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歹徒」現身

容麗朝曾紅梅的方向望去,發現她一邊在擦眼睛,一邊跟著另一個男人(應該是便衣)走了過來,果然是圈套。如此說來,就算沒有那瓶毒飲料,他們也會把她帶回去的。他們能在這裡埋伏,說明已經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籌碼。接下來,就看怎麼審問她了,假設他們只知道百分之三十,他們就希望通過審訊,從她嘴裡知道剩下的百分之七十。
岳程指了指曾紅梅那個方向。
岳程接到羅小兵電話的時候,他已經走到急診部門口了。他沒想到,他僅僅離開了那麼幾分鐘,一隻手被銬在床欄上的容麗就能擊傷兩個人得以脫逃。要不是上司來電話,他也不會離開,他想趁這空跟另一個屬下一起把那東西買來,而且他還安排了小陳在門口的,他人呢?上哪兒去了?
說起寫信……
對方完全沒搞明白她為什麼要抬起左腿,真的探頭去檢查她的傷口了,這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抬起的左腿敲在他的後頸,同時右腿抬起,一下子夾住了他的脖子,這一招打得對方措手不及,他好像準備反抗,但她的速度更快,她直起身子,毫不猶豫地用手上的迴形針朝他的左眼戳去。
我的夢想,理想中的歐洲小鎮,金髮碧眼的情人,很多情人……
「嗨,你醒啦!」護士忽然轉過身來,把她嚇了一跳,手銬的鎖還沒打開,她還需要點時間,她只好把左手蓋在右手的手腕上。
「你開車來。我在一樓通往停車場的樓梯裡等你。B號門,你可以從地下停車場上來找我,我身邊現在沒有電話。」
這時,她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砰砰,砰砰……」
「我等你。」她說著,掛了電話,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她把臉慢慢地轉向曾紅梅。
「堅持住,我馬上到。她走了多久?」岳程一邊說,一邊快步朝前走,這時他看見小陳大搖大擺地朝通往那間病房的走廊踱去。混蛋!
「那屏風呢?」
每當她陷入沮喪、失望和極度不安時,只有一件事能讓她安靜下來,那就是,夢想。以前,這是她經常跟陸勁討論的話題。
「嫂子,我,我到這裡來找個老鄉,沒找到,正想回去,沒想到,我,運氣這麼好……碰見了你。」曾紅梅結結巴巴地說,一邊仍在打量她,「哎呀,嫂子,你變化不小,越來越年輕了。」
病房裡恢復了安靜,大約過了三四分鐘,她感覺自己的右臂上被綁上了一根抽血用的橡皮管子,一根針扎進了她的血管,小護士的技術不怎麼樣,她覺得痛……不過,現在挨點痛反而能讓她更清醒。
仔細想想,她對他的感情一直很矛盾,她愛他嗎?不見得,就像她對他說過的,她只是把他當做知心的好朋友看待,她對他有過慾望嗎?有的,但只有一剎那,她想親近他,更多的是為了讓他愛她,為了讓他感覺需要她,為了讓他離不開她,她喜歡這種感覺……但是剛才的一幕讓她明白,她的心願落空了。對他來說,她永遠只是個認識的護士而已。
「容麗,你幹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沒關係,進去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聊。」岳程的聲音像摔在地上的冰塊。
「那就……先送醫院吧。」岳程的聲音從前座飄過來,好像有些無奈。
小護士收起筆,點點頭,拿著紙條面色緊張地走出了病房。
她低下頭,慢慢轉過身,看見B號出口就在掛號收費處的後面。這是整個急診部人最多的地方,那裡站著兩個便衣,也許是,也許不是,他們東張西望的樣子很像便衣,不過,他們未必認識她,因為她的容貌很普通,戴著眼鏡,又剪短了頭髮……
「謝謝嫂子。」曾紅梅說,「瞧我,到哪兒都吃你的東西。」
「你不用寫條子,那後面就有員警,你告訴他就行了。」那個護士冷淡地說。
容麗快笑破肚皮了。哈哈哈,哈哈哈,去吧,去吧,去給我買衛生棉吧,一群蠢豬!
嗑你的瓜子去吧!蠢貨!
「喂,容麗,你感覺怎麼樣?」岳程問道。
「嫂子,這是怎麼回事?」曾紅梅走到她跟前問她。
「你在哪兒?」他問。
「紅,紅梅……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不知不覺開了口,但一開口就後悔了,為什麼不說「你認錯人了」,然後馬上離開,但是如果這樣,這女人會不會糾纏不清?奇怪。她怎麼會來這裡?「紅梅,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又問了一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而清晰。
「她怎麼說?」
「你別太過分!我不是玩具!」他氣沖沖地說道。
曾紅梅尷尬地笑笑。「嫂子,我說了你也不認識,是我們家的遠房親戚,聽說來S市後發了,當了老闆了,我原本想找他幫個忙。」
「哼,真夠麻煩的。」其中一個員警抱怨道。
她的心裡充滿了憤怒和不甘,禁不住加重了腳步,「砰砰砰」,好像每一步都是在跟地板打架。「砰砰砰」,只有她能聽到打架的聲音。她的腳步聲,很輕,又很重。
她記得在監獄裡,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一次小小的戰爭,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所以至今她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不過,自此之後,她就對他另眼相看了,因為這至少證明他不是傻瓜,她喜歡精明的男人。
「你們不是親戚!你們是情人!你跟我在一起是有目的的,我都聽見了!」他哆哆嗦嗦地說著。
「是右腿,你別搞錯了。」她抽抽噎噎地提醒道。
「我在那附近看見了你的車。」她若無其事地用左手玩弄起衣服上的一顆鈕釦來,就好像在玩弄電話裡的那個人。
岳程說完便心急如焚地快步向容麗那個病房走去,就在他跨進那間病房門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身後有個白影一晃。對了,剛剛好像有個護士背對著他們在打電話,不,他沒看清,也許是在打電話,也許只是在做打電話的姿勢。
員警沒回答,劇痛和失去眼睛的擔心使他無力回答任何問題,而且,她也沒辦法再問第二個問題了。容麗不允許。
「那邊是不錯,嫂子,可是再好也比不上S市啊。這裡可是大城市。」曾紅梅說,她的聲音好像在發抖,「嫂子,這裡挺冷的,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可是,如果她不說呢?他們會怎麼做?她瞄了一眼岳程那張冷酷無情的臉,不由得一陣心悸,她知道他們會怎麼對付她!他們有的是辦法對付她!可是,她是那種寧死不屈的人物嗎?不是。她的身體狀況允許她扛過通宵達旦的審問嗎?恐怕不行。如果有警棍和拳頭朝她襲來,她能抵擋得住嗎?不能,所以現在,不是跟員警周旋的時候,她應該逃命了。問題是,怎麼逃?
可能是知道那是自己所為,員警厭煩地皺了下眉頭,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低下頭朝她所指的小腿看去。正當他低下頭的一剎那,她慢慢抬起了左腿。
而另一方面想到他的快樂裡沒有她的分,她又覺得沮喪萬分。
「我……我還可以。」
「別胡說,不是我媽!」他斷然否定了她的話,接著,他遲疑了一下才說,「那是很多年前,我跟我女朋友表決心,一時衝動弄上去的。」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說確切點,不是男人,而是員警,是那個叫岳程的員警。
容麗!剛剛那人一定是容麗!
