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正則看清這種戰法後如此大聲喊著,替被打得亂逃亂竄的己方兵士壯膽打氣。在正則看來,宇喜多部隊儘管兇猛異常,到頭來終將再而衰、三而竭。
沒過多久,家康行動了。
秀家的看法是,秀秋受過太閤大恩。同為養子,我瞭解他的心思。即便其他人都背叛了秀賴,秀秋也根本不會起這樣的歹念,我可以為他擔保,金吾是不可能背叛的。秀家一個勁兒地表達這意思,看來是真心實意相信這點。石田三成曾在背後議論秀家:「這是個無憂無慮的人。」事實上,自舉兵討伐家康以來,關於如此紛雜的政局情勢,三成恐怕一次也不曾和秀家商討過。
但是天氣不允許開戰。大霧瀰漫,咫尺難辨,無法識別是敵是友,東西兩軍各自堅守陣地,不得動彈。上午八時過後,朝霧開始消散。與此同時,第一發鎗聲響起。
這可以說是一場孤軍奮戰。
「主公且留步!」
秀家戰敗後,宇喜多家也隨之滅亡。儘管如此,在秀吉為了維護豐臣家而一手提拔的幾個養子中,唯有這位秀家報答了養父的期望。
戰鬥由東軍先鋒福島正則所率六千人部隊的突擊開始,正面迎戰的是宇喜多秀家部隊。雙方一交手立即激戰,福島部隊先鋒受挫,潰退,終於被迫退了數百公尺。正則大怒,只見他揮舞著銀色軍旗在前沿奔跑督戰,企圖挽回敗勢,然而還是擋不住宇喜多部隊氣勢猛烈的反擊。
不過,儘管多次進攻失敗,遭敵人一再擊退,在火線上吆喝兵丁、指揮作戰的福島正則,根據豐富的實戰經驗深信:
「此次定能取勝!」
「對方參戰的是些甚麼部隊?」
家康命令派出探子,在霧靄迷濛中查清了西軍參戰的只有上述三支部隊。在家康看來,三成缺乏武略,秀家乳臭未乾,大谷吉繼雖有些才智,然而領地小,所指揮的部隊人數很少,再加上身患癩病,皮膚已經潰爛得甚至無法https://www.hetubook.com.com穿戴鎧甲上陣。
「用不著殺了。」
後來秀家又從久能遭發配到江戶以南一百二十里之遙的孤島——八丈島。秀家在這島上足足住了五十年,生活始終十分貧苦,日常工作就是編草席勉強糊口。「要是能吃一頓白米飯,就是死了也心甘。」這是他常說的一句口頭禪。這話傳到江戶。某年,一艘便船來到八丈島,給他帶來了幾草袋白米。贈米的是昔日家臣花房志摩守,此人在關原之戰加入家康一方,現於江戶享受著榮華富貴。這麼做,大概是出於對故主的一點愧疚吧。
「秀秋是太閤的養子。」
秀家穩坐在山麓高地的折凳上俯視戰況。軍隊的作戰指導由明石掃部全登擔任,五支梯隊分別由延原土佐、浮田太郎左衛門、長船吉兵衛、本多正重等人指揮,在這位特別欣賞勇猛之士的大將麾下,將士們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武勇精神奮戰。
秀家逝於明曆元年(一六五五)冬天,終年八十三歲高齡。在這之前,秀賴也死了,家康也死了;德川幕府也已傳到第四代將軍家綱了。秀家,一介流放囚徒,關原戰場的敗者,卻比勝利者任何一人都活得長久。
但隨著雲消霧散和時間流逝,逐漸呈現出與家康早先樂觀估計相反的戰況。由於西軍百分之三十的人馬拚死奮戰,東軍全線亂了陣腳,幾乎連家康的命令都無法傳達,出現友軍部隊互不聯繫、各自為戰的局面。家康有生以來恐怕從未見過自己統率的部隊竟變得如此支離破碎。
秀家弄不清這瞬間發生的變化到底怎麼回事。他這時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是:「那是金吾(秀秋)搞的?不可能是他吧!」秀家無法相信這是真的。早在開戰前,石田三成等西軍首腦就一直對金吾秀秋懷有疑慮,秀家卻始終樂觀,他對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繼都這樣說過:「秀秋叛變?那是不和_圖_書可能的。」秀家的理由極其單純,一如他的為人:
