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正最後述說

「老爸!頭低下來!」
諸岡先生雙手摀住眼睛,像是無法正視光想像就覺得恐怖的情景一樣。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蓮見小姐!」熟悉的聲音叫喚著,是宮本刑警。
「請不用管我。」
只要回去,搞不好事情發展就會完全不同。我知道,進也發現這個可能性之後,受到的衝擊一定遠超過聽到父親的告白。本來或許可以改變什麼的——這種消極的希望,比絕望更糟糕。
「爸爸!爸爸!」
「沒錯。」諸岡先生點頭。
「而且,山瀨是活證人。」進也說。「他什麼都知道。」
進也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訴說著他從木原那裡聽來的事。
他指示的方向延伸著另一條進貨通道,後方傳來警報器的尖叫。PLYMOUTH也追了上來。引擎聲此起彼落。小加代開的廂型車穿過工業區的進貨通道,轉彎時摩擦牆壁發出刺耳的金屬聲,停了下來。
進也跳上PLYMOUTH的引擎蓋,這時女人的身體有一半在車內,然而她比進也早了一步下車,而且並不是一個人,她手裡還抱著一個小女孩。木原大叫著什麼,我也大聲吠叫,警告其他人。當PLYMOUTH企圖駛離的時候,我看到後座的諸岡先生,進也也看見了,他揮動著右手的鐵捧。
「木原先生,你知道『前門拒虎,後門迎狼』這個諺語嗎?」
「但是,我跟你媽認為這事萬萬不能聲張。我們覺得如果公開這件事,克彥要付出的犧牲太大了。這個世界並不像克彥所想的那麼光明、正直、寬容。到現在我還是這麼認為,所以我才不希望把接受投藥實驗的孩子名單公開,這些孩子裡,或許有人在運動中找到自己的夢想,或者今後就要在裡面找到夢想。把名單公開,等於扼殺了他們的夢。我覺得不能對身為受害者的他們做出這種落井下石的酷刑。」
「我們要山瀨先回去,他很害怕,真的很怕,可能是因為聽到或許會被大同製藥盯上吧,畢竟他本身就是投藥實驗活生生的證據……。後來,我們因此和克彥發生激烈的口角。他很生氣,打從心底生氣,不管是對大同製藥、對結城還是對我們。那孩子就跟你一樣,毫無轉圜餘地地想挺身對抗。他沒有任何事需要內疚,也沒有任何事想隱瞞。接著,他想離開家裡。他說,警局或報社都好,他要去可以舉發這件事的地方。」
我追著女人。同時也聽見雖然落後一些,還是拚命跟上來的木原粗重的喘息聲。所長也跑了過來。女人像要捏扁掙扎的美穗似地緊抱著她,途中踢掉鞋子逃跑。
真不知他在想什麼。一抵達這裡,他馬上就消失了身影,大約有五分鐘都不見人影,鐵棒好像也是那時撿來的。
穿著急救隊員制服的白色手臂插|進兩人之間,木原仰頭望著他們,說:
被當成標靶的新車急轉彎,快速駛離。沒了擋風玻璃的PLYMOUTH尾隨在後。進也把駕駛趕出車外,搶過方向盤,引擎全開追了上去,以不算客氣的力道撞上那輛車的車腹,倒車後又撞了一次。
「我?」
「怎麼了?那邊有什麼嗎?」
「那些人沒有理由拒絕這場交易。諸岡先生獲救的話,請你們直接趕去報警。」
「來了。」
「就是啊……這一點你們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堂堂正正,總是正面對抗,絕不逃避或走旁門左道。結城第一次來找我們後,克彥打了電話回家。那時他好像還半信半疑,而我們已經和結城見過面了。結城先來見我們,然後去找克彥——」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我根本無法阻止。我只能像個木頭人,呆站在那裡。克彥死了。」
「大家有沒有受傷?」
「小加代,衝啊!」
他的聲音裡,沒有尋求理解的祈求。他太過疲累了,所以無法這麼做。而且諸岡先生也知道,對進也來說,比起已發生的事、自己所做的事本身,要求進也去體諒,是更殘酷的事。