「真的很痛,很痛,小腿都腫了,好痛啊,痛死了,痛死了……我要投訴,你們員警打人!我要投訴!」她咬住她的左手,哭起來。
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但現在回想起來,她仍然感到臉上發燙,羞恥難當。當時,她從他目光裡看到的蔑視和厭惡讓她至今感到心痛。
殺死那個可惡的曾紅軍時,她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再遇到他的妹妹。對她來說,那也是塵封的記憶。曾紅軍,對了,她生命中還有這麼一個男人,一起生活了五年多,但留在她心裡的只有他吃飯後留在牙齒上的菜葉,說話時嘴邊不斷變大的白沫,一星期才肯洗一次的臭腳。如果不是因為鍾喬這個死了的古董商,她是不會嫁給這個男人的。
「媽的!」岳程趕緊退後一步,從口袋裡摸出紙巾擦掉臉上的血跡,「這是血嗎?」他把紙巾拿到那個護士面前。
「那瓶飲料我們會拿去化驗。」
羅小兵走到了她身邊。「有話快說!」他說道。
「容麗,我們走吧。」岳程道,他旁邊的另一個員警拿著一副手銬走了上來,哢嚓一聲銬在了她的雙手上。
「多的,第一天總是很多。」她委屈地回答,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要不你們給她去買點衛生棉來吧?我們這裡沒有。」
真沒想到,今天去那條巷子,看到的聽到的,居然會是那樣的場面那樣的聲音。雖然她對他的感情未必會達到吃醋的程度,但是,一想到他那麼明目張膽地尋歡,還要得那麼強烈,那麼忘情,她就不由得感到憤怒,就好像看見有人在馬路邊小便,她不僅覺得厭惡至極,還覺得受到了冒犯。
「是嗎?謝謝你。」容麗笑著擼了下頭髮,問道,「你找哪位老鄉?住在幾號?」
岳程想了想又問道:「她還有什麼特徵?比如……有沒有戴帽子或眼鏡之類的東西?」
「叮!」——她的腦神經像被人拉了一下,痛得一激靈,但馬上就清醒了。岳程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待的地方很隱蔽,如果不是刻意尋找或跟蹤,根本找不到她。如果是跟蹤的話,他們應該早就來了,那麼曾紅梅……我跟曾紅梅在一起,他們一定也看到了,不對,如果是找我,看見我跟曾紅梅在一起,為什麼不馬上走出來,而要等到現在?難道他們是故意的?難道他們早就知道曾紅梅會跟我在一起?會不會是……他們先找到了曾紅梅,然後讓曾紅梅來找我的?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又在她腦子裡響起,這聲音空洞、冷漠而響亮,「鎮靜!鎮靜!你還沒死。你還活著!他們有什麼證據?有什麼證據?毒飲料?誰看見你和*圖*書下毒了?曾紅軍?誰看見你殺了他?」
「你想幹嘛?容麗。」岳程注視著她,神情有些尷尬,又有些惱火。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他強有力的一面,她完全被嚇住了,但同時又莫名地興奮起來,這興奮與憤怒混雜在一起,讓她忽然想到了對面桌上放著的那把手術刀。
「別廢話!進去就知道了!我們要是沒掌握一定的證據也不會來找你。」岳程後面的一個員警沒好氣地插了一句。
曾紅梅是警方的圈套。
「喂。」他在電話裡應道。
容麗沒理她,只是瞪著前方。她知道現在唯有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辯解和撒謊都是在浪費時間,而且,她哪有工夫聽這蠢女人的苛責!她現在重要的是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該怎麼跟他聯繫?怎麼擺脫這些臭員警?對了,她袖子的摺角裡有一個小小的迴形針,迴形針雖然小,但是它的小小尖端,足以製造出驚人的效果,想到這裡,她禁不住想笑了。
岳程的計劃落空了,他雙手扠腰,滿臉懊惱地望了下病房的四周:「這裡為什麼沒有簾子?醫院病房不都有簾子嗎?」
容麗再次使自己陷入假昏迷。她軟綿綿地倒在床上,開始說胡話,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估計沒人能知道。她聽見那個小護士拿來一個屏風放在她的床邊。  「她怎麼啦?」岳程問道。
她沒理他,低聲對小護士說:「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外面的員警說。性命攸關哪,給我紙和筆好嗎?」小護士顯得挺為難。
這雙鞋是她特意為今天這樣的場合購買的,它有著柔弱的鞋底,像貓咪的腳墊,所以她走到哪裡都悄無聲息,它夠輕便,夠緊,這能讓她靈活而迅速地逃離現場。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見岳程和另外幾個員警圍在她床邊。
「多久。時間,給我時間!」岳程吼道,小陳似乎聽見了他的聲音,轉過身來,一臉尷尬。
「還是等檢查完畢再看吧。小兵,你就在這裡待著,有什麼動靜立刻通知我,我們就在外面。」接著是一陣小聲嘀咕,最後是關門聲。
所以警方接下去會在醫院裡查一個穿護士服的女人。哈,那我接下去該怎麼做呢?對了!我應該脫掉那身制服,但如果只穿毛衣,在醫院裡行走會很顯眼,所以,我現在得去找身衣服。找身女人的外套。上哪兒找?在醫院大堂搶衣服也太明目張膽了吧。去病房搶?病房裡可不止一個人,那太冒險,所以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辦到這事——女廁所!
「我老公在家。等我這裡有了消息,我再,再通知他。」曾紅梅看著她。神情有些緊張地笑了笑,歎息道,「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還不敢認了,嫂子,你變化真的很大。」
「快點下來,我們馬上走。」他道。
事實證明一點都不值得。沒過多久,陸勁就來信說:「如你所料,我們沒結婚。結婚前不久,我發現她把我給她準備結婚的錢揮霍一空,因此我們無法購買家具和別的必需品。她對此的解釋是,作為男人,給心愛的女人花點錢,無可厚非。道理沒錯,但我還是覺得她並沒有把結婚當一回事,她不尊重我。其實,在很多地方,我們都不合拍,其中最大的分歧是,我認為她既然是我的女朋友,最起碼應該做到忠誠,但是她卻認為跟她講忠誠也是有條件的。換句話說,她認為,我不值得她付出忠誠。她認為我不夠好,沒資格這麼要求她,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就等於是在妨礙她的個性發展,剝奪了她的快樂和自由。雖然我們住在一起,就跟夫妻沒什麼兩樣,但是她認為她是絕對自由的人,她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昨天我再次看見她跟那個外國男人在一起,我第一次產生了想殺死她的衝動,我尾隨他們到旅館,在旅館門口等他們出來,又跟蹤他們去了酒吧,其實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動手,而且,我相信我能成功,但後來還是放棄了。我想到你曾經告誡過我,應該挑選自己冷靜的時候殺人。那天我很不冷靜,而且沒有事先找好不在場的證明。」
好吧,現在想一想,假如我是容麗我會怎麼做。我知道我已經被控制了,我知道我必須得逃,於是我假裝來月經把大部分男員警支走,接著打開了手銬,——對了,她是怎麼打開手銬的?算了,這點先不考慮,繼續扮演容麗——我用計讓小護士離開病房,接著出其不意地襲擊了那個員警,但我沒有殺他,因為想殺人的時候,小護士突然回來了,好,於是又攻擊了小護士,現在我可以離開了。其實我可以殺死羅小兵和那個女護士的,但為什麼不殺呢?因為時間來不及,所以我留下了活口。但是,我心裡很清楚,羅小兵雖然受了重傷,但他還能說話,他還能告訴他的弟兄們,我,容麗是穿著護士服離開的,即便他不說,岳程他們一旦趕到,看見小護士沒穿護士制服也能馬上猜到。
「我當然在家。你在哪裡?」
「沒反應。」那個員警道。
「曾女士,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些事我們稍後再談。」岳程安慰曾紅梅,但她還是不甘心,被另一個員警拉走時,還不斷回頭看容麗。
他看了下錶,現在是夜裡九點四十五分,醫院急診部人不多,但他知道容麗是穿著護士服走的,在醫院裡要找一個護士,可沒那麼容易!有你的!容麗。不過,如果你才離開二、三十秒,恐怕你還沒能走出急診部,因為從那間病房走到外面至少要三分鐘。所以,你現在應該還在醫院,也許,還在病房附近。
她搆到了!一針戳破了她的指尖,血正好滴在床單上,指尖的血不多,但已經足夠。
對了,警方找你問話,跟上法庭不一樣,未必需要「充分」的證據。
不出五分鐘,他就得到了一條消息,在一樓門診大廳的女廁所發現一名受到攻擊的中年婦女。該婦女臉部有明顯的戳傷痕跡,被發現時,她處於昏迷狀態,身上的外套不見了。
她禁不住又用右手壓住了左手腕,安靜,安靜,別急,別急……
「哪有腫啊?」員警不耐煩地頂了一句。
「容麗!」
小護士沒說話,過了好幾分鐘,岳程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那是一時迷惑。其實我現在越來越發現,權勢,才是一個男人最性感的部分。」她故意放慢速度說。
他們的上司就是岳程,她聽到他說:「別管她裝沒裝,先把她抬上車再說。」
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難道找人家來就為讓人家買這個?」
果然是一個人。運氣!
