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宇喜多秀家

明石掃部本名全登,據說能征善戰,長船死後由他擔任駐大坂的首席家老。
「嘿,這暴發戶倒要來對我們指手畫腳啦!」
家康有一次和身邊人閒談時突如其來說了這麼一句。他皺皺眉頭,又說道:
「請和明石掃部好好商量一下。」
結果,這場騷亂發展成事變。明石掃部曾居間調停,卻未能說服雙方。首先,原來的長船派守在伏見宅邸不出來,而領地的反對派則進入大坂,其間經過幾場小規模巷戰後,反對派佔領了大坂的備前島宅邸,雙方以淀川十三里為界,進入武裝對峙的狀態。社會秩序開始動亂。要是秀吉還活著,根本不可能發生如此嚴重事態。
秀家望著庭園,頭也不回地對刑部說:「刑部,那個你知道不?那是宮城野的胡枝子。」
「拜託拜託,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請您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治部少輔(石田三成)這人有點兒不正常。」
「真教人難辦哪!」
意思是說了也白搭。秀家再次希望他提時,越前說道:「唉,唉!即便我講了,您也不會採納的。」央不過秀家一而再、再而三要求,越前才點點頭說道:「長船紀伊守是個大惡棍,大人如果啟用這樣的人,藩國肯定出亂子,恕我說句不吉利的話,最後定會弄得家破人亡。」
秀家正好對事態發展束手無策,便決定託別的大名幫忙收拾自家出的亂子。於是懇託吉繼道:
「我講的是小平太。你們想想看,七之助不是早已上京來了嗎?」
「請主公把中村刑部交給我們吧!」
「有甚麼好失望的?中村刑部這小子還活著哪!」
「太閤既死,長船的劫數已到。各人統帥自己的部隊上京找長船算帳去,非把長船和暴發戶中村刑部的首級統統扭下來不可!」
對刑部的這種厭惡之情,在秀家的領地尤為濃厚。大坂的府邸常常向藩國申請駐外所需費用,一接到通知,藩國便得籌妥所需的錢糧送至大坂,完全處於任人擺佈的地位,心情本就不甚舒暢,首席家老長船紀伊守更是火上添油。此人原本就無德無望,甚麼事仗著權勢硬幹,處理事務時更是偏心。當地人對長船的怨恨早已冰凍三尺,甚至早在刑部名列家老之前,當地就有「殺長船以謝天下」的呼聲了。這一點,秀家並非不知道。
由於康政撒手不幹,調停失敗了。靠吉繼一人無法說服那些脾氣倔強的備前人,最後連吉繼也不管了。
「這個人真是傻極了。看樣子恐怕是為了得一點謝禮吧!」
「刑部偷偷跑掉了。」
家康對他們施以離鄉寄居、閉門反省的處罰,同時把他們叫到自己府邸,讓下屬說了這樣一席話:「你們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等將來有機會我再赦免你們。」而且在那期間,家康還差人送去柴米油鹽接濟。這些人大為感激,都起誓效忠家康。被發配的有宇喜多左京亮、戶川肥後守、花房志摩守和花房助兵衛。這幾個人在日後的關原之戰都站在家康這邊。左京亮和肥後守成了大名,志摩守當上有六千石封地的大旗本,助兵衛也成了家康的直屬武士。https://m•hetubook•com•com
秀家心裏這麼想。他覺得此人管用,便讓他當上政治事務的聯絡人。所謂聯絡,是指擔任信使往返於秀家與長船紀伊守之間,長船是宇喜多家派駐大坂備前島府邸的首席家老。在聯絡的過程中,刑部巴結上長船,深得他的歡心,漸漸地,這位加賀人擺佈起秀家和長船雙方來了。沒過多久,無論秀家或長船,沒有他的介入幾乎變得無法溝通,從而形成一股以他為中心的強大勢力。這位刑部有點類似豐臣家的石田三成。出於某種需要,秀家給了這位刑部二千石領地,讓他當上末席家老。