石田三成曾這麼說。意思大概是,對秀家說話時,既不必強調政治形勢對我方有利,也不必許諾戰勝後的封賞。託他做事時,只要坦率告知實況,他就會實實在在幫你挑起擔子來。況且在西軍方面,宇喜多部隊的人數比其他部隊多得多,再加上秀家麾下的備前兵打仗十分勇猛,因為憎惡膽怯、欣賞勇敢是主將秀家的脾氣。由於上述緣故,這支人數一萬七的宇喜多部隊,看來將成為西軍的主力兵團。
明石掃部捋住馬韁勸道。掃部按照吃敗仗時的慣例,想讓主將秀家從戰場上脫險。掃部向東北方望去,只見石田三成據守的笹尾山陣地也已陷落,剛才還在山頭上迎風飄揚的「大一大萬大吉」字樣的陣旗已經不在,由此看來,三成也已逃之夭夭。掃部描述了此一情況。
從官位之高和擁有的軍隊人數來看,秀家擔任司令也許可說是理所當然。當年秀家的父親直家臨終前,還姓羽柴的秀吉曾在他病榻旁答應:「備前、美作自不必說,我一定把八郎培養成一員能夠指揮大軍、馳騁全日本的大將。」出於偶然的原因,秀吉這一番話竟實現了。
東軍看到先鋒隊出現敗象,不免慌張。加藤嘉明部隊和筒井定次部隊立即投入戰鬥,試圖突破宇喜多部隊側面,然而也被打得七零八落,與福島一起退了下去。
秀家這麼說著,歡喜得如同天真的孩童。在這政治形勢風雲變幻的複雜時刻,唯有他沒有任何政治方面的顧慮,僅出於一種年輕人常有的正義感——為已故的太閤之遺兒秀賴而戰。
「敵人只有一層,沒有後援,大夥兒不要怕!」
家康本想在關原之戰前就決定這場大會戰的勝負。他用盡各種辦法離間、懷柔加入西軍的敵方大名,從他們那裏取得自西軍內https://www.hetubook.com.com部策應的保證。他甚至對西軍統帥毛利氏都下了好一番功夫,毛利的將領吉川廣家、家老福原廣俊等人都曾答應將為內應。家康甚至與之訂立密約,要他們保證在戰場上不動一兵、不發一鎗。離開江戶、奔赴戰場時,家康成竹在胸,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證據是:行軍途中,甚至當小早川秀秋兩次派來密使要求為家康做內應時,他都稱「小人之言不足信,別去理他」,竟然兩次都未理睬。
其後,秀家讓部隊在大坂稱作休整,不久便出發行經伊勢,進入美濃平原的大垣城,接著又乘著月色冒雨行軍,趕到關原盆地的預定戰場,選擇隆起在盆地西部、通稱天滿山的山麓做為陣地,將全軍分成五支梯隊。秀家的大本營前面樹著一面紅色長筒型大軍旗。從山頂到山麓,滿山遍野盡是宇喜多家的軍旗,每面旗幟都在白底上有宇喜多家的家徽——太鼓丸。天色放亮時,佈陣完畢。
然而,正則明白箇中原因:宇喜多部隊沒有友軍做為後盾。西軍將領都在周圍的山頭、山麓和道路兩旁佈陣,卻不打算支援宇喜多部隊進攻。
為挽回頹勢,正則進行好幾次反衝鋒。因此從盆地四周各山頭陣地往下看,只見福島家的山道旗和宇喜多家的太鼓丸旗一進一退,一退一進;戰場上空煙塵滾滾,遮天蔽日,時而呈現犬牙交錯的狀態,忽而一方追趕另一方,繼而一方又被另一方所追。雙方打得難分難解,不辨勝負。到上午十一時左右,西軍的石田三成部隊也擊退東軍對正面陣地的進攻,大谷部隊有大舉突入盆地中央之勢,於是東軍各隊紛紛向盆地中央靠攏,卻只是徒然捲起幾股人馬的漩渦而已,未能止住西軍推進。
家康大概是這樣覺得吧。關原之戰後,石田三成、安國寺惠瓊及小西行長等主謀都被處死刑,首級放在京和*圖*書都河灘上示眾。家康認為,秀家原來就沒有被三成他們視為政治人物,僅是看重他的俠義心腸和戰鬥力才請他入夥的。誠然,在關原主戰場上秀家曾起過大作用,使東軍多次陷入危境。然而,事情過去就算了,現在的秀家已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了。
