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禪師道:「方施主傳來凶訊,乃我們少林創立門戶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恥大辱,昨夜老衲和諸位師兄弟研論的結果,深覺此事嚴重,非同小可,大局的成敗,關連到整個武林的存亡絕續……」
忖思之間已到了一片翠竹林前,這片竹林,種植的十分奇怪,每株竹子相隔似都有一定的距離,縱橫之間,各成一種格局。
方兆南心知對方仍然對自己翻過圍牆之事,耿記於懷,但卻無可奈何,只好淡然一笑,舉步走進去。
這座院落中植滿百年以上松、杉,綠蔭夾道,一派莊肅深沉的景象,使人一入這獨立的院落中,都不禁的生出一種森嚴的感受。
他原意想阻止方兆南來回走動之勢,以免影響那竹節傳音,卻未想到方兆南正運集全神在練武功,行動之間,竟然揮出了內家真力,這力量本極輕微,但一遇阻力時,力道登時大增。
正心往神馳之際,忽聽那竹節之中,傳來極細但卻又十分清楚的聲音,道:「大方師姪麼?可是寺中有了什麼大變?」
大悲禪師道:「不錯!不知師兄有何高見?」
方兆南黯然一笑,道:「目前江湖上能知冥嶽底細的人,只怕只有此老,如他的瘋癲之症能夠痊癒,對大局幫助甚多。」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緩步進了佛堂,只見大悲禪師身披黃色袈裟,和大愚禪師對面而坐,兩人的臉色莊肅中帶著憂悶,顯示心中正在為一件重大的事情苦惱著。
大悲禪師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珠,投入那竹子啣接孔中,然後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息。
大愚禪師、方兆南,都不自覺的側耳靜聽,只聽到一個低沉清晰的聲音,說道:「我知道啦,今夜子時,我和你師叔暫時破關外出相見,不過時間不能超過兩個時辰,你們把要問的疑難,全都記了起來,免得有所遺誤。」話到此處,倏然而斷。
方兆南隨在身後,穿過了幾重殿院,轉入了一條僻靜的小徑上,直向西北方向行去。
佛堂內又傳出大悲禪師的聲音道:「方施主請進,恕老衲失迎了。」
大悲禪師道:「三年歲月,變遷甚大,幾番生死,幾番劫,那送菓老猿,不知是否還活在世上。」
大愚禪師忍了又忍,終於忍耐不住,低聲說道:「方施主請放輕腳步好麼?」那知方兆南相應不理,仍然我行我素。
方兆南道:「在下已把訊息傳到,想就此向兩位告別。」
方兆南已看出大悲禪師的不悅之情,暗道:寺中規戒繁多,不要再犯了別人的忌諱。當下舉步而行,跟在大愚身後,不再亂闖。
大悲禪師輕輕歎息一聲,緩步向正中一座茅屋走去。這座荒涼的庭院,隱隱仍可見它美好的格局,只是久絕人跡,野草蔓生,殘破荒蕪,使它顯得悽涼。
待他運息一周醒來,已是日升三竿時分,大道禪師正焦急的在室中來回踱著腳步,見他醒來頓現歡容道:「敝寺代理方丈大悲師兄,想請方施主到戒持院去見一位朋友。」
大悲禪師,依言又舉手在門上叩了兩下。但聞一陣波波之聲響過,那兩扇緊閉的木門,仍然毫無動靜。
佛堂傳出大悲禪師低沉的聲音,道:「師弟請回去吧!」
這兩人的武功都已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雖然看不出方兆南手勢變化的路子,但卻瞧出是一種異常奇奧的招術,不過他揮動的姿勢,卻又不像拳掌的路子,兩人愈看愈是覺著那招術奇奧絕倫,生平從未見過,不禁為之一呆。
