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布疑兵猢猻救主 展英才墨俁築城

「稻葉山城乃美濃心臟,恐怕一時難以攻下。」
佐久間吃了敗仗,自思無顏再見信長,一時間企圖自殺,結果還是領兵回到清洲。
「女兒願意嫁給藤吉郎!」
信長始終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意志,猴子把它理解為主人欲用耳光封住自己的嘴巴。猴子必須時刻揣度主人的心理,在這一點上,沒有比信長這樣的大將更難伺候了。
佛曉前,二百人吶聲喊,如餓虎撲食,一齊殺進美濃大營。美濃軍大亂。趁敵人混亂之機,嘍兵們一陣亂槍,割獲敵人首級,逃回寨內。猴子立即向信長報捷,送上敵人的首級,然後緊閉寨門,堅守不出。城內繼續施工,十座瞭望樓拔地而起。當日下午,城池外觀已基本峻工。
又右衛門不勝驚訝。誠然,親事是他提出來的,但畢竟是養女,勉強不得,一切要靠孩子自己拿主意。孰料,寧寧當即答道:
「什麼大事?」
「用兵之前,猴精兒或許可以說服西美濃周圍的老鄉歸順尾張。」信長對猢猻抱有奇怪的希望。
猴子的語氣是那樣從容不迫,彷彿在玩味著領兵為將的樂趣。他認為,傳統的夜襲斷不會成功!
「此次進兵,一定要奪下稻葉山城!」
多年之後,信長被譽為天才的軍事家,不過眼下還只是個有勇無謀,只知一味衝殺的武夫。既沒有讀過兵書,更沒有見過美濃人擺在自己面前的,變換無窮的陣法。當然,猴子更不例外。
「啾啾!」
猴子說。
「知道了。以後我再也不幹了!」
千錘打鑼一錘定音。主人一句話,便把游移不定的議案推向結論。
「劫寨嗎?」
信長稱讚說,遂封猴子為偏將,佔守墨俁城,賜祿一百貫,同時以五十貫俸祿收下蜂須賀小六,令其輔佐藤吉郎守城。
每次臨敵,信長均這樣高呼。其實,三個月之前,猴子結婚的時候,害死道三的齋藤義龍就因麻瘋病惡化而喪生。據說,直接死因是中風。
信長苦苦思索,終於難以決斷。這個獨裁的領主罕見地把此事付諸眾議。信長把眾人召集到清洲城內的議事廳,上代老臣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林通勝等一班戰將依次坐定。
背後插旗,表示身為將校。猴子是步卒,公然冒充大將,僅此一項,足以治他的罪。
「到我家去住!」
陸續從敵人的包圍中解脫出來的尾張人無不奇怪。片刻之後,謎底被揭開,原來連接稻葉山城的洞山一帶燃起無數火把。敵人害怕織田軍偷襲後路,燒掉自己的主城,這才火速撤兵。
「噗——!」
「不是壞事。昨日得到主公許可,答應收下你。」
信長多次進攻美濃,但都碰壁而回。每當出征,猴子便隨軍跨過木曾川。可一過河,就被趕回來了,有時還險些丟掉性命。憑自己的觀察,猴子認為:
翌日,美濃方面發現了信盛的企圖。第三日,美濃人馬集結於大垣城,以長井飛驒守、長井隼人和槙村佐之助三人為將,引兵六千襲擊墨俁。是夜,長井飛驒守率主力由西面偷襲信盛,信盛盡傾三千人馬迎敵於河畔,擊潰敵軍,進而乘勝追擊,這恰好中了美濃人的圈套。長井隼人和槙村佐之助趁起引兩支人馬悄悄接近築城地點,以風捲殘雲之勢襲向民夫。民夫手無寸鐵,爭相跳上竹筏逃命,來不及逃走的大半溺死在河中,其慘狀目不忍睹。剛剛動手的工程全被拆毀,一應材料均被投進河裡。
勝家從墨俁逃回來的第二天,猴子離開清洲,來到海東郡蜂須賀村,拜訪小六。
猴子本人也知道自己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但是,如果屈服於這些白眼,就會喪失好不容易到手的地位,重新跌進飢餓的深淵。
信長坐在馬上問,猴子故意垂下頭說,老實說,他認為此次進攻美濃,根本沒有獲勝的可能。一旦陷入苦戰,便點燃火把為織田軍解圍。
猴子繪聲繪色地把小六的宅院描述一番。乍一看,那兒如豪門公館,院內建有一棟棟下房,廚房一天到晚備有客飯,領內的流民餓了,可以去那兒充飢;無處棲身的人,可以跑進大院,躲在哪個旮旯兒睡上一宿;若想賭博,隨時可以去設局賭錢!