「現在那邊非關係者嚴禁進入。」
「為什麼?你到底怎麼了啊?」
這時候。
「他說他希望克彥能夠特別關照他的店,他不要錢,算是拜託克彥當他招攬客人的活廣告吧。他說,希望讓他也搭上克彥未來的光明列車,這要求並不算過分。」
「不會有事的。」隊員回答。「不用管別人,你自己也需要接受治療。」
「為什麼hetubook.com•com!那不是最重要的證據之一嗎!」
「在這裡的話,暫時不會被打擾吧。」
諸岡先生抿上嘴,用沉默說明他在那裡所做的事。
「我實在沒辦法那麼寬宏大量,他可是殺了哥的兇手耶!」
「支票?」進也複誦道,他的表情像在拚命搜尋幾小時前剛塞進腦中的情報。
「那邊!」
諸岡先生為了說出最痛苦的回答,縮起了肩膀。
然後他把車子停到我們旁邊。
「沒錯。加代子小姐一開始打電話來,說要帶你回來時,克彥和山瀨都在家裡。我不想把你捲進這件事,不,老實說,我很怕你,我沒有自信能夠面對你和克彥,同時說服你們兩人。所以我才那樣說,把你從家裡支開。」
「錢吧,還用說嗎?」進也聳聳肩。
「爸爸!」美穗這時痛得哭出聲來,看得出女人抓住她的力道有多大,然而她們兩人緊緊貼在一起,我也無法撲上去。
有腳步聲接近,諸岡先生的手放開進也,擦掉眼淚。
「克彥是當晚十一點以後過世的。將近一小時裡,我和你媽只是呆坐在那裡,我們都覺得只要這樣坐著,克彥或許就能再次站起來。然後我想到,你今天會回家。」
「警方——」進也說到一半,陷入沉默。他一直忍耐著,直到能夠繼續說下去為止。「所以警方發現哥,通知家裡時,爸才不在家。」
「沒那回事。」父親溫柔地說。「你的手中有個重大的物理證據。」
距離我們稍遠的地方,木原站在倒地的女人身旁。
我離開小加代一行人,偷偷跟著諸岡父子過來。我實在無法不在意,諸岡先生的臉上透露著秘密,再加上還有棒球手套的事。我躲在堆積的廢料後面,豎起耳朵望著兩人。
按鍵式電話,那電話的機型和蓮見事務所的很相似。
全都是些搞不懂的事。進也無言地這麼說。他父親聽了又微笑了。
「其實結城不只把支票拿給我們看,他還把支票給了我們。他說,你們看看這個,好好想一想。我覺得,那個男人其實並不是那麼壞。」
「怎麼樣?木原先生。這就是前門老虎和後門野狼的大對決。」
「你覺得是為什麼?」
進也想站起來,膝蓋卻癱軟下去。
一直等到接到通知,我才回家。——諸岡先生說。
「別說笑了。」進也回答。
進也低喃。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這時,還有另一輛車從PLYMOUTH後方開來,在車大燈照耀下,可見成群的機車,還有在夜間照明下有如邪惡梭魚般的機車騎士,老闆大聲向他們吼道:
「你媽追上克彥,緊抓住他不放。他們兩人的體型相差太多,力氣太懸殊。克彥不想讓你媽受傷,而你媽豁出去了。她比任何人都害怕、恐懼,所以使盡全力阻止。結果,克彥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然後他率先走了出去。所長、小加代、老闆跟小系,全都不安地望著他的背影。進也回望了我們一眼,追上父親。
「不管這個,你先去醫院比較好吧?」進也說。
「哦……我知道了,大同製藥開給結城的支票對吧?木原先生說結城應該把它當做勒索的證據之一,給你們看了才對。」
「拜託他們,忘了這件事。結城的要求並不過份,只要讓山瀨好好接受治療就行了。就算事情鬧大,又有什麼好處?若是貿然行動,或許會被大同製藥盯上。」
「嗯。那個男的有按摩師的資格,也學過整脊術,技術似乎不差。想要開店只差一筆資金。他說將來想開一家不論職業或業餘選手、有許多優秀運動員光臨的診所。」
諸岡先生把頭垂在膝蓋上。
木原抱住了美穗小小的身體。
他呼喚著兒子的背影,進也拉扯著破掉的T恤衣角,轉過頭去。
