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興師問罪美濃國 鐵騎踏平桶狹間

馬鞍下,猴子淚流滿面,和眾將齊聲吶喊:
假如主人死於槍林彈雨之中,猴子打算自殺,以死報效賜給自己溫飽的恩人。而且,與其重新在飢寒交迫的生活中掙扎,還不如死了安寧。
「見過今川大人嗎?」
猴子煞有介事地回答,善騎的信長放聲大笑起來。近日來,信長向潛伏在駿府的密談詢問了義元的許多情況,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荒唐的事情,既然猴子是聽今川家有身份的武士松下嘉兵衛親口講的,估計不會有假。
「人生五十,善善惡惡如夢幻;天賜生命僅一度,應作不滅長壽仙!」
這天夜裡,猴子怎麼也睡不著,他跑出軍營,來到淺野又右衛門家。
「猴子又長進了!」
「你這猴頭著實多事!不過幹得還算好!」
猴子連連討饒。信長對責打部下的效果感到滿意,作為處罰,當即命令道:
猴子逐一查看城內地爐,發現木炭多有浪費,於是命令倉庫酌情減少發放。結果一個月的使用量僅相當於原來的三分之一,另外,猴子直接去山裡購買木炭和柴草,進一步使柴薪費用降了下來。
阿鯉已定下親事,下月被出閣。嫁到又右衛門的家鄉——津島,女婿是堂兄弟淺野又左衛門。
信長肩上斜掛著一串念珠,勒馬在路上踅著圈子,大叫:
啪!猴子脊背上挨了一鞭。
事後,信長對自己的試驗結果非常滿意。
清洲城有座芭茅草茸頂的門樓,叫做「松木門」。一天,信長立在門樓一側,恰好猴子抱著掃帚由對面走來。信長靈機一動,急忙掏出陰|莖,插|進門樓圍板上的木節子孔裡,耐心地等猴子從旁邊經過。
顯然是敵人的探子。
「把猢猻提為僕從長!」
道三清楚地知道,鄰國年輕的女婿還不具備援救美濃的實力。倘若貿然出兵,連信長也會被謀反的逆子擊敗,白白地送掉性命。
「啊,討厭!」
信長感到自己發現了猴子的特殊本領,於是對猴子熱心地研究起來。距離第一次擢升還不到二十天,信長又把淺野找來,吩咐說:
「別瞎說!」
猴子十分吃驚,越發對淺野敬重起來。平時,一有空閒,就跑到他家去玩。在織田家有什麼事不明白,不拘大小,他一定去找淺野商量。
「距離探子出沒的地方,大約一里地,上游埋有伏兵,還有」
信長來到熱田明神的神社前,勒馬等候陸續到達的騎兵。此時,前線傳來凶信,鷲津,丸根二寨陷落。遙望南方,濃煙滾滾,遮蔽了半個天空。信長繼續南下,途中遇到前線逃回來的士兵,得知邊關大將佐久間盛重陣亡。
這猴頭是在越俎代庖,自作聰明!淺野又右衛門蹚在河水裡,心情陰鬱地想,如此下去,遲早要遭到同伴的憎惡。可是,猴子豁出去了。不管是被人憎惡,還是遭到同伴的嘲笑,總比回到淒慘的過去強多了。猴子再也不願意重新跌進昔日的困境。
「一千石。」
不過信長和今川義元那種大人溺愛孌童的方式不同,酷似兒童遊戲。年輕的城主對待猴子,宛如兒童過分喜愛自己的小狗、小貓,一會兒把它們吊起來,一會兒勒緊它們的脖子,有時候則把它們狠狠地撞在牆上,變著法子試驗動物的機能,以此取樂嬉戲,有時候稍不如意,信長便伸手揪住猴子腦後的頭髮,把他提起來,按下去,恨不得一把把他掐死。儘管如此,信長仍然清楚地感覺到,猢猻仍然喜歡自己!
