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什麼?那就是個人抱負、見識、歷練、生活與學問的綜合,而學問更是這「本」中的大根本。前人或許有「學盛而詩掩」的講法,那也得要看因人而異吧?那些人有點學問就拘攣泥古,為古人所役,而不能使古人受役,如此當然缺乏韻味。就像有人有點才氣就輕露佚宕狂態,而成為無行無品,全才兼才不易得,這也就是大作家甚難造就的原因吧?
古今名著,誰能不講究寫作技巧呢?太史公的《史記》,很多地方學六經的筆法,韓愈的文章又和_圖_書
學司馬遷,而歐陽修的作品又學韓愈,後來桐城的文章又都以學韓歐為正宗,「法」自一脈相傳,聲氣也雄直鏗鏘垂二千年,並不是造句相摹仿,用字相抄襲,只是學其技巧與繩尺,所謂「學古有穫」,並不失掉「自運自宰、自裁自命」的面貌,所以彼此的作品具在,成就則各有獨到,各有不同。
當一個人寫作有點成績的時候,別人總先用「有才氣」來假定他。當然,才氣是寫作的首要條件之一,古人認為「以才驅氣,駕而為文」,和圖書
沒有才情揮灑,文字馳騁起來根本沒有氣韻,有才思的文章往往被形容作「川注飆起」「一片靈光」,就是能表現一股躍動的聲氣,或壯闊,或秀美,令人心折魂搖,不能自禁。缺乏才情的作者,連人都索然無味,哪能寫出「薄九霄而凌鑠一世」的作品來呢?
除了才、法、本三者之外,我覺得還有不可少的一樣,那便是一顆執著於寫作的「心」,能否盡脫人間的牽累,而一心一意於寫作,也是寫作成敗的關鍵。王安石說:「高位紛紛誰得志?窮和_圖_書途往往始能文」,這兩句詩也傳達了某種真理,寫作者要建立正確的價值觀:作家的「窮」與「達」,全在作品的優劣上,而不在職位的高下與收入的貧富上。富貴而寫不出傳世的作品,乃是作家的「窮」,並不是「達」;貧微而仗著寫作自|慰,以致作品傳世,那才是作家的「達」,並不是「窮」。俗世的盛衰屈伸、隱顯進退,都是一個大作家不屑一問的事,大作家必然是遠離熱鬧、權勢,是一個享受寂寞,享受靜觀,孤標特立,能「目無他營,精和-圖-書無他用」的人,到了這篤志專一的時分,上天才濬發他的靈心,成就他的寫作。
「才」有時而盡,「氣」有時而衰,徒「法」也不足成文,才法之外,必須有賴這些「憂世之志」、「成物之德」、「經綸之學」的大課程作為「本」。有了「本」,內心光明洞達,才能言之有物,古今書冊供應奔走於筆下,為我所用,好文章雖未必是「貫道」之器,但也決不是「虛言」所能鋪設。有了「本」,像掘地及泉,愈汲而愈混混而來,不再枯竭;有了「本」,像樹木有根hetubook•com•com,根實華茂,理所當然。種種靈思巧想,議論風發,能夠縱橫九土,凌厲千秋,全靠這「本」的強固。
一般人以為有了寫作之才,又具寫作之法,就可以寫作了,其實那只是「會寫」,至於「寫什麼」,並不是靠有才有法就能馳騁如意的,所以寫作還得有個「本」。
但寫作除了「才」外,就需要「法」,所謂「才不奇不超,法不比不勝,兩者不兼而不傳」,法就是修辭、結構、體裁、流派等寫作技巧,詞鋒新銳,變化入神,往往有法;發揮有餘,淘鍊無功,就是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