方兆南心裏雖然甚感奇怪,但見大愚、大悲兩人神態誠誠敬敬,愈向前走,臉色愈莊重,幾次想出言相詢,均為兩人肅穆的神情所懾,只好強自忍下。
大悲、大愚,並沒有喝止方兆南的行動,但合掌站在門外,垂首閉目,對方兆南的舉動恍如未見,不理不睬。
大悲禪師歎道:「老衲等已盡了最大心力,以我們少林寺上乘的傳氣過穴之法,替他療治瘋癲之症,雖然好了甚多,但神智還未全復。」
方兆南聽得呆在當地,半晌工夫,才問和_圖_書了一句道:「回話之人,可就是貴寺中坐禪三十年的兩位長老麼?」
要知這等渾然物外,無念無我的境界至高,乃修習內功的人,夢寐以求的入定工夫,那片刻寂然無相時光,抵得數月一年苦修,但此非內功精深,定力特別深厚之人,難以辦到,平常之人,偶一得之,時、地、人、物,均有著甚大影響。方兆南打坐調息,因有大愚,大悲禪師在坐,本能的防敵之意念,全然消失,心相物外,兩極坦然,故而得到無念無我的上乘內功之境。當他由渾反清,那調息於丹田的真氣,尚未完全散去,但見大悲,大愚仍然那等枯坐相守,心中不願多看,本能的一提真氣,那集而未散的一股真元之氣,立時衝上丹田。方兆南從未遇到過此等情事,不覺心中一驚,起身走了兩步,心中突然覺著有一種無法說出的舒暢,腦際靈光連閃,突然想起了洞中老人傳授那招「巧奪造化」中的幾個變化。
大愚禪師突然低聲對方兆南道:「這座茅屋之中,就是老衲等兩位長輩坐禪之地,施主舉動之間,望能再稍微留心一些。」突然一晃身子舉步進了茅屋。
方兆南重重的咳了一聲,飛下殘牆,開了大門。
只見大悲禪師,面對竹節,口齒啟動,說了一陣,揮手對群僧道:「諸位師弟請回,由小兄和大愚師兄,守候此處,已經夠了。」
對面坐的大愚禪師,突然一睜雙目,兩道冷電一般的眼神,逼視著方兆南道:「此人不是方施主口中的言陵甫麼?」
大悲禪師目光環掃了後來群僧一眼,大步走近茅屋一角,拂開積塵,舉手一推,壁間忽然裂開一扇小形圓門。
群僧一齊向那圓門合掌作禮,紛紛告退,片刻之間,茅屋中只餘下大愚、大悲、方兆南等三人。
大愚禪師搖搖頭,道:「難道他自己就不睜眼睛麼?」運足目力看去,只見方兆南閉著雙目,不停的晃著腦袋,手中也指指劃劃,不知在搞什麼鬼。
大悲道:「不是師兄提起,老衲一時間恐還想它不起。」
大悲禪師趕忙一收心神,低聲對著那竹節說道:「弟子大悲,驚擾兩位尊長禪功,罪該萬死。」
方兆南聰明過人,已聽出弦外之音,剛才那兩位和尚挾持之人,乃大愚禪師故意安排的假冒之人,相試自己。當下裝作不懂,故意扳轉話題,說道:「這位言老前輩的瘋癲之症,不知是否好了一點?」
大悲禪師沉吟了一陣,歎道:「此行雖有擾兩位長輩禪功,但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了。」
方兆南心神頓被一股莊嚴氣氛所懾,不自覺的輕輕咳了一聲,才大步走了過去,說道:「兩位大師相召,不知有何教諭?」
大悲禪師道:「方施主請再仔細瞧瞧,他久過囚居生活,也許神情已變。」
大愚禪師仔細看去,只見方兆南腳步移動的位置,都有一定的距離,並非雜亂無章,手勢揮動之間,變化十分奇奧。
目光觸處,忽然發覺了一隻白毛猴子,學人盤膝打坐的姿勢,依靠在一株虬松的分叉所在。
大愚禪師將要衝近方兆南時,忽然覺著一股暗勁,直向身上逼來,不禁心頭一震。
方兆南留神打量來人,似都是那晚議事殿中,設有座位的和尚,這般人中,包括了大道禪師,每一個和尚,都拿著一綑竹子。方兆南暗暗忖道:這些竹子,難道就是用作擊節傳音不成?
