆就在一處三家村借宿,一天過去了,毫無所獲。
男鬼突然止步向下一蹲,打狗棍頭柱地尾向上斜伸。
「上次他空手而去,必定不甘心。」
「一定會。今早來了三部車,眾所周知,車裏載有抄自上官員外郎家窖藏的財物。那惡魔一定知道,消息昨晚就傳出運贓的事了,所以那惡魔一定會來的,咱們務必把他斃了永除後患。別多說了,早些準備。」
「就這樣?」他反而一楞,大感意外。
男鬼卻是倉卒間接招,先前的搏鬥已耗掉不少真力,在完全守勢中,依然能將女鬼逼退三丈餘,可知實力比女鬼渾厚些。
「不要說了。」他苦笑:「我只要知道結果。這種事平常得很,有人在有計畫地陷害我們。」
「你不懂。」大漢大概想賣弄見多識廣的能耐,口沒遮欄:「這小官管考功,內外官員的考績操在他手中,重要的是,早年他是御史陳瑛的同黨。知道陳御史嗎?」
起火的東院房舍銜接正屋,燒毀了三進院的內堂東廂,幸好救火的人來得快效率高,總算沒火化了這座金川門外的華麗大院。
「不要急,急也沒有用。」他安慰眾人,心裏有數:「定下心善後要緊,發生了些甚麼禍事?」
「說得也是。」他又嘆了一口氣:「總算還有人肯周濟十兩二十兩銀。得找人賣屋了,我那間屋子賣三十兩銀子不會有問題,省用些可以過一年平安日子。算你們狠,是你們出的斷後路毒主意。」
「對。他暗中替陳御史搜集各遺臣的罪證,所以分得不少好處。上月有人查出他藏有四件寶物,上上一個原主是財神沈萬三被抄沒的無價至寶,所以,他才有今天,或許是報應吧!」
「他娘的,正好解決王家準備前往鳳陽那些人。」他暗自嘀咕:「這件事,早就應該解決了。他們一直逗留不走,不知到底有何陰謀。」
「哈哈……」長笑震天,聲到人到,打狗棍象尖刀般楔入毫無防備垂頭喪氣的人叢,也像虎入羊群,點打掃劈所經處波開浪裂。
如在白天旁觀,兩鬼的飄降技巧令人目不暇給,大嘆觀止,也令人替他們捏一把冷汗。如果簷瓦鬆動,非摔死不可。
但這些人顯然信心動搖,必勝必成的勇氣直線沉落,不願在王家逗留,經過商量,決定遷地為良,前往城門外大街找民宅安頓,明早返城方便些。
搜查挖掘的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他像是被遺忘了,軟禁在門房極感煩躁不安。
初更將盡,天宇黑沉沉似有雨意,星月無光,四野無人,夜空下倍感孤寂。
盛昌棧只是他掩護活動的洞窟之一,東主與所有的伙計,都不知道他的底細,出了意外隨時皆可放棄。
看到鎖已不在門扣的小屋,他便知道不妙了。
他單獨行動,不想有人在旁礙事。
這只是他按常理估計怨鬼的心態和行動,卻忽略了進一步查怨鬼在這一帶活動情形。
城外的街市稱廂不稱坊,幾位廂長鄰長與居民來了一大群,按規定查報,亂成一團。最後由鎮撫司的將爺們出面,把亂哄哄的人請走了事。
「想開了嗎?」右面的大漢獰笑著:「你的朋友真不少,你還真可以稱江東門的土地呢!」
鎮撫司僱用的所謂樁頭樁子數量甚多,私自僱用的也不少,有些是禮聘的,有些則是徵用,按才能分類,待遇相差天壤。
「廢話,抄上官員外郎的家,半月前就已定案,家產必須充公,財寶臨時決定歸千戶長所有。」
銜尾窮追的是女鬼,幾乎採同一方式分兩段飄降。也許女性的身軀柔軟度佳,因此似乎更為靈活美妙,速度也概略相等。
「同情並不能給你實質上的幫助,老弟。」
次日近午時分,人陸續撤出,完成封屋手續,交由五城兵馬司的人接管,抄沒的大功告成。
「就這樣。」大漢淡淡一笑,丟下他偕同伴跟上前面的隊伍。
宅院門外,應該有人暗中警衛,應該有人發現這個黑影,可是毫無動靜。
男鬼站在屋脊上,潛伏的暗哨一定可以看到他的,雖則星月無光天色漆黑,應該可以讓暗哨發現的。