「明白了。」岳程掛了電話。
「門診部和急診部的門口都有員警,我出不去。」她頓了頓,解釋道,「我本來是想走門診大廳的,但看見那裡有好幾個員警。」
一個人影從門口閃過,她的心跟著一跳,結果是虛驚一場,那人沒進來。
「我在G醫院。」容麗答。
在緊張的時候玩一玩,能放鬆神經,轉移注意力,還可以忘記剛才的一切,還可以……
容麗始終覺得女廁所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尤其是夜裡九點以後醫院裡的女廁所。在那裡,你總能找到你需要的東西。那裡有鏡子,你可以趁機修飾一下你的外貌,她剛剛發現那件搶來的護士服的口袋裡有一把剪刀,這真是意外的收穫。剪刀,派用場的地方可太多了,她現在要用它來剪短自己的頭髮。幸好她對自己的容貌從來沒有太多的執著,她相信,無論怎麼打扮,她都差不多,既不算好看,也不算醜,所以剪掉幾根頭髮對她來說,無關緊要。
「別客氣。」她說著,走出幾步,又回頭朝曾紅梅莞爾一笑,見曾紅梅已經打開了瓶蓋,她趕緊奔出了綠化帶。
對方低聲笑了起來。「好吧,那我明天來看你,我們好好聚一聚。」
這輩子,她並不是第一次裝死。小時候,為了躲避嬸嬸的責打,她曾經多次假裝自己昏迷不醒。有一次,嬸嬸用衣架打她的頭,她就像今天一樣,先是抽搐,然後倒在地上假裝暈倒。她記得當時耳邊傳來她嬸嬸驚慌失措的聲音,「哎呀,我才打了兩下,她就這樣了,她一定是裝的。」但是,嬸嬸還是停止了懲罰,她被抬到了床上,一小時後才慢慢「甦醒」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把她打死,自那之後,她挨打的頻率就漸漸低了。
「我……我也想來S市。」曾紅梅今天看上去特別羞澀。
他曾經在信中告訴她,那個傷疤是他當初為挽留女朋友留下的。他在信裡是這麼跟她說的,「她不相信我喜歡她,其實我自己也開始有點懷疑了,我不知道在她做了那麼多令我心寒的事後,自己是否還能像過去一樣喜歡她,我畢竟不是聖人,但是我不想當面承認這點,我也不想讓她難堪,所以我決定給她也給自己一個承諾。我把一個十字形的小鐵器燒熱了,在頭髮裡壓了一下,在我的頭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十字傷疤,我對她說,我對她的感情就像這傷疤一樣會留在我的身上,永不磨滅。她流淚了,很感動,我們因此也和好了。傷疤很痛,但是,我對自己說,如果這樣能挽回一份永恆的感情,也許是值得的。」
「砰砰砰」,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多少下?應該數一下,要保持正常的心跳,才能做事。
她又想起了鍾平。本來,她不想殺他的,那完全是機緣巧合,陸勁的小娼婦邱元元離開她家時,她跟了出去,正好看見鍾平跟兩個男人在一起,其中一個就是陸勁,她當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陸勁在這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所以毫無疑問,鍾平是在告訴他們一些跟案子有關的事。可是,他們怎麼會找到鍾平?她沒想到他們會找到他。這麼說,hetubook.com.com陸勁已經把寶藏的事告訴了警方。她本來不想殺鍾平的,他死去的那個老婆是怎麼說的?「老鍾很健忘,要他記住誰的長相那可是比登天還難。他們老廠長一次在馬路上碰見他,他都不認識了,還跟對方吵架呢,結果給穿了小鞋,扣了獎金。」
她本來以為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但後來才發現記憶是需要點化的。沉睡在大腦中的某些東西,如果受到刺|激,還是會有甦醒過來的一天,她還清楚地記得當鍾平說到——「有一次帶著我兒子在附近的超市買東西,他忽然指著一對夫妻大聲說,他們是小偷」這句話時,她是什麼感覺,這感覺就跟今天她碰到曾紅梅叫她「嫂子」一樣。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看見正前方有個鐘點工模樣的女人朝她走了過來。
容麗的腦子昏沉沉的,直到踏進社區大門,她的耳邊還迴響著那一連串讓她心悸的聲音,衣服的沙沙聲,皮帶扣晃來晃去的叮噹作響聲,急促的喘息聲,以及那極其明顯的鼠蹊間摩擦擠壓的聲音……好熟悉的聲音,這聲音讓她有點激動、有點厭惡,又有點心碎。她知道那是誰,她這輩子見識過太多的男人,但只見過一個身體能聽從理智的男人,那就是他。
「不可能斷。」
「是我!」她急促地答應了一聲。
那個員警朝她指的地方望了一眼,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有什麼不能說的?讓我猜,」她做思索狀,「我看肯定是你小時候不聽話,你媽弄的……嗯,我看就是,你媽的心可真狠!」她故意這麼說,他果然有了反應。
兩分鐘過去了。她慢慢地把右手從左手腕上拿下來。好了,好了,心跳已經慢下來了,好了……
「我明白了。」
岳程騰地一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他揪住兩個屬下,急匆匆地命令道:「快,找人去搜女廁所,一樓、二樓、三樓!快,快,快!」
「得了吧,那就是你的車,別人認不出,我還認不出?」
陸勁!你也太小看我了!太小看「一號歹徒」了!
「什麼?」小陳大驚失色,「可是她被銬著……」
他就那麼瞧不上她嗎?她原來以為,他這份堅持是因為還糾纏在那個被他殺死的賤女人身上,但直到最近她才明白,原來他在入獄的前兩年,就已經愛上了那個被他囚禁的小女孩了。男人,看來都一樣。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弄個傷疤在自己頭上?看上去好像是烙的……好深啊,一定很痛吧。」她輕輕地撫摸著他頭上的傷疤,溫柔地說。其實她是想聽聽他說的是不是跟信裡的內容相吻合。
她上哪兒去了?是不是跑了?