大愚禪師被形勢所迫,只好揮掌輕輕一擋。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接道:「不瞞方施主說,大方師兄的成就,是我大字一輩師兄弟中,最傑出的一個,隨他赴約的三十六護法,也是本寺中三代弟子中精萃高手。眼下敝寺中,雖尚有千人之眾,盡可再起高手,重赴冥嶽一戰,但此等匹夫之勇,智者不取,老衲和諸位師兄弟商討結果,決定把此凶訊,用擊節傳音之法,向敝寺中僅存的兩位長輩請示。」
待他醒來,已是太陽偏西時分,兩個老和尚仍然盤膝閉目,相對而坐,氣定神閒,若無和*圖*書其事,心中暗暗一歎,讚道:這兩個老和尚,當真是好耐心。當下一提真氣,準備再調息一遍。
方兆南瞧了一陣,搖搖頭,道:「不識。」
方兆南忽然一躍下榻,說道:「那人可是有些瘋瘋癲癲的麼?」
大愚禪師似是窺透他心中之意,不時轉過臉來查看,這一來,方兆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方兆南暗暗忖道:自踏進這條僻靜的小道之後,這兩人的神情,莊嚴誠敬,想來這座荒蕪的院落中,可能就是兩位少林高僧的坐禪所在,兩人是少林弟子,自是應處處循規蹈矩,我既非少林門下,大可給他個裝作不知。
直到窗外曙光微現,他才心神寧靜下來,氣走百脈,身體漸覺舒暢,由清入渾,漸步入忘我之境。
方兆南暗暗忖道:「少林寺的武功,當真是廣博難測,傳氣過穴之法,已是聽所未聽,見所未見,擊節傳音,又不知是什麼樣的武功,打坐調息,一坐數十年,更是不可思議,這些事都是人生一世,罕能遇上的奇事,留在這裏開開眼界,也算不虛此行。」心念一轉,當下說道:「既然只留半日,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悲禪師合掌應道:「弟子遵命。」恭恭敬敬拜了一拜,立起身子。
這一夜,他在心情紛亂中渡過。
兩人一進大門,立時發現了那效人打坐的白猿,微一錯愕,慢慢的走了過去。
方兆南輕輕的啊了一聲,道:「言陵甫。」奔了過去,抱拳一揖。他內心之中,一直對這位馳名武林的神醫,有著極深的抱咎之感,如若不是他送圖易藥,深入九宮山寒水潭上浮閣,這老人決不致身經這等慘變,一個專治疑難之症的神醫,變成了瘋瘋癲癲。
方兆南依言坐了下去,大悲禪師忽然舉手互擊一掌。
這等人生難有幾次的靈境幻覺,能突然回憶起沉澱心中的往事,亦可突然觸想到所見,但卻已難以想到的經過。
方兆南仔細望去,敢情那白猿,業已乾枯,不知已死去了多少時間,但因牠皮毛未損,不留心很難看出來。但見大悲、大愚,肅容合掌,面對白猿而立,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在誦背經文,超渡亡魂。心中暗暗忖道:以這兩人的身份,對這死去猴子如此敬重,我豈可失了禮數。慌忙抱拳一個長揖。
大道禪師一路急行,目不斜視,根本不望那些林木間隱現石屋一眼,方兆南看他那等神情,自是不好追問。
方兆南凝神望去,只見大悲禪師一片莊肅之容,對著那竹筒說道:「大方師兄,率領本門中弟子三十六人,趕往冥嶽,三十六位護法弟子,盡遭殺死,大方師兄生死下落不明,弟子迫不得已,只好召集寺中長老……」話至此處突然住口不言,想是那竹節之中又傳來對方回話。
大道禪師在議事殿中慷慨陳詞,言來滔滔不絕,但此刻卻是循規蹈矩一派拘謹,拂拭一下僧袍上的灰塵,合掌高聲說道:「方施主駕到。」
方兆南初時,為一片好奇之心所動,瞧了一陣之後,暗自笑道:原來這就是擊節傳音之法。
這是一座五間大小的廣廳,除了四周的黃綾布幔之外,別無陳設,兩人各坐一個蒲團,另外還空了一個,似是留給方兆南坐。
大愚禪師趕忙搖手,阻止方兆南說下去,用手一指大悲禪師。
大道禪師欠身答道:「敬領法諭。」轉身大步而去。
