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維最大的敵人大概就是結論吧!任何一種結論,來得太快的時候,就會變成思維的敵人。
有一個老師,他服務於台灣南部的專科學校,他告訴我一件千真萬確的事情,在學生的月考考卷上,出現了一道選擇題,題目是:台灣的民族英雄是:(一)邱逢甲;(二)邱逢乙;(三)邱逢丙;(四)邱逢丁。
在儒家文化強烈的影響下,那個哲學系朋友說的話也許會成真,台灣不會有哲學家,因為我們其實不太善於思辨,也很少有機會思辨。
我在好多場合裡,遇到這樣的狀況。大家對於一個和_圖_書問題發表意見時,我不贊成A也不贊成B,可是當我對贊成A結論的人說:「你是不是可以說一下,你得到這個結論的思考過程?」對方已經產生敵意,他說:「那你就是贊成B嘍。」
每次選舉的時候,你注意一下,不管各黨各派出來的人,發表到最後都是說好不好?對不對?底下的群眾只有一個選擇:好或者不好,對或者不對。解嚴後可以使人民思考問題的機會,完全喪失了。
這麼做不一定會得到好的回應,有些學生反而會覺得累,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一個問題會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一個答案。老師直接給答案,是更方便、更簡單的做法。
當我站在台上授課或是演講時,有麥克風、有桌子、有舞台,我的語言就已經具有「暴力性」。所以我會經常檢查自己講話的意識形態,並思考要如何讓講出來的話,不會變成「耶和華的指令」,而讓底下的學生或是聽眾,可以與我一起思辨問題。
思維是什麼?我們都有一個大腦,經由大腦去思考很多事物,去推論、推理,最後下判斷,就是思維。
我在〈語言孤獨〉一章提過,儒家思想影響和圖書我們甚鉅,而儒家的主張,如孔子的哲學,常常是一種結論式的原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一個結論,是可以奉為教條的格言,聽了之後不必做太多的思考,照著做就可以了。希臘哲學則恰好相反,把推理的過程、思辨的過程,視為哲學中很重要的一環。我們讀柏拉圖的《對話錄》,在〈饗宴篇〉裡面就針對一個主題:Eros(譯為「愛」或「愛樂斯」,即所謂「柏拉圖式的愛」),以不同的角度進行討論——發言的有醫生、有戲劇家、有詩人,各自提出對Eros的解釋。是否會有結論?柏拉和-圖-書圖反而不太關心。
如果你習慣閱讀儒家哲學的話,讀希臘哲學會有一些不耐煩,因為你會覺得,怎麼讀了好幾頁還沒有結論出現?
教育的思維模式怎麼會變得如此簡單?在這麼簡單的思維模式中,學生即使選對了邱逢甲,意義又何在?
在解嚴之後,我發現台灣有好多機會可以產生思辨。當一個社會裡面,出現很多不同且極端的意見和看法時,就是思辨產生的時機。例如蘭嶼設立核能廢料儲存場,兩種結論性的答案:對或者不對,是兩個極端,中間才是思辨的空間。又例如統獨的問題,是台灣最值得思辨的和_圖_書一個問題,可是直到現在,很少看到兩個人好好坐下來,說他為什麼贊成統一,或為什麼贊成獨立。我們很少與人進行思辨,只是急著發表結論,當對方的結論和自己不一樣時,就是舉拳頭決定了。
因為缺乏溝通的耐心,思辨的過程完全被簡化了。
台灣在解嚴前,沒有機會發展思辨,人民不被允許思考,不管說統說獨都要送進監牢,現在可以說了,卻沒有人注意別人怎麼說?怎麼把自己思考的過程,充分地與他人溝通,讓別人知道為什麼會得到這個結論?結果是,你不接受我的結論就變成我的敵人,演變成對立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