岳程和幾個男員警注視著她的舉動,都緊張起來。
樓道裡一片黑暗,她知道這裡很少有人走,因為大部分人都會坐電梯,開車的人尤其不願意走樓梯,所以這裡,對她而言,眼下是最安全的。
曾紅軍唯一的好處就是溫順和愚蠢,他相信她說的所有話,相信她的假身份,相信她是個想在小鎮上過平靜生活的平凡女子,相信她是想跟他過一輩子的。他也不照照鏡子,誰會想跟一個說話嘴邊冒白沫的邋遢男人生活一輩子?
走過去要多長時間?三分鐘?不需要,一分鐘足夠了。
「隔壁病房有,這間沒有。」
「屏風有,請等一下……」
陸勁,我一直以為在經歷過你的第一個賤女朋友後,你會變得聰明一些,你會找一個跟你心靈相通的情人,但是我看到了什麼?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富有情趣的高雅男人,我以為會畫畫就是高雅,我以為懂得聽音樂和喝藍山咖啡就是高雅,但現在我發現,這些就好比漂亮的衣服,脫了衣服,你跟別人沒什麼不同,不過是個貪戀美色的庸俗男人!你這個騙子!我本來以為你是不一樣的!睜開眼睛看看,其實我才是這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你痛苦彷徨的時候,是誰在開解你?你犯傻的時候,是誰在提醒你?你迷茫的時候,是誰在幫你出主意?陸勁,為什麼我們通了那麼久的信,你竟然看不出我是個寂寞又有智慧的女人?
「好,你先喝,我去那邊打個電話,我看看我朋友是否在我家,我跟他說一聲,讓他做點準備。紅梅,你今天哪兒也別去,就住在嫂子家,明天嫂子帶你到市裡好好轉轉,給你買最好的瓜子……好了,快喝,跟嫂子別客氣,你要客氣嫂子可真要生氣啦。」她一邊說,一邊用手絹包住手指,熱情地為曾紅梅擰開了瓶蓋。她很高興,曾紅梅好像什麼都沒注意到。
「你的信我經常要連看數遍。常常覺得信紙就是你的臉,又薄又軟又遙遠。原諒我,我的視力不好,常常得把信拿得很遠。」她回信道。
「你怎麼樣?」岳程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問道。
是的,沒有證據!我還沒死!我還活著!這句話好像在一瞬間給她帶來了力量,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難以忍受的酸痛在這時就像興奮劑一樣管用。
「怎麼啦?」
一個穿著黑色上衣,手上戴著金手鏈的中年婦女從其中一扇木門裡走了出來,她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身材跟她差不多,也許比她還胖一些,那身衣服可能會嫌大,不過不要緊,有得穿就不錯了。再說,黑色可以掩蓋血跡。哈哈,我真幸運,這女人居然還戴著眼鏡。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舉打了過去,然後用剪刀刺穿了對方的臉頰。她不想讓太多的血噴濺在衣服上,所以,她選擇了臉頰。受到攻擊後,那女人立刻像海蜇一樣捲了起來。接著便不省人事了。她脫下這個女人的衣服,發現她的口袋裡有一個一塊硬幣。
他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冷笑道:「別跟我說你把我當男人,我可沒把你當女人,容護士。」
小護士還沒進來,這說明岳程他們不在,她一定是走到走廊盡頭去找他們了。所以,現在正是對付這小混蛋的最佳時機。
冷靜,冷靜。
「啊!」羅小兵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這時候,他感受到的可能不僅僅是劇痛吧,應該還有恐懼。哈哈,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我完全理解你,員警先生。她鬆開他,跳下床,飛快地跑到垃圾桶邊,抓起裡面的那個空鹽水瓶,就向他的後腦勺砸去,他應聲倒了下去。她知道他身上有槍,她可以用槍打死他,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棄之不用,她對槍聲不熟悉,不知道有多大的音量,也不知道那樣的音量會帶來什麼後果,而且,現在時間緊迫,還有另一個人需要制服。希望她是一個人。
「哦?你不是一向很喜歡他嗎?」對方乾笑了一聲。
只要離開這家醫院,她就有辦法藏起來,活下去,並且最終獲得她想要的一切。可是,關鍵是得離開這裡,離開這家醫院。
忽然,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
針頭離開了她的血管,小護士在她的手臂上用膠帶貼了一個酒精棉球。她睜開眼睛看見小護士正好背過身去不知在忙什麼,她立刻把左手上的那根迴形針戳進了右手手銬的鎖孔。她跟陸勁當初交流過開鎖的經驗。她是這方面的老手了,以前,她經常偷偷撬鎖,偷那個老頭鍾明輝的錢,其實除了他,她還偷過叔叔、同學、醫院同事、鄰居的錢。她從來就是個意志薄弱的人,她無法抗拒金錢的誘惑。她覺得錢對人的一生來說,就像一個不被承認的美麗小老婆一樣,你鄙視她,忽視她,看不起她,甚至還說她的壞話,但是你無法否認,你需要她,你離不開她,因為她給你自尊、快樂、希望和無窮無盡的刺|激和享樂……之所以有那麼多人鄙視她,是因為虛偽可以帶來清高的美名。
「我問一下。」屬下道,過了一會兒,他答道,「她家裡人說,她戴了眼鏡。」
「頭兒,我現在需要支援,……越快越好,現在需要封鎖醫院的所有出口。我們的人手不夠。」岳程打完電話,對小陳說,「容麗跑了。」
「容護士,請跟我們走一趟。」岳程表情嚴肅,他旁邊的員警一個箭步上來,奪走了她手裡的包。
容麗已經順利通過了那兩個便衣的視線走進了B號門,從這裡可以通往地下室的停車場。她估計警方已經封鎖了停車場的出口,到時候,看他怎麼安排了,也許,她可以藏在他的後行李廂裡,或者後座的底部。警方不知道她還有個幫手,她還有車。他們一定會把大部分警力集中在急診部和門診部。
「啊……」她發出一聲悶響,一個聲音在她腦袋裡說話,「你完了,他背叛了你,這是圈套,這是謀殺。他不是來救你的,他是來殺你的。」她想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看見那個人走向她,他沒說一句話,抓住她的頭髮就朝地上撞去。一下,兩下,三下……她好像聽到頭骨碎裂的聲音,「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你是不是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你一直想殺我嗎?你得逞了,可是,你也會來的……這條路你走不遠……陸勁不會放過殺死他母親的兇手,雖然你只是把她吊上去,可你也是幫兇,他會查到你的,他很聰明,也很愛他的母親,我知道……」