嘩——
猴子火急火燎地喊。信長注視著探子消失的方向,對猴子的喊叫感到氣憤。可是,猴子向主人報告了意外的軍情。
「噢,是猢猻麼?」
「撥給猢猻二十名僕從。」
「倘若回稟大人,將有誹謗主人之罪。小人不敢講!」
「他是何等樣人?」
「今日廝殺,請眾將把性命交給信長!」
「都晚上八、九點了,他還來!」
信長聞言,不僅沒有褒獎猴子,反而氣沖牛斗:
每當這時候,信長總是一把捉住猴子,按住他的頭使勁往地上撞,痛痛快快地把他折磨一頓,罵上一回。
信長出征沒有收到任何軍事效果,美濃的一哨人馬把信長攔截在疆界上了。道三勢單力孤,人越戰越少,終於死在長良川河畔。
信長觀察了一年,深感猴子乖覺,甚至機靈得讓人厭惡。莫非他是阿諛之輩?信長心想,不管是人,還是為人服務的工具,信長都要探個究竟,真到弄明白為止。
猴子平定天下後,把家徽改為泡桐。泡桐本來是皇家的標誌,一般由天子賜給武門重臣,眼下的猴子斷不敢想,混個葫蘆家徽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過無論是家徽,還是其他方面,與其說信長觀察猴子,倒不如說猴子在細緻和-圖-書而深刻地觀察著他的主人。
對面是敵軍的陣地美濃,舉目遠眺,霧氣蒸騰,美濃的田野和山嶺全被罩在晨霧之中。遠處人喊馬嘶,不時地傳來陣陣槍聲,證明道三還在苦戰。
「哎喲!」
說話間,人影漸漸清晰,只見那人腰纏護胸鎧甲,甲片的連線眼看就要磨斷,胳膊和小腿裸|露在外面,手握一桿生銹的長槍,身邊濺起團團浪花,轉眼來到近前。
「猴兒精越發可愛了。」
在這種場合,假如不能馬上回答出準確數字,信長一定會大動肝火,幸好,村井吉兵衛流暢地答道:
僕從侍候在主人身邊,是專為主人撿草鞋,運東西的低級勤雜兵。可以說,步卒是衝鋒陷陣的戰士,僕從是幹雜務的軍夫。猴子當上了軍夫的小頭目,住處也搬到了三三丸軍營,這座軍營被市民稱作「五加」。不知誰出的主意,營房周圍密密麻麻地栽下許多五加樹,形成一道自然屏障。猴子很佩服出主意的人的智慧,因為五加的嫩葉可以食用。
「好主意啊!」
當聽到梁田政綱受到重賞時,猢猻樂得幾乎跳起來。
建功立業是猴子的野心,遺憾的是,至今未立過功。猴子十分苦惱。可是,很難想像一個高不盈五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能在戰場上立下什麼功勞。
豈不是小兒遊戲?眾臣心中好笑,召集築路工頭,當即傳下話去:「權當我們的命令,一切聽猢猻的指揮!」
猴子咆哮著,眼看要和信長拚命。信長無計可施,只好賠禮道:「孤欲試汝心,並無惡意。」
五加的樹葉像楓葉,把它摘下來,用開水一燙,然後撒點兒鹽,或單吃,或與其他蔬菜拌在一起,味道卻不錯,晾乾後,還可以代替茶葉飲用;根可入藥,熬好後飲下,可以消除疲勞,強身健體,軍卒的糧餉不多,體力消耗大,把五加栽在軍營周圍作籬笆是最合適的,而且把五加葉賣給農民,還可以得到若干補貼。
「因為他腿短,兩條腿夾不住馬腹。」
信長的運氣來了!