「過程真是一場折磨,叫我再做一次,恐怕我也辦不到吧。我先讓克彥坐上車,開到山瀨的住處『中村豪廈』。地點是他告訴我們的。那時候,我帶著混入澤田診所開給你媽的安眠藥的威士忌。我把克彥藏在後座,和山瀨見面。我和他商量接下來該怎麼做、要怎麼行動,山瀨他——害怕得讓人同情的他,就像看見救星一樣,讓我進去他房間後,大口喝著威士忌。等他睡著,我在『中村豪廈』附近偷了輛車,就是那輛你看見的足立區車牌的車,我把克彥搬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車,載到工業區。」
「爸,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出被結城勒索的事?為什麼只告訴我們『有個叫宗田的人出現在克彥身邊』,用這種暗示性的說法?」
「你覺得結城向我們要求了什麼?」
木原縮起下巴,伸手扶著副駕駛座車門。
木原說,聲音溫柔得讓人吃驚。
「想要結城手上的實驗資料,特別是被投藥的孩子名單。結城真的調查得非常詳細,我想要銷毀那些資料。」
「沒錯,所以我只能這麼做,我只能嫁禍給山瀨了。」
然後你媽這麼拜託。——諸岡先生慢慢地眨眼,繼續說下去。
小加代望著前方,微微點頭。
「進也。」
下了機車的老闆爽朗地回答這個問題,他臉不紅氣不喘,連滴汗也沒流。「不用在意,是進也的朋友們,真拿他們沒辦法。」
「已經結束了,把她交出來。」
木原高高地揚起眉毛,又痛得臉都扭曲了。
「早知道就回家去了。」進也說。
「那為什麼那天要叫我回家?」
「偽裝成交通意外嗎?我不是沒想過。但是那天,我們家的樓梯才剛打臘,打臘罐那時還放在樓梯下。克彥摔下去時,罐子被撞倒,蠟流了一地,他的身體、衣髮和頭髮都沾到了。量雖然不多,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警方一定會起疑的。就算幫他換衣服,或許同寢室的隊員看見了克彥離開寢室時穿的衣服,只會徒然招來懷疑而已。」
然後,還有手套——我心想。那個少年山瀨還能無憂無慮地享受棒球樂趣時代的手套,他在大同製藥的球場馳騁時使用的手套,他還珍惜地保存著。那個手套裡,連同浩的汗水一起,應該也滲入了NO.8才對。
父親微笑。
「太天真了。」在後座縮著頭的進也語帶嘆息地說。「你不是說他們那裡有專家幫忙嗎?我們怎麼可能輕易脫身?」
這樣啊……。父親閉上眼睛,把頭靠在牆上。
「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進也豎起手指回應,轉頭對諸岡先生微笑。
老闆追上奔馳的廂型車,超前過去:
「把孩子交出來。」所長嚴厲地說。女人的眼睛像敏捷的生物般,搜尋退路。
我也不想相信。但是——
「我想私下找出結城,是有別的理由。」
真的是這樣。一閉上眼睛,克彥就用一張難過不已的表情望著父親。
進也咬住嘴唇。
諸岡先生踉蹌著站起來。
克彥喪禮上,諸岡先生放進棺木裡的飴黃色手套——那是山瀨的手套。
「而且,進也,要是你在那個時候知道這件事,就算沒有馬上察覺,遲早也會懷疑我們的。因為,你是最清楚克彥絕不會屈從威脅的。」
是老闆!這個認知衝上腦袋時,老闆的機車擦過女人奔馳而去,被擦撞的女人搖晃了一下,撞上車身。
「克彥根據結城的說法,自己進行了調查。然後他相信了,或許我們的態度也讓他看出一些端倪。這時,山瀨出現了,克彥把事情告訴了他,並帶他回家。我哄騙他們,想讓他們倆安心。但你知道的,你媽不是個堅強的人,要把一件事隱瞞到底,需要堅強的意志。你媽承認了結城的勒索是有根據的。她連支票都拿給他們看了。」
進也賊賊地笑著。從剛才開始,他就不時地用右手的細鐵棒敲打肩膀。
完全比賽時克彥拿的手套,現在交由學弟使用。知道這件事後,我就一直很在意諸岡先生在喪禮時說的話。明明放在兒子遺體旁的,不是他達成完全比賽時使用的手套,他為什麼還要說「完全」兩個字呢?