她看著他很順從地喝下一口水,然後收起杯子,又問:「那傷疤是怎麼回事啊?」
「別賴了,我認識你的車牌,呵呵呵。」她笑了。
「小王,立刻找醫生給小兵急診,我先離開一下,保持聯絡。」他下完命令,便飛快地跟了上去,可是當他追出這條走廊時,發現她已經沒了人影。這裡就是急診大廳,但是他沒看見容麗。
直到她的「親戚」再次出現,他對她的信任才開始動搖,他看見她擁抱那個人了……是的,她知道那很危險,但他難得來,她不想放棄任何一個親近他的機會,事實證明,兩個男人真是天差地別,完全不能相比。也許她太急切了,門沒關好,讓曾紅軍這個蠢蛋看見了那一幕,呵,只不過是個擁抱而已,他犯不著大發雷霆吧hetubook.com.com?竟然還威脅要把她的醜事說出去。
下落的速度之快超出了她的想像,她也來不及思考,來不及煞住腳步,來不及感覺恐懼,來不及喊救命,也來不及抓他,就一頭栽到了地上。在落地的一瞬間,她聽到自己的腦袋撞擊地面的聲音。
她感到兩個男人強有力的手臂把她抬了起來,接著,她被扔到了那輛車的後座。不久,汽車開動了。她聽到最初踢她的那個員警問道:「頭兒,我們去哪兒?直接回局裡嗎?」
「嗨!他們馬上就來……」小護士一邊說,一邊走進了病房,可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她看見那個員警倒在病床上掙扎,「你怎麼啦?」她驚慌失措地衝了上去。
電話掛了。她知道他肯定會來的。
對方冷哼了一聲道:「對付他並不難,他不會得意太久的。」
她不怕他,從來就不怕,在她眼裡,他根本不是什麼殺手,他只是個受了傷後在她羽翼下喘息的瘦弱小男人而已。她有時候還把他看成一個模樣清秀、腦子聰明的小弟弟,身材並不魁梧,但自有他的魅力。
「你想找他幫忙?」她注視著曾紅梅,同時側過身子,不自覺地朝四周望了望,她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幫什麼忙?」她問道。
「如果真的需要,我們也必須得買,不然審訊的時候……對了,這位小姐,你可不可以幫個忙?」岳程懇求那個護士。
「頭兒,你看她是不是在耍花招?」那個員警問,她感覺他朝她的腿踢了一腳。年輕男人的腿勁是不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腿迎來一陣斷裂般的劇痛,混蛋!如果我有機會,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奇怪,以前的曾紅梅可不是個怯場的人,她愛說話,一開口就說個沒完,而且因為她老公是做雜貨生意的,她說話時嘴裡總是在嗑瓜子,從單位嗑到家裡,從白天嗑到晚上。容麗每次看見她,她的嘴幾乎都在進行機械運動,有時候,容麗真想把那兩片嘴唇給縫起來。
「你在哪裡?」她問。
本來,她也許不會殺他,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真的把她看得太平凡了。
奇怪,她為什麼不從門診大廳離開?按照時間算,她應該可以從那裡逃走的,她為什麼放棄了?等岳程來到門診大廳後才明白,原來門診大廳門口站著好幾個穿制服的員警,他們顯然不是他的人,也許是為別的案子來的,但容麗肯定是誤會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每次真的把他惹火了,她就馬上改變話題,經驗告訴她,對付男人,「摸一把,擰一把」是最管用的了。她道,「明天,明天我們兩個見面再談吧,讓我再看看你身上的傷,親自幫你料理一下。說實在的,陸勁下手可真重。你是該想點辦法治治這個殺人犯了。」
現在心跳是多少?剛剛是每分鐘一百二十跳,好了,好了,現在已經慢下來了,每分鐘一百跳。已經慢下來了。
對方沉默了兩秒鐘,然後說:「你看錯了。」
「你立刻給我去急診部大門口守著!一步也不許離開!」岳程吼道,小陳嚇得趕緊朝外跑去。
「行啊……紅梅,歡迎你來,不過,讓我先坐一會兒,對了,」她從包裡拿出了那瓶飲料,「紅梅,你渴了吧,來,喝口飲料。」為了避免留下指紋,她揭走飲料瓶外面的包裝紙然後遞給了曾紅梅。
男人為女人犯傻,本來就是一件令人心動的事,更何況他還為她墮入了無底深淵。她想,如果沒有那個賤女人,也許今天陸勁就不會在這裡了。
「不行,我想說的事很機密,不能告訴別人。」她露出萬分緊張的神色,悄聲說。
「你寫了什麼!容麗!」那個守衛的羅小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不響。他拉開門,朝外看了一眼,隨後又冷笑了一聲回過頭來,道:「我告訴你,容麗,你這樣沒用的。你最好還是老實點。」她假裝沒聽見,手飛速地動了起來,快,快一點,再快一點,終於,她聽到了「格嗒」一聲,手銬開了。很好,聲音夠輕,正好淹沒在那個員警的大嗓門裡。
「哈,我真的有點口渴了。」曾紅梅接過了飲料。
她記得當時自己的感覺,她真想拿把手術刀扎過去,如果不是那個守衛及時趕到的話,她可能真的就這麼做了。
壞了!中計了。
「那女人醒了嗎?」岳程問電話裡的屬下。
她把他的頭髮整理好,笑嘻嘻地瞅著他說:「看看你是不是該洗頭了。你腦袋上怎麼有個傷疤?誰弄的?」
未雨綢繆會讓員警無計可施,他們永遠只會找最近的線索。誰在案發前購買過氰化鉀?誰在案發前購買過這罐飲料?如果你早在幾個月前就有所準備,那就等於在茫茫大海中扔了一根針,時間是無限的,該怎麼找呢?
「我的夢想是帶著一大筆錢到美麗的歐洲小鎮定居,每天看太陽初升和降落,養一條鬥牛犬,再找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情人,一個或者兩個,我向來都贊成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性關係的多元化是社會和諧發展的基礎。」她回信這麼說,有時候她喜歡以男性的筆調寫信,因為那樣能讓她感覺自己更強大。
我很快,很快就會,讓你付出代價!
不知道他到哪裡了。
她耳邊又響起了剛才那刺耳的喘息聲和摩擦聲,他們很投入……
「嫂子。」
「嗨,是你嗎?」他的聲音從樓梯下面傳來。
「頭兒,她用東西扎了我的眼睛,跑了……」小兵剛剛在電話裡斷斷續續地說。媽的,他當時就想罵人,小兵,你怎麼回事?!為什麼你一個受過訓練的刑警會鬥不過一個中年婦女?是不是太大意了?肯定又中了她的圈套!我臨走時是怎麼說的,不管那女人說什麼,都不要理,可是你做到了嗎?讓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非要守在病房裡!買個衛生棉就這麼丟臉?……現在,我希望你的眼睛沒事,希望你沒事!
