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鬧了,會被看見的。」
這就是梶原出門後,我用螺絲起子動的手腳。我將自家的前車牌,裝在梶尾的車尾,然後開他的車。
我對石割說:「總之,我把你救出來了,所以你得幫我解決『那傢伙』。」
「你會不會有危險?」
我和友貴子去過江戶川好幾次。常由她開車,所以她很熟悉那裡的路況。
2
石獅子對面還有一條通到後方的幽微小徑,但不顯眼。
眼看逃脫有望,石割反而變得步步為營。他問道:「已經安全了嗎?」
「待會兒再跟你解釋。總之,現在是和時間賽跑,不能拖拖拉拉。」
「我口乾舌燥。」
「可是……」
我動作得快一點。我必須埋葬三季和石割,將車子還給梶原,然後去找警方,告訴他們石割被河水沖走了,生死未卜……。
現在瓶子就在我的口袋裡。
事情順利的話,車在九點多會到達神社。我們家的車在梶原家,車鑰匙插在車上,妳開那部車來調包。到時警察會追上妳,妳要設法逃到河岸地。
她的語氣並不哀傷。就算這一瞬間結束生命,她也毫不畏懼。她不顧自身安危,肯為我犧牲。但是,我想我不會死。
光是這麼說,沒人聽得懂,但是我沒時間慢慢解釋。
我希望石割將這想成——為了逃脫,車牌拆到一半時,由於時間緊迫,所以用封箱膠帶遮住。雖然這種解釋有點勉強,但其實並不重要。
石割沒有催促我。我拿了兩個鮭魚便當,走到收銀台前的櫃子,一副在挑東西的樣子,從並排的營養飲料中,儘可能挑不知名的,也買了兩瓶。換句話說,是一般人不知道的飲料味道。
「不過,開了一段路之後,我就會停車。你可別偷襲我啊!」
「還有,警方認為妳被殺人犯挾持。」
我們的車子在小徑前行駛一陣後停下來。眼前這一帶很有日本神道教、佛教合一的味道,在水田上高起的正是墓地。
我記得神社那一帶的地形。
我仰望天際,天色深沉無比。
「熱咖啡之類的吧。」
「嗯,我有事要辦。這部車我動了手腳,非得復原不可。」
「警察?」
友貴子堅定地說:「千萬別死!」
「你要去買什麼?」
然後車子開上柏油路,朝和友貴子相反的方向開去。沒多久便接上國道。卡車、廂型車、年輕人、攜家帶眷——一般車輛如常行駛。石割似乎這時才真正感到自由,原本像個躁症病人的說話方式,此刻也平靜了下來。
「我幹了這麼多壞事,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我要找個地方,轟轟烈烈地再幹一場和-圖-書。」
梶原還介紹我附近的特價店家。包括園藝用品店和酒店,還有車——在他換新車時,我也買了同款的車,老闆以非常便宜的價錢賣給我。
「她一到河邊大概就會被逮捕吧,至少在那之前要把握時間。」
「沒有好吃一點的東西嗎?」
「你的女人嗎?」
友貴子「咕嘟」的嚥下唾液。
雖然天色昏暗,但這並不是什麼細活,只是拆下自家車的車牌。螺絲頭有「一」字形和「十」字形螺絲起子兼用的刻痕,但是相較之下,還是大型的「一」字形螺絲起子比較順手。拆車牌是輕而易舉的事。車牌的固定方式會因車種而異,一般轎車可沒那麼簡單,通常有防盜裝置。就這點而言,小轎車就沒有這個麻煩。
我漸漸感到疲勞,將頭和背靠在椅背上。
我將事先準備好的原車車牌靠在車頭上,鎖上螺絲固定。或許說「一分鐘就好」太誇張,但是不超過兩、三分鐘就大功告成了。
我們沒開車燈,不過,正前方沒有建築物,一片空曠。雖說是黑夜,但是天地的亮度不同。看得出來模糊的V字形剪影底部是一條小徑。然而,最好小心駕駛,要是衝過了頭刮傷輪胎或拋錨,可就前功盡棄了。
「有得吃就該偷笑了,還挑。」
石割像是孩子拿著玩具般,將三季的頭放在膝上。
「妳聽好了,因為沒時間,我長話短說。」我劈頭就這麼說。