大悲禪師緊皺的眉頭,已開展了不少,點頭說道:「正是,那回話之人,乃老衲一位師伯。」
大悲禪師走到那正中茅屋前面三四尺處,突然停下,屈膝跪在地上,低聲禱告道:「弟子大悲,冒死驚擾兩位尊長,心中萬分不安,實因少林寺遇上前所未有的大劫大難,已非弟子等所能排解。大方師兄,以掌門之尊,陷落冥嶽生死不明,武林殺機瀰漫,浩劫不遠,弟子身受大方師兄重託,暫代方丈之位,愚質庸才,難當大任,為天下蒼生大劫,為武林正邪消長,為我少林門戶存續,千百弟子生死,不得不驚擾兩位尊長。」說完大www•hetubook.com•com拜三拜,起身推開那兩扇緊閉的木門。
兩人離開了達摩院,轉入了戒持院中。
大悲禪師揮手說道:「咱們先退出去吧!在此說話,恐有擾兩位師長用功。」當先離開密室,向外走去。
大愚禪師、方兆南緊隨身後,離開密室,向外走了四五丈遠,大悲禪師長長吁一口氣道:「在未得到兩位師長回答之前,老衲心中對此事,實在沒敢抱有多少信心,大方師兄未赴會冥嶽之前,每隔三年,總要來此密室一行,除了大愚師兄偕行之外,老衲有幸,每次都得敬陪末座……」
大愚禪師回頭說道:「方施主請緊隨貧僧身後,免得走錯方向。」
方兆南暗暗奇道:這茅屋之中,又無複室、暗門,不知那兩位禪關老僧,現在何處?但又不願啟齒向二僧追問,只好悶在心中。
方兆南如夢初醒一般,倏然收住了揮動的手勢,但見滿室塵土橫飛,心中甚是抱歉,抱拳一揖,道:「晚輩……」
荒涼的庭院,舖上白色的鵝卵石,並不能增長這庭院的美麗,反而有一種不調和的恐怖之感。
大悲禪師微閉的雙目,突然一睜,道:「方施主先請坐吧!」
大愚禪師應聲而起,合掌對方兆南道:「方施主請。」
匆匆一瞥之下,已可看清那茅屋檐前,窗檻之間,蛛網塵封,這一座荒涼的使人驚怖的茅屋,廣大院落中,舖滿了白色鵝卵石,野草由石隙中長了出來。
方兆南抱拳還禮道:「不敢,不敢,大師父請便。」隨那四個和尚,走入一座房中,但見明窗淨几,打掃的纖塵不染,一角木几上紅燭高燒,早已擺好香茗素點,四個和尚合掌退出順手帶上房門。
大悲禪師道:「方施主可識得此人麼?」
這「戒持院」因是少林寺執法所在,平常之人,難得擅入一步,就是寺中弟子,不得召示,也不能私入一步。
兩個和尚,倒是異常沉得住氣,負手而立,目光不停在室中打量,似是要從那蛛網積塵中,找出一些昔年的記憶往事。
方兆南隨便食用了一些素點,熄去火燭,登上木榻盤坐調息。他近來自感到內力精進甚多,坐息一陣,即可恢復疲勞,也不再去睡,閉目運息。
大愚禪師沉思了片刻,道:「大概是三年前吧!和大方師弟來過一次。」
大愚禪師道:「小兄之意,立時調集咱們寺中高手,分別埋伏這片荒涼的茅屋周圍,暗中保護兩位尊長。」
方兆南一看大悲禪師一連丟下五顆玉珠,將近兩個時辰之久,仍然不見一點反應,心中暗自發急,忖道:看來今日之局,有得等待了,不如借這機會,運氣調息一陣,養養精神。當下運行真氣,血循經脈,氣走百穴,由清入渾,漸至忘我。
等待了片刻工夫,八個身披袈裟的和尚,魚貫進入茅屋。
方兆南突然插口問道:「每次都用那竹節傳音之法,與兩位坐禪的長老通話麼?」
每隔一頓飯工夫左右,大悲禪師就從懷中,摸出一顆玉珠投入那竹節中,然後就地盤膝而坐,閉目等待,毫無焦急不耐之色。
走過翠竹林,眼前是一道殘垣斷壁的磚牆。兩扇黑漆剝落,黑白雜陳的木門,緊緊的關閉著。
一側黃綾垂幔緩緩升起,兩個身軀偉岸的中年和尚,並肩而出,中間挾持一個蓬髮垂髯,衣破百綻的老人,緩步而出。
這是一條荒涼的小道,生滿了及膝的野草,幾株紅白山花,雜生在荒草之中。
大道禪師合掌對方兆南道:「方施主先請休息,貧僧告退了。」
大悲禪師合掌,垂下頭去,喃喃祈禱了一陣,然後才舉步走入林中。
方兆南接道:「貴寺中兩位長輩,不是還在禪關期中麼?」
三人似是都有著沉重的心事,一路上誰也不肯再說話,似是一說話,就會破壞了這莊嚴的氣氛。