「被害人身邊沒包,很可能是陪家人來醫院的,快去找她的家人,問一下她今天來的時候穿的是什麼樣子的外套。」女被害人被抬走時,岳程說。
「是我自己。」他不安地瞥了她一眼。
二〇〇八年三月十六日
「明白了。」他說。
「黑色。這是她家人說的。」
「嫂子!哎呀,嫂子真是你啊!」曾紅梅好奇又熱情地打量著她。
她快速寫下了一行字:「我知道一號歹徒是誰。」她把紙摺成小方塊交給了這個護士:「請一定親手交給外面那個員警,謝謝。」
「紅梅,你嫂子心臟不好,大概是看見你太激動了。」她捂著胸口,又朝四周望了望,沒有人,再看看附近有沒有監視器,也沒有。她從包裡掏出一塊巧克力放在嘴裡嚼起來。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幹重要的事時吃塊巧克力能幫她定神。
假裝昏厥的首要條件是,不能對自己聽到的任何話作出反應。所以,她現在應該繼續張大嘴呼吸,腿亂蹬,然後倒下,好像被拆了骨頭的魚,軟綿綿的,怎麼都站不住……
他急速衝到醫院急診部的大門口,小陳站在那裡。
「紅梅,你也想來這裡?來這裡幹嘛?你不是在那邊好好的嗎?」容麗溫和地問道,她覺得自己的血管好像剛剛經過一陣急凍後,現在又慢慢舒緩開了。
她這麼做,一是為了支開這個小護士,她需要時間打開手銬;二是為了試驗一下,岳程他們到底在不在外面。她看見病房門口的垃圾桶裡有一個被丟棄的鹽水瓶。
她是看著男扮女裝的宋正義進去又離開的,她也看見了陸勁,她唯一沒有看見的就是那個女人!陸勁出現後,她就明白這是個圈套了。毫無疑問,給她打電話的就是陸勁,雖然聲音完全不同。
「把你的嘴擦一擦吧。」她厭惡地提醒道。
她沒說話,趕緊咚咚咚地走了下來,她的腳步很輕,又很重,她的心情很急,她急於要離開這裡,急於要見到他,急於要在危難中握住他的手,所以她的速度很快,快啊,快啊,離開這裡!她心裡在嚷,可是,當她快要走到下面這層樓梯時,忽然,她的腳碰到了一件東西,軟軟的,不知道是什麼,接著,她整個人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我剛從同北巷回來。」
「對不起,我們不能擅離職守的。再說,這裡還是急診病房,我們人手本來就不夠。」護士小姐有些不高興,「其實對面的便利店就有,買起來很方便。」
「她現在怎麼樣?」
「我……我……你們能不能出去?」她哭起來,「我那個來了。」
想點高興的事吧。
「這是我以前的夢想。我現在的夢想是,能擁有一家自己的咖啡館,我要自己學做起司蛋糕和布朗尼,自己現磨咖啡,在招待客人之餘,我畫畫消遣,或者也寫點文章,突然發現自己很有寫文章的耐心。我寫的信好看嗎?」寫這封信時大概是一九九八年的年初,那時他已經去S市了,在那裡,他經常享用濃郁的咖啡和香甜的起司蛋糕,還經常在露天咖啡館和公園裡畫畫。
去我家?去我家?
「應該找個女員警來。」另一個員警嘀咕道。
她想說話,但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的喉嚨,她無法開口,接著,她覺得自己好像慢慢地飄了起來,她看見那個人還在撞擊她的腦袋,那聲音好悶好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已經不痛了,而且,很奇怪,她好像已經不在意他的行為了,好像有人在叫她,在叫她,她看見一條發亮的通道,她得走了……
「好,我們馬上到。」
「不是血是什麼?」護士白了她一眼,然後探頭在容麗的兩腿之間匆忙地瞄了一眼,「她是來月經了,」護士又問她,「你一般量多不多?」
但她沒有回家,沒看見屍體,她是不會放心回家的。她走過一幢大樓,重新繞到綠化帶的後面。從她那個位置正好可以躲在一片樹叢中觀m.hetubook.com.com察曾紅梅的動向。可就在她剛剛蹲下,準備朝曾紅梅所在的地方張望時,「砰!」地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力量不大,但因為受了驚嚇,她差點摔在地上,她膽戰心驚地抬頭看去,發現一個男人站在自己身後。
「小姐,我想寫張條子請你交給外面的員警。」她用很輕的聲音說話。
當她走出病房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個完好無損的鹽水瓶,心想,鹽水瓶的質地還真硬,不知道要砸多少個腦袋才能弄碎它。
我怎能讓你髒了我家的地板。我家的地板可是最高級的。
「是別人假冒的!」那人有些生氣了。
「什麼來了?你不要耍花招!容麗,我們馬上帶你回去!」岳程威脅道,他的神情嚴肅中又帶點無奈。
「你說什麼?」其中一個員警大叫起來。
另外,在廁所裡,你也總能找到一些犧牲者,因為他們不設防,而且都是女性。
宋正義走了以後,她故意等了一會兒,她想等陸勁出來,但卻一直不見人影,如果她知道那女人也在裡面,如果她知道他們兩個在一起,她是不會進去的,那不是她想聽的聲音,她也不是為此而來的……
車子開得很平穩,很快就到了醫院,不知道是哪家醫院,但以時間判斷,應該是最近的一家。她的手已經趁剛剛倒下來的時候,抓到了那根迴形針,她把它握在左手的手心裡。如果你不是左撇子,他們總會認為只有你的右手才管用。她感覺她被兩個男人抬出了車。
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是他來了嗎?
「哼,肯定在耍花招!喂,別裝了,快起來!就算這樣你也是逃不過去的。」另一個員警在她頭頂嚷開了。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她假裝沒聽見,心裡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絕對不能坐以待斃,絕不能!如果跟他們回去,那就必死無疑,她扛不住審問,最後只有老實交代,那樣,就再也出不來了。她要逃!她要逃!她抬頭仰望了下天空,今天的月亮有點發紅,她用她的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月亮釋放出來的寒氣,覺得腦子從未有過的清醒。這時,她想起了一個人。現在只有他能幫她了。他也不得不幫她,幫她就等於幫自己。
但是,「怦怦怦,怦怦怦」,她的心跳得好厲害。
可能是她的表情很逼真吧,那個護士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拿來了紙和筆。
事實證明,她老婆的話是有道理的,有好幾次,她從他身邊走過,他都毫無反應,他根本認不出她就是那個小鎮員警的妻子,更認不出,她就是那個被他兒子在超市指認出來的小偷之一。
「我……我,覺得腿痛……剛剛不知道誰踢了我一腳,我的腿可能斷了,你……你能幫我看一下嗎?」她用左手指了指她的右腿,「我剛剛沒感覺,現在突然痛了起來……好痛,……痛死了……」
她連忙躲到了門背後。
「等一等,等一等……」
「她穿的是什麼顏色的外套?」岳程急急地問道。
現在,她穿著這個女人的外套站在門診大廳的投幣電話機前,她感覺一個便衣在她身後匆匆走過,她嚇出了一身冷汗,不過還好,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她,她相信是那頭短頭髮救了她,他們要找的應該是個穿護士服,有著波浪捲髮的女人。
「她有沒有……」他問。
「醒了。」
「國家的罪人,國家要對付他,還不容易?現在,只不過機會還沒到,等機會到了……」那人充滿期待地深吸了一口氣。
她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刺耳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慢慢喚醒了她的記憶。
「員警先生,請你過來一下好嗎?我有話跟你說。」她平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
一個好的殺人犯,首先需要一雙好鞋,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紅梅,你老公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她問道,手不由自主地伸進了包裡。在她的包裡,她長年都會放一瓶下了毒的飲料,這是為應急準備的。有時候,你得隨時準備解決一些問題,就好比上次的鍾平。
這句話讓她的心裡湧起一股溫暖的愛意,看來在這件事上,他還是說了實話的。
「頭兒,我去上了下廁所。」他走近時,小陳訕訕地說,隨後又問,「出什麼事了?」
她現在一想到嬸嬸就想笑,其實說起來,她漫長的犯罪史,應該是從報復她嬸嬸開始的。從十二歲到十六歲,她幾乎日日夜夜都在想,該怎麼收拾這個對她肆意虐待的臭女人。首先,不能殺她,因為還需要她的那份收入,叔叔一個人的工資不夠養家,而且如果這個女人驟然消失,她所承擔的家務就會全落在她身上,她可不想當傻瓜;其次,也不能讓她變成殘廢,因為她殘廢了,誰照料她?怎麼辦?真是左右為難。不過,她最後終於還是想出了一個大膽又絕妙的計劃。
「你自己不能出來嗎?」
「她醒了。」一個員警說。
就在快要接近那輛車的時候,她整個人軟了下來。她見過那些昏厥的病人,知道該怎麼表現才最逼真。現在,她幻想自己正在扮演一個進入瀕死狀態的女病人,呼吸急促,雙手顫抖,眼睛微閉,雙腿亂蹬,她對自己說:「我快死了,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耳朵嗡嗡響。」其實,她能聽到旁邊的員警在說話,「喂,你怎麼回事,別裝啊!我警告你別裝啊!」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厭惡。
「你在幹什麼?」他困惑地問她。
「剛走。」羅小兵低聲。
「你說呢?」
岳程坐在一樓急診部的候診長椅上,看著屬下們忙忙碌碌,他決定讓自己先靜一靜。
「你的夢想是什麼?不會是只想當個畫家吧?」她回信反問陸勁。
媽的!頭髮!她還能剪頭髮!
