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對街。那群小孩也跟著我橫街踱去。公路的邊上矗立著一道約莫六呎高的護壁,其下則是一排排的梯田。到處種滿了向日葵和藍色的鳶尾花,以及紅色的秋牡丹。
「原來如此。唔,非常謝謝你,我可能得試試看自己去看她了。」
小孩子們也幫著我找。一個眼睛很大、衣衫襤褸的男孩,遞給我盈握的石竹花,那個小疥癬則採了一兩朵蒲公英給我。我和小疥癬比手劃腳地交談了好久,我們對彼此的意見瞭解得非常清楚。最清楚的一點是,我必須為他們的隨侍在後和採花付出一些代價。
當我停下腳步喘口氣時,我看著那道灰白的圍牆和深鎖的大門,我想起我最後一次見到哈麗特姑婆的情景。那是一份朦朧而遙遠的童年記憶了……那天,九月的陣風吹得樹上的葉子沙沙作響,也吹得樹上的蘋果砰砰地掉在潮濕的草地上。午後的天空佈滿了雲朵,白嘴鴉一路鼓噪地飛回家。我還記得哈麗特姑婆發出像白嘴鴉呱呱的聲音,對查理所說的某些事情笑個不停……
「哦,是的,我——我想是的,」我說道,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似的。「我——我忘了……是的,當然,就是哈麗特夫人。」
「醫生?她生病了嗎?」
「那是一種高高的植物,淺灰色,並不很好看。麻藥是從它的花朵裏提鍊出來的。大麻的花是褐色的,一穗一德的,就像柔軟的羽毛一樣。」
「噢,是的。你從來沒見過嗎?我相信你們英國一定也種大麻的,不過你們的大麻是用來製麻繩,而在熱帶地區種的大麻則可以製成麻藥。以往這片山區裏有許多地方種植大麻,因為此地的氣候是大麻生長最好的環境,不過這裏仍然有許多地方是督察所未曾去過的。」
「你這麼做真是太好了,可是沒有必要勞你費神。我不會迷路的。如果你願意留在這兒看著車子,或者是到村子裏找些酒喝,或許能找到一些咖啡,如果這裏有餐館的話……?」我轉過頭去,環顧四周,看著這沙克爾村裏一簇簇破舊的茅屋。
「恐怕不能。他回倫敦了。」
這真是個既奇異又醉人的一天。事情似乎已經漸漸發展到無可避免的最高潮,使得我進到車裏之後,以極為果斷的口吻對漢彌德說:
「她仍然住在那兒嗎?」
他說的話似乎沒錯。小孩子們爭先恐後地搶得銅板之後,無需我們的協助,便一溜煙地消失在護壁之外。而我也和漢彌德爬過護壁,走向停在路旁的汽車,然後坐在附近的矮牆上。
「榨油用的。向日葵的種子可以榨油,是一種很不錯的食用油,幾乎和橄欖油一樣好。現在政府也已建造一座工廠,利用向日葵來製造人造奶油,並且以極優厚的價格收購向日葵。這是官方撲滅種植大麻運動的一部分。」
這座農莊非常貧窮,這點是十分明顯的。這裏的屋舍都是一些覆蓋著沙磚的簡陋小屋,不過牆壁上佈滿著的蔓藤,倒為這一片破落景象做了最好的掩飾。農莊周圍的梯田上,種滿了果樹和穀物。烈日當頭,一群孩童站在車子的四周,他們的年紀都很小,個個看得目瞪口呆。這個地方似乎是一片死寂,田地上空無一人。這兒如果有餐館的話,充其量也只不過是茅草屋裏的一些陰陰暗暗的房間而已。我並沒有看到任何婦女。除了那些小孩,和一群在地上啄食的瘦雞,以及一匹身上滿是潰爛傷痕、狀極可憐的驢子之外,此處唯一在動的生物,就是一位坐https://m.hetubook.com.com在陽光底下吸著煙袋的老人,他似乎是在半睡眠狀態中吸著煙袋。當漢彌德趨前向他問好,並以阿拉伯語問他問題時,老人只是緩緩地擡起眼皮,半睜半閉地望著漢彌德。
這是漢彌德出的點子。我們本可在駛出貝魯特路上的橘子攤買的,不過他說這兒的橘子比較特別,是直接從果樹上摘下來的,每個橘子上都還留著太陽光的餘溫,而且個個甜熟無比。
