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木原

「但是,我完全是個門外漢。我該奉陪到哪裡才好呢?」
他沒有在真正的意義上死去,只因為有美穗在。
「如果公司內有人握有NO.8的實驗數據——不管那人是幸田專務還是網川董事派系的人,應該都不會利用外部的人,而是直接採取行動吧?」
木原也是這麼想的。他一直以為那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妻子慘死在自己眼前的悲劇丈夫,只存在於另一個世界,就像迴游在另一個水域中的魚,照理說一生都不會交會。
木原別無選擇,笑了出來。
「至今為止,打到大同製藥的外部電話,都有錄音。不管是惡作劇電話或是投訴,不論內容,一個不漏。和這些檔案比對的話,馬上就可以知道這個自稱『宗田』的男人在謊稱採訪來見木原先生之前,是否曾與公司接觸過。」
空調運轉的房間裡,光線隔著窗簾照了進來。在兩人相對而坐的簡樸沙發另一頭,有一張整齊地鋪了床罩的雙人床。木原心想,如果現在走到走廊上,門把上一定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他忍住苦笑的衝動。
「內子的棺材,是我一個人抬的。」木原說。「輕得令人難以置信。」
「為什麼?」
木原思考片刻。
「那些遺髮——」
令人吃驚的是,涼子聽了笑出聲來。
涼子像等待計測器的指針停止晃動似的,目不轉睛地看著木原。
「不過,你被捲入這件事之後,似乎一點一滴地復活了。」涼子說。
涼子毫不猶豫地點頭。
而且——和_圖_書涼子繃緊了嘴巴。
不只是我,大家應該都是這麼認為的。故事中的驚奇體驗,只屬於故事裡;刊載在報紙上的事件,只發生在報紙當中。全是發生在別的地方,和自己居住的世界完全分處不同次元。
「你似乎運動不足呢。」
「可能性很高。」
「和宗田會面的時候,就靠它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NO.8的投藥實驗數據不存在於大同製藥內部。」
「有研究論文發表過。」涼子回答。木原聞言大吃一驚。
「不過……」木原還是忍不住問道:「NO.8的副作用到底是什麼?」
她發現木原直眨眼睛,吁了一口氣之後止住笑意。
「看來你置身的職場,跟我待的地方是兩個世界呢。」
「但是,你現在正替那個大白癡工作。」
希望如此,木原在心裡說。
「所以我才懷疑宗田在採取恐嚇手段之前,會以別種形式與大同製藥接觸。畢竟對方必須調查我方的現況。事實上,他已經查到實驗當時的開發部長,現在已經成了專務董事,還調查到他自宅的電話號碼。」
「NO.8是大同製藥為該藥物取的暫稱。相同的藥物在相同的時期,也在美國開發出來了。後來有人發現它會導致非常危險的副作用,以書面形式將結果刊載在醫學雜誌上。」
「那種事有可能嗎?我完全不知道NO.8是什麼樣的藥物,副作用又是什麼,如果不是醫生的話——」
涼子說完,一副廢話就到此為止的態度,和圖書俐落地站起身來。
想到這,他突然害怕起來。現在負責監視他的男人在哪裡?在美穗那裡嗎?他正盯著那孩子在育幼院的庭院盪鞦韆嗎?
沒錯。由美子過世之後,別說是大同製藥了,他連自己會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了。他出門上班,回家睡覺。然而,他並不是像其他人一樣睡在床上,而是每晚躺在棺材裡。
「但是,這又能如何?又不能拿它當證據報警。」
(似乎——)這句話,並不是如同字面表示的,純粹只是她的推測。這是徹頭徹尾調查過木原之後,她所做的判斷。
「我說他是個大白癡。」涼子捻熄氣味獨特的香煙,又說了一次。
「因為或許會發生這種事。」
「乾脆也來沖個澡好了。」
「你認為他曾經接觸過嗎?」
「到最後。」涼子簡潔地回答。「看事情會如何發展,也挺有趣的吧?」
「該說是處分的時候我有參與,不過我本來就反對將一切都埋葬在黑暗裡。」
本體收納之後,看起來就像個女用公事包。涼子輕鬆地從桌子上拿起它,交叉雙腳坐著。
「是你負責處分的嗎?」
木原注視了她一陣子,慢慢地露出笑容。
涼子聳聳纖瘦的肩膀。薄外套的墊肩稍稍移位,她纖細的脖子露了出來。一條金項鍊閃耀著光芒。這是木原第一次看到她配戴首飾。
在半徑五百公尺的範圍內,木原不必自己攜帶錄音機,光靠麥克風就能把聲音「傳」到這台錄音機裡。錄下來的聲音靠著內建的編輯裝置濾掉https://m.hetubook.com.com雜音之後,只有必要的對話和聲音會透過擴音器播放出來。
