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女情真

剛轉身往外走的白無常,踏出第一步,噗一聲右膝側方挨了一鉤背,哎了一聲蹦跳出丈外。
「世子根本不在乎那批珍寶,我會向千幻修羅解釋。」假書生親暱地將粉頰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容極為動人:「我倆一起去找他,成功有望,我對你有信心。」
殿門該是閉上的,但今晚卻大開,讓燈火外洩,其實長明燈的光度有限,殿中幽暗,陰森森鬼氣沖天。
他公然放話,早晚會宰了老哥自己做太子,做未來的皇帝。
「我想聘請他做客卿,只有你這種人才,才能找得到他的蹤跡。李兄,幫助我。」假書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用柔柔的嗓音向他請求。
「這……那還差不多。」曉雲沖他做鬼臉。
白無常的精明,出乎他意料之外。
發現巢穴有危險,小獸通常會暫時走避,等危險過去消失,便會返回巢穴的,不會輕易地丟棄舊巢穴,另找地方築新巢更為危險。
「請不要,我們得好好談談。」
跪在最外側的高大年輕人,抖得更厲害了。
李季玉的評價,與威脅性程度,突然提升至必須嚴防,甚至必須除去的可怕人物。
「不好。」他滴蠟凝住燭,搖搖頭。
御史官職中稱都御史,意義可能相同。
天大旱或者鬧水災,才會有人到龍王廟拜祀,平時香火冷落,大白天也鬼打死人。
靈界管理地方事務最小的神,在村鎮稱土地,在城市稱城隍,在京都首府稱都城隍,有如人間的地方治安首長,是人們想像中製造出來的神。
「怨鬼……」她突然醒悟,脫口驚呼,向下挫倒。
當然,他不會說出挨了一鉤的事,滅自己的威風,說出來肯定會成為笑柄。
五個人對他這番有如宣告的狂言,居然頗為心驚,不再認為是酒後狂言不予重視。
他心中一懍,貼在殿門旁警覺地留心聲息。
「去你的!」他不屑地跳下神案:「那家棧號,像一條吊住我脖子的刑索,不但拴住我的脖子,而且隨時可以吊死我。你們只能對付那些有家累的大官小官名豪巨室,對付那些有家有業被父母妻兒拴死了的良民百姓。現在,你們奈何不了我。我李季玉在都城稱豪少,結交三教九流城狐社鼠,用意就是慢慢紮穩根基,等羽毛豐|滿爪牙銳利,一旦風起雲湧,就是我飛騰變化的時候了。」
他轉身飛竄,像老鼠般竄走了。
「本司的人也不會放棄。」
馳入西南大道,蹄聲如雷,健馬以襲步急衝,里外也可以聽到急驟的蹄聲。
早年廟中有幾名道士,後來限制出家拆除其他寺廟,飭令僧道還俗或者合併,道士便失了蹤,廟幸好不曾拆除。廟祝不是僧道,所以沒被趕走。
疑心反而礙事,她只顧留意身後,忽略了前面,估計中前面也不可能有危險。
這個都字,很可能意指京都首府。
捕風捉影,白跑了一趟,勞師動眾毫無所得,回程時似乎健馬都跑不動了,而且少了幾匹馬,可能疲勞掉隊啦!
「我要剝你的皮……」白無常在他身後厲叫。
三隊密探的首領,把李季玉恨入骨髓,發誓要將他弄到手,集中全力偵查他的蹤跡,加緊逼迫所有的城內外蛇鼠,威迫利誘卯足了全力。
「我並沒走他們的路呀!」假書生嫣然一笑:「我在作客,知道嗎?漢府的興衰是他們的事,我只做我有興趣冒險刺|激的事。」
「我一定可以保證,世子不會放棄你這種好人才,憑你能把鎮撫司的人整得灰頭土臉的成就,任何方面的人都會把你看成得力臂膀。絕世人屠算甚麼呢?漢王世子才能讓你擁有赫赫權勢。」
兩個二十餘歲年輕人相當壯實,稍年長那位更是高大魁梧,顯得人才一表,孔武有力。
「我沒打算說。」繡春刀也出鞘三寸。
「我知道你一定躲在這附近。」白無常有容人的海量,不提大舅子挨揍的事:「你躲藏的技巧,咱們逐漸摸透了,所以你所弄的虛虛實實手法,已經不靈光了。千戶大人急於見你,我要帶你去見他。」
每個人對自己的健康狀況,通常心知肚明,一旦發生突然異樣的狀況,首先便會懷疑身體某些地方出了意外,不相信是正常的現象。
「可惡!」歐陽慧大發嬌嗔,但他已經走了。
李季玉高坐在神案右側,可以監視大開的殿門。
今晚亦不例外,老廟祝早就安歇了。
八個宅中男女跪成一列,一個個臉無人色。
沒感到異樣,她再次舉步,突又腳下一軟。
抱起假書生,快速地消失在草叢遠處。
「我……我只希望和你合作……」
「咦?關千幻修羅甚麼事?」他眼神一變。
一旦奉命離京出巡,以及分駐天下各道或者提督,便只能稱御史了,把都字去掉,表示不在京都。
曉雲仍是小村姑裝,但換穿了深色的衫褲,劍繫在背上,不倫不類那像個小村姑?
