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形式與實際
第四章 外在宇宙
——世界圖像與空間問題

而同時,這些由一個文化、或一個精神社會裏的人,所生活、所經驗的「分殊世界」(individual-worlds),又是互相有著關聯的(interrelated)。此等關聯,其程度的大小,則端視彼此在直覺、感覺、和思想各方面,能有若何程度的「溝通力」(communicability)而定,——這裏的「溝通力」,是指:各人依其自我的風格,所作出的創作活動,利用文字、公式、或符記等本身即是象徵的事物,而透過了語言、藝術或宗教等的表達媒介(expression-media),使得他人能夠瞭解的可能性。一個世界與另一世界之間的關聯程度,有其固定的極限,到達了此一極限,則彼此瞭解,反成了自我欺騙。的確,從那些證驗在外的人民、風俗、神祇、字根、意理、建築、及行為中,我們所能夠瞭解到的印度、或埃及的靈魂,必然是非常地不完整的。
經由一種創造性的,但卻無意識的行動——因為並不是「我」(I)實現了可能發生的事物,而是可能發生的事物,「它」(it)經由「我」而實現了它自己——傳遞象徵的橋樑(bridge of symbols),投入在活生生的「此間」和「彼處」之間。於是。突然地、必然地、完整地,透過了所有被我們接受和記憶的事物,「世界」進入了我們的生命之中。而因為瞭解其世界的,乃是個別的人(individual),故而,每一個人的世界,都皆與眾不同。
但是,廣延本身是「覺醒意識」的證明表記,它只構成了個人生存的一面,而且與生存本身的命運,有密切的關係,所以,實際上覺醒意識的每一項特徵——無論是感受、抑或是理解——一旦當我們覺知到它的存在時,它已經是過去(past)了。我們只能夠思考此等感覺印象,此等印象對於動物的感覺生命而言,固已過去,而對於人類的文法理解(grammatical understanding)而言,則尚正在流衍(passing transtory)、正待攝取。我們不妨研究一下建築物中,圓柱(Column)的命運:從埃及開始,在埃及的墓殿之中,圓柱被排列成行,以標示出行者的路徑;到了哥力克的建築中,圓柱被聚攏緊靠,以支撐建築物的體幹;而早期阿拉伯的長方形聖殿(basilica)中,圓柱則被用來支撐其內部;到了文藝復興時代,圓柱被用在建築物的正面,以顯示其向上突聳(upward-striving)的意向。如上所見,圓柱所顯示的意義,各不相同,絕無重現的情形;這便是,事物一旦進入了廣延的領域。便一去不復返了。
每一件已經生成的事物,都是會死的(mortal)。每一種思想、信仰、及科學,在它們本身的精神中,它那所謂「永恆的真理」確是真實的、必然的,可是,常這精神本身衰竭耗盡的時候,這些思想、信仰、科學,便也立即隨之死亡了。甚至於,在我們看來,那些尼羅河及幼發拉底河畔的天文學家,所見到的星空世界(starworld)也已死亡了,因為我們的眼光已與他們的不同,所見的星空世界也已不一樣;而當然,我們的眼光,其本身也還是會死亡的。
如果我們可以把所瞭解到的事物的基本形式,即因果律,描述成是:「命運的僵化」(destiny become rigid),則我們也可以同樣地說:空間的深度是「時間的僵化」(time become rigid)。當我們以我們的感官,凝注著遙遠的距離時,距離彷彿在我們周圍漂浮不定,可是當我們感到驚愕時,眼光犀利的人已洞察到有一個嚴密而僵硬的空間。空間的存在,其本身便是它存在的原則,它存在於時間之外,脫離了時間,也脫離了生命。在空間的持續期中,任何事物,相形之下,都只存在於一小段時間之內。而我們知道,我們自己便是此空間中的生物,所以我們便知道,我們也有一定的壽命和極限,這正是我們的時鐘中,那運轉不息的指針,不斷在提醒我們的事。但是,僵硬的空間,其本身也是短暫的,——只要我們的理解一告鬆懈,它便從我們週遭的環境中多采多姿的形式內消失了——所以,它正是最基本、最有力的象徵符記,它正是生命本身的象徵和表達。