木原茫茫然地盯著涼子仔細塗了指甲油的指甲。結婚之後,由美子只塗過一次指甲油,在她躺進棺材的時候;她的手不像臉損害得那麼嚴重。
「宗田會是什麼人呢?」疑問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而且,我個人也有興趣。宗田握有的『證據』,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只是那個吧。應該有更有力,更確實的證據。」
涼子的嘴角略微上揚,好像是在微笑。她笑的時候臉頰旁會出現皺紋,那是唯一能從她身上察覺到年齡的地方。
「不過就像混在自來水裡的雜質比例,也會留下一點雜音。」涼子若無其事地說。
木原喃喃說道,打開洗手間的門。
「我沒注意到手錶的電池沒電了。」
由美子有著漂亮的笑紋。木原回想起此事,胸口不禁隱隱作痛。
「你說什麼?」
「受試孩童的姓名,專務連一個也不記得嗎?」
「知道姓名的,只有研究員而已。被交到幸田專務手中的資料上,受試者只是個編號而已。」
「得把床弄亂才行。」她略帶興味地望著木原。「畢竟不知道有什麼樣的人在哪裡盯著呢。」
聽到涼子強烈的措詞,木原回過神來。
「你是嗎?能力跟職位或頭銜無關,我認為你是一個能幹的人。不,該說是你曾是能幹的人吧。在尊夫人過世之前。」
「幸田是個大白癡。」
「大同製藥的NO.8實驗,大約為時一年,在極機和圖書密的狀態下進行。此時有人發表了那篇論文,我方趕緊中斷實驗,收拾殘局,將它全部埋葬在黑暗之中。」
「對不起。」
涼子回絕木原遞給她的香煙,從自己的皮包裡取出煙盒。
或許有人察覺了這件事——涼子一邊嘆息一邊說道。
「或許他是膽小。」
涼子調查過木原的經歷,明白只負責過營業事宜的木原對研究和實驗一無所知。她沒有笑。
涼子微笑了一下,「你什麼都不知道吧?我想你還是不要知情比較好。」
「真了不起。」木原單純地感嘆。「而且沒想到你居然會操作這種機器。」
「這麼一來……」木原覺得口乾舌燥起來。「犯人可能不只宗田一人,公司裡可能有內應者了?」
「因為這是工作。」涼子不當一回事地說。
「最有可能性的,就是與受試者有關的人。」涼子的指尖彷彿要繫起看不見的絲線。
密會啊……。他沒想過在這一生當中竟然會有機會親身體驗。
木原露出詫異的表情,她繼續說明:
「進行恐嚇這種勾當時,有共犯這件事要恐怖得多。」
「因為我是個迷糊的總務課長助理。」
「那個時候,木原先生,你也死了一次。」
然後,他走進兩間大型百貨公司,買了男襪和一條領帶。他進入咖啡廳,點了咖啡,要了火柴。他翻閱雜誌,離開店裡時,在櫃檯因為店員找的錢不對,發生一點小爭執。
錄音帶播畢後,涼子一面操作遠比麥克風更巨大的本體機械,一面說道。
這些過程總共花了大約一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而現在他人在都心的商務飯店一室,聽著記錄了全程的錄音帶。裝設在領帶夾裡的超小型麥克風,就連木原快步穿過黃燈號誌時的粗重呼吸聲都捕捉到了。
「要用來分析聲紋。」
木原心頭一震。
木原先買了香煙,兩包MILD SEVEN跟SALEM的薄荷煙。他問看店的女人現在幾點。
「你看看,就因為手邊沒有留下紀錄,我方才會這麼狼狽。不管是受試者的名字、正確人數、參與實驗的研究員姓名,我方什麼都不曉得。當然,也可以仰賴專務的記憶,但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況且那時的研究員現在都已經離散各地,職位變了,也有人離職。若是隨意與他們接觸,難保會被網川董事看出馬腳。我們現在就連過去在專務手下工作的人裡,現在有誰叛變到網川那裡去,都無法掌握。很可能會打草驚蛇。」
「他以為只要沒有自己闖禍的證據,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會跟著消失。像個害怕怪物的小孩一樣,驚慌失措地想要湮滅證據。」
只是個編號。只是資料。只是統計。這句話刺痛了木原的胸口。
「輕得不像裡面裝了一個人。我想,與其說內子死於車禍,不如說是變得不像一個人了。」
「他是怎麼查到的?」
「那種藥怎麼會在我們公司做實驗?」
「方法很多。我想知道的,是他最初搭上線的情形。可能的話,我希望用最簡單的方式查出宗田的真面目。」
木原想起宗田的臉。那個人嘴角始終浮現微笑,香煙半刻不離手,裝束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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