每當心情不好時,她總想給這個人打電話,為的就是逗逗他。再說剛才,她在同北巷對面的停車場看見了他的車。
她走到社區綠化帶的一棵水杉樹下,撥通了那人的電話。
他不說話。
是叫我嗎?她朝前面望去,發現那個穿紅布罩衫的女人已經走到了她面前。這個女人剛剛是在叫我嗎?有沒有搞錯?叫我嫂子?她朝自己身後望了一眼,沒有別人,看來是叫我。為什麼?是不是認錯人了?她藉著微暗的路燈光朝那女人的臉看去。啊,是她!曾紅梅!那個死人的妹妹!怎麼會是她?她覺得自己的腳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時之間,她呆住了,動彈不得。
「嫂子,你沒什麼吧?」曾紅梅擔憂地看著她,扶住了她,「我看還是送你回家吧,正好也讓我參觀一下你家……」
「飲料?拿去化驗?為什麼?」她裝出一臉困惑。
「我求你了,這很重要,不瞞你說,我的血液裡有病,可能活不了多久……」
「歲月不饒人啊,一晃就這麼多年了。紅梅,我突然覺得心跳得有點快,你等等啊,我數一數。」她說著把手搭在自己的脈搏上。
陸勁,我在監獄耍了那麼多手腕都不能打動你,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小娼婦嗎?你就是為了她,才想守住自己那可憐的清白的嗎?白癡!男人哪有什麼清白可言!再說,守住又怎麼樣?幾句謠言就可以讓它轟然倒塌。就算她相信你,你以為你跟她能長久嗎?會有未來嗎?你們不過是一對抱在一起的蒼蠅,蒼蠅的愛情誰會體諒?到哪兒都是死,一起死也是死!而且死得好髒!「呸!」
她還能用剪刀幹什麼?如果改變容貌的話。
她開始脫小護士的護士服。小護士身材圓胖,她想,這身衣服她應該還能套得上。
她不敢出聲,只是把頭探到樓梯口向下張望,但是,下面太黑了,她什麼都看不見。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消了她的顧慮。
她走在習習的晚風裡,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她現在意識到,自己的沮喪其實是多餘的。今晚,她雖然聽見了不想聽見的聲音,但畢竟還是逃過了一劫,因為他們太投入了,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想到這裡,她決定打個電話給那個人。
門把手動了。小護士來了。
當時他正在打盹,她的手伸進他頭髮的時候,把他驚醒了。但她沒理會,繼續在他的頭髮裡尋找她要找的東西,沒過多久,她終於在他的頭髮裡摸到一個異樣的突起,她扒開他的頭髮一看,果真是個小小的十字傷疤,奇怪,前幾次給他洗頭時,竟然都沒發現。
「我,我月經來了!」她號哭起來,用左手在床上狂亂地拍著,這是為了讓他們看不清她手上拿的東西,「你們出去!就算是犯人,也有人權的,何況還沒有確定我是犯人!你們!你們就那麼想看女人來月經嗎?叫你們看!叫你們看!下流!下流!」她的手向上一甩,一滴血濺在岳程臉上。
「喂!你要耍什麼花招!」屏風那邊閃出員警的臉來,她記得那張臉,他踢過她。
「非得戴這個嗎?」她笑著問道。
「病歷?」岳程有些為難。「她……應該很健康吧。」
社區的主幹道上停著一輛警車。他們拉著她向那輛警車走去。她表現得極為順從。
電話通了,她簡短地說明了自己的處境。
直到他案發後,容麗才知道,那些小古董根本一直就在他自己手裡,不然他如何能給他的被害人每人四十三萬元的賠償?容麗萬萬沒想到,在他那麼痛苦、真誠地敘述自己那段傷痕纍纍的戀情時,還不忘防她一腳,撒個謊。而當時,她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那時候,只要一想到那些寶貝都落到了那個賤女人手裡,並且已經被變賣揮霍一空時,她的心就像刀割一般疼痛。
「嫂子!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說你給我喝的飲料有毒!」曾紅梅瞪著她,提高嗓門叫道,「你到底幹了什麼?嫂子!你說,你跟我哥……」
我雖然不是個好人,但我從不虛偽,我也從來不m.hetubook.com.com會欺騙自己,也不會為自己的感覺而感到羞恥,愛就是愛,要就是要。我愛錢,我就要得到。我愛一個男人,我就要得到。哈哈,到目前為止,我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
「只是好奇。」她拿來了水杯,「來,喝口水。」
「為什麼?怎麼啦?」她故作驚慌,「為什麼拿我的包?」
十分鐘後,岳程封鎖了醫院的各個出口,開始盤查所有穿護士服的女人。但是找遍了一樓、二樓和三樓,仍不見容麗的蹤影。
他狠狠地盯了小陳一眼,沒說話,直接撥通了總部的電話,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就像一不留神掉進了深淵,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深不見底的通道裡不斷地往下滑,他們知道我了,他們找到我了,他們什麼都知道了,他們是來抓我的……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恐懼感朝她襲來,她覺得身子發冷,腿發軟……
這時候,她隱隱聽到了那個員警的說話聲,她明白他在打電話求援。
時候差不多了。
岳程覺得眼鏡是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容貌的重要道具。
「我知道。」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她心頭一陣興奮。
「你說呢?『一號』?」岳程反問。
關於他的這位女朋友,容麗聽得很多,她知道大約有兩三年的時間,陸勁一直在為這個女人苦惱。容麗覺得他之所以對這個女人如此癡心,是因為在這之前,他從沒跟任何女人有過肌膚之親。對此,她曾經在信裡為他分析過:「她很漂亮嗎?你說不是。她性感嗎?你說未必。她脾氣好嗎?你說恰恰相反。那她對你怎麼樣?你沉默了。哈,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不要以為她主動拉你上床就是喜歡你,她只是想上床而已。也不要以為你的第一次給了這個賤女人,你的未來就該跟她捆在一起了,我只聽過處女情結,可從沒聽說過處男情結。傻瓜。」
「嫂子!你說你幹了什麼!我哥的事,我哥的事!……」
「哦,是嗎?」對方似乎有些意外。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你們是員警,我只是個弱女子,只好你們怎麼說,我怎麼做了。」她表情輕鬆地說。
小陳搖了搖頭。
這麼說來,他們,他們已經盯上我了……
當時他的外傷已經大部分痊癒,只有肋骨還需要休養,所以,她仍然每天來照料他。她的任務是,餵他吃藥,給他擦洗身體,並幫他做一些康復訓練。有一天,平時一直在旁邊看守的獄警正好出去聽一個電話,病房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於是她就走了上去。
她是在那場病房小戰爭的前一天得知他那些寶貝的真正下落的,所以,她決定驗證一下那個傷疤,如果那個傷疤不存在,她想,她是不會輕饒他的。