正如生成變化的過程,是已經生成的事物的基礎;連續而活潑的歷史,是完滿而死板的自然的基礎;有機的事物,是機械的事物的基礎;命運是因果的基礎;同樣的,導向乃是廣延的始源。生命的秘密,經由「時間」這一個詞眼,而獲致其自我的完成,故時間形成了生命的基礎;而生命既已完成之後,則由「空間」這一個詞眼,而被人瞭解,或者說:透過「空間」這一詞眼,而洞達到我們內在的感受之中去。每一種廣延,事實上,首先都是要經由一種深度的經驗,才能發展完成。而「時間」這個詞眼,主要所指示的,便正是這一個展延到深度(depth)及距離(distance)中的過程,這一過程,起先是感覺性的(主要是可見的),只有到了後來,才成為理智性的。這也便是從平面上的半邊印象(semi-impression),進入帶有神秘徵驗的律動(kinesis)的宇宙秩序性的世界圖像,所跨進的一大步歷程。和*圖*書
於是,現在我可以獲得結論了:世上有很多種的基本象徵。世界的形成,是透過了深度經驗的產物,感覺也是經由深度經驗,才能把自己展延到世界中去。基本象徵的重要性,適用於、也只適用於它所隸屬的文化靈魂。每一個高級文化的深度經驗,都實現了該文化生存所由依存的形式的可能潛力,而這乃是基於一種深刻的必然性所致。所有的基本詞彙,例如我們的質量、本質、物質、事物、個體、廣延(以及其他的文化的用語中,大量的詞彙)都是一些表徵,都是由命運驅使的、注定的,而正是由於此等無限豐富的世界可能潛力(world possibility),才會在個別的文化之中,各自出現該文化自身的可能潛力,對於這些文化而言,只有這些可能潛力,才是重要而必然的。這些可能的潛力,不能傳遞到另一個文化的經驗生活與知識中去,故而,沒有一個基本詞彙,能夠重現於另一文化。當文化的靈魂,在它自己的土地上,覺醒過來而進入自我意識的那一刻,在能看懂世界歷史的人看來,實在包含著一個石破天驚的劇變的時刻。
長度與寬度代表純粹的感覺印象。但是,深度則代表了「表達」(expression),代表了自然,有了它,才有所謂「世界」。
孩子與成人之間的分野,便在於後者有那非經自願的、不可形容的對「深度」的體認,這種體認有力地統治了成人的意識領域與此同時的是:內在生命的覺醒)。孩子所缺乏的,是對「深度」所具的象徵體驗(symbolic experience);孩子可以感覺到距離的存在,但並未在靈魂中有所感受。而在靈魂覺醒的時候,「導向」也首度作了活生生的表露,於是,命運的概念,展示在生命中的每一部分中。只有這樣,我們才成為了一個特定文化中的一份子,而這一文化中的各份子,正是經由命運概念所導出的一種共同的世界感受、和共同的世界形式,所聯接起來的。一種深刻的認同,聯繫於此文化靈魂的覺醒之中,靈魂茁生成為清晰明朗的存在,這便是所謂的文化了。它突然體認到距離和時間,於是,經由廣延的象徵,而茁生了它的外在世界;於是,此一象徵,便成為、而且一直保持為其生命的「基本象徵」(prime symbol)。基本象徵表達了此文化的特殊風格及歷史形式,而在此等歷史形式之中,文化的靈魂便不斷在實現它的內在的可能潛力。從文化的特殊導向,便導衍出特殊的「基本象徵」,舉例而言:對古典的世界觀而言,基本象徵是接近可見的、嚴格限制的、自給自足的「個體」(Body);對西方世界觀而言,基本象徵是無限廣袤、無限深沉的三度「空間」(Space);至於阿拉伯的基本象徵,則是「洞穴」(Caven)的世界感。