當夜在門房的接待室,躺在壁根下餵了一夜蚊子;宅裏面則忙了一夜,拆複壁挖地窟尋找藏財物的秘庫。
如果不算貪黷所得,外聘的牛鬼蛇神們身分低下,但量才為用,待遇比現職的官兵高許多許多,工作的危險性也比官兵高許多許多。
出了大宅的私有小徑,大道路口距街口約有里餘,大道上黑沉沉空莊死寂,夜間不可能有人行走。
「蓋世屠夫陳瑛,我當然知道。三年前我的盛昌棧開張,恰好是他一門老少在雨花臺斬決的同一天。他在九年中,幾乎殺光了火燒鬼皇帝的文武遺臣。我明白了,上官員外郎得了不少好處。」
迎面來了兩行健馬,約有二十匹左右,騎士穿了鮮明的紅色制服,佩繡春刀,有些舉著旗幟,有些挾著用手擋人戳人的長型狼牙棒,和*圖*書或者驅趕人的長皮鞭。
騎軍後面,是雙騾拖曳的三輛囚車,和用一馬拉動的五輛單人囚籠車。大囚車的囚籠可裝十餘人,小囚車僅囚一名犯人,是押解有身分的人或主謀分子的專用囚車。
房舍甚多,黑夜間亂竄亂闖浪費時間,找不到人必定焦躁不安,一旦看到燈光,便會不假思索向燈光接近,希望在有燈火處能找得到人。
一個黑影出現在王家大宅門樓的廣場旁大樹下。
花了不少銀子,總算請到七個見錢眼開的蛇鼠,答應替他搜尋一個老花子的下落。七個人分為三組,分配地區分頭搜尋打聽。
「這裏他會再來?」
他無法知道結果,不知道所謂四件奇珍是否抄到了。
「這個吏部考功清吏司員外郎,油盡燈枯走完了一生富貴路。」他心中嘆息著說。
「我們從來不買來歷不明的木材。」執事吳七哭喪著臉接口:「為了證明來源,取出棧單、買賣合同、龍江關榷稅分司的稅憑。結果,全被取走了,要咱們到公堂訴說分辯。」
「怕我還會來嗎?」中年人冷冷一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天殺星知道我曾經橫行江湖二十年,天不怕地不怕,用重金聘請我做保鏢,保護他的權益,我當然會盡力。千幻修羅只是你們京都的地方惡魔,我這個天下之雄還沒把他當成人物呢!老實說,我還真擔心把怨鬼馮翔引來。
這種華麗的樓房,二樓外側不但有廊,外面更建有裳簷,下降的技巧佳,黑夜中也不怕失足。
失火。京都的房屋,十之七八是木造的,豪門大宅也不例外,一旦失火,灌救極為困難。同時,一定會引起驚惶,救火的人也將湧到,所有的埋伏也將成空。
誰也沒看清打擊的武器是啥玩意,也沒看清近身的人是不是同伴,便挨了沉重一擊,一擊便倒地難起。
「準備就位,天色不早了。」那位豹頭環眼中年人拍了桌子大聲說:「再提醒諸位,就位之後,絕對禁止走動。發現敵蹤,也不許離開埋伏位置。不管來的是不是千幻修羅,務必等他入廳才發起攻擊,齊發暗器擊中了也不許現身,等他死。任何走動的形影,皆用暗器攻擊,所以天不亮,任何人皆不許離開埋伏處現身走動,以免枉送性命,記住了沒有?」
「他娘的,不要把我看得那麼不中用……」
兩個黑影在競技,競下降的技巧。人畢竟不是鳥,頂簷距地面的高度超過三丈,向下降的技巧不夠,不摔死也將跌斷腿。
「昨天傍晚,龍江提舉司來了一群雜碎,出示好幾份公文,又不讓人看,說是本棧的案犯了。」大東主本來健康的面孔,成了苦瓜臉:「倉場盜賣案中,有人招出本棧私買了一批盜賣的贓材,硬指東棧倉堆集那批購自九江木料行的檜木槳材,是私買的贓物。」
女鬼追勢太急太猛,肯定無法應付意外,將被打狗棍貫胸,黑夜中幾乎看不見棍影。
片刻,三進院的東廂屋頂,突然升起陣陣濃煙,風一吹,擴散相當迅速。不久,火光漸現。
怨鬼把這一帶劃為做案的地盤,已經有好些時日,必定有良好的落腳處,作為臨時巢穴,在隱秘安全的巢穴養傷,比在城內外市街藏匿風險少得多。