她的身子被猛烈地晃了一陣,隨後身上又挨了重重幾拳。
他很困惑地看著她。
太好了。哈哈,她心裡在狂笑,但仍然緊閉雙眼,紋絲不動,要保持這種狀態,對她來說並不難。
十五分鐘後,岳程在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樓梯間發現了容麗的屍體。
「你想到辦法對付他了嗎?」容麗對此很感興趣。
事情發生在她十六歲那年。有一天深夜,她埋伏在一條小巷子裡等著嬸嬸下夜班回家。嬸嬸出現後,她從背後將其一棍子打昏,然後脫|光了嬸嬸的衣服,用一個酒瓶塞進了她的下體,最後又搖醒嬸嬸,假裝自己是第一個發現嬸嬸遭遇「強|暴」的人。當時看著坐在地上一邊低頭穿衣服,一邊嚶嚶哭泣的嬸嬸,她簡直快笑破肚皮了。這件事讓她初次品嚐了掌握別人秘密的甜頭。從那以後,嬸嬸再也不敢把她怎麼樣了,因為只有她知道這件「醜事」,叔叔可是個思想保守的人哪。哈哈哈,有些往事總是讓人回味無窮。
哈,聽聲音他們走了。
她走過去,蹲在他的床邊,毫不猶豫地扒開了他的頭髮,她想看一看那個小小的十字傷疤是否真的存在。
在她的印象中,曾紅梅說話可不結巴。
等一等,剪刀!現場沒有剪刀。
是的,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除了那箱小古董。
「幾秒鐘,也許二、三十秒。」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看見你撕碎他。我現在對他沒有一絲同情。」
她覺得沮喪極了,就像一腳踩進了淤泥,拔不出來,只會慢慢地往下陷……
她真喜歡他現在說實話的樣子,有幾分落寞,又有幾分厭煩,眼睛半開半合,稜角分明的嘴唇上濕濕的,那是剛剛喝水留下的痕跡……於是,幾乎是身不由己地,她想湊過去親一下他的嘴,反正也沒人,她心裡盤算著想品嚐一下他嘴唇的味道,因為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很愛他,而且她也想通過這種出其不意的親暱,看看他的反應。但是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她的嘴還沒接觸到他的臉,就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一隻鐵鉗般的手掐住了,就在她感到呼吸困難時,她整個人被摔了出去。
可是真的需要殺掉曾紅梅嗎?需要嗎?畢竟沒有證據證明曾紅軍是我殺的,就算讓曾紅梅認出我,又怎麼樣?真的需要這麼做嗎?她有點猶豫了,這時候她腦子裡響起一個聲音:「如果讓陸勁他們找到這個女人,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你就是曾紅軍的老婆。他們會把所有的事聯在一起。你給了陸勁兩個星期準備五百萬,這段時間足夠他們找到她,並挖出當年的舊事。所以,你最好幹掉她!幹掉她,一了百了!一個陌生的鄉下女人死在一個陌生的社區,誰會注意?你別忘了,你在鹿角鎮的名字是王美霞!王美霞!至於曾紅梅來這兒找的那個親戚?你根本不認識!所以無關緊要。時間不多了!幹掉她!幹掉她!做事要乾脆,就像過去一樣。死人才永遠不會開口!」那個聲音好像一個高音喇叭,刺耳又尖利。
「是急診!急診。」其中一個員警在叫,不一會兒,她就被抬上了一輛輪滑車,輪滑車推得飛快。接著,她被送到了一間明亮的病房。她被抬上病床,一隻手銬在床欄上。她忽然想到,她初次看見陸勁,他就是這樣,只有一隻手的自由,他很消瘦,憤怒時,那條手臂上的青筋常會鼓出來,這種狀況常會讓人誤會他動彈不得,但其實,對於一個好的殺手來說,一隻手的自由就已經夠了。如她所料,他們銬住的是她的右手。失去常用的右手,難道就可以控制她了嗎?哈哈哈。
在容麗看來。陸勁的確是夠傻的,他好像為了獲得這個女人的心,真的願意付出一切,他在信裡是這麼說的:「因為我來自農村,我從一開始跟她交往好像就矮了三分,以前她沒表露得很明顯,但最近說話越來越尖刻了,我為此很煩惱,因為這種背景我無法改變。同時,我也無法改變我的某些生活習性,比如我喜歡早起,比如我很喜歡週末去爬山,比如我喜歡步行。她甚至還對我寄錢給我媽這件事頗為不滿,她說像我媽這樣的鄉下人,根本就沒什麼花費,只要每年寄個二百元就足夠了……總而言之,她對我來自農村這點很在意,我也知道城鄉差別嚴重,不過自從跟她在一起後,才更清楚地感受到這一點。她看不起我,我很難過,於是就想盡辦法想讓她對我另眼相看,我總是一次次滿足她的要求,不管多過分,我都盡量滿足。我把我的存款都給她了。你上次問我,我在星河路二十八號撿到的那箱小古董到哪兒去了,其實,我也給她了,當然是陸續給的。當時,為了拉近我跟她之間的距離,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她沒法說話,只能用手比畫,好像是說兇手用剪刀戳了她的臉。醫生說,戳得挺深,大概需要整容。」
「是岳警官啊。」她慢悠悠地站起身來。
她已經潛到了小護士的身後,手裡還拿著那個剛剛用過的鹽水瓶。她想像自己是在砸一個海南西瓜,期待聽到頭骨碎裂的聲音「啪嗒」「啪嗒」,但是也許是她的力量不夠,她只看見小護士倒下去,卻沒有聽見她想聽的聲音。她低頭檢查了一下小護士的腦袋,令人遺憾,她發現目標中的頭骨並沒有因重物襲擊而變成開放式。好吧,也許我畢竟不是一個暴力型的罪犯,我的爆發力還有待提高。我應該好好練習,但我今天沒有時間了。
「我沒有拿你當玩具。」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哦,哦。」曾紅梅困惑地看著她。
「你的手不要放在那裡。」她身邊的護士想拉開她的手,但沒成功,她強硬地堅持著這個看上去像是在自|慰的姿勢。想看嗎?那就看個夠吧!蠢貨!
現在只有一個員警在屏風的後面。好吧,只要你們分開,對付起來就容易了。她懷疑「我們就在外面」這句話並不可靠,岳程有可能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他懷疑她在裝昏。其實,他有可能會離開,不然他們為什麼不待在屏風後面?月經的事得到了護士小姐的證實,這兩個混蛋會不會是去買衛生棉了?真好笑。
病房的另一頭是封閉的,如果容麗要逃,必須走這條路,他抬頭朝那個女護士的背影望去,他跟容麗還不太熟,而且他也不像陸勁那樣擅長記住別人的身體特徵,所以他無法確定這個女人是不是容麗,不過最好還是跟上去看看,他發現她已經走到走廊盡頭的拐角處了。
她感到自己的頭撞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很痛,她閉著眼睛默默地等待這種痛楚過去,只要過去就好,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她上哪兒去了?她會去哪兒?
「你的夢想是什麼?」陸勁在信裡問她。
「我……我好像……」她露出煩惱又羞愧的表情,並把握有迴形針的左手放在兩腿之間,她現在要做的是,戳破指尖,讓指尖的血滴在床單上。
「不清楚,先量一下血壓,再驗一下血。對了,你們知道她的病歷嗎?有沒有癲癇之類的疾病?」小護士問。
但是,要保持快而不亂的速度。快而不亂。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