在吶喊聲中,信長催馬向前衝去,他領兵趕到善照寺鹿砦時,又有三將陣亡。信長在寨中點兵,手下僅三千人馬,今川軍則號稱四萬。
一個月之後,猴子把自己的做法和結果報告給村井吉兵衛,吉兵衛馬上稟報給信長。
二人興味相投,息息相同。猴子也意識到,主人愛工具,認為人也是一種工具。
信長聽猴子嚷完,決心照他的主意行事。
「猴精兒,你太過分了!」
消息傳到清洲的當天晚上,猴子把軍中的朋友和手下僕從召集到五加軍營,彷彿自己是將軍似的,大吹大擂地說。但是,論實力和地位,駿府的今川義元,人稱「天下二將軍」,在尾張人眼裡,是不得不仰慕的上邦大國。
總之猴子當上了十名僕從的頭領。官兒雖不大,卻始終處在主人的眼皮底下,一舉一動卻被信長看在眼裡。猴子好像驅動自己的四肢,從容自如地使喚著自己手下的人。十個僕從無不盡力,從早到晚,忙得氣喘吁吁,和其他人指揮下的僕從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信長饒有興趣地問。
善於用人的猴子把工地的頭領們請到一起,一陣甜言蜜語,待買下眾人的心之後,他把民夫分成十組,每組負責一段,賞罰嚴明,互相競爭,不吃不睡突擊築城。
不久,絕望的氣氛開始籠罩尾張。東方的今川義元盡起駿河、遠江、三河三國之兵,開始西上,準備沿途踏平佔據尾張半國的織田勢力,從而打開進京的通道,一舉統一天下。
但是,這條老謀深算的蝮蛇,竟死於嫡子義龍之手。義龍懷疑自己不是道三的骨血,悄悄集結兵力,首先殺死數名胞弟,同時奪下稻葉山城,繼而進攻近幾年一直隱居在小城的齋藤道三。
信長順口誇獎了一句,立刻轉向前部先鋒,命令道:
「簡直是以狼牧羊!」
消息是可靠的,義元由昨晚的宿營地沓桂城出發時,才第一次穿上甲冑,甲冑上身,不得不拋棄轎子,他讓人拉過馬來,這是一匹肥馬,上配全鞍。義元端坐於馬上,頭戴一頂前有八龍盤旋後有五片銀葉護頸的金盔,身披一領上等鎧甲,護心鏡銀光閃閃,腰佩一把二尺八寸的黃金長劍,凜然一副大將派頭,眾人為之目眩。可是,剛出沓桂城城門,由於他上身長,下肢短,竟撲通一聲跌下馬來。
——小兒尖嘴猴腮,要指揮我們麼?
「猢猻,你在遠州待過吧?」
猴子沒有食言,一晝夜圓滿峻工。
一日,信長來到野外。猴子蹲在草叢裡嘟囔了一句什麼。信長聽後,大聲喝問。
「大人真夠摳的!」
「盛重早我一步而去了!」
為了隱和*圖*書蔽奇襲意圖,信長選擇了深夜。兩點多鐘,他叫人吹響號角,作突然襲擊的動員。他選擇了幸若舞的「敦盛」一節,持扇而舞,口中唱道:
「不用猢猻管木炭了!」
信長只見過岳父一面,蝮蛇就已經老朽。他敏感地察覺到蝮蛇對自己抱有獨特的感情。因此相信了這個最難讓人相信的人。全當清洲城已經棄之不要了。起初,蝮蛇為鄰國的年輕人如此信賴自己而周章失措,不過,惶惑立刻變成了愛憐,宛如大慈大悲的菩薩,在蝮蛇一生中,惟獨對信長作出了長期的無償的援助。