「唔!有道理。」李季玉收回腳:「有你們在城內殺人放火,對我極為有利。今後你們必須離開我遠一點,千萬不要再打在下的爛主意。」
他一蹦而起,向房外走。
白無常五個人,居然不曾暴跳如雷。
簡陋的村邊緣土瓦屋,可能許久沒有人居住,卸下門板做床,居然有一條草席。天氣炎和圖書熱,任何地方皆可住宿,一個無牽無掛的混世大男人,必須有睡草窩的能耐。
「不想。」曉雲不假思索坦然說。
鎮撫司的密探無孔不入,全力對付他也無奈他何,雖則並沒和他真正交過手,但在心理上,已經把他列為勁敵。
來的密探中,大半認識李季玉,所以先前驅出宅中男女時,便知道這些男女中沒有李季玉在內了。
馬匹拴在村口的樹林內,白無常五個人返回座騎房,夜間看不見他們臉上羞憤交加的表情,從解韁繩的急躁舉動才知道氣得手都在發抖。
只消用力一蹬,膝關節便毀定了。
片刻,裏面毫無聲息。
「念在同仇敵愾份上,我放你一馬。」李季玉沒收了怨鬼的百寶囊,踢了怨鬼一腳:「他娘的!鎮撫司無數高手名宿,也無法迫我替他們賣命。你一個入土大半的老鬼,居然妙想天開妄想要我聽命於你,你是吃多了撐壞了,沒事幹替自己找麻煩。你滾吧!」
「我會小心的,別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
「你在妙想天開。」他搖頭苦笑。
「沒興趣,你們這種血腥極濃的權勢,對我沒有誘惑力,你們也不需要我這種混世人才。」
「小姐,沒有甚麼好談的。」他在旁席地坐下:「你是漢府的人,我不會替漢府賣命。老實說,你也作不了主。目前你吃得住王千戶,神氣地和他爭取我。等到漢王世子和絕世人屠返京,他兩人狼狽為奸關係密切,不會為了我一個百姓小民而反臉,你能保證漢王世子不將我交給絕世人屠嗎?」
「可是,我沒有信心呀!」他的臉頰在假書生的額角輕撫,有點心猿意馬:「我對這個京都劇盜毫無所知,也不想知道,我對你毫無幫助,也不想幫助漢府的人……」
「去你的!」白無常一腳將李三踢得跌翻出丈外,口鼻血流如注:「通風報信的人事先沒查明底細,該死!楊傑。」
「你在這裏歇宿?」假書生轉過話鋒。
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人能掌握他的動態。
他踞坐在神案上,吃相相當不雅。
「針射中何處,可能你仍然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他將一些藥散倒入假書生口中,手邊有一碗水,滴水助藥散下喉:「片刻藥力行開,你就可以在身上找針了。老鬼改用手發針,針太小太輕,不會貫肌透腹,不會造成傷害。老鬼貪財好色,所以不會把獵物一下子就整得半死。男獵物可以用來勒贖,女獵物可以享用。」
跳落院子,便看到殿內長明燈的幽光。
「原來預定在龍王廟,我的小包裹還在廟裏呢!你可以照料自己,我得走了。」
他老哥太子朱高熾,生得肥肥胖胖,見了他就害怕,天天在他的陰謀陷害下,過度日如年的苦日子。
大多數官兵,不敢再用大嗓門叫嚷捉李季玉千刀萬剮了。
「我明白得很。」假書生的手,按上了劍靶:「你說的,還沒超出可容忍的程度,而且還有互相利用價值。把你和李季玉打交道的經過告訴我,好嗎?」
「當然關我的事,王千戶難道不曾告訴你,李季玉是我要的人?」
「老天爺!我不要你介入這種事。」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是玩火……」
隨時光的飛逝,情勢在積極的防制中漸趨穩定。
一個一文不值的混蛋豪少,怎麼可能在五個超一流的高手密探嚴密包圍中,居然輕而易舉逃脫的?而且把最高明的白無常敲了一鉤,傷勢雖無關宏旨,精神上的打擊可就嚴重了。