經過一個急轉彎,我們驚擾了一群山羊,這些山羊有的黑色,有的褐色,牠們有著細長如絲的毛、低垂的耳朵、大大的羊角、以及惺忪邪惡的黃眼睛。牠們原本在這片一毛不拔的斜坡的某地啃草,現在則是在陽光底下睡覺。這群羊約有三十多隻,牠們絲毫不畏懼地盯著我們看的神情,讓人覺得牠們似乎不是一群為人所飼養的動物,而是天生就該住在這片天地之間的生物似的。當其中的一隻山羊悠哉遊哉地站直了腿,漫步踱到小徑的中間時,我並未和牠理論,我只是離開小徑,繞道而行。那隻山羊甚至連頭都沒有轉過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的河谷十分寬闊、壯麗,河水流得很急,兩岸滿是茂密蒼鬱的樹木。在我們的左手邊,有座小清真寺,清真寺的另一邊,就是阿多尼斯河和它的支流會合之處。在這兩條河流之間,有一塊高而突出、呈楔形的舌狀地,像一艘有著很高的船首的船破浪而來,直挺挺地立於河谷的中央。那座宮殿就高高地聳立於舌狀地的頂端,像一座置於一片懸崖之上的皇冠,其下則是兩河會流的急湍。宮殿由許多建築物組成,那些建築物乃依著懸崖的邊上而建,其後緩緩地下斜至一片空曠平坦的高地。從這兒可以看見宮殿的圍牆突出於岩塊之上。在靠近頂端的地方,我看到一排面朝村莊的華麗拱窗。不過,除了這些窗子和幾個似乎是通風孔的小開口之外,那面圍牆是無窗的。圍牆之內站著許多高大的綠樹。圍牆之外的高地,則向後朝著阿多尼斯河,以及其支流的分水嶺的基部平緩地展開,這塊土地多石而貧瘠,寸草不生。
漢彌德正在為我解釋這點。「你必需涉水而過,」他說。「那兒有片淺灘水很淺,不過要是到了春天,雨季來臨時,這你應該懂的,河水非但會變得很深,而且也很急,連踏腳的石塊都會被沖掉。不過今天這種情形是沒有關係的。你真的願意過去嗎?那麼我和你一道過去,好告訴你走那一條路。」
「他就在抽大麻煙。」
阿多尼斯河的源頭自遙遠的古代以來即是一塊神奇之地。對於昔日居住在這一片乾旱酷熱土地上的原始住民而言,看著浪濤淘天的湍流自一大片懸崖峭壁之上的黑色洞穴中奔騰而出,那洶湧不已的景象,必定使他們對天地間的自然萬物敬畏有加。河水非但帶來了神的諭旨,同時也帶來生命。河水從山腹洞穴中的岩塊傾瀉而出的地方,陡地變成一片綠色,到處充滿了樹木和開滿花朵的灌木叢,湍流的兩岸也長滿了紅色的秋牡丹。這一片白色的河水,在陽光的照射下炙熱欲焚的岩塊,以及在風中隨處飄揚的鮮艷花朵,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有如世外桃源般美麗,叫人留連忘返。
「是的,一位英國醫生。」
他誤解了我臉上驚異的神色,乃趕忙地解釋給我聽:「你從來沒有聽過?噢,達伯拉漢是一座宮殿,裏面住著和*圖*書一位英國女士,她現在年紀已經相當大了,以前她在這兒赫赫有名。她買下這座危危欲墜的宮殿,加以整修裝飾。往昔一些名人雅士都經常到山上看她。不過現在,唉……她已是耄耋高齡,他們就很少提到她了。現在她閉門謝客,足不出戶。我以前親眼看過她在僕人的侍從之下騎馬出獵……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她已經老了,而且有好長一段時間,人們再也沒有看到她了。」
他對我露齒而笑。「這裏是有家餐館。不過非常謝謝你,我今天並不想喝酒。我當然會和你一道下去。對一個隻身下去的女子而言,這條路是很長的。而且,我相信那裏的門房只會說阿拉伯話。在他面前,你大概很難把你的意思清楚地表達出來讓他瞭解吧?」
「達伯拉漢宮?」那人的聲音陡然變快了起來。「你是說哈麗特夫人嗎?」
我找到了之後,立刻撥個電話過去。可是接電話的先生卻告訴我葛拉夫醫生不在這兒,他已經離開貝魯特了,是的,不再回來了。他能否為我效勞……
約莫四點左右,我們的車子滑過一個陡坡來到了沙克爾村。漢彌德將車子停在一排矮牆的旁邊。
「再見,」那人說道。
這條小徑雖然很陡,但是並不難爬。顯而易見地,驢子或馬匹要到上面去必定要經過這條小徑,這上面除了一些蜥蜴和茶隼鳥之外,別無其他生物。而除了我們下面的水流聲,我們的踏足聲以及喘氣聲之外,也別無其他聲響。