主公做事真古怪!連猴子也這樣想,信長是少有的將才,對在戰略戰術上幫助自己的人評價很高。
「好好看顧你馴養的猢猻,我喜歡他!」
信長背後響起陣陣馬蹄聲,幾員大將跟上來,緊接著是一隊隊士兵斷斷續續地追趕自己的主將。經過一宿急行軍,織田軍前部來到與美濃交界的小鎮——富田。信長勒住戰馬,嗒嗒嗒原地兜著圈子,等大隊人馬陸續趕到,又繼續引兵向北進發,佛曉,信長來到木曾川的支流足近川河畔。
「擔心城中防備,說明你又長進了!」
他的任務多半是抱著一隻葫蘆,信長好出汗,出門一定要帶上它。騎馬時,信長把葫蘆掛在腰間;不得不下馬徒步時,只要離開馬鞍,便順手把葫蘆丟給猢猻。猢猻嗨的一聲接住,把葫蘆抱在懷裡。城裡人經常可以看到陰|莖和葫蘆的主人一本正經的跑出城去。
猴子冷眼觀察著自己的主人。有一次,信長在狩獵途中,令身邊的猴子燃起篝火。信長正偎著取暖,庫部主事村井吉兵衛去鄉下查看,恰好從對面走來,信長劈頭便問。
要考驗人,有的是辦法,何必搞那種連陋巷潑皮也不屑一顧的惡作劇呢!實在不是正人君子能幹的事。不過,作為平時的考驗,恐怕再也沒有比這種方法更樸素,更便當的了。猴子認為,主人雖然長成了大人的形體,卻沒有大人的風度。這便是信長的滑稽之處,奇怪的是,在世上所有的人中間,猴子最喜歡沒有大人樣兒的信長,信長也寵愛猴子。
「囉嗦!」
猴子慌忙向前,單膝點地,回稟信長:
「將來我一定要娶她!」
「何必推遲婚期?」
猴子從心眼裡喜歡這個反應機敏的女孩子,可惜對方還是個留著童髮,抱在懷裡也不以為然的少女。猴子打算耐心地等待著二小姐身體的豐|滿和年齡上的成熟。
信長愛動,在城內一刻也待不住。跳盂蘭盆舞時,他手舞足蹈,一直跳到城外;閒來無事,便出城騎馬,狩獵,游泳;其他時間全部用於戰爭。說是打仗,並非遠征,只是連續不斷地掃蕩尾張國內的小領主,規模不大,在野地裡叮叮噹噹地打上一陣即可結束。
「本人在遠州待過,也去過駿府。今川家絕不可怕!」
猴子儼然是個敵國通,嘴一咧,神氣活現地說。可是心裡卻七上八下,惶惶不安,擔心信長要失敗。
翌日,信長照例黎明前起床,為馴馬走出大門。猴子擺好草鞋,伺候在大門一側。
「是,主公!也去過駿府。」
「猴子來了。」
最後,猴子的狂言病愈演愈烈,淺野也無可奈何。
「寧寧姑娘的保護神是誰?」
主人的命令也在情理之中,猴子的本職是指揮雜役的僕從長。不久,信長正式任命了督辦,並吩咐,一切沿用猴子的做法。
河中的猴子忙得不可開交,為前部帶完路,立即返回,拚命地倒騰著兩條小腿,呼啦啦趟在水裡。
在這方面,猴子辦事籌細。一察覺有出兵的跡象,便立刻讓僕從紮好馱子,在馬側面配好人員,傍晚時分一切都佈置妥當,猴子便悄悄溜出城去。
「主公!」
吉兵衛選出新督辦,回稟信長,信長不允。該職空缺一段時間之後,信長終於吩咐下去!