在留京受教育的四個王世子中,漢王世子與普王世子最專橫跋扈。錦衣衛指揮使絕世人屠紀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漢王世子。
「你少做夢,你行嗎?」白無常居然破例和他談話,似是性情大變:「我答應在三天之內,發還你的棧號。要不了一年半載,保證你成為江東門的富豪。」
他滿臉紅光,大概已有五七分醉意。
漢王世子高大如巨靈,脅生龍鱗有萬夫不當之勇,永樂皇帝寵愛有加,天天準備宰了老哥以便升任太子。
「你就是李三?」白無常厲聲問:「真名叫李季玉的江東門李三?」
「明天把那兩個痞棍抓來法辦。」
他主要的職責,是防制一切影響皇權的犯天條事故發生、反制、撲滅。
「似乎我的行動愈來愈笨拙,你們都可以料中我的舉動,得設法改善了。」他有悚然的感覺:「她叫歐陽慧,是個好女孩,扮回女裝,一定美麗動人。我打發她走了。她如果小心些,放機伶些,怨鬼根本不是她的敵手。你不便在這裏地方逗留,回城還來得及。」
難怪一直就奈何不了這個小混世豪少,手腳之快讓高手名宿刮目相看。夜間想抓住這個人,無此可能,因此他們不得不承認失敗,氣憤填膺打道回城。
白無常陰森可怖的面孔,真像個傳說中的鬼差白無常,狠盯著他的死魚眼,這時卻有了表情,兇光閃爍令人心膽俱寒。
「咦!」她站住了,舉手輕拍前額,表示曾經出現暈眩現象:「居然會突然眼花,怎麼可能?」
這些治安事故,也不是鎮撫司的主要職掌,那是五城兵馬司的職責,他管不管有權取捨,責任不會落在他頭上。
「我一介草莽平民,我所要爭的權勢,不涉及爭權奪利,不涉及爭取富貴榮華。我不知道你的身世,只知道我喜歡你。」他扶正假書生的身軀,臉上有失望的神情:「似乎你我走的道路,南轅北轍……」
親密的接觸,美麗的面龐,和_圖_書並不因梳男人的髮結而減色,晶亮的明眸流露祈求、興奮、喜悅等等神情,即使是普通的朋友,也很難拒絕她的請求。
「在觀音山我就知道了。」
不但求開恩,而且不住磕頭,狀極可憐。
虎腰一緊,一雙小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更是本司要捉的人。」
「把他帶走!」白無常冷冷地右手一抬,扣指疾彈,聲落轉身舉步。
其實,任何人犯了皇法,都可以解釋成向皇權挑戰。犯法該由刑部處理,但鎮撫司卻可似任意干預,任意接手不許刑部經管。
宅主人年約半百,已經是滿面風霜的老病交侵可憐蟲,渾身發抖似乎快要嚇昏了。
指勁攻擊鳩尾大穴,很可能擊碎胸肋交界處的蔽骨。
村西北角有一座有兩進小殿堂的龍王廟,有一個老廟祝管理香火。
「各方都在培植實力,你指的那些各方?」他扶正假書生的頭,面面相對:「不要涉入,好嗎?」
上次栽得莫名其妙,連被誰打倒也一無所知。這次又被打倒總算知道被誰打倒了。
「太子體弱多病,怯懦懶惰,與他老爹的個性完全相反,所以他老爹不喜歡他。目下他名義上是監國,實際上卻是軟禁在東宮,不許他過問朝政,由他老爹在北京遙控。這種局面,各方權貴國戚怎麼想?他老爹是如何從侄兒手中奪得江山的?你應該知道……」
後殿供的是龍王,泥塑金身有模有樣,左右廊的蝦兵蟹將夜叉,一個比一個猙獰,白天連小頑童見了也害怕。
白無常是內外功火候精純的高手,以往那將一個市井豪少放在眼下?今晚居然有點心虛,不敢認為酒後他昏了頭癡人說夢。
「可惜,該用鉤尖的。」他在殿門外轉身揮動著手鉤:「下一次,我一定用鉤尖……」
那些將爺們的家小,白天不敢上街。
這位世子一旦發起怒來,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勢。他老爹永樂大帝,也壓不住這個號稱天下第一勇將的乖戾兒子。