大愚禪師首先驚覺,一拉大悲禪師衣袖,縱身而起,直向方兆南撲了過去。
方兆南道:「封關坐禪,一坐三十年,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如非在下親身見到,縱然聽人說起,也是難以相信。https://m.hetubook•com•com」
大悲連連搖頭道:「沒有,但我們每次參謁那密室之時,總有那白毛老猿相迎,而且牠還以採來的山菓相敬,大方師兄,絕世奇才,和那白毛靈猿相處過一段時日之後,居然能猜得那靈猿手勢含意,藉此一得,由那靈猿口中,探得兩位長老消息。這些事,我們都是從大方師兄口中聞得,老衲這次相擾兩位長老禪功,初意亦是想借靈猿之力,晉謁兩位尊長,再由兩位尊長把我們相詢疑難,由擊節傳音之法,指示一條明路,並未存奢望,能和兩位尊長相晤……」
方兆南似突然觸動了什麼靈機一般,雙眉緊皺,凝神而思,渾然忘記了置身何處,雙腳不停移動,室中積塵愈來愈重,彌目難睜。
心念一轉,突然振袂而起,飛落到那堵殘牆之上。抬頭望去,只見三座茅屋,一字相排,每一座都有三間房子大小。
大悲禪師走了過去,輕輕把木門叩了兩下,合掌站在門外,等了很久不見動靜,忽然回過頭來,低聲對大愚禪師道:「咱們幾年沒有來了?」
這座茅屋,大約有三間房子大小,而且陳設不多,景物一目瞭然,除左邊依壁處,有一座木榻之外,別無他物,壁角之處,蛛網橫繞,榻上地下,積塵逾寸。
大愚禪師低聲說道:「方施主請相諒老衲,情非得已,不得不故弄狡猾,一試方施主的來歷。」
大愚禪師低聲接道:「兩位尊長今夜破關而出,並非功行圓滿,可能和師弟晤談一陣之後,又要重返密室,度完關期,在這段時間之中如有外人驚擾,只怕有損兩位尊長的禪功。」
他一心惦念著少林僧侶相商之情形,那裏能靜的下來,人雖在運氣調息,心中還在不停想些經過之事,無法安下心去。
方兆南仔細瞧了一陣,道:「在下確不認識。」
大愚禪師看他又往來了數遍,仍然沒有停下之意,低聲對大悲禪師說道:「我看此人已有些神智不清了,他這般走來非去,踏的滿室塵土……」
方兆南突然想到日夜索想而難以想到的劍式變化,心中大喜欲狂,立時開始練習起來,霎時間心神集中,忘記了置身之境,踏的積塵滿室,瀰目難睜,他仍然懵無所覺。
四個和尚一齊躬身應道:「弟子等敬領法諭。」
大悲禪師忽然站了起來,僧袍一揮,那兩個偉岸僧人,押著來人,重又退入那黃綾垂幔中去,目注大愚說道:「師兄,咱們走吧!」
出人意外的這室中打掃的十分乾淨,一個白髮蕭蕭,長髯垂胸的老人,盤坐在石屋一角。
這短短的一段時日中,言陵甫又似老了甚多,但他的瘋癲之症,卻似好了一些,靜靜的坐在一側,見三人走了進來,微微一笑,但卻端坐未動,默然不語,對方兆南施禮相見之事也不理會。
一陣山風吹來,搖動了虬松枝葉,和幾人的衣袂,但那盤坐分叉處的白猿,卻紋風未動。
大道禪師自被方兆南一招「佛法無邊」迫落下風之後,由狂傲轉變的十分客氣,合掌作禮,笑道:「那人是否有瘋癲之症,貧僧未曾見過,但『戒持院』乃我少林寺中執法的所在,大悲師兄肯在『戒持院』中約見施主,事非尋常,定是有要事請教。」
大愚禪師接道:「擊節傳音,能否得到兩位老長輩的回應,眼下還很難說,方施主請再多留半日,就可決定事情如何!」
大愚禪師道:「師弟再舉手叩一次門吧!如果仍然不見動靜,咱們再自己進去不遲。」
大悲禪師一皺眉頭,接道:「我看他似在練習什麼武功。」
那知這一提氣,立時覺著丹田之中一股熱流,直向胸口之處泛上,不禁心頭大驚,趕忙散去了提聚真氣,站起身子,長長吁一口氣,在室中來回走了兩遍。
少林寺每一座院堂,都是在廣大的寺院中獨成一座院落,「達摩」「戒持」兩院更是四面圍牆環繞,守望森嚴。
三人都自動的加快了腳步,走完一片荒涼的草地。
大悲禪師走到那虬松下面,抬頭望望那盤坐在松樹上的白猿,微微一皺眉頭,欲言www.hetubook•com.com又止。