「讓大家穿上草鞋!大雨之後,木柵前面的田野幾乎成了水田,道路十分泥濘。此時劫寨,敵人腳下打滑,我軍無此憂慮,這點兒差別,即可決定勝負。」猴子得意洋洋地說。
不管是挨打,還是受氣,比較過去,如今的境遇算是天堂!信長盛怒,大概像過去一樣,責怪自己做事出格,多嘴妄言。不過,就這麼點兒小事,又和-圖-書何必出手那麼重呢?
小六嘴唇動了一下,露出了笑容,假使織田家用人如此開明,像自己這般出身微秒,有前科之嫌的人,不也有機會施展抱負,一展雄才了麼?
「我是豁出性命來的,你能豁出命來參與這件事嗎?」
美濃方面精心運籌,又設一計。同樣採取夜襲,此番三面出擊。柴田勝家汲取信盛的教訓,以為又是敵人的誘兵計,遂傳令全軍,沉著應戰,不許輕易追擊。哪知背後喊聲大作,民夫哭天叫地,東奔西竄,霎時亂得不堪收拾。勝家火速派人查看動靜,才知民夫聽說敵人襲擊,欲逃回尾張,發現船筏盡皆流失。原來,美濃軍在進攻勝家的同時,另有一哨人馬悄悄繞到尾張軍背後斬斷纜繩,把船筏推倒河心,切斷了民夫的歸路。民夫的騷動動搖了織田軍的軍心,終於全軍崩潰,築城計劃再度流產。
「一點兒也不錯!」
比起性格,猴子更滿意的是寧寧良好的出身和秀麗的容貌。猢猻有一種怪癖,非常喜歡美人。比較起來,也許寧寧算不上花容玉貌,但在猴子所能涉及的範圍內,她已經稱得上風致娟好,秀色可餐了。
「妙,草寇有草寇的做法!」
「也好!」
「小人不曾告訴主公嗎?」
「怎麼回事?」
猴子從地上爬起來,吹響口哨,樂滋滋地朝信長的馬屁股追去。
猴子大聲說。眾人真想捂上耳朵。滿堂文武,極為不快。昨天還是揀草鞋的奴僕,身無寸功,從未割獲過敵人的一顆首級,趁主人喝醉酒,稀里糊塗地剛剛撈了個武士的頭銜,便不顧場合大呼小叫地發表起自己的意見來了。
眾人蹙眉。誠然,現在猴子已經獲得了參與議事的資格。可是身居末席的人不顧自己的身份,大膽妄言的情況,在織田家還從來沒有過。
但是,信長並未罷休,兩個月之後,又再度發兵。可動員的兵力僅三千餘眾,不足敵人的半數。信長把領內諸城的留守人馬也集中起來,組成了一支八千人的大軍。
小六從松樹上揪下一把葉子,放進嘴裡,僅這一個動作便足以表明他是一個靠得住的人。最近聽說猴子被晉陞為武士,小六正為他高興,小六很賞識猴子。不過他對猴子講話粗俗,沒有分寸不滿,猴子抓住昔日的主人竟以你我相稱,全無主僕觀念。但這倒不是他狂妄,有時小六發現他對自己的感情之深甚至達到了令人膩煩的程度。假如小六的膿胞破了,猴子就會把嘴貼在上面,高興地吸出裡面的膿和血。小六熟悉猢猻的脾性,所以既不生氣,也不責怪猴子。
小六讓人抬過一隻沉著的鐵櫃,親自打開蓋子,讓大家看過。
這是天賜良機!信長於義龍死後第三十日,即發兵入侵美濃,在森林裡與美濃軍遭遇,結果敗北。
猴子催促民工,日夜備料。不一日,材料備齊,上游的木工作業也告結束。九月一日夜,一應材料都裝上了竹筏,乘夜幕順流而下。
猴子撫摩著新娘豐|滿的肩頭,感到由衷的滿足。
「墨俁是橋頭堡!」
但是,對於和自己地位相等以及身份不如自己的女性,縱使對方有天姿國色,猢猻也毫不動心。他喜歡的是大家閨秀。這種心理大概來源於猴子卑賤的出身,同時也反映了他強烈的上進心和強烈的希望。寧寧是淺野家的姑娘,是淺野手下的士卒和僕人敬重的「二小姐」,就猴子目前的身份來說,寧寧自然算得上貴門嬌羞,月中佳麗了。
「是小人所為。」
說罷,取出自畫的幾副草圖,正待說明墨俁地形,信盛卻嘲弄地說:
蜂須賀村坐落在一望無際的田野裡,洪水氾濫沖積成的沙丘隨處可見,一片片樹林點綴其間,構成了附近鄉村的一大特色。
同時,猴子引兩千嘍兵抵達墨俁。苦幹三晝夜,栽下五萬根木樁,挖好了護城河。
婚禮於桶狹間之戰的翌年,即永祿四年舉行。猴子不是馬上將校,沒有獨立的房子,和僕人們合住一個房間,那裡既無法舉行婚禮,也不是新