「那扇大門的旁邊有個鈴。把你所要說的話告訴我,如果那個老傢伙還沒睡著的話,或許我們能夠請他傳個口信,」漢彌德愉悅地說道,並領著我走過滿是塵土的岩塊,來到大門口。
他睜亮了雙眼。山上有個遠近馳名的夏季賓館——我毫無疑問地必定聽說過——我可以在賓館裏吃頓豐盛的午餐,而且還有音樂可欣賞。噢,是的,每個房間裏都有音樂,從早播到晚,以免賓客為山中幽靜所襲。另外還有一座游泳池和網球場。「而後,當然,在回程中如果你願意繞遠路的話,你還可以到達伯拉漢宮那兒看一看。」
「要不要吃個橘子?」漢彌德說道。
「他們又怎能阻止他,不讓他抽?」
查理在那天晚上打電話來,他說班西拉的父親有事耽擱,所以他最早要到星期天晚上才能抵達貝魯特,或許可能還要更遲些。「不過,」他義無反顧地說道,「我最晚星期一能趕到旅館和你會合。我不成功便成仁。」
「波德太太?」那人的聲音顯得十分困惑。「恐怕我們這兒沒有這個名字,她住在那裏?」
「是的,」我說,「我瞭解。不過無論如何,非常謝謝你。再見。」
「沒有。公路只通到沙克爾村,從沙克爾村到達伯拉漢宮除了走路過去,就是騎驢。」他笑了笑。「我並不是要你非這麼做不可,因為那兒已不值得一去,你根本無法進入。我只是向你推薦這個地方。反正達伯拉漢宮從遠處眺望反而比較美麗。」
櫃臺先生很熱心地詢問我旅遊的計劃。我知道他心裏對我們這些令人費解的觀光客的感想如何。如果某位年輕女人肯花錢雇輛汽車和司機到山上看那些骯髒的村落和瀑布,他當然樂於助她一臂之力……而且車子越昂貴越好。
這條小徑繞過清真寺的圍牆,其間並經過一處小墓園,墓園裏滿是奇奇怪怪的回教石塊;一根細細長長、上面覆著石製頭巾的柱子表示其下的墓主是男性,https://m•hetubook•com.com而雕刻著蓮飾的石柱則表示墓主是女性。一座塗上水泥的尖塔,很美麗地站在酷熱灰白的天空之下。走過墓園的圍牆之後,小徑突然以Z字形的方向陡峻地朝山下走去,徑道上間或有一些鬆動的石塊,使得小徑愈發地難行。烈日當空,炎熱的陽光直落落地照在河谷的兩邊。過了沒多久,我們就已來到梯形丘的最低處,這兒的山地陡峭異常,而且遍地皆石,什麼東西都長不出來,甚至連蔓藤植物也無法在此生根。一片岩石滾燙的懸崖擋在我們和河流之間,所以我們聽不到任何聲音。到處是一片寂靜,整個河谷似乎也是充滿著同樣的燥熱和寂靜。
「督察?」
「我懂,」我說道,「就在阿多尼斯河的源頭處,有座古羅馬寺廟的遺跡。在距離那兒不遠處有另一座較小的寺廟,我很想去那兒看一看。」
「一先令已經非常足夠了。」
他笑了笑。「他房子旁邊就種了一些,就種在蕃茄樹之間。」
「你知道那醫生叫什麼名字嗎?如果我無法見到她,或許我可以從他那兒探知一些有關她的消息。」
櫃臺先生不記得那位醫生的名字,不過他答應替我查一下,而在我下一次經過櫃臺時,他確實已經為我查到了。那位醫生名叫亨利.葛拉夫。我謝過櫃臺先生之後,便上樓回到房間裏,翻開電話號碼簿,尋找亨利.葛拉夫的電話號碼。
「那裏。」他說。
他點點頭。「政府官員。他們現在急著要把那些生長大麻的地區置於他們的控制之下。在某些地區,大麻的種植是合法的。你知道,那是為了醫藥用途的。政府控制大麻每個時期的生長,你必須擁有許可證才能種大麻,而且也必須接受嚴格的管制。不過,在那些較為偏僻荒野的山區裏,農民想比規定的數目多種一些大麻真是易如反掌,而且他們多半在督察還沒來之前,先將大麻收成藏好。現在雖然把刑罰定得比以前重,不過干願冒觸犯法律之危險而種植大麻的人仍然很多,因為種大麻的利潤太高了。這世上總是有許多人為了貪圖暴利而甘願以身試法。你看到那邊那個老人沒有?就是剛才我和他說話的那個?」
「好呀,謝謝你。噢,這味道太鮮美了,你說的真是一點都沒錯。我們老家的橘子和這裏的不同,我們不是現採的……漢彌德,這裏的人為什麼要栽種向日葵呢?」我說。