「那一台!就是那台車!」
這時,噪音中加入了新的聲音,警車的警笛聲響起。緊追上來的機車一輛一輛依次脫隊,各自畫出軌道散去。
進也嚇了一跳。
「你必須活下去,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父親伸直背脊,想站起來。進也伸手想要扶他,但他卻堅決地推回進也的手。
「我能怎麼解釋?我要怎麼說明,克彥溜出宿舍,跑回家裡,發生了什麼事?而且就算是意外,克彥竟然死了。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實在想不出被外人這樣質問時,我能用什麼理由掩飾過https://m.hetubook.com.com去。」
時間是兩點整。PLYMOUTH的右車門打開了,一個苗條的女人下了車。她穿著灰色褲裝,一條項鏈在領口閃閃發光。在黯淡的月光下看來,她的身影就像一把細長的刀子。
「——爸?」
「木原先生快點!」小系叫道。
「快下車,你想被當成無照駕駛現行犯逮捕嗎?」
諸岡先生回笑,但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被駛近的警車車燈照亮的那張臉,看來就跟擋風玻璃一樣破碎,什麼都不剩了。
那時候,我悟出了一件令人難過的事實。
他停下腳步,行禮之後,往警車走去。
「每當回想起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做的事。我為了不留下指紋戴上手套,暗地行動。沒想到長年處理中古車的經驗,竟會在偷車時派上用場。」
坐在駕駛座的小加代手指按在嘴唇上,這種時候最適合由她擔任駕駛了。所長應該潛身在某個暗處,窺伺情況。
諸岡先生的聲音變得強而有力。
「進也拜託你們了。」
諸岡先生似乎不像乍看之下那麼平安無事,他身上到處都是瘀傷,嘴角也腫了起來。
「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說來話長。」小加代視線不離諸岡先生和進也消失的方向,低聲回答。
「不是這樣的。」父親搖頭。「不是這樣的。如果你這樣責備自己的話,我要你們去找出結城也是錯的。你要怨恨、憎惡、輕蔑我們父母都好,一輩子都不原諒我們也好。但是,你萬萬不能責備自己。」
我啊,——父親看著進也的眼睛說下去。
「是啊。那份名單,還有結城握有的宗田淳一的遺髮,這些都是物理證據,這兩個證據現在都不在了。聽說大同製藥的人一逮到結城,就先問出那些東西的藏匿處,處理掉了。」
「可是,也沒有其他方法了不是嗎?」
「開什麼玩笑?」
我們人在二樓。諸岡先生微微地發抖。我們在克彥的房間裡。
諸岡先生搖了搖頭。
木原跪到她的頭旁邊,她睜開眼睛,望向木原。
諸岡先生進入倉庫後面的狹窄通道。在路面用黃色油漆寫著「前方小心慢行」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逃出那裡時,剛好和你們錯身而過。我當然知道克彥的屍體很快就會被發現,但是萬萬沒想到竟會是被你發現的。那時候——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我要瘋了。我以為我被你看見,被你認出來,我以為我糟蹋克彥遺體的心血,全都白費了。但是你沒有發現我,也沒有追上來。我拚命地開車往前,回到『中村豪廈』。山瀨還在睡,我在他身邊,用他寫的恐嚇信作範本,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下遺書,然後殺了他。」
「請你們救救她,一定要救活她。」
「至今為止,我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但是我啊,進也,就像對克彥一樣,也一直以你為榮,我喜歡你勇往直前的性格。可是,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的,是你們兩個人——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像是我跟你媽在場時,你們用著只有兩人才知道的暗號溝通時,還有,我發現本來只對其中一人說的事,不知不覺中另一個人也知道了。那些時候,我真的很幸福。」
「振作一點。」
進也望向冰冷的水泥地。
「為什麼要動那些手腳?把哥燒成那樣,你不覺得殘忍嗎?」
我看見倉庫牆上,月亮高掛空中,起重機的燈光在哭泣。
我用身體衝撞女人的小腿,女人被絆了一下,往前撲倒。我竭盡全力地大聲吠叫,繞到前面。美穗被嚇得睜大眼睛,屏住了呼吸。女人被追上來的所長和木原擋住退路,只能佇立原地。
面對跪在地上,凝視腳尖的進也,諸岡先生深深地低下頭。
「那樣的話,接下來就難辦了。證據就只剩下我們的證詞而已。」
漫長的沉默之後,進也問了:
然後……。他撿起掉落在進也脖子上的擋風玻璃碎片,扔了出去。
「噯,看下去就知道了。」
一輛白色PLYMOUTH在前方五公尺處停下,是載小系過來的那輛車,引擎沒有熄火。
小系稍嫌粗魯地抓住就要往那方向跑去的刑警手臂:
「那些人逼問我支票在哪裡。」他若無其事地說。
「因為委託蓮見事務所趕快帶你回來的時候,我完全沒想到那晚克彥會回家。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你介入這件事,所以我原本打算暫時叫你回家,用打者人偶事件當藉口,把m.hetubook.com.com你寄放在親戚家,讓你暫時無法跟克彥聯絡,直到克彥忘掉結城的事為止。如果你照自己的意志離家,待在想待的地方,就能任意地跟克彥聯絡不是嗎?這樣克彥遲早會告訴你事情真相吧。事實上,克彥的確就會為了恐嚇信的事拜託你,要你去找出山瀨。」
木原一下哭一下笑,雙手抱起了美穗。「那些是什麼人?」他扯開嗓門問道,用臉頰摩擦著美穗。
那份遺書確實是假的,是捏造出來的,不是山瀨浩寫的。但是,上面訴說了一個真實。
機車的燈光筆直地照著我們,所長庇護著木原父女,伸開雙手。我戒備著緊急靠近的機車群。
「要是我回去的話——哥就不會死了。爸跟媽也是,全都會不一樣了。」
從木原口中聽到:「完美的藍」這個詞、知道它的意義時,我也瞭解諸岡先生行動代表的意義了。這麼一來,無論多麼不情願,我也不得不這麼想:諸岡先生是否知道關於克彥死亡的一切真相?