信長心想,這傢伙有辦法。他故意無視猴子,默默地走出兩三步。馬伕手握韁繩迎往主人。這段兒歸侍從管轄不是猴子的職權範圍。
「清洲不是理想的城池,秋天洪水相侵,冬天護城河乾涸。主公國中,小牧山才是築城的合適地形。」
說話的是次女寧寧。寧寧天文十七年生,還不滿十二歲,不過高高的個子,膚如瓊脂,面頰豐潤,性格聰穎而爽朗,是個愛講話的女孩子。
中午時分,織田軍即將接近義元營寨時,西北方向湧起團團烏雲,霎時間,佈滿天空,一陣雷鳴,電閃,狂風裹著石子兒般的雨點砸向今川大營。
信長催馬來到河心,下巴朝右邊的天空一撅,急切地問,但見上游河堤上,影影綽綽地出現幾個人影,一晃消失在晨霧中。
不易會兒,猴和-圖-書子來到近前。他根本不可能發現右邊的圍板上伸出來的東西。
猴子傷心地搖搖頭。當時,他的身份不可能見到義元,不過,經常聽松下嘉兵衛講起義元的日常行動和嗜好。
「煩人的傢伙!」
「大路正面,十里地之遙,敵軍先鋒埋下了木樁和竹棚。主公可走下游,抄小路進發!」
假如直來直去伸手要權,眾臣必然大怒,當面指責猴子。
信長特別注重方便和實用。這種追求也表現在他那種不倫不類的打扮上。雖然他把自己也當成了工具。不論是獨特的服裝,還是繫在腰間的布袋,務實是他唯一的目的。想吃栗子,馬上能拿到栗子;需要火,立刻能摸到火石,他要使自己的服飾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
下午二時,織田軍隨著雷鳴,從山上猛衝下來,敵人措手不及,被殺得暈頭轉向,四處逃竄。織田軍的一個將領服部小平太發現義元,挺槍便刺;隨後毛利新助趕到,跟義元扭作一團,將其首級割獲。
猴子放下心來,宛如搞惡作劇的頑童,嗷得一聲嘻笑,就逃開了。
「不必發兵救援!」
凌晨,管草鞋的僕從長要親自為主人送上第一雙草鞋。
信長已失去興趣,一磕馬腹,飛馳而去。此時,信長越來越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出騎兵大距離奔襲。
「沒有。」
在用人上,猴子是籠絡人心的天才。他把屬下的十人都請進自己房裡,同吃同住;得到賞賜大家平分。他摸清每個人的脾性,用其所長,僕從們感謝猴子,自然願意效力。
猴子再次跳入河中,把頭纏紅纓的長槍舉向天空,昂然引前部過河。
有了姓氏還要考慮家徽,猴子當即決定把葫蘆作為家徽。不論是織田手下的人,還是城中百姓,大家都見到過猴子懷抱葫蘆跟在信長後面奔跑的情形,拿它作家徽誰也不會憎恨,反倒招人喜愛。
「喂,猴子,敵情如何?」
猴子又晉陞了一級,遇到戰事,就有資格穿上一領簡單的鎧甲了。身份雖不是騎馬的將校,但也算得上軍中最低一級的士官了。
※※此處缺文※※
果然,信長看到猴子的家徽,戳著他的腦袋放聲大笑:
「噢,為什麼?」
信長打了個寒戰。然而,對於猴子來講,這是發自內心的禱告,絕不是裝模作樣的騙局。猴子本身的生死榮辱完全取決於信長的遠見,猴子的保護神就是信長,沒有其他的神佛。
猴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再三讚歎,去淺野家時,他談及此事。
「小人不知敵人虛實,不過」猴子提了提嗓門:「小人已尋得河中淺處,用竹竿作好了標記!」
信長大怒。實際上,他已經聽到猴子囁嚅的隻言片語。講的好像是城牆的事。上月,清洲城經不住暴雨的襲擊,倒塌六十餘丈。織田家的重臣們親自督工,卻遲遲不見修復。二十天之後,倒塌的城牆仍然殘露著一個大缺口,彷彿人掉了幾顆牙齒。
之後,信長把淺野又右衛門叫到前面:
「這猴子,竟畫了個葫蘆!」
信長不停地責打猴子,猴子被逼不過,嗷嗷地慘叫著說:
「猴頭在講什麼?說!」
正因為注重工具的實用價值,所以對無用的東西,不管它多麼華麗,信長也毫不理睬,對於人更是如此。無論是名門權貴,還是重臣的子弟,凡是庸才,他概不錄用。
樂善好施的淺野年近五十。是夜,一張老臉越發顯得蒼老,低垂著頭,正和結髮老妻面對面坐在一盞菜油燈下。猴子來到外屋,坐下,猴子這種身份,沒有資格進到屋裡去。
信長揚起手中的馬鞭子,猴子大驚,急忙回過頭來,沒料到,眼前出現的是信長的笑臉。
一日,信長把小隊長淺野又右衛門叫到面前,命令道:
猴子在五加兵營裡度過了一段平靜的生活。
儘管信長不知道其中的奧秘,但他看到了猴子的統率能力。因此他產生一個念頭,這賊猴,如果讓他作名武士,也許很會用兵!