經過這一說明,一個古老的哲學問題,便化解為無形了:——世界的基本形式,是一個文化天生具有的(innate),是文化的靈魂原始擁有的事物,而文化的靈魂,是我們生命的整體所表露出來的。每一個靈魂,為了實現自己,都不斷地從事創造性的行動,早在童稚時期,便展開其深度的象徵,就好像初生的蝴蝶展開它的翅膀一樣,其所以如此,是命運注定的。第一次瞭解到深度的意蘊,正是代表著誕生的行動——是個體的精神之充盈完備。在這時,文化自他的母土之中,躍生而出,而這一行動,也由文化中各個單獨的靈魂,在文化的生命歷程中,不斷地重複展演。這便是柏拉圖所謂的「前世歷程」(anamnesis),他並將之與一種早期希臘的信仰,聯繫在一起。m•hetubook.com•com
這一「第三」進向——深度,與其他兩個進向之間,有先天的差異存在,這是源自於感覺與沉思之間的對立。不待說,這一差異在數學而言,還是很陌生的。廣延一旦進入了深度之後,便把前者轉變成了後者,所以,事實上,從精確的意味看來,深度是主要的、也是真正的進向。只有在深度之中,覺醒意識才是主動,在其他兩個進向中,都是嚴格被動的。「深度」這一個原始的、難以分析的元素,所表達的乃是:一個特定的文化,所瞭解到的特定秩序之象徵內涵。對深度所體驗到的「經驗」(experiencing),是一種行動,這完全是不自覺的,但卻是必然的、創造性的行動。有了深度的經驗,自我(ego)便將其世界降至於次一級的地位(subordination)。因而,深度的經驗是一個前提,很多由此衍生出來的事物,都須依此前提而定。
很早以前,人們便感覺到:空間和死亡之間,有著深刻的關係。人類是唯一知道死亡的生物,所有其他的生物,其意識全部侷限於當前的時刻,對它們而言,似乎當前的生命,便必然就是永恆。我們本身,就是時間(We are Time)。但我們另外又具有一種歷史的意象;而在歷史的意象中,死亡、以及死亡相對的誕生,乃呈現為一雙難解的奧秘。正因為人類對死亡,有如此深刻而重要的認同,所以,我們常可發現到:孩提的內在生命之覺醒,實與死亡有某種的關係存在。孩子突然發現了無生命的屍體是什麼,乃面對了已變為全然實質、全然空間的事物,在這個時刻,他感覺到這陌生疏離的、廣延無盡的世界中,自己是何等孤單的生命。托爾斯泰有一次曾說道:——「從五歲的孩提,到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小步的距離,可是,從剛出生的嬰兒,到五歲的孩提,其間卻是一段驚人的遙長距離。」人,第一次從矇昧中變成了「人」,而體認到宇宙中,他的無限的寂寥空漠,這正是生命之中,最具決定性的時刻。就在這時,世界恐懼出現了,在死亡的面前,眼睜睜看著光明的世界(light-world),和硬固的空間背後的極限,世界恐懼便成了人類基本上的恐懼。所有高級的思想,正是起源於對死亡所作的沉思冥索,每一種宗教、每一種科學、每一種哲學,都是從此處出發的。而古今每一項偉大的象徵主義(symbolism),其形式語言,都與對死者的禮拜、死者的陳列形式、死者墓穴的裝修等有關。故而,每一個新的文化的誕生,都帶有一種新的世界觀,這即是:——突然發現到死亡,是其感覺世界中的可怕秘密。例如,當所謂「世界即將終結」(the impending end of the world)的觀念,約於西元一千年左右,散播在西歐的土地之時,這一地域,便誕生了浮士德式的靈魂。起先,自我恐懼與世界恐懼,開始在先民心靈中發生作用,然後,整個的文化,無論是內在或外在、無論在負荷或進行,其全部的內容,便成了此一人性的「強化過程」(intensification)。