「你怕嗎?」中年人老潘也冷冷地問。
「鎮撫司的人在玩靈貓戲鼠的把戲。」
王家大院的火勢控制住了,金川門外大街的救火坊,來得相當快,四郊都有人趕來救火。
即使沒有打狗棍,女鬼也會被男鬼絆倒摔得半死。村夫俗子用這種手段捉弄追的人,十之八九會得心應手,平平無奇功效卻大,成功與否在於時機能否把握洽當。
男鬼無意擺脫女鬼,飄落便在屋角和花樹叢中飛掠而走,片刻便飛越院牆出宅,從東南角越野飛躍,去勢如電射星飛。
「哦!是為了被劫,才來抄這位官員的家作補償?」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有棧號拖住腿,能跑卻不敢跑。有家有業,等於被家業綑住了手腳。
沈文度不該一同出馬的,不該出現在錦衣衛捉拿罪犯的隊伍中,公然出面出動,膽子未免太大了。
放火,一定會打亂對方防衛網。
「這是說,在京都活動的江湖牛鬼蛇神,都會聞風前來打上官家財寶的主意,咱們平空多了一百倍強敵。」另一桌面目陰沉的中年人離座,說的話陰惻惻有不滿意味:「老潘,好好準備吧!一定會有機會接待許多朋友的,包括千幻修羅在內。」
「不見得,他已經到城裏行兇,這裏……」
騎軍到了,囚車也到了。騎軍下馬列陣,囚車駐在院門兩側。門外的動靜異聲四播,宅內的人早已知道了。
證人甚多,其中有奴僕數人;證物也不少,從吏部調出曾經竄改的考功公文就不少於三十件,連巫壇詛咒祝告的禱詞黃摺也有二十份以上,如何被取走的,誰也不敢問,這玩意應該是祝告畢便立即焚毀的,怎麼可能落在錦衣衛的密探手中?反正每件罪狀都是死罪,命運已經注定了。
鳳儀門至上元門江濱的混世蛇鼠,與他僅算是泛泛之交。
「我先試試看,明天跑一趟上元門,看我那些朋友肯不肯幫忙,也考驗我是否有替你們辦事的能力。」他開始佈局,爭取時間:「那個叫甚麼怨鬼馮翔的老乞,本事是不是很了得?」
「那是誰……」
踏入住處的小巷口,幾位鄰居的婦女,全用充滿同情的口吻和他打招呼,令他疑雲大起,腳下https://m.hetubook•com•com加快。
傍晚時分,他在一家食店晚膳,叫了三壺徐沛高粱,表示他心情沮喪苦悶。
「輪不到我這種小兵發財。」大漢張開雙目瞪了他一眼:「珍寶金銀這次全得交出,作為補償千戶長的損失。昨晚千戶長家中,被千幻修羅劫走了價值十萬的財寶。」
動身時已是巳牌初,天色不早了。
「不許埋怨!」中年人不悅地說:「事有先後緩急,鳳陽的事是次要。那惡魔這兩天,一定會來的。」
「咦!一個員外郎家中,能抄出多少財寶?京都這種坐衙的小辟多如牛毛,能抄出多少油水?」
三十餘名高手藏匿數天,極為冷靜地佈網張羅,信心十足要斃了千幻修羅,結果空歡喜一場。
出發時共有十八個人,全穿了便衣,挾了用布裹住的繡春刀,革囊銬鏈綑繩拴在腰間,外衣掩蓋不著痕跡,顯然是捉人行動的隊伍。
意思簡單明瞭,要他處理了私人事務,答應投效,前往御道洪武大街鎮撫司衙門報到。
北行百十步,行人少了許多,街道廣闊,兩側行道樹遮天蔽日,房舍以有庭院的大宅居多。
「你是說……」
也是一個披頭散髮鬼怪似的黑影,但穿的是衫裙,灰黑色的裙襬飄飄,是個女鬼。先前的黑影是男鬼,破爛的衣褲與泛灰的飛蓬亂髮一看便知,走近定可發現,年紀不小了。
「哦!難怪沈萬三的兒子來了。」他恍然:「沈萬三的聚寶盆,已經埋在聚寶門下,還有甚麼無價至寶流落在上官家?」
「是怨鬼馮翔!抓住他剝他的皮。」終於有人看清男鬼的襤褸身影和打狗棍了,大叫大嚷追出,膽氣大壯,先前以為是千幻修羅的怯念一掃而空。
「如果我堅決拒絕。」