隨後他便在備前宅邸的各處要津構築瞭望台,路上設置防敵入侵的尖木柵,夜裏點起篝火,開始做打仗的準備。當然,如果再放任不管,豐臣政權首都的大坂就會發生巷戰。家康做為秀賴的代理行政官,對此也不能置若罔聞了,終於以大老身分進行調查,並對肇事者做出發落。本來反叛主公的家老理所當然要切腹自殺,但是家康對他們從輕發落。
後來,岡越前死了。果然不出他所料,秀家沒聽他的話。不管怎麼說,長船紀伊守乃先父時期就在宇喜多家侍候的老臣,況且還獲准拜見秀吉並受賜姓羽柴呢。性格善良的秀家,光憑這一點,就不願意把這位老人從宇喜多家的管理職上攆下去。
之前在朝鮮討伐戰期間,一個名叫岡越前的宇喜多家老臣在軍旅中病逝釜山。此人早在秀家亡父在世時就效力宇喜多家。這名老家臣臨終前,秀家到病榻旁探望,對他多年來輔佐自己的一片忠心表示慰勞,並問他:「在此臨別之際,不知你有無忠告?」越前只說了一聲「徒勞」便閉上了嘴。
正當藩國中群情激憤時,長船紀伊守卻突然病倒,死在大坂宅邸。原本鬥志正高昂,這麼一來,藩國的反長船派不免失望。
「要想進行調解,非得請出江戶內府(家康)才行。」
想到這裏,吉繼立即出門拜訪康政。康政聽了來意,回答說:「要是能夠有所助益,在下很樂意略盡綿薄之力。」他對吉繼的計劃大為贊同。後來兩人分頭奔走,把雙方代表叫到伏見的榊原宅邸進行調解,然而問題卻還是不易解決。但是吉繼不灰心。吉繼的想法是「秀賴公的天下還剛起步」就出了如此www.hetubook•com.com亂子,如果聽之任之,很有可能延燒成一場燎原大火。
榊原康政具有三河人的純樸氣質。儘管久戰沙場,然而在參與天下的政治活動、觀察政局細微變化等方面卻是一個毫無能力的人。
就在此時,宇喜多家發生了一場動亂。這場動亂和秀吉之死不無關係。
秀家不得不親自出馬處理糾紛。佔領了大坂備前島宅邸的宇喜多左京亮等人,硬是來到伏見城,強迫秀家與他們談判。
秀家十分喜愛胡枝子,在大坂和伏見的宅邸都栽種了各類品種的胡枝子花。所謂宮城野,是指從仙台東郊到海岸之間的一片原野。每到秋天,原野上開滿了胡枝子、桔梗和木蘭花,同時棲息著許多金鐘兒和金琵琶等。自古以來,這裏就是和歌詩人詠唱的名勝之地。聽說這庭園裏的胡枝子是奧州的伊達政宗送給秀家的。秀家甚感惋惜的是,他沒有參加征討奧州之役,未能親眼目睹那名聞天下的宮城野。然而他想像過那原野的景色,寫過一首和歌,也背誦過幾首與之有關的古詩。此刻,他臉朝庭園,忽然詩興大作,順口吟唱起來:
大谷吉繼看來應該靠得住吧。吉繼雖然只是敦賀五萬石的小大名,然而秀吉在世時就已擔起豐臣家的行政事務,人們對他的辦事手腕評價頗高。此人是秀吉從兒小姓一路提拔上來的,為人爽直,有武略,懂計謀,被認為是秀吉一手栽培的大名中的佼佼者。他患有被視為絕症的癩病,面目全非,總是用白布遮著臉,只露出兩隻眼睛。說幾句題外話,在豐臣家的派閥中,由於出生地和職務上的來往關係,大谷吉繼和石田三成關係親密。不過他並不像三成那樣熱中派系活動,而是抱持一種超然物外的態度。
由於秀家說了這番話,這天左京亮一幫人只好退下,回到大坂的備前島宅邸。但是秀家的手下有人內通左京亮,向大坂報告是秀家放走刑部。得知此一消息的左京亮大怒:
秀家低吟淺唱,自我陶醉在詩的意境裏。這時,一直低頭跪著的刑部再也忍不住了,開口說道:「在下誠惶誠恐向主公稟報……」
後來,兩人奔走調解的消息傳到家康耳裏。
秀家說。左京亮不信,雙目緊盯秀家,意思是你在撒謊吧。面對這種蠻橫無理的態度,秀家著實難以忍受。但是此刻除了忍讓,別無他法。這左京亮既然已把十名家老中的七個都拉做黨羽,強迫秀家與他談判,弄得不好,會被這傢伙翻攪得家敗人亡。可以說,「唯有容忍」是此時秀家僅有的微弱政治能力。
庭裏池畔盛開著一片胡枝子花。
他原是豪姬身邊的家臣,從加賀前田家來到宇喜多家。早先擔任前田家與大坂城之hetubook.com.com間的聯絡事務,長於社交。