他從美濃的赤坂發兵,尾隨西軍,夜以繼日急行,於天亮時分趕到關原,擺開共計八萬兵力的陣勢。
這位年輕歌人答道。秀家說:「治部少或許是為了實現他的政治野心而發動這場戰爭,我則是根據自己的信念到這裏作戰的。別的事我不管,我只是一心一意遵照太閤殿下的遺囑,為扶持秀賴公執掌天下全力以赴。太閤的遺囑也好,秀賴公的天下也罷,全都敗在金吾這忘恩負義之徒的手裏了!我只有用這把刀誅伏金吾逆賊,以貫徹自己的信念!」秀家還要繼續說下去,但是掃部不聽他的,動作敏捷地捲起大旗,折斷旗杆,接著命令秀家的旗本保護主君趕緊離開戰場。秀家被衛侍部隊一股人馬推擁著向西邊落荒而去。
這之後秀家的境遇則是另一個主題了。戰後他逃到薩摩,潛藏在島津氏府邸受庇護。後來島津氏投降幕府,他的身分敗露。島津氏及秀家夫人的娘家前田家一起向德川幕府懇求饒他一命,因而得以倖免一死。他曾一度被送到駿河國,幽禁在該國的久能。
「給我牽馬來!」
由於家康事前策反成功,西軍中有七成部隊按兵不動,不發一鎗,緊貼在陣地上,只有餘下的百分之三十奮勇作戰。作戰主力是宇喜多部隊,除此之外只有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繼兩支部隊。其餘在一旁觀戰的七成部隊猶如睡著似地紋絲不動。看到西軍部隊有七成袖手旁觀,家康起初覺得勝券在握了。
但是,秀家透過正使戰況發生急遽變化的非常事態,懂得了人世的離奇。秀家,這位和歌的愛好者,要是時世太平,也許已成為二流水準的歌人。這件事與其說他省https://m•hetubook•com.com悟到自己對政治感覺遲鈍,不如說是對秀秋的忘恩負義感到無比憤怒。秀家喊道:「金吾這小子,不能饒他!」現在可不是饒不饒的問題,眼下宇喜多部隊被東軍打得七零八落,幾乎潰不成軍了。而秀家此刻想的只有一件事:不能饒了金吾!或者可以說,他已為此下定必死決心。他從折凳上倏地站起身來,命令道:
然而,家康這番話聽起來帶著一種憶往的美好,事實上,關原之戰時,家康有好幾個瞬間嘗到幾乎完全絕望的滋味。
「是嗎?叫我指揮啊!」
「治部少是治部少,我是我!」
但是到了正午十二時,形勢逆轉。
「只有備前中納言,不必對之用計使謀就會挺我。」
石田三成是這次舉兵反對家康的主謀,近來連與三成朝夕共事幾位奉行的私下活動,都不免啟人疑竇。在如此時刻,三成完全信得過的也唯有這位備前中納言。
東西兩軍的戰爭,以西軍攻打家康部將守衛的伏見城揭開序幕。秀家被選為這支四萬西軍組成的攻城部隊總大將。
在松尾山上佈陣的小早川秀秋發動叛變,命令一萬五千人部隊往下衝,突破了在山麓佈陣的西軍大谷部隊,把他的一字長蛇陣切成數段,分割包圍後幾乎全數殲滅。大谷吉繼投刃自盡。這麼一來,宇喜多部隊被東軍的過半數包圍,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說要立即驅馬殺入小早川部隊,找到金吾,與他決一死戰。秀家大喊:「天道不容啊!」只見他一腳踏著馬鐙,縱身一躍便騎到馬上。
經過一番部署之後,秀家便率領七十名將領和四萬大軍開始攻打伏見城,不多久便將之拿下。
因為不斷與自己部隊正面衝撞的宇喜多部隊,儘管攻勢凌厲,卻不深入進擊。一旦福島部隊後退個四、五百公尺,他們便停止追擊,生怕直追到盆地中央,不敢給福島部隊致命一擊。敵人的這種戰法真教人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