故而,此時躍現於我們的感覺前的,已不僅是「阻力」、或「事象」、或「印象」(impression)這些對動物及嬰兒皆適用的東西,而且是一種「表達」(expression)——表達其對死亡的恐懼。於是,每一種真正的——不自覺、但內在必然的——象徵儀式,其本質都是從對死亡的知識出發的,在對死亡的知和_圖_書識中,透示出了空間的秘密。所有的象徵儀式,都暗示著一種消極的守勢,它表達了非常深刻的焦慮(Scheu),而其形式語言,既表達了敵意,也表現了尊敬。

古典與西方的基本象徵

世界經驗,與「深度」(depth)的本質,有極密切的關係,深度,也即是「速度」(farness)或「距離」(distance)。在抽象的數學系統中,「深度」與「長度」、「寬度」並列,而為「第三」進向(third dimension);但是,把這三種進向,列入同一等級,作三位一體的看待,自始便是容易導致錯誤的,因為,在我們對空間世界的印象中,這三種進向,毫無問題應不是對等的(equivalent),更不能希望其有相同的本質。
高斯在數學上的發明,其結果,完全改變了現代數學的歷程。他的發明證實了:三度空間的廣延世界,有很多種完全一樣真確的(equally valid)結構系統。如今還有人在追問:這些結構之中,何者真正對應於實際的感覺空間?這顯示了這一個問題的意義,根本尚絲毫未曾被一般人瞭解到。數學,無論它是否應用了可見的意象和表記,來作為表達之用,可是其本身所涉及的系統,畢竟是完全脫離了生命、時間、和距離的。數學的形式世界,是純粹數字的世界,其真確性,是無時間性可言的,是經由因果的邏輯而被人瞭解的,它不需要有「事實基礎」(fact-foundation),不是經由經驗,來加以證驗的。
所謂「象徵」(symbol),是指那些可以感覺得到的符號(sign),它們具有確定的意蘊,是一些直指本心的、分別存在的、尤其是不可追尋的印象。一個「象徵」,便是一個事實的特徵,在那些感覺敏銳而犀利的人眼中,它實具有直接的、內在的重要意義,這是不能經由推理的過程,而獲得溝通的。例如:哥力克、早期阿拉伯、或早期羅曼斯克的藝術裝飾;村落與家庭、交通的衢道、服飾與禮儀等的形式;一個人或整個民族的觀點、律度與風采;人類或獸類的溝通方式(communication-form)與社會形式(community-form)等,皆是「象徵」的表現。除了這些之外,尚有那自然的全部無聲語言(voiceless language),例如:森林、草原、獸群、雲彩、星辰、月光、雷雨,以及植物的綻出茁壯與腐朽、距離的切近或遙遠——所有這一切,都是「宇宙秩序」所加諸我們的印象,我們不惟知覺到此等印象的存在,而且,在我們沉思的時刻,甚至可以「聽到」它的語言。
正如康德把時間的問題,與本質錯謬的算術,扯上了關係,並且在基本上,他所處理的時間,是一種虛幻的事物,缺乏了「導向」這一生命的特質,而只是一種空間的架構,結果,把時間的問題弄混淆了。同樣的,他也因為把空間的問題,和一種俗舊的幾何扯上了關係,而也混淆了空間問題。
當我們從蒼茫矇昧之中覺醒過來時,我們便立刻投入於所謂「此間」(here)與「彼處」(there)之間了。我們生活於「此間」,故而,把它視作是自身獨具的熟悉的世界,我們也經驗到「彼處」,而潛意識中把它當作是陌生疏離的世界。這便有了一種靈魂與世界間的二元對立(dualizing),有如事實上的兩極一般;而在世界中,則又有兩種不同的性向,同時存在,其一,是「阻力」(resistance),我們用因果原則,來加以掌握,便也掌握了事象和性質;另一,是「脈動」(impulse),我們透過它,而感受到生命、感受到「自我」的運行不殆。所謂「事實」(actuality),是指:與某一個靈魂相關的世界而言。對於每一位個人而言,「事實」乃是導向在廣延的領域中,所作的投影——這也即是:「自我」的本質,在陌生疏離的世界內,所映射出來的影象;故而,一個人的「事實」,只是對他自己,才具有重大的意義。