「如果你不覺得礙事,我可以代為進行調解。」
「真想不到啊,居然連咱們家的小平太(康政的一般稱謂)也在為他們奔波哪?」
宇喜多家充滿一股憤憤不平的情緒。
「刑部也是我的家臣。要是我出賣他交給你們,那我在武家之間還有甚麼臉見人?你們給我好好想想!」
家康心裏十分不快。
秀家想如此說服這位同宗同族瘋子般的家老。左京亮卻越發氣勢洶洶,教人難以對付。原來這個雷神爺式的人物尊容也與眾不同:油光發亮的和尚頭,一絲頭髮都沒留。他發誓:「在要求實現之前決不留髮!」並且強制黨羽也這麼做。
和秀家交好的大名大谷刑部少輔吉繼看不下去了,對秀家建議道:
浮想如潮湧,心馳宮城野。
繁花開似錦,秋蟲唧唧鳴。
「刑部,你可不要隨便亂說啊!」
所謂的左京亮一派,是以左京亮為首,包括戶川肥後守、岡越前守(前述老家臣越前之子)、花房志摩守及花房助兵衛,除了助兵衛,都是祿高五萬石以上的大戶。要是發生騷亂,可能會發展成駐京家老集團與領地家老集團之間的戰爭,這樣的事態在其他大名家可是從未見過的。
不過秀家這一天心情很好。中村刑部是爆發糾紛的起因,秀家找他詳談一番,給了一筆錢,昨天夜裏暗地放他回加賀去了。
反對派中有人說。這時傳來情息,部份反對派為了討伐刑部,已經帶著火鎗從藩國出發了。刑部在大坂城得知這消息,便連夜坐船上伏見,上岸後直奔秀家那裏。秀家此時不在宅邸而在伏見城,刑部左等右等不見主君回來,實在不耐煩,便登上伏見城,在大老專用的廳間裏拜謁了秀家。廳間前面有一庭園。
他早巴不得出亂子了。宇喜多家這次糾紛如能擴大成天下之亂,屆時就可以「為了秀賴公」的名義動員各地大名,討伐挑起糾紛的一方,繼而利用這支討伐軍,乘勢一舉建立幕府;否則就坐山觀虎鬥,等宇喜多家裏的勢力兩敗俱傷,這也不壞。在家康看來,將來會向自己挑戰的想必是石田三成。三成不過是個領地不到二十萬石的大名,因此他必將拉攏同黨其他大名。三成恐怕會請宇喜多秀家加入,讓他擔任這支部隊的主力軍吧。若是為了秀賴公,秀家肯定義無反顧。對家康而言,秀家是個眼看即將為敵的人物,宇喜多家正自行崩潰這件事對家康當然有利。但麾下居然會有如此蠢貨特意為秀家調解糾紛。
說著便仰起頭來,向秀家報告家中發生的騷亂。刑部覺得有必要給秀家一點刺|激,於是信口開河:「前些日子所傳,長船紀伊守大人並非和-圖-書病逝,他是被人下毒謀害的。主公您猜那下毒的人是誰?」
「不不,這可不是屬下依小人之心隨便亂說。況且聽說左京亮這一幫人戴盔披甲,全副武裝,現正率領大軍,氣勢洶洶地沿山陽道向大坂城奔來呢。」
他們要求道。左京亮的言辭雖然客氣,態度卻甚為無禮,有點目中無人,大有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般地步,儘管是主君也不惜兵戎相見之勢。日後,這位左京亮改稱坂崎出羽守,當上家康的大名。他除了發動傳說中的「千姬騷動」,更是動輒鬧事之人,凡事都得按他的主張辦理,最後終於自取滅亡,可以說是天生喜歡作亂。這種場合,儘管秀家有點政治影響力,但要圓滿解決此一糾紛定然困難重重。聽了左京亮的話,秀家怒道:
照家康通常的做法,遇到這種狀況,他可以教訓康政幾句。但要教訓他,家康就不能不講明自己的意圖和政治策略,而這在目前是說不得的。
「好哇!主公既然如此包庇刑部,那主公就是我們的敵人!」
這樣的發落,對宇喜多家的影響遠比上面所說的嚴重。由於這幾個家老離去,他們的手下也走了一大批,宇喜多家能動員的兵力可說減少了三分之一左右。