女鬼早有準備,因此取得主攻權,劍一出便全力相搏,內力御劍志在必得。
魚腸劍,武朋友夢寐以求的神物。這把傳說中的小寶劍是否真有其物,誰也不去深究,其實品質稍好的尺二以下短匕首,都可以稱魚腸劍或魚藏劍。
他像是遊山客,循小徑逐段找村舍打聽,想得到必定白費勁。
不能讓走散了的爪牙重聚圍攻,男鬼終於抓住機會,一招毒|龍出洞點向女鬼的右肋,把女鬼逼退八尺,一聲長笑,越野飛掠而走。
「這叫做能者多勞呀!如果你沒有本事,不是能派用場的地頭蛇,你跪在地上磕一萬響頭,也休想被我們錄用呢!你該向老天爺叩謝,這可是發財的大好機會。我從金吾右衛調至錦衣衛,派至鎮撫司三年半,就擁有三百畝田一座莊院。」
「死路一條。」大漢毫不婉轉含蓄:「我們的要求,敢拒絕的人下場是肯定的。」
「棧號工廠全部沒收充公。」大東主欲哭無淚:「多花了五百兩銀子,不將咱們負責人提堂。另五百兩銀子轉贖,免除枷號十天的罪罰。一千兩銀子,今早送給他們,才封棧銷案。盛昌棧的招牌在我那裏。」
她是否看到打狗棍無法得悉,不但右手左腳構成防衛網,右腳斷然前踢可以制蹲伏的死命,這是拚個兩敗俱傷的致命狠著。
機伶鬼有福了,一看不對就四散而走,而且避開同伴,以免誤把敵人當同伴枉送性命,天色太黑,每一個人影都可能是敵人。千幻修羅幻化為同伴,大有可能。
他知道這家大宅主人的底細,吏部考功清吏司的員外郎上官棟,任職吏部十年,從司務廳的司務幹起,短短的十年,由從九品升至從五品,很可能有升侍郎的希望。這座大宅,街坊稱之為上官大宅,也叫上官員外宅。
「開玩笑,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咱們鎮撫司那能管?該是貴棧號得罪了龍江關某些人,所以……」
這個黑影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樹下,就具有懾人的鬼形象,披頭散髮,而目難辨,破爛的衣褲,握著一根五尺長棍,夜風輕吹,散發與破爛衣褲不時揚起,是唯一「動」的物體。
「他娘的!我開盛昌棧三年,苦得要死,還賺不到一百畝田,更別說莊院了,連住處也破破爛爛,值不了二十兩銀子。你們軍爺的日子真好過哪!」
門房在院門樓側方,距裏面的廳堂內院遠著呢,裏面到底發生了些甚麼事,他不可能知道。
「牆倒眾人推,應收款不可能收回來了,提舉司那些雜碎,會根據沒收的賬冊欠單追討。今天我去籌兩千兩銀子,工人伙計每人發一年工資作遣散費,其餘的作為補償兩位兄長的損失。記住,千萬要守秘。我設法爭取三天的時間,這三天中,本棧號的人,務必另謀生計到鎮江找活路。兩位兄長必須立即遷籍,愈快愈好……」
「他們不像是真正的行家,而我是行家中的頂尖高手。咱們來好好較量神通。」男鬼自言自語:「外圍一定有暗哨傳遞訊息,信號該已傳進去了。」
目的達到了,男鬼發出一聲震天長笑,離開屋脊從樓角飄降,消失在簷角下。
這次,男鬼不逃了。
「千萬不要聲張。」他準備動身:「我去打點,你們立即進行善後,切記必須守秘不動聲色,小心了,沉著應變度過難關。」
所以,以鬼的形象活動的人,通常在夜間作祟害人,白天則與平常人並無不同,當然白天也害人祟人,鬼不害人而人害人。
女鬼的超人反應,匪夷所思。
「聽說是照妖鏡、夜明珠、魚腸劍、碧玉玲瓏燈。到底是啥玩意,要看了才知道,可惜我沒有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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