「借幾天?」
「既然知罪,你去修復城牆!」
升任僕從長了,猴子必須給自己取姓,此事不難,無須費力勞神。平時,大家都叫他「中村的猴子」,他便取姓木下。
來織田家當差,前後不到兩年就混到如此身份即使在織田家也是少見的。
「眼下,時局不穩。城牆總不見修復,倘若敵人攻城,主公如何是好?小人只是擔心此事,所以才大膽妄言!」
「老爹您。」
「聽到沒有,猢猻在前面引路,眾將跟著他過河!」
「駿府甚至有人講,義元是個殘廢!」
「噢,猢猻麼?」
「撤換木炭督辦!」
但是接到飛報,信長顧不得許多,火速引三千人馬,深夜由清洲出發,直奔北方的美濃國境。對於戎和_圖_書馬一生,征戰四方的信長來說,這還是第一次塞外遠征。
猴子撥著腰間的河水,努力不落在信長馬後,繼續說:
寧寧格格地笑起來。姑娘明白猴子話中的意思,寧寧屬猴,要拜日吉郎神,那猴子,那不就是眼前的藤吉郎麼!
「河中有人!不知是幹什麼的。」
今川軍的主將不騎馬,行軍速度必然緩慢,而乘轎子或肩輿,撐不上一個時辰,便需要落轎休息。休息的次數必然增多。
淺野的憂慮同樣來自駿府的傳聞。眼下,他們夫婦最作難的是長女出嫁。吉日定在下月初。到那時尾張平原已經變成戰場,富饒的田園和村莊處在多川的鐵蹄之下,淺野本人也可能死於戰場。
一瞬間,信長感到猴子做過了頭,沒得到任何人的吩咐,自己卻玩弄小聰明,擅自深入對方腹地,打探軍情。不過此時來不及責打猴子,急忙問道:
信長精於算計,至少是希望精於此道,所以格外慳吝。
道三見大勢已去,遂集合所有的兵力,準備決一死戰,以體面地了卻自己的一生,決戰前,道三修下一書,連同美濃的印信一起送予信長,並叮囑道:
「多嘴的賊猴!」
猴子跟在信長的屁股後面,不論是奔跑於原野,還是囚渡於江河,無時不在琢磨年輕主人的古怪性格。首先是相貌。
被考驗的猴子丟了醜,他跑到城壕邊洗著臊乎乎的臉,心中嘀咕:這也是有夫人的領主幹的事麼?
慢慢地淺野對猴子野產生了好感,以長者的身份關心他,照顧他。
「讓猢猻當僕從小頭目!」
事畢,信長自然褒揚一番。猴子聽到誇獎,又得意起來,脫口說道:
猴子光著腿,隨軍出征,照理說,他應該留在後面帶領僕從為主人馱運一切用品。但是,猴子卻僅帶數名僕從。分別背上信長的乾糧,餐具等最小限度的必需品,自己也背上葫蘆夾一桿生銹的長槍,全命地奔跑著。
比起三顆栗子,這句話是足以使猴子顫慄的更高獎賞。
「猢猻,怎麼回事?」
不僅織田家的重臣,甚至連清洲城的商人也膽戰心驚。因為齋藤道三,人稱「蝮蛇」。把清洲城托給這樣的人把守,等自己回來,萬一城池被人奪下,後悔不就晚了麼?