頭上梳了懶人髻,穿寬大的青直裰,敞開胸襟露出壯實的胸膛,衣袖擄至肘上方,粗野、慓悍、不修邊幅,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不幹好事的打手幫閒,或者混世的豪客。
「陰間也沒有。閻王也是人在無可奈何中,幻想杜撰出來的。趕兩步,我帶你從最安全的地方爬城。」
搜查得相當徹底,毫無可疑事物抄出。
隨後進入的四個爪牙,兩面搶出堵住了殿兩側。
「你是女人。」
相距丈餘,無形的指勁破空,異勁破風的銳嘯懾人心魄,內勁外發傷人的距離,很可能遠及丈五六,已是超塵拔俗的不可能達到的距離。
領先踱入殿門的人,赫然是本來已經返城的白無常常百戶,鎮撫司三大密探頭頭排名第一的惡魔,舉手投足皆可致人於死的高手。
指勁掠左臂外側而過,衣袖裂了一條橫縫。
連捍衛皇城宮城十二親軍衛的內眷們,也不敢在外走動,以免被認誤是錦衣衛的眷屬受到無妄之災。
「我送你回去總可以吧?」
白無常用可怕的指風打穴術攻擊,事實上已功行全身,餘勁未散,渾身仍在防衛狀況中,所以李季玉的一鉤打擊,沒能造成傷害。
意思是說,不告訴就需要動劍了。
「你……你也要打發我走?」
他跟蹤白無常五個人,親見兩隊人馬動身返城,返廟時熄了長明燈準備歇息,卻又心中一動,重新外出偵查附近的動掙,居然被他發現怨鬼在附近佈伏。他不想和怨鬼打交道,卻鬼使神差救了歐陽慧。
片刻,她不得不相信聽覺失誤,不可能有人跟來,呼出一口如釋重負的長氣,向龍王廟舉步。
尺二手鉤粗如拇指,有橫把便於手握用勁,可鉤起兩百斤的大麻包,甩上丈高的貨堆頂端,更可用作鉤人的武器,被鉤上了那就大事去矣!用鉤背敲,磨盤大的石塊一敲即破。用來格鬥,丈內近身的人鐵定會遭殃。
騎車與密探在出發離開聚寶門時,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密探的偵查網佈得極廣,消息極為靈通,大批人馬緊急出動,自然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在一個更次之內,錦衣衛一些官兵和密探的城內私宅,共有十八家受到攻擊,有五家的火勢波及鄰舍。
「我在京都不會久留,想涉入也沒有時間呀,你在京都,應該聽到一些風聲呀!」
「回去再說。」白無常冷森森地向外走。
剛解下韁繩的白無常,突然丟掉韁飛躍出林,繡春刀已半途出鞘,刀隱發龍吟。
「你才不慧呢!」他拍拍歐陽慧的肩膀微笑:「簡直就笨得可以稱一流,居然涉入這種倒胃口的事。我要走了,天色不早,得好好歇息養精蓄銳,以便明天進城找鎮撫司的好朋友攀交情。」
上了年紀的人,通常睡得少,這位老廟祝卻反常,天一黑就關門睡覺,由於耳背,晚間外面有何動靜,也休想驚醒他老人家出房探視。
「妙想天開。」曉雲撇撇嘴:「我詳細打聽過了,千幻修羅在京都善良人士的心目中,是真正的兼管果報修羅神,會替那些野心勃勃的權貴效命?李兄……季玉,你沒答應她吧?」
「你喜歡我,我好高興。我姓歐陽,歐陽慧……」
「你……」
李季玉一定會返迴龍王廟住宿,一定估計白無常那些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鬥智,顯然李季玉佔了上風。
「沒胃口,我有我的局面,不會與任何人合作,更不會替你們這種爛貨報仇。」
「我www.hetubook•com•com更擔心你出意外,我……」
白無常非常精明,能查出李季玉的藏匿處,將人嚇走便撤退返城,顯然仍不夠精明。
其實他心中雪亮,一招見真章,假書生御劍的勁道與技巧,皆比他高明,犯不著冒險作無謂的拚搏,不論勝負,對他都毫無好處,何況勝算有限,他的四名同伴勢將加入,很可能有同伴不幸去見閻王。