電話的那端停了許久之後,才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她好像隱居起來了。」
「事實上,我以前就聽過這座宮殿的名字。」我說,「我認識那位女士的一些親戚。我想試試看,到山上拜望她。或許我應該先去函詢問她歡不歡迎我的到訪。」有一些連我自己都不太確定的理由,使得我並沒有向這位先生解釋我和這位傳奇的老婦人之間的親戚關係。
「大麻?你是指可以做成麻藥的大麻嗎?老天,這個地方也種大麻嗎?」
「以前這裏有座橋的,他們說是一座羅馬式的橋,」漢彌德說,「這些石塊就是當初從橋上取下來的,你走得過去嗎?」
他握著我的手,扶我渡過河道,而後領著我直接走向懸崖的底部,在那兒我看到一條向上通往岬地頂端的小徑。
我看了看漢彌德身上燙得筆挺,而且毫無污點的黑色長褲和襯衫。
石橋的事果然被我說中了。那條支流並不比阿多尼斯河寬,不過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河面仍然有二十餘呎之寬,其下的河水又很湍急,偶爾在河中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一些舖著白色鵝卵石的淺灘。有些地方則呈現深綠色的漩渦,那兒的河水必定深達胸部。河水的另一邊為一道約莫五呎高低的矮峭壁所阻,以前的石橋必定就是搭在那兒的。石橋的基座在清澈的河水中仍然清晰可見。我們右手邊的河道中舖著一些四方形的石塊,大約每隔一碼一塊。
事情是發生在星期天,也就是旅行團結束行程返回英國的那天。我獨自一人住進腓尼基旅館等著查理的到來。我計畫在星期六做頭髮,以及逛街購物,星期天則雇輛汽車和一位司機到阿多尼斯的源頭探險。
「不是有公路通到那兒嗎?」
「我就是見到了大麻也不曉得,」我說。「大麻長得什麼樣子?」
在櫃臺先生熱心的協助之下,我搭乘著一輛豪華的美國轎車,坐在前座上,和一位名叫漢彌德的年輕司機自拜布勒斯駛離海岸公路,一路驅車沿著山路蜿蜒而上。
我並沒有對他提起我打電話到葛拉夫醫生那兒探聽哈麗特姑婆之事,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對達伯拉漢宮這片隱居之地愈來愈好奇。
「真的?」櫃臺先生說道,而後又趕忙改換聲調。「是的,當然,寺廟。」他在紙上寫了一些字。「我會吩咐司機特別注意的。」
我剛才很小心翼翼地將橘子皮扔在我們所坐的矮牆後面。現在我坐直了身子,回頭一看,「那片向日葵裏有一些很像你所說的植物!」
我想到去年的聖誕節,她還有心情修改遺囑,可見她的身體是應該很好才對。「從貝魯特請去的醫生,是不是?」
「話別說太早,」我說,「至少在你還沒有買到藍色念珠之前,先別說這種話。你說過這是個光怪陸離,無奇不有,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國度。」
我是在旅館的櫃臺上,向櫃臺先生接洽代辦租車和司機事宜時,才發現哈麗特姑婆在當地真可稱得上是一名傳奇人物。
我們逗留了許久,才又上車沿著另一條不同的山路開去,沿途我們還在一處村莊停下車來買橘子。
漢彌德朝我露齒而笑,聳了聳肩膀,「我馬上回來。」而後消失在一扇黑暗的門後。
他把車門鎖好,而後把鑰匙丟進口袋裏。「從這裏走。」
我楞住了。「你是說,在這個地方就種著大麻?」
最後,我們總算爬到峭壁之上,一道無窗的宮殿圍牆在我們眼前展開,這時我突然有股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這座建築物完全是一片死寂,杳無人影,幾乎像是毫無生命的地方。似乎不可能有人居住在裏面,更別提是我認識的人住在裏面了。像我們這麼一個不平凡而且充滿了生命活力的家族,是不可能出現如此一位行徑怪異,把自己關在這麼一個死寂而慘白墓園裏的人的……