「不管在什麼樣的狀況下,不管有怎樣的理由,我跟你媽都奪走了你哥。這不是道歉就能被原諒的事。但是為了你媽,請你讓我說出來。」
毫無防備的PLYMOUTH趕緊重新發動引擎,老闆的機車繞到它前面阻擋,狂奔而去的進也追上PLYMOUTH後,隨著老闆蜂擁而至的大群機車一時遮蔽了我們的視線。碎裂聲響起,PLYMOUTH副駕駛座的車窗被打破了。
「如果要錢,可以從大同製藥那裡拿。結城想用從大同製藥勒索到的錢,開始做生意。」
「但是,那時我卻發現,如此一來,事情就會遠離你們的掌握。我告白一切,警察一出面,結城手中的實驗資料,孩子們的名單,全都會毫不留情地公諸於世。只有這件事我絕不允許,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我們和克彥嘗到的痛苦,會在其他數百名孩童的家庭裡重演。只有這一點,我無論如何都想避免。所以,我教唆你們,只說要找出一個叫做『宗田』的男人,其他的事都緘默不語。」
「克彥死了。」淚水滑下諸岡先生的臉頰。「已經不會回來了。我再也不能看到你們兩人在一起了。對我跟你媽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的懲罰了。請別再讓我們遭受到更多折磨。爸媽做的事,只要爸媽痛苦就夠了,求求你,不要連留下來的你都得承受這些。」
對不起。——諸岡先生說完這句話,留下進也走了。折回進貨通道途中,他瞧見了小加代跟老闆。
「什麼意思?」
「我真的想不出其他方法。」諸岡先生淡淡地重複說道。
諸岡先生伸出手來,彷彿懷疑自己是否還有這麼做的資格,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到進也的肩上。
「警察過來之前,我有話想跟你說。」
據我當時咬下的感覺,她應該被我咬傷了。不僅如此,她倒下時,好像摔斷了骨頭,現在無法行動。壓在底下的右側嘴唇破了,有一條血跡。
我想,八成是進也打電話到「亞當」,說「我要奉還上次的債」,叫來那些飆車族,設計他們恰好闖入我們的「交易」現場吧。
「我爸他們沒事嗎?」
「搬到外面——」
並不是那輛足立區車牌的車,果然動用了兩台車子。
諸岡先生筆直地注視進也:
PLYMOUTH的擋風玻璃被打碎了,駕駛用手蓋住眼睛,緊急剎車,因為慣性,車子就像馬術競技賽裡發瘋的馬匹,高高地彈跳起來。它掃到前方兩台機車,總算停了下來,進也鑽進車內。
「剛才,我說只能夠那麼做,只有嫁禍給山瀨這個方法而已。但是現在回想,或許那一步是錯的。進也,我想要那麼做,是我想要那麼做的。因為那時候,我打從心底憎恨著山瀨,要是沒有他,要是他不寫出那種恐嚇信的話,克彥或許已經聽從我們的建議了。只要沒有親眼看到為投藥實驗副作用所苦的山瀨,克彥的想法或許就會改變。基於這種沒來由的怨恨,我毫不遲疑地利用了山瀨。而他的屍體也被你發現了,識破遺書是假的也是你們。我不知道山瀨是受人之託,才做出打者人偶事件的,所以遺書裡並沒有寫下這件事。你說要重新調查事件。不是別人,而是和*圖*書你說要這麼做。那時,我感受到流動在你體內的克彥的遺志,差一點就要把所有的事和盤托出。只要我告白,結城會被逮捕,更重要的是,也能夠終結草菅人命的大同製藥那群人的惡行。」
「只有這件事,我怨恨結城。為什麼不只來找我們就好了?為什麼要直接告訴克彥?」
「接下的一切你都知道了。你媽之所以崩潰,是因為去到警署,親眼見到我對克彥做了什麼事的緣故。」
臉色像幽靈般的木原,這時開口了:「又想拿孩子當擋箭牌,躲在背後嗎?」
諸岡先生點點頭:
「我先走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不能借助你的手。」