柔性的請求並不過分,撒嬌的成分比請求濃。
「你把她怎樣了?」曉雲突然問。
三天、五天……天天晚上有人縱火、殺人、搶劫,苦主幾乎全是錦衣衛官兵私宅的眷屬。
「你偷襲……」怨鬼一時無法忍痛爬起,手腳不聽指揮,咬牙切齒厲叫。
「哎唷!饒命……」怨鬼狂叫:「廢了我的腿,我難逃那些狗東西的毒……毒手……饒我……」
「那我就放心了。」其實他心中明白,不可能放心。
「李兄,不要自甘菲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這種人才有特殊的用場。」假書生還真有幾分說客的才幹。
他心中一蕩,一手抱住假書生的肩背,一手輕撫靠在肩窩裏的美麗面龐,有親吻面龐的衝動。
拜壇太矮,不能當凳坐。
「那是當然。」他自己喝了一口酒:「五六天前,你那位大舅子胡三爺,被我打掉了四顆門牙,嘴巴腫得像豬嘴,他快好了吧?」
「你說呢?」劍徐徐出鞘三寸。
「你認為是夢,我認為是揚眉吐氣的奮鬥目標。」他從神案下拖出一把尺二長的手鉤,鉤背砰一聲敲在神案上,菜餚亂跳:「現在,正是風起雲湧的時候了。千幻修羅專做大案,等候你們抄沒陷害某些人,抄得大批財物時,動手從你們手中奪取。目下又出來一個京華女魅,將京都劃為勢力範圍。怨鬼與水陸匪盜,則大張旗鼓向你們報復。機會來了,我乘機插上一腳向你們討債。這期間我傷人打人並沒殺人搶劫,以後可就無法保證了。你那位大舅子非常幸運,僅掉了四顆門牙;以後,掉甚麼就不知道了,很可能會掉腦袋呢!白無常,你們走。今晚我心情好,酒足菜飽寫意得很,不想和你計較,下半夜我還得爬城去找幾位教坊粉頭快活呢!不送了。」
「丟開漢府好嗎?」假書生也伸手輕撫他的臉頰、眼睛、嘴唇,綿綿的目光緊吸住他的眼神:「只是你我兩人的事。其實我在漢府作客而已,漢府的興衰是他們的事,為朋友盡一分心力,成敗的機契並不操在我手中。各方都在培植實力,千幻修羅確是值得爭取的目標。」
白無常一聲厲叱,猛撲而出。
醉鬼是不怕鬼的,他並沒被嚇得酒醒了一半。
但主子遠在北京,絕世人屠離京時所交代的任務,仍得按計進行,壯大主子的實力,與籌措財富的陰謀,仍不能中止。
內情秘辛早就傳開了,錦衣衛與鎮撫司的人,成了指摘埋怨的對象,被公認是引起血腥糾紛的罪魁禍首,王千戶更成了眾矢之的。
白無常將座騎交給隨從,帶了六名同伴,快速地踢開中間一家民宅的大門,把驚恐萬狀的宅中男女,驅至堂屋面壁跪下,由隨後跟人的十名官兵搜查屋內各處。
「針好像在你的左肋下,你自己可以取出。」他在房門外扭頭說風涼話:「磨一磨再鑽上線孔,可以做縫衣針,呵呵……」
疑心並未盡除,這次,她特別留心身後的聲息,並且不時停步回頭察看,腳下甚慢。
左右戒備的四個人,上來兩個準備架住他。
一隊騎士穿鎮撫司的軍裝,一隊是打扮各異的密探。領隊的人是密探三頭頭之一,第一頭頭白無常常天祿,也是現職的百戶。
「我希望保持他在我心目中神的形象。我不信鬼神,但希望世間真的有神,神是正直的,公正的,慈悲的,可是……世間沒有這種神,天上也沒有。」
都城隍,通常是由當政的皇帝親封的。
有了五七分醉意的人,正是意氣風發,或者牢騷待洩的時段,不識相的人最好不要招惹這種醉鬼,一句話不對頭,就可能引發暴烈的反應。
當武器用的針,不可能改造成縫衣的工具。
人影一衝而過,李季玉到了殿門外。
今晚長明燈多加了幾條油芯,光度比平時亮三倍。
「我對漢府可說一無所知,別忘了,我回京都沒幾天呢!歐陽慧的身世……」
「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見他,他說來說去只有一個要求,要我替他賣命。」他重重地放下酒葫蘆,表示心中的不滿:「我想通了,我要打出自己的旗號,開創自己的局面,京都該有我叱吒風雲的一席地,為何要替抄我家的人做鷹犬?」