方兆南只覺他今日的態度,和昨夜成了強烈的對比,正反之間,大不相同,抱拳一笑,道:「咱們現在就去。」
大悲禪師霍然睜開雙目,狠狠的看了方兆南一眼,目光微蘊怒意,似是對他這等越牆而入舉動,十分不滿,但卻沒有出言相責。低低的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步而入,大愚禪師也是一語未發,緊隨大悲身後而入。
方兆南暗道:他這般相囑於我,這竹林定非平常之地,也許是一個奇陣,或是林中埋伏過多,怕我誤中機關。心中甚想找個機會試他一下。
穿行過幾條林木挾持的大道,到了一座廣大的佛堂門前。這座佛堂中一色黃綾布幔,連那房子的牆壁、屋瓦都是一色深黃。
達摩院乃少林僧侶們習武之處,戒備十分森嚴,進得大門,立時有四個和尚迎了上來,齊齊對大道禪師合掌見禮,大道禪師低聲對四僧說道:「這位方施主為咱們少林寺的事,日夜兼程,跋涉千里,你們要好好招待貴賓。」
這茅屋內,長年無人打掃,地上積塵甚厚,他來回走了兩遍,立時滿室灰塵,四下橫飛,那兩個老和尚穿的新袈裟上,片刻間,落滿積塵。
一排矗立的三座茅屋,都緊緊關閉著窗門。
群僧魚貫走了過去,把懷中竹子,一節一節的啣接上,直向那圓門之中伸延進去。這些竹節都經嚴格選擇,大小相若,每一節啣接之處,都用刀子刻好連扣,接將起來,十分迅快,不大工夫,群僧帶來的竹節,全都接完。方兆南暗暗估計,這啣接竹子的長度,大約有二十餘丈長短。
少林寺雖然廣大,但無處不是打掃的乾乾淨淨,只有這一片地方,野草叢生,像是無人打掃。
方兆南不知兩人搞什麼鬼,茫然回顧了兩人一眼,跟在大悲禪師身後,向外走去。
方兆南道:「在下和知機子言陵甫已有數面之緣,不論何等情勢,一眼之下均可辨認出來,此人衣著形態雖像,但決不是他了。」
原來,他連日奔走,始終未能好好休息一下,縱然打坐運氣,也是心有所念,剛才他心中不耐大悲禪師一日打魚三日曬網那等緩慢舉動,閉目靜坐運氣調息,一時間萬念俱寂,靈台一片清明。
一座座山石砌成的堅牢房子,疏落的隱現在林木花草之中,那些獨立的石砌房屋,間間門窗緊閉。
他輕輕歎息一聲,黯然說道:「在目睹那靈猿坐化的身體之後,老衲當時心中就涼了一半,只是當時以極深的定力,勉強克制著心中激動之情,沒有形諸神色而已,那種失望的痛苦,當真是口難描述,在那等形勢之下,老衲亦只好寄託最後希望之上,想以擊節傳音之法,得到兩位尊長的回答,十二顆玉珠投盡,尚未得到兩位師長的回音,當時心情當真是急如火焚,正當頻臨絕望邊緣之際,忽聞兩位尊長回答之言……」他臉上忽然泛現出歡愉的神情,接道:「武林不該遭此大劫,少林寺歷代佛祖的神靈護佑,兩位尊長竟能在禪關期破例相見!」
行約一盞熱茶工夫,進入一片花草叢中,一座山石砌成的堅牢石屋,矗立在兩株高聳的古柏挾持下。
大愚禪師走近石屋,從懷中取出一把鐵匙,打開門上鐵鎖,用力一推,兩扇木門呀然大開。
大悲禪師低聲說道:「他大概等的心下不耐,故意踏起積塵,想把咱們逼到室外,不要理他算了。」
大愚禪師道:「言陵甫瘋癲未癒,勢難相助,咱們留此無用,不如去瞧瞧他們準備好了沒有。」三人一齊離開靜室,大愚禪師關上室門,魚貫離開了戒持院。
一陣積塵,落了下來,洒了大悲禪師一身。
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凜,暗暗的道:難道這白猿事先預知牠的死期,才選擇這樣一處穩固牠屍體所在,盤膝而坐?留神看去,果然發現那白猿盤坐叉枝所在,四面都有酒杯粗的松幹,牢牢箝住了牠的屍體,頭頂上枝葉密茂,可遮蔽日曬雨打,而且松枝盤錯交叉,似是事先經過了人工編排,顯然這白猿未死之前,已有人為牠安排好這停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