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可以體驗這種孤獨感。登山的過程中,會愈來愈不想跟旁邊的人講話,因為爬山很喘,山上空氣又很稀薄,你必須把體力保持得很好。爬山的人彼此之間會隔一段蠻長的距離,很少交談。行進中,你會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自己的呼吸。休息時,則是完全靜下來,看著連綿不斷的山脈,浩浩穹蒼,無盡無涯,那種孤獨感就出來了,孤獨感裡還帶點自負。你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是跟所有周邊的存在,形成一種直觀的親密。
所以,思維的孤獨性恐怕是所有的孤獨裡面最和圖書巨大的一個。
可是大部分的人半路就停下來了,不肯走了。唯有真正的思維者堅持著孤獨,一直走下去。最後,那個孤獨的人,走在最前面的人,他所能達到的領域當然是人類的最前端。
就像氣球,被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氣體充滿,整個心靈也因為孤獨而鼓脹了起來,此時便能感覺到生命的圓滿自足。
任何一個社會皆是如此。當你坐著思考一個問題的時候,絕對保有一個巨大的自我的孤獨性。所有的思考者,不管是宗教裡的思考者、哲學裡的思考者,www.hetubook•com.com
他的孤獨性都非常大,像蘇格拉底,柏拉圖將他描述為一個絕對的孤獨者。他贊成民主,他堅持民主,他堅持用民主的方法做一切的決定,最後這個民主的方法決定他必須要喝毒藥死掉,大家都知道他的下場。學生對他說:「你可以逃走,不要接受這個民主,因為這個民主是有錯誤的。」可是蘇格拉底決定要喝下毒藥,他成為歷史上巨大的思維孤獨的犧牲者。民主不見得都像我們想的那麼理想。蘇格拉底留下自己的死亡,讓所有的民主崇拜者對民主和圖書做多一點的思考。
思辨本身並沒有很困難,只要你不把每個問題都變成了是非題或者選擇題。
思維開始於「無」,這是莊子最愛講的一個字。無中生有,對哲學家、思維者而言,所有的「有」意義不大,真正有意義的是「無」。不管是老子或莊子,都重視「無」遠超過「有」。無,為萬物之始。所有的萬物都是從無開始。而在思維時,「無」代表的就是讓自己孤獨地走向未知的領域,那個還沒有被定位,沒有被命名的領域。由你為它命名、為它定位。如果你是真正的思考者,hetubook.com.com你命名完就走了,你必須再繼續出走,因為前面還有要再繼續探索的東西。莊子說:「人生也有涯,知也無涯。」人活著,他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他的知識是無限的,意思是說你怎麼學都學不完,你必須不斷地航向未知的世界。
宗教哲學家亦會陷入巨大的孤獨中,如釋迦牟尼坐在菩提樹下,進入自己的冥想世界,那是旁人無法進入的領域,無法領會其思維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過程,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藝術的創作上也是如此。耳朵聾掉之後,貝多芬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裡https://m.hetubook•com•com
作曲;莫內在八十歲眼睛失明之後,憑藉著記憶畫畫,他們都變成絕對的孤獨者,是相信自己的存在與思維,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理解的那種孤獨。
《小王子》書裡常常講到這種孤獨,是一種巨大的狂喜,會聽到平常完全聽不到的聲音。我相信,貝多芬在耳聾之後,聽到的聲音是在他聾之前完全聽不到的;我也相信,莫內這麼有名的書家,在失明之後,所看到的顏色是他在失明之前完全看不到的。我更相信,我們心靈一旦不再那麼慌張地去亂抓人來填補寂寞,我們會感覺到飽滿的喜悅,是狂喜,是一種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