對面草叢中升起一個黑影,髮如飛蓬,手點鴨舌槍,果然是怨鬼馮翔。
健馬馳入村口,村中大亂,犬吠聲大作,村民紛紛走避,引起極大的恐慌。
附近雜草叢生,偶或生長著一些小編木叢,唯一高大的黑沉沉形影,是前面半里外樹林圍繞的龍王廟,再就是左面百步左右的安德村。
毫無動靜,白緊張一場。
「屬下在。」一名大漢欠身應喏。
一大葫蘆酒已喝掉大半,菜餚也所剩無幾。
好在這期間的打擊,皆與他進行的陰謀無關,並不妨礙他向主子效忠的大計進行。
這期間李季玉也同時進行騷擾,比起怨鬼那些強盜式的襲擊,所造成的損失微弱多了,他打人傷人而不殺人,也不放火。
「來兩口。」他伸出酒葫蘆,沒有跳下神案打交道的意思:「徐沛高粱一鍋頭,這才是英雄酒。見者有份,有酒和-圖-書大家喝,別客氣,來啦!」
走著走著突然腳下一虛,急走兩步總算穩住身形不曾摔倒。
「你認識我,是嗎?」白無常的嗓音帶有鬼氣,毫無激怒的神色流露。
「去年秋末,千幻修羅就劫走了漢府一批珍寶。你居然想聘請他做漢府的客卿,易地而處換了你,你敢接受嗎?想自投羅網?」
誓死復仇強盜式的襲擊,銳氣隨對方的有效反制而減弱,其中所損失的人手,難以獲得補充,因此襲擊的次數,過了高峰期便逐漸減少,聲勢也日漸減弱,最後三兩天才發生一次,很少發生真正造成大傷害的襲擊了。
村老的傳聞中,這座距村不足百步的龍王廟,鬧鬼怪的傳說甚多,白天連村中的頑童也很少前來遊玩。
「你們似乎不曾得手。」假書生毫無拔劍戒備的舉動,背著手神態從容:「或者真的找錯人了。」
老廟祝視茫茫髮蒼蒼,年老體衰苟延殘喘。
他所面對的,是眾多的老江湖。
受害最深的是鎮撫司密探們的眷屬,被整治得災情慘重。
「千幻修羅。」假書生挺身坐起。
「不然你咬我鳥。」身後傳來李季玉粗俗的語音。
怨鬼上次丟了打狗棍和百寶囊,這次百寶囊又丟了。
「哎……嗷……」怨鬼出聲似狼嗥,被打倒在地掙扎難起。
遠出百十步,假書生身形猛然飛升,魚龍反躍一連三記快速美妙的後空翻,反飛三丈外,輕靈地飄落,輕功方面極為驚人。
「這……長上明鑒。」楊傑苦著臉說:「那些蠢貨知道李季玉了得,怎敢出面進一步查證?如果把那兩個蠢貨打個半死,日後不會有人敢通風報信了。」
這位密探被人稱為冷血惡魔,綽號叫白無常,天生的少年白髮,一雙死魚眼令人望了生畏,喜怒不現表情,京師人士談起這個人,臉都會突然發青。
匪徒的襲擊限於夜晚,夜晚防備容易些。城中嚴格執行夜禁,發現匪徒的機會大得多。
四里、五里……大安德門在望。
「你的好夢似乎很美呢!」白無常嘲弄地說:「你知道任何夢都會醒嗎?」
但如果走在街上,不曾行功戒備,突然敲上一記,結果如何?人不可能時時行功戒備,更不可能在街上走動也運氣行功防範意外。
「我不會放棄。」
這天傍晚時分,兩隊人馬馳出聚寶門,四十餘匹健馬奮蹄飛馳,揚起滾滾塵埃。
怨鬼的解藥李季玉一清二楚,他囊中就有上次沒收的幾種解藥,所以找出幾個小瓷葫蘆,打開一嗅便知是何種解藥了。
學拳千招,不如一快;李季玉就有快的本錢,只差沒有致命的打擊勁道。
結果,李季玉的騷擾顯得日益嚴重。
「將爺開恩……小的……」李三磕頭如搗蒜,嗓音大變像在嘶聲叫號。
「特殊用場?」
「咦!你知道……」
「正是此意。」
「小的只……只叫李三,名也……也是三。三汊河鎮不屬江東門,屬龍江關……」
「你真不要臉。」李季玉一腳踏住怨鬼的右膝骨:「你橫行天下,一直就用毒針毒香暗算人,陰險惡毒卑鄙無恥,居然怪我偷襲。好吧!廢你一條腿……」