我原先擔心在半路上會被封鎖線的警方察覺。但是,在這種慌亂的時刻,警方會去注意不是歹徒的車才怪。
不久,我清楚地聽到他上當睡著的鼻息聲。
我必須讓石割認為我也是殺人犯。
「……我?」
我的右手邊可以看到繞了一大圈追來的警車車燈。天氣從下午開始轉陰,這對我有利。天色陰暗,地面也跟著陷入混沌的黑暗中。而且水田邊的馬路沒有路燈。
「你很冷靜嘛。」
「妳繞到後座,假裝昏迷。我在車上準備了封箱膠帶。妳用膠帶先纏住嘴巴和雙腳,最後纏住手腕。警方如果問妳話,妳就說自己一直被當成人質,不用多說。妳只要表現得驚魂未定、什麼都不知情就好了。為了避免方向盤上被驗出指紋,我還準備了手套。」
我走出車外,依約買了熱咖啡。手中的熱咖啡燙得幾乎要燙傷人。我頂多只能供上咖啡作為祭品。
「你可以睡一會兒。」
「這是什麼?」
「在那之前,我會自我解決,我會將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
「用封箱膠帶貼起來。」
3
「趁你吃飯的時候,我去買hetubook.com•com東西去去嘴巴裡的味道。」
「你這次真的會被逮捕喲。」
「我大致想好了掩埋的地點,後車廂還準備了單輪車和鏟子。」
「喂、喂!等一下,要撞上了!」
「因為不到車子進不去的地方,掩埋屍體就沒有意義了。不管是搬運或挖洞,一個人都很辛苦。」
「嗯。」
「嗯。」
道路彎曲成弓形處,有一條算不上參拜路線的小徑。即使如此,還是有看起來像貓的石獅子坐鎮,而一旁有杉木。
我故意不叫石割「喝飲料」。
衝出一部和我們猶如雙胞胎的白色轎車;那輛車加速駛近,在與我們會車的同時開燈。
我從梶原家打出去的電話當然是打給人在飯店的友貴子。
「真難喝。」
我打開便當薄薄的塑膠蓋,一面掰開免洗筷一面說:「好喝的話大概就不會覺得有效了吧,畢竟那是藥品。」
「嗯,我從一早就幾乎沒吃東西。」
「你要買東西嗎?」
「你換上黑牌嗎?」
「嗯,要逃走的是我和闖進我們家的殺人犯,警方在追我們。當妳開車下到河岸地時,應該會被警方包圍,而『我和殺人犯逃往河邊或河裡』。」
我繞到車尾。車子停在以L形環繞便利商店的停車場最內側,所以不至於「會被人看見」。
「停車?」
「那傢伙逃得掉嗎?」
接著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只剩黑夜。
我們反倒在那一瞬間熄燈,滑進小徑。
現在是冬天,所以不必擔心雜草和蟲子。但是兩邊的植物異常茂密。在黑暗中,根本分不出顏色,說不定有許多葉子就像枯黃色的薄紙。
……毒芹素、毒芹鹼。
我斬釘截鐵地說:「沒有,說來話長。反正妳假裝被當成人質就是了。」
我毫不理會。
我將薄薄的鮭魚片放進嘴裡咀嚼,完全沒有味道,但我硬是吞下了。
石割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從喉嚨擠出一句蠢話:「……他們跑掉了。」
「可是還是要做,是嗎?」
「真的有一股藥味。」
「這……你很難這麼做吧。」
我回到車上,發現石割沒有吃鮭魚便當,但是握著飲料瓶皺眉頭。
我之所以想到這個戰略,也是因為有此一「要素」的緣故。而我之所以前往梶原家,也是因為想向他借「這個」。即使如此,直到最後一刻我才記得開口跟他借。如果等他出門了,我才開始找車鑰匙的話,可就累人了。撇開浪費時間不說,要是最後沒找到的話,一切就沒戲唱了。
「什麼……你說什麼?」
說完,我將鮭魚便當遞給石割。