信長是尾張第一號美男子,猴子羨慕得快要嫉妒了。但是,信長本人對自己的打扮卻毫不介意,用一截稻草胡亂地把頭髮挽在腦後,身上裹一件連山賊也不願意穿的和服,腰間繫著一根草繩。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奇怪的衣服後背上經常畫著個又粗又大的陰|莖。陰|莖被塗成五色,濃艷無比。狩獵的時候,精神抖擻的陰|莖——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信長——宛如一陣旋風馳騁在草地上。猴子不甘落後,氣喘吁吁地跟在馬後。
「猢猻,如何是好?」
信長思索片刻,傳出一道意外的命令。
小便掃射在猴子側臉上,猴子勃然變色,氣得一蹦多高。由於事出突然,他也不知道木板後面站的是信長,但在剎那間,猴子意識到,此類惡作劇,除非大人,其他人誰能幹得出!
「我愛的不是他的忠義,而是愛他的性格!」
「不,一晝夜即可!」
當響徹在北方雲端的槍聲驟然停止的時候,信長意識到岳父已死,遂收兵退回清洲城。
淺野家的三個姑娘還沒有休息,正在裡屋嘁嘁喳喳地閒談。長女阿鯉、次女寧寧、三女兒良良,姐妹三人都不是又右衛門的骨血,而是妻子的侄女。其父謝世,妻子從娘家把她們接來,被善良的又右衛門收作養女。也許淺野家的家風適合女孩子的成長,個個都長得水靈靈的,性格活潑而開朗。不過,只有阿鯉到了青春妙齡,其他兩個還是紮著羊角辮的少女。
然而,猴子卻以另一種方式哭哭啼啼地求上門來。大家盯著猴子滿是淚痕的臉不免同情地問:
信長整兵離開善照寺,此時得到一份對信長一生和日本歷史產生重大影響的情報。送情報的是織田的家臣,沓桂的小領主粱田政綱。
信長一把掠過猴子,勒得他連喊饒命。儘管皮肉受苦,猴子心裡卻異常滿足。一句失言,致使應得的獎賞付諸東流。不過,惟有得到讚許的一瞬間,才有機會披露如此重大的「失言」。
回到清洲,信長喚過猴子,把自己吃的栗子投給猢猻三粒,算作獎賞,栗子是去年的陳貨,硬得像石頭了。
稍傾,信長打馬來到猴子近前。
回到清洲,信長立刻論功行賞。信長有自己的邏輯,把戰爭推向勝利的是軍中主將,新助只不過抓獲了一條水窪兒裡的死魚。而把義元在桶狹間的消息告訴信長,建議出兵奇襲的梁田政綱卻得到三千貫俸祿,一躍成為織田家的重臣。眾人不解,m.hetubook•com.com以為不合慣例。若在從前,像梁田政綱這種情況,根本算不上戰功,自然也就得不到封賞。
一連舞了三遍。舞罷,他丟下手中的摺扇,站著用過泡飯,半小時後,便催馬疾馳在通往熱田的大道上。
午後四時,天空放晴。信長收攏本部人馬。凱旋班師。
當日,猴子遍討重臣府第,照實哭訴受罰一事,懇求眾臣慈悲,借給築城總監的權利。
信長多半是勝利者。因為號角一吹,全軍出征,清洲只留下一座空城,出動的兵力自然多於敵人。信長領兵衝出城門之後,岳父齋藤道三的人馬由北方美濃進入尾張,為女婿守空城。
淺野若無其事地說。
「暫時讓猢猻代管!」
信長單騎飛出城門,來不及準備的將士慌忙穿上鎧甲,不等點齊手下兵馬,便匆匆出發,追趕信長。
「猢猻不該死!猢猻知罪了,請主公饒了小人!」
「俺也有機會出人頭地了!」
信長打馬登上河堤。濃霧下,足近川煙波浩淼,滔滔河水捲著浪花向南流去,河面上沒有橋。信長正在張望,一個人撥開河中的霧靄,迅速朝這邊游來。