有人來過,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是我啦!」裏面的人終於沉不住氣了,悅耳的熟悉嗓音令他戒意全消。
鐵掌劈落在雙肩上,雙手失去活動功能,然後身軀被扳轉,重拳在肚腹肋脅疾落如暴雨。
刀與劍同時出鞘,同時進步出手,刀光劍影陡然乍合,錚一聲暴響,人影驟分。
「居然把所有的人都引來了,你們事先商量好了的?」他拖過長凳,挽曉雲坐下:「你不要再跟著起哄好不好?累不累呀?」
「白無常,你最好不要跟來自討無趣。」假書生不死心,大聲提出警告。
回到房中,假書生的手腳已可緩慢活動了。
「小……小的就是李……李三。」年輕人抬起頭戰慄著回話:「小的是三汊河鎮四……四海薦頭店的伙……伙計,請了幾天假,來……來這裏準備買……買田。小的本來是農……農戶,早些年把田賣了做……做伙計謀……謀生,從……從沒做……做過壞事,將……將爺開恩……」
怨鬼丟失了弩筒打狗棍,改用手發射毒針,威力距離僅有弩筒的四分之一,一至兩丈內仍可命中。
「季玉,陪我……」歐陽慧嬌叫,極其自然地改了稱呼,把李兄的稱呼拋掉了。
在後面跟蹤盯梢的人,必須利用小灌木叢,快速乍起乍伏逐叢跟進,也就必定發出踏草的聲息。
「用你的生死,脅迫姓李的小輩替我賣命,他如果拒絕,你只有死了。」走近的怨鬼嗓音十分刺耳,得意洋洋:「鎮撫司的雜種,出動了大批人馬也奈何不了他,這幾天他在城內幹得有聲有色,確是了不起。我不記你們在觀音門的仇恨,但他必須答應聽命於我。你最好能說服他,不然……」
不論聽覺或視覺,她自信都是超銳敏的,緩慢行走可以減低踏草聲,她有信心一定可以聽出不尋常的聲息。
他是很有耐心的,本能地知道裏面有人潛伏。
「她?你是說……」
「那就沒有可說的了。」
脅生龍鱗,那該是皮膚病的一種,所以京都人士,稱他為癩龍,也稱風魔王。
「這就走。」他挽了曉雲的手向外走,把手鉤解下丟入神龕:「漢王世子府中,有沒有姓歐陽的權貴人士?」
「咦!難道我的聽覺遲鈍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假書生喃喃自語,手握住劍靶但不曾出鞘,警覺地舉目四顧,小心地察看附近的一草一木,有否可疑的徵候。
李季玉的騷擾,是沒有時間性的,白天打了就走效果更佳,往鬧市一鑽便消失在人潮中。
「為何?」
毒針另淬有麻沸一類藥物,中針人不會感到疼痛,針體銳利細小,中針人不會發覺被針擊中,毒性循血液流遍全身,肌肉筋絡便失去活動能力麻痹倒地。
「你威脅我嗎?」白無常的容忍程度將降至底線。
「沒有。你想不想見他?我是說,千幻修羅。」
「她只說在漢府作客,想要我幫助她找千幻修羅,邀請千幻修羅替漢府效命。」
他擎燭出房,在外面察看房舍各處,傾聽鄰居的動靜,聽不到任何聲息。
人馬包圍了村西北的三家土瓦屋。
邁步入殿,首先嗅到淡淡的幽香。
假書生急退兩步,白無常則斜震出外,刀劍的隱隱震鳴,有如龍吟虎嘯,刀風劍氣徐徐消散。
前面雜草叢中,站著佩了劍的假書生。
王千戶這段時日裏霉運當頭,一連串事故接踵而至,人仰馬翻死傷枕藉,劊子手頭頭的權威,受到無情的挑戰打擊,憤怒得快要氣瘋了。
在外城十六門中,大安德門規模名列中等,但卻是最美觀的一座門,而且兩側有延伸里餘的土城牆。
「哦?你……」
這段時日京都人心惶惶,李季玉所造成的傷害雖然微乎其微,但影響卻大,他的名氣居然與一些名號響亮的龍蛇相等了。
白無常如果再來,表示白無常已完全料中他的動態。
假書生身軀失去活動能力,神智卻是清明的,躺在木板床上,一直留意李季玉的舉動。
「哼!」
王家大宅自從李季玉出面騷擾之後,便有了周詳的應變準備,警衛加強,實力雄厚,雖然受到突襲,仍然發揮了防衛的功能,死傷減至最低限。