「車牌號碼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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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割突然像是在拿抱枕一樣,雙手將膝上的三季拉向自己,然後筋疲力盡地閉上雙眼,輕輕地將臉靠在她的頭上。
我回到駕駛座發動引擎,打開暖氣。因為是小轎車,我想盡量減少引擎負擔,方才一直沒關暖氣。
「我的夥伴。」
但是到了明天,或許獵戶星座在繁星也為之凍結的夜空中,會射出格外鮮明耀眼的光芒。
「那怎麼辦?」
「啊,剛才撕掉的那個啊。」
「嗯。」
正確地說,現在開的這部是朋友的車。
「沒錯。事實上,我們家被殺人犯闖入了。」
一個急轉彎,在這一剎那,應該連光速都會自然減速吧。更何況有幾棵樹遮住我們,遠方的警車要察覺兩輛同款的車調了包應該很困難。
就像接龍般,友貴子接棒的車一路尋找水源朝河川而去。
「那……你到底做了什麼?」
「沒錯。」
「什麼事?」
「那我呢?」
我感覺他的肩膀放鬆了下來。接著,他問:「那傢伙是誰?」
「雖然是同車款,但是還是可以從車牌號碼區分出來。如果在追緝的途中,被警方發現的話就完了。」
他們就像一對前世注定的情侶。石割彷彿在三季耳畔輕聲細語,他放在三季背上的手微微地痙攣。
我在收銀台旁喝下一瓶半。店員和兩、三名客人對我的舉動完全不感興趣。我將友貴子的那瓶倒進剩下的那半瓶,充分搖一搖之後走出店外。
石割一臉想將頭探出行駛中的車外一探究竟。
石割的頭在黑暗中輕晃。
這些也是從喜愛園藝的梶原家借來的。
一部小轎車撥開細竹,從「一旁的小徑」衝出來。
「我沒閒工夫做那種東西,但又不能用奇異筆寫在紙上。」
「你打算怎麼做?」
石割錯愕地問:「喂,你打算在這裡換嗎?」
友貴子打斷我的話,激動地說:「什麼都不用解釋。只要你沒做壞事,這就夠了。我從你的聲音聽得出你的心聲,非這麼做不可,對吧?對你而言,這件事很重要,對吧?」
石割想一死了之,而且還是再幹一場之後。
「真巧,你們有兩部一樣的車。怎麼弄來的?租的嗎?」
「這附近有一條江戶川,她熟知這一帶,穿過小徑就是堤防,到了堤防應該就安全了。」
友貴子一時語塞,這也難怪。但是,我進一步說明。
「你朋友真夠義氣。」石割諷刺地慢慢說道。
我將手伸進副駕駛座底下,拿出螺絲起子和車牌。
我依舊沒有開燈,慢慢地開下坡。石割留意後面。我確認後面沒有追車才打開車燈。
「等一下,我去和-圖-書
替你買。」
……毒芹素、毒芹鹼。
我握著話筒,點了點頭。如果我死了,友貴子也會陪我共赴黃泉。
一想到因為石割而斷送生命的受害人無限的悔恨與苦悶,我終究還是說不出口要石割安詳入睡。我覺得那樣做是對往生者的一種冒瀆、背叛。不過,石割若有來生,我祈禱他下輩子要成為拯救相同人數的聖人,為這輩子贖罪。
「嗯,算是。」
「抱歉,因為我在喝這個。」
「向朋友借的。」
「什麼意思?」
「老公……你做了什麼壞事嗎?」
「我看起來應該像在檢查車況。」
石割點點頭。
「應該吧。」
「說什麼蠢話。」
破曉時,我看到一家便利商店。停車場有空位,我用力轉動方向盤開了進去。
石割或許是耐不住口渴,或想提神,喝光了一瓶難喝的飲料。他像個有禮貌的孩子,將瓶子倒過來遞給我,他說:「你要吃那個啊?」
「真奇怪,難喝或貴的反而賣得好。」
「沒錯。九點開始行動時,我用封箱膠帶貼住這部車前面的車牌號碼,另一部車則是在拆掉車牌的地方貼上封箱膠帶。」
有些事必須受到制裁,給予罪犯懲罰。可是我並不認為無論是誰,我都有權利這麼做。但是事實上我還是動手了。或許這就證明了我的心中確實存在著三季和石割。一想到這一點,我的心就難以承受。