康德相信他已經利用他那有名的定則:「空間是感覺的形式,它導出了所有的世界印象。」而決定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空間這一先驗的元件,到底是hetubook•com.com先天存在的、抑亦是由經驗獲得的?但是,漫無心機的孩子及夢寐中的人們,無可否認地,是在杌隉不安猶豫不定的情況下,具有了此一世界「形式」的。而活潑自由的人,不像田野中的百合花,他必然關心自己的生命,所以,只有經由對週遭世界,作了緊密的、實際的、技術的處理,才能把感覺性的「自我廣延」(self-extention),硬塞入到理性的三度空間中去。
古典人對其週遭世界的透視,其犀利明銳,事實上並不遜於我們,那麼,古典人認為什麼才是他們生存的基本問題呢?這便是他們所謂的α'ρxy的問題,其意義是:所有感覺上可以覺知的事物,其物質起源及基礎的問題。如果我們掌握了這個,我們將會接近到一項重要的事實——不是空間的事實,而是何以事實上,空間的問題,會成為西方靈魂——僅僅是西方靈魂——的重要問題,何以事實上這是命運的必然。這一個空間,乃是我們宇宙觀之中,最最真切、也最最雄偉的元件,它本身吸納了、也引發了所有事物的實質內涵,而古典的人們,卻根本不知有「空間」這個詞眼,也就是自然毫無空間的概念了。古典人截然認為空間沒有意義,根本不存在(To'µη'öυ)。我們如今強調他們的這一否定,絕不曾誇張事實。實質的、視覺上確定的、可瞭解的、立即接近的——這些,便是古典的廣延之全部特徵了。古典的宇宙,所謂「宇宙秩序」(Cosmos),或者是所有接近、完整、可見的事物的秩序井然的集合體,都被那具體可見的「天穹」(avult of heaven)所包攝著,除此之外,便無其他了。我們以為必須的事情,像:思考那滿佈在天穹之前及之後的「空間」,在古典的世界感受中,則是絕無其事的。希臘的斯多噶學派,甚至一往直前地要處理所有「具體」的事物的性質與特性。卻瑞斯帕斯(Chrysippus)認為「聖靈」(Divine Pneuma)便是一個「個體」,而德模克利特斯(Democritus)認為:眼睛的「看」(seeing),其實便在於我們被一些可見的物質微粒所洞透所致。這種「具體」的世界感受,最終極、最宏偉的表現,是見於古典廟殿中的石像之中。古典的建築物,內部無窗戶,由排列成行的圓柱,細密地加以掩藏,而外面則根本看不到一條真正的直線條,每一段階梯,都有一點微微上掠的傾向,每一段都比鄰近那一段,上揚少許。三角牆、屋脊、房邊,都呈弧形,每一條圓柱都有一點膨脹的外形,沒有一條圓柱是真正垂直的、也沒有任何兩條圓柱,是真正等距離的。但是由於從角落到邊沿的中心點,有精密比例的膨大、傾斜、及距離的變化,所以整個建築物的主體,就像針對於一個中心,作神秘的搖擺一般。弧度的曲率,非常精密,精密到肉眼看不出來,而只能「感覺」到。但是,正由和-圖-書於用了這些方法,深度的導向,便被消除掉了。古典愛奧尼克的建築風格是如此的盤旋而迴颺(hovers),而我們西方哥德式的風格,則高聳而飛騰(soars)。我們用「運動」、「力」、與「質量」,來相對於古典的「位置」、「物質」與「形式」,我們還把力與加速度的比例,確定為一常數——質量,不僅如此,最後還把這些觀念,縱情發揮在純粹空間元件的「容量」(Capacity)與「強度」(Intensity)之中。