「不關你的事。」白無常冷冷地收刀。
在半空急劇翻騰中,已將四周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沒有任何動的物體,沒看到任何可疑的形影。
點起一支蠟燭,這才席地打開怨鬼的百寶囊取解藥。
治安人員晝夜奔忙,叫苦連天。禁衛軍加強戒備巡邏,天一黑便徹底執行夜禁,疲於奔命怨聲載道。
假書生繞村外側,越野而走前往龍王廟。
錦衣衛的官兵,有一半曾經是漢王世子的部屬,因此絕世人屠雖然有心宰了這條癩龍子,卻不敢妄動,反而百般討好,互相利用共謀奸利,暗中也準備拚個你死我活。絕世人屠已自稱九千歲,距萬歲還會遠嗎?
他命不該絕,恰好轉身扭頭取神案上的酒壺葫蘆。
「我找得你好苦,你一直就存心避開我。」曉雲噘著小嘴委委屈屈挽住他的手膀訴說:「只有盯在鎮撫司的密探後面,才有找到你的希望。用輕功追趕座騎,當然累啦!你……你你……」
太子生得肥肥胖胖,走路都走不穩,可能是患了消渴症(糖尿病),後來登基不到一年,便升天去了。那年頭,消渴症是不治的絕症,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完全堵死了他的活動空間,有如四面包圍,除非他能鑽入龍王爺的神座下小洞孔,變成老鼠溜走。
「好了好了,別埋怨我好不好?我在和那些人鬥法,樹立我的權威,必須全力以赴,你一定得乖乖在侯府做大小姐,不要在外亂跑好不好?有空我會去看你,我不希望你出意外。」
「你還不配逼我。」白無常冷冷一笑,收刀入鞘:「也不想為了無關緊要的事,耽誤我的正事。好,我可以簡略地告訴你……」
雙方接觸時間愈長,對方必定可以逐漸瞭解他的行動心態,找出他的弱點,他的優勢將愈來愈減弱。
「你家寄住了一個叫李三的人,人在何處?」白無常命人拖過宅主人跪在廳中央,坐在長凳上開始盤問:「從實招來,不許撒謊。」
「我是誠意找他的。」
但所造成的恐怖感,威力似乎更大些,那些被打得頭青面腫甚至成殘的家屬們,向他們的一家之主施壓,哭哭啼啼怨天恨地,家中首先就雞犬不寧,一家之主受到內外不同的壓力,內外都不安全,勇氣直線沉落。
全城騷動,人人自危。
神案上法器被推至左側,本來就沒擺設有供品,代之而起的是荷葉盛的菜餚,一大葫蘆酒,折竹板作箸,酒菜香撲鼻。
門內,是有百餘戶人家的安德村。
滿天晚霞,堂屋內倒還明亮,所有男女老少的面孔一覽無遺,一眼便可看清身材面貌。
「不要妄想抬出漢府的招牌唬人。」白無常揮手示意,要跟出的四同伴退回樹林:「本司與漢府一直維持良好的關係,雙方合作各取所需,漢王世子絕不會為了一個小平民和本司翻臉,何況世子還遠在北京呢!漢王世子暗中招兵買馬,本司的人不是不知,而是還沒超出可容忍程度,而且還有互相利用的價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個假書生。」曉雲說:「她追蹤白無常的人馬,我躡在她後面,目擊她和白無常打交道,逼白無常說出和你打交道失敗的經過。她好像發現我了,突然小心翼翼想引我出面,卻一頭闖入怨鬼的埋伏區。你抱她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只好先來這裏等你,幸好你真回來了。」
「李兄,替我找針好不好?」假書生可以清晰地說話了,頭也可以轉動。
「甚麼風聲?」
「可惡!該死!」白無常口中說狠話,臉上的神情陰森冷漠絲毫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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