「應該逃不掉吧。如果出了大馬路,寡不敵眾,這場比賽就結束了。」
不過,友貴子應該會獲得任何一位神明的原諒,否則就是神明的錯。我和她一起行動,就這一點而言,我們以任何人都辦不到的形式心靈相繫。
「非常重要。」
石割彷彿光聽都嫌煩地說:「那種東西,隨便找個地方丟出去就好了。」
我從駕駛座回頭看後面的路,石割也將臉貼在車窗上看著外頭。兩部警車鳴著警笛,像大肆咆哮的野獸般駛過。
我像連珠砲似地詳細說明。
「吃你的飯,我一分鐘就好。喔,不過話說回來,好渴啊。」
駕駛座的正前方有飲料架。我將空瓶子「鏗」地一聲放在架上;另一瓶就像剛打開那樣轉緊瓶蓋,放在空瓶旁。
四周充斥著警笛聲,但聲音確實漸漸遠去。石割轉頭看著我。
「你信不過我嗎?難不成你認為我現在還會跑去報警?」
「那裡……有自動販賣機吧。」
石割認為這是為了逃脫的計策。這很傷腦筋,因為我想讓警方認為車就只有「一部」。所以被警方追緝的車必須是「我家的車」。當然,沾有血跡的踏墊和花瓶碎片已經移到這部車上了。
「小轎車的車牌號碼和一般車不
和*圖*書同,能夠輕易地更換。警方追緝時看到的是車尾的號碼。」
我繞到車頭,用手摸索著撕掉封箱膠帶。指尖凍得發疼。
友貴子大惑不解地說道。
「既然這樣,什麼事我都肯為你做。不過,讓我確認一件事……」
我見過被石割奪槍殺害的人的妻子,與她聊到了花。當我看到她的臉時,便下定了決心。現在,我的決心更加堅定。
「這個嘛,多少會吧。」
「原來如此,你拆下車頭的車牌,裝在第二部車的車尾,對吧?」
4
「還不能掉以輕心,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
友貴子面臨要幫忙我的局面,反而變得比平常堅強好幾倍。
石割緩緩地回答,他好像有點口齒不清。我總覺得時間也變得緩慢。
「我貼了封箱膠帶,要先撕下來。要是這樣一直開下去,半路上一定會引人懷疑。」
車頭貼著膠帶,車尾的車牌號碼一樣。而且兩部車的後車窗全以報紙遮住。這是為了不讓警方看見車內的情形——總之,最重要的是讓警方認為是「同一部車」。
「我們是夥伴。」我姑且這麼回答。
「……」
「說不定你的大頭照已經在電視上曝光了,最好別出去。」
對方沒有開燈,就像什麼東西從黑色袋子裡爬出來一樣。若無心理準備,大概會被嚇得驚惶失措吧。
這時,石割不再咯咯地笑。
我只好聲稱,我救不了他。我只想像錄音機般,反覆這樣簡單的回答。
石割轉而看著膝上的三季,他的眼神變得迷濛。
「你真聰明。」石割話說到一半,偏著頭問:「那車頭怎麼辦?」
他指的是突然衝出來,當我們替身的那部車。如果他不覺得不可思議那反倒奇怪。當然,開車的人是友貴子。
「你要幹嘛?」
「你為了她,殺了自己的太太?」
她也認為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那件「天大的事」,在短短的時間裡變了樣。
如果友貴子按照預定的路線前進,應該就不會有追兵追到這裡。大家大概都往江戶川那邊去了吧。
之後,兩人就像是在油中移動般,緩緩地癱在座椅上。
「你很慢喲。」
「嗯。」
「那你打算怎麼樣?」
我想警方應該不會檢查他的身體,為了慎重起見,我撿起了事先放在腳邊的營養品的瓶子。
「飯啦。便利商店還好,我沒勇氣走進美式餐廳。」
兩部車的外觀相同。事後就算比對錄影畫面,大概也看不出兩部車調過包。
「……是喔。」
寒氣襲來。
即使這是自欺欺人,我也願意這麼相信——只要相信,我就能活下去。
換句話說,這台車前後的車牌號碼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