進也出聲喊道,同時從後車門一躍而出。駕駛廂型車的小加代先倒車,加足油門左轉,我的頭則因為反離心力而晃動,PLYMOUTH的白色車腹像在眼前彈跳。我們在後座東倒西歪,最早振作起來的木原打開車門跳下去,我馬上跟了上去。
進也駕駛的PLYMOUTH迴轉,折了回來,他被風壓吹得皺起臉孔,頭髮蓬亂,朝著離去的機車大叫:「辛苦啦!幫了大忙唷!」
進貨通道前方開始傳來低沉轟響,宛如無數太鼓同時敲打般的聲響,伴隨著低沉的吼聲與人聲逼近;聲音一面靠近,一面迴響在水泥地上。光線先是打在PLYMOUTH車體,接著照到我們的車,刺眼得讓我一瞬間閉上眼睛,下一瞬間看到的,卻是一輛機車正朝手扶著PLYMOUTH車門站立的女人直衝過去。
霎時,女人退縮了,她鬆了手,我則毫不猶豫撲上她的背。女人尖叫著放開美穗,美穗奔向父親。
「喏,進也。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如果你站在克彥的立場,面對勒索會妥協嗎?」
「得想個辦法才行,當時我腦海裡只有這件事。克彥死了,正因為他死了,絕不能讓世人知道他死去的理由,讓死後無法和世人對抗的克彥曝露在偏見、好奇和疑惑的眼光中,被人指指點點。絕對不行,我想到的只有這個。」
諸岡先生顫抖著嘆了口氣。
副駕駛座的木原按著腫起來的下巴。
聽老闆這麼說,進也慌忙打開車門。開門的動作,讓已經白濁一片的擋風玻璃殘骸一口氣崩塌下來。我看到了一臉蒼白,但平安無事的諸岡先生。
「是啊。因為我經常留宿公司工作,我交代過你媽,如果警察來了,就這樣回答。你媽那時受到了打擊,失神落魄的,不過還殘留著一點意志,知道非想想辦法才行。克彥死了,現在必須隱瞞他的死因。我並沒告訴你媽接下來要怎麼處理克彥的遺體,只告訴她如果警察來的話,就說我在公司,但是如果要聯絡我,不要打電話到公司,而是打到山瀨在『中村豪廈』的住處。那也是我事前準備好的。你記得家裡的常用電話號碼吧?『01』是爸的事務所。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把它改成山瀨住處的電話號碼。不管你媽再怎麼慌亂,還是萬一警方要打電話聯絡,只要按下快速鍵,電話就一定會打到『中村豪廈』去。」
——我一閉上眼睛,諸岡就用很難過的表情看著我。
雨停了。月亮從雲間露臉,照亮了像是想要確定事態發展的陰森旁觀者的工廠。空氣中泛著海水和重油的味道。
因為奔跑的關係,木原的傷口又流出鮮血。
工作到打烊時間再回來。我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諸岡先生點了點頭。
「殺了克彥的不是結城,他連克彥一根寒毛都沒有碰。克彥那天晚上回家來了,和山瀨開著偷來的車一起回來。那台車並不是警方發現,斷定是山瀨駕駛的車。」
進也回答:「要是告訴我們這件事,那個——依照我的個性,我絕對不會保持沉默,而蓮見事務所的人因為身為偵探的義務,也會告訴警方。這樣一來,或許馬上就會抓到結城。但是就算不知情,哥以前服用過肌肉增強劑的事也會曝光。爸為了避免這樣的事發生,才隱瞞事實,要我們找出結城,然後殺掉他——」
「生意?」
小加代的廂型車也回來了,她從車窗探出頭來。雖然格局稍小,她也算是個護航女駕駛了。
「說出事實的話,你們絕不會沉默,到這裡是對的。但是我並不想殺害結城或向他復仇,我本來打算把他交給警方,或是說服他自首。」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遠處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了過來,起風了。
「你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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