事隔多年,當家康憶起這一事件時曾追述道。他還說,如果我是治部少輔,就會幫秀家出些點子,設法讓宇喜多家的糾紛在檯面下解決,無論如何也不讓那麼多人入罪。這件事使宇喜多家的人員大減,戰鬥力也就相對弱了。而當時治部少輔卻未能有此洞見。首先,他只把此事看做是別人家裏的小糾紛,無關緊要,因而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僅從這點來看,治部少輔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他缺乏武略……
家康說。如果調解成功,宇喜多家會拿出錢物酬謝調解人,家康講的是這件事。不,不用說,家康當然不認為康政是這麼一個人,但眼下的情況他不得不這麼說。家康估計這些話不久就會傳入當事人康政耳裏,康政準會氣炸,並立即動身回領地。如此家康的目的就達到了。家康恐怕是天生善於用計劃謀的人吧,即便在調動、指揮部下時,他也常常採用這種隱而不顯的辦法。甚至可以說謀略幾乎已成為他的一種癖好了。
果然不出所料,康政十分憤慨。康政每見到朋輩都發家康的牢騷:「難道大人認為我是那樣的人嗎?」之後,一如家康所望,康政迅速帶著一批手下回關東去了。
第二天,左京亮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了。
這位刑部並非宇喜多家的老臣,他是加賀人。
出乎意料的是,秀家卻很樂觀地說:
七之助指平岩主計頭親吉,是家康屬下的一個大名,管理上州廄橋(前橋)城,擁有三萬三千石領地。按照家康定的制度,他屬下的關東大名要輪流上伏見城來。榊原康政在伏見城的期限早已過了,本該和平岩輪換,回自己的領地去。可是他為了調停宇喜多家的糾紛東奔西走,一點也沒有要離開伏見回封地的意思。
說真的,有吉繼出面幫忙,秀家真覺得鬆了口氣。
吉繼心想。家康乃豐臣家的首席大老、秀賴的代理人,如今在伏見負責各項行政事務。倘使由這位大名鼎鼎的家康出面調解,想必宇喜多家的家老也不敢不從吧。不過,家康身分太高了,不宜親自出面介入大名家老之間的糾紛。因此,吉繼決定拉家康麾下的大名一起合作。德川麾下的大名中,首推榊原康政。康政是早在德川家還只是三河大名時的老臣,他從家康的關東二百五十萬石領地中分封到上州館林十萬石領地,官位從五位下式部大輔。
看來正如秀吉的觀察,秀家缺少政治活動的能力。特別是他對自家事務知之甚少,和宇喜多家重臣的關係十分疏遠。基於這個原因,他起用了自己的親信中村刑部,讓他負責與領國重臣之間的政治聯繫,並對他很是寵用。
聽到這裏,秀家也不禁大吃一驚,便問到底是誰下的毒。刑部回答是藩裏的首席家老宇喜多左京亮(秀家的叔父忠家之子,即後來的坂崎出羽守直盛)幹的。秀家聽了心裏思忖,這話可能有些道理,因為左京亮這人性情暴躁,遇事容易偏激,不善深思熟慮,況且對人冷酷,下毒般人這檔子事說不定幹得出來。不過,左京亮遠在領地,他怎麼有辦法下手?再說似乎並沒有甚麼證據。
「要是這麼不信我,你自己裏裏外外搜查一遍好了。倘若搜了而刑部不在,那就是你的過錯,我定不輕饒!」
秀吉在世時,領地的反長船派自不敢公然對姓羽柴的長船採取敵對行動。如今隨著秀吉過世,他們也活躍了起來。
秀吉死後翌日,伏見城的政治面貌隨即大變。家康完全變了個人,他已估算到關原決戰之事,並以此為目標展開行動。他蠻不在乎地破壞秀吉遺書中規定的禁止事項,開始與各地大名眉來眼去,收攬人心。他無視法紀,私自與大名建立姻親關係。這讓擔任奉行之職的石田三成大受刺|激。家康原本就盤算要激怒三成或前田利家,用挑釁的手法讓他們舉兵反對,自己再出兵討伐,從而達到改朝換代的目的。為了實現此一目標,家康制訂了縝密的計劃,然後大膽採取行動。看到家康一連串活動包藏的動機,豐臣家的大部份大名都主動靠向他。
「次郎兵衛(刑部的通稱)挺能辦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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