猴子把手下的二十人分成三組,從中選出三名精幹的,讓他們各帶一組,相互之間展開競爭。二十天之後,信長再次把淺野叫來,說:
督辦官兒不大,但猴子並沒有資格任職,只能當著僕從長,兼管木炭供應。
「今川大人領中軍在桶狹間小憩!」
「什麼,一晝夜?」
猴子跟淺野關係非常密切,又右衛門連女兒出嫁的事也跟猴子商量。
姐姐阿鯉聳聳肩頭,微笑著偷偷告訴妹妹。
猴子在戰場上奔跑著,像他那樣羸弱的小個子不可能斬獲一兵一卒,他也不是在斬將立功的慾望驅使下奔跑的。他在慶賀,在祭祀使猴子的青春悲慘至極的駿府的武士們如今丟盔棄甲,抱頭鼠竄,織田軍宛如兇猛的獵犬追殺著敵人。尾張兵彷彿在為猴子雪恥,在大漢淋漓地為猴子拉下嶄新的人生大幕。猴子本人只不過是一名主祭官,狂奔在血雨之間。
永祿三年九月十五日,信長領兵閃電般地離開了清洲。
信長翻身上馬,馳騁一回,真跑得人和馬渾身是汗。驀地,他發現猴子跪在遠處的松樹下,雙手合什,虔誠地朝這廂祈禱。
「絕對不會錯!」
因為在狩獵路上,信長見猴子用野草和枯樹枝點燃篝火時,動作有條不紊,柴草沒有絲毫浪費。佩服之餘,信長想起任用猴子。
「吉兵衛,城中一年需要多少木炭?」
「這猢猻真機靈!」
戰鬥持續了一個時辰,今川軍死傷二千五百餘眾,織田軍損失寥寥。由於暴風雨隔絕了和外界的聯繫,其他地區的今川軍絲毫沒察覺中軍被殲滅在這塊盆地裡。
信長更加憎恨猴子,伸手撈過他的脖頸,像攥著一隻鼓槌,匡匡地把頭砸在地面上,猴子感到自己腦袋眼看就要被撞裂,心想,假如再老老實實地忍受下去,肯定會落下賊猴「剛韌,深不可測」的猜疑,於是急忙哀告:
「怕什麼,主公一定可以取勝!」
對信長的氣質,嗜好瞭如指掌的猴子最怕主人看不起自己。他早就觀察到,信長對人的審美意識非常強烈,喜歡俠肝義膽,性情豪爽,自尊心強的家將。在暴跳的同時猴子已經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動。他轉到對面,發現信長之後,仍然怒氣沖沖地質問:「您這是幹什麼?有往別人臉上撒尿的嗎?即便您是大人,如不道歉,小人也決不善罷甘休!」
「倘若不從命築城,主公必定結果小人的性命,請好歹讓小人試試。」
猴子默然良久,終於傲慢地說:
義元無奈,只好再坐肩輿。行不多時,前線傳來捷報,義元檢驗從前線送來的織田軍三將的首級時,當地的主祭僧提倡讓人獻上酒菜,為義元慶功。時值盛夏酷暑,義元怕酒菜變餿,遂傳令,中午在附近的桶狹間設宴。
猴子暗暗盯上了二小姐,每次來到淺野家,總是設法討寧寧喜歡。有一次,猴子把寧寧抱起來,舉在手上,問:
「噢——!」
「經常坐轎或肩輿。不論是外出,還是征戰,卻很少騎馬。」
「五加是老朽報請大人栽的。」
信長把步兵和輜重等留在最後的進攻準備地善照寺村。在村中和寨內遍插旗幟,布下疑兵。猴子也險些被丟在寨中,虧他機靈,一個人徒步跟在騎兵後面奔襲義元大營。
「依小人之見,不必另選吉日,大小姐出閣之前,戰爭即可結束。」
實際上,信長早有這個打算。所以,每次架鷹狩獵,他一定去小牧山,仔細查看地形。後來信長一度要把主城移至小牧山,但是由於家臣及眷屬不願遷出清洲,一向處事果斷的信長也不得不放棄自己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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