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兩小時後,
在第六天最後的時刻,
就要轉變為第七天的深夜裡,
我們進入了「非洲之末」——

第三十八章

威廉站起身。他注意到院長就站在他身旁,卻沒有和他說半句話。然後,他看見緊跟在院長身後的貝爾納德.古伊。
「誰告訴你的?」威廉問他,「誰?」
「貝爾納德大人,」威廉問道,「在你精明地查出犯人,並將他們拘禁之後,會是誰殺了此人呢?」
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們只有等待。我們等著,威廉和我,不住瞪著那個空位的院長,和不停地用雙手探詢黑暗的佐治。
威廉答道:「現在那本書屬於馬拉其一個人所有了。如果他並不是殺人兇手,那麼他可能不知道那本書所牽涉到的危險性——」
唱「賽德倫」升階誦唱曲,馬拉其倒地而死
我相信,其他的鬼魂也都同時消退了,因為在我專心聆聽過頌歌之後,我又一次望向馬拉其的座位,看見那圖書管理員的身影也夾在別人之中,一起讚頌,仿佛他從未缺席過。我望向威廉,看見他眼中有一絲放鬆的神色,較遠處的院長顯然也鬆了一口氣。至於佐治,他又一次伸出雙手,當他摸到和*圖*書鄰座者的身體時,便立刻把手縮回。但是我看不出他的感覺為何。
他的臉上血色盡失,生命的跡象也都消失了。他死了。
因此是一個清醒的僧侶率先注意到,馬拉其的身子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搖搖欲墜,似乎他突然又投入昨晚未竟的噩夢中。那個人提燈走向他,照亮了他的臉,也引起了我的注意。馬拉其沒有反應。那人碰碰他,馬拉其驀地倒向前去。在他摔到地上前的一剎那,那個僧侶扶住了他。
我暗想院長是不是故意選這首升階誦唱,在基督受刑的那一日唱出,祈求對抗邪惡的君王。君王的使者仍在禮拜堂內,這章誦歌正好提醒他們幾世紀來我們的修會被迫抵抗權高位尊者的迫害,只因它和上帝有特殊的結合。這首讚美詩的確一開始便有磅礴的氣勢。
現在所唱的詩章為《接近我》,詞中的「a」音歡快地劃過禮拜堂,就連「u」的音也不嚴肅,卻充滿了神聖的活力。由於合唱的規則所需,唱歌的僧侶及見習僧們都挺直了背脊,放開喉嚨,仰起和_圖_書頭,書本放置的位置差不多與肩同高,使他們不必低頭便可看到,這樣才能毫不受壓地使胸膛中的氣呼出。然而,此時天還沒亮,雖然伴奏的號聲高響,睡眠的迷霧卻仍籠罩著許多歌唱者,他們或許在長調中消沉了,不時困倦地點著頭。這時醒著的人便會提燈走過去,搖搖他們,使他們的身體和靈魂都再度清醒過來。
貝爾納德微一頷首,轉身離去。
就在那時,我們聽見一種哽咽的啜泣聲。那是佐治,在一個僧侶扶持下,顯然已知道了一切。
讚美詩剛剛唱起時,威廉指了指我們對面的席位,在佐治和蒂沃利的帕西菲庫斯之間有個空位,那是馬拉其的位置,他一向坐在那個瞎眼老人的旁邊。我瞥見院長也憂慮地望了那位置一眼。當然,現在大家都很清楚了,空位總是預告著壞消息。我又注意到坐在另一邊的老佐治不尋常的緊張。由於那雙空洞的白眼睛,他的臉照常高深莫測,但他的雙手卻不安地抖動。事實上,他不止一次摸索著旁邊的位置,似乎是試探有沒有人坐https://m.hetubook.com.com。每隔不久,他就重複那個姿勢,好像希望那個缺席者隨時會出現,只怕找不到他。
我們幾乎和院長同時跑到他身邊。在燈光中,我們看見了那個可憐的人的臉。我已描述過馬拉其的容貌,但那一時,在微弱的光芒中,那就像是死亡的肖像:尖銳的鼻子,空洞的眼眸,下陷的太陽穴,白皙、發皺的耳朵翻向外,臉龐的皮膚緊繃、乾燥,臉頰顏色發黃,呈現黑暗的陰影。那雙眼睛仍是睜開的,乾枯的唇呼出微弱的氣息。他張開嘴,我隨著威廉彎身蹲下時,看見在他的兩排牙齒間,已經發黑的舌頭。威廉伸手繞過馬拉其的肩膀,將他扶起,用另一隻手拭去他額上的汗珠。馬拉其感覺到有人碰觸他,直瞪著前方,卻視而不見,更別說認出在他眼前的是誰。他舉起一隻顫抖的手,抓住威廉的前襟,將他的臉拉近,直到他們幾乎相碰,然後他嘶聲說了幾句話:「他告訴我的——真的——它有一千隻蠍子的力量——」
歌聲慢下來了,繼而停止,並呈現短暫的迷茫失措。威廉和_圖_書立刻跳起身,衝向斐西飛卡的位置,這時那名提燈的僧侶已把昏迷不醒的馬拉其平放到地上。
我低聲問威廉:「圖書管理員可能會到哪兒去呢?」
威廉又一次彎身檢視。他抓起死者的手腕,將掌心轉向燈光。馬拉其右手前三根手指的尖端都已發黑了。
「別問我。」貝爾納德說,「我可沒說過我已經把窩藏在這修道院裡所有的犯人都交付給法律了。如果我能夠,我當然樂於這麼做。」他注視威廉,「但剩下的我只有留給院長嚴厲——或寬容的處置了。」
禮拜儀式終了時,院長提醒僧侶和見習僧必須準備耶誕節大少彌撒,因此,依照慣例,在晨間贊課之前,全體修士必須練唱那天所要唱的聖歌。這一群虔誠的人在多年的合唱中練就了和諧的歌聲,融人了單一的心靈,仿佛是一個人所唱的。
院長的臉色變得蒼白,但他仍然靜默不語。
我們下樓參加晨禱。黎明之前的黑夜,濃霧仍未散開。我走過迴廊時,濕氣滲進我的骨髓,使我在一夜失眠後更覺全身酸痛。雖然禮拜堂裡很冷,我跪在拱形圓和圖書屋頂下,卻覺得放鬆,別的軀體的暖熱與低聲默禱,慰藉了我的心靈。
我不再自問對抗我們的權勢者是誰,那脅迫的鬼魂陰影已經飄逝,消失了。

在「賽德倫」持續之時,「普林斯」曲響起,莊嚴而和諧。
「這件事可真是沒完沒了——」他傷痛地說,「哦,上帝,寬恕我們大家吧!」
第一節是嚴肅和緩的合唱,幾十個人交疊的聲音,充滿了整幢禮拜堂,飄過我們的頭上,仿佛從地心升起。這低沉的聲音持續著,即使在別的聲音又加入後,仍未停頓。那每一個延長的音節就像是永恆的延續,唱出了禱詞,而見習僧加入的歌聲,由低沉逮而拔高,餘音嫋嫋。我的心沉醉在甜美的震動中,那些聲音仿佛訴說著難以承負豐富情感的心靈,透過歌聲表達了喜悅、悲傷、讚美和愛。同時,那繚繞的餘音仿佛代表著敵人的威脅,迫害上帝子民的權勢者,至今依然存在。
院長帶領他們唱「賽德倫」。
晨禱
馬拉其想再說話,但是他全身突然劇烈顫抖,頭向後仰去。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