在我看來,找不到路似乎是不太可能的。我可以看得到在那山腳下的小徑,而且憑我這雙遠視眼,我站在這兒,甚至連那邊的淺灘也都看得一清二楚。那兒在很久以前一定有座石橋搭在上面,因為其上坍塌的石塊仍然清晰可見。而且河的那邊可攀沿而上宮殿的岩徑,也是同樣瞭然在望。
「我將買一些橘子當做禮物送給你。」他說,並把車子開到一株桑樹底下的陰影裏停好,而後繞過車身過來,為我打開車門。
「你說在回去的路上要順道帶我去達伯拉漢宮的。如果時間足夠的話,我想今天就去那兒看看。你介意嗎?」
「謝謝你,那我們的中飯該如何解決?」
「當然。我聽說有個侍從陪在她身邊,不過這或許只是謠傳而hetubook.com.com已。我想她身旁應該還有兩三個僕人侍候著她。每隔一個月,食品和補給品便從貝魯特以驢子運到距離達伯拉漢宮最近的沙克爾村。」
他搖搖頭,「我想你可以試一試。不過,我懷疑她何時才會看到你的信,以及你何時才能收到她的回音……大門有個門房,」他聳聳肩,「不過他們說他根本不讓任何人進去。現在她除了醫生之外,任何人都不見。」
「一先令。」漢彌德從我的上方愉悅地說道。
我一直認為查理對達伯拉漢宮傳說的敘述有誇大渲染之嫌,然而事實證明他似乎說得沒錯。我發現我在貝魯特絲毫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很輕易地探聽出有關哈麗特姑婆的消息。事實上,縱使我以前從未聽過她的故事,而今一聞,像她這種行逕怪異的人物也應當會引起我的注意才對。
起初山路平坦易行,沿途尚有稀稀落落的農村和種滿了農作物以及果樹的梯田。然而過了不久,山路變得陡峭難行,兩旁的景色大異,光禿禿的石地取代了綠色的農作物和果樹。行行復行行,在經過了一道滿是陡峭岩塊的峽谷之後,我們總算來到了阿多尼斯河的源頭。
我爬上護壁,跟在我身後的小孩子們也如法泡製。我幫著扶他們自護壁上下來,最後一名小孩半裸著身子,年約三歲,好像全身長滿了疥癬。我拍拍長褲上的塵土,然後尋找美麗的花朵。
「我只是想向他打聽我的一位親戚近況如何,」我說,「她叫波德太太。我知道她在幾個月前曾請葛拉夫醫生看過病。不知道你是否能在你的名單上找到她的資料?事情是這樣的——」
「她住在達伯拉漢宮,就在貝魯特市郊。」
「多長的時間?」
「噢,老天,是的,我想是的。唔,非常謝謝你,如果你能和我一道去的話,我真是太感激你了。說老實話,那條路看起來似乎相當難走。我真希望我們有雙翅膀。」
「噢,不是,不是現在。我聽說去年——大約是六個月前的秋天,醫生每天都到山上看她。不過她後來就好了,現在身體很好。」
他攤開雙手。「六個月,一年,我不知道。」
「我是哈麗特夫人的姪孫女。我叫思蒂.曼薛。我來黎巴嫩渡假,而且我——我們很久都沒有聽到姑婆的消息。事實上,我還以為她已經去世了呢。不過當我聽說她仍然健在,而且旅館人員——我現在住在腓尼基旅館裏——告訴我葛拉夫醫生曾為她治病,所以我想或許打通電話給葛拉夫醫生,可以得到一些消息。你說他已經離開貝魯特了。他仍然在黎巴嫩嗎?我能夠聯絡得到他嗎?」
我擡起頭來,他就站在公路的邊上。「你確定嗎?一先令好像太少了吧!他們一共有六個人呢。」
「可是他怎麼能夠——,我是說——」
依這種情形看來,想到宮殿那兒去,除了沿著支流邊上的岩徑而上之外,似乎別無他途。
「據我所知,她現在人很好,」那人說道,「不過她不是我的病人,因為在葛拉夫醫生離開貝魯特之後,哈麗特夫人來信通知我們她已另做安排。請問你那裏?」那人問道。
老人等了好一會兒,才把口中的煙袋取下,轉過頭去,朝地上的塵土啐了一口痰,而後自顧自咕噥咕噥地說了一些話。過了沒多久,老人又恢復茫然神情,空瞪著兩眼,而那隻煙袋則又放回他的口中。
「哦?」他漠不關心地說道。「這些大麻在督察還沒來之前,就會全部不見的。我們該走了吧?」他為我打開車門。
「有啊,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