由這一途徑來思考事實,另一不可避免的結果,便是十八世紀音樂大家們的「樂器音樂」,終於成了西方的主要藝術——因為,「樂器音樂」是所有藝術之中,其形式世界能與純粹空間的沉思視景(vision),有緊密的關係的唯一藝術。這種把靈魂放鬆、溶解在無窮之中,而從實質的重負之中,解脫出來的基本感受,其最高的境界,便在於我們的音樂中。它也把浮士德靈魂中的「深度能量」(energy of depth),解放出來了;可是相對的,古典藝術則把其效能,侷限在具體的個體之上,把眼光從遙遠處,拉回到一種充滿著美的「切近」(Near)和「寂靜」(Still)之中。
但是,「基本象徵」並不實現它自己;而是透過了每一個人、每一個社會的形式感覺,由時代記錄了每一個生命表現的風格。「基本象徵」自然存在於國邦的形式、宗教的神話與儀式、倫理的理想、繪畫音樂與詩的形式、每一種科學的基本觀念之中——但它並不是由這些事物所表出(presented)的。所以,基本象徵不能用文字來表出,因為語言和文字本身都是「導出的象徵」(derived symbol)。每一個分殊的象徵,都只訴諸內在的感受,而不能訴諸於一般的瞭解。而當我們說(在本書中我們正將如此說):古典靈魂的基本象徵,是實質而單獨的「個體」,而西方靈魂的基本象徵,是純粹而無窮的「空間」時,我們必須有所保留,因為:概念是不能用來表現根本不可言狀的事物的,所以,這些基本象徵,其字音至多不過是喚起了一些有象徵意義的感受而已。
有多少覺醒的生命,有多少活生生的、有感受的生命集團,便有多少個不同的世界。而每一個生命,都相信他那本來是單面的、獨立的、外在的世界,是適用於所有的生命的。但其實,這所謂「世界」,只是各人生存中,一個永恆新鮮、單獨發生、而絕不重現的經驗而已。
「象徵」既是已經實現了的事物,當然屬於廣延的領域。雖然,象徵是代表了生成變化的過程,它們畢竟是正經生成的事物,而非生成變化的本身,所以,它們被嚴格地限制、並服從於空間的定律中。於是,所有的象徵,都只是感覺——空間式的(sensible-spatial)。同樣的,「形式」(form)這個字眼,也指謂著那些已經展延在廣延中的事物。

外在宇宙——與一個靈魂有關的所有象徵的總和

每一位藝術家,都以線條、以音調來呈現「自然」,而每一位物理學家——無論是希臘的、阿拉伯的、或日耳曼的——卻都把「自然」解析成終極的元素,何以他們不曾用同樣的方法,來發明同樣的道理?因為,他們各自有其自己的「自然」,每一個人都相信他自己的自然,與其他人的自然都是一樣的——這種質樸的天真(naivete),倒也正是他的世界意念、以及他自己的救星,可是,各人的「自然」畢竟全不相同。自然終究是一塊充滿了個人觀念的領域,「自然」是一個特定文化的函數。
瞭解了這個之後,直覺的體驗方法、與數學的形式語言,兩者之間的區別,就已很明顯了。於是,空間的生成變化(spatial becoming)之秘,便也透示出來了。

空間與死亡

所謂「外在宇宙」(Macrocosm)的概念,便是指與一個靈魂有關的所有象徵的總和。世上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自外於此一重要的概念之外,所有的事物,都具有象徵意義。從個人、族群、或民族的具體現象,諸如:外貌、形態、風采等等已知的、具有確定意義的象徵,到假定為永恆而普遍真確的知識形式,諸如數學與物理學,每一件事物,都表現了一個——也只是一個——靈魂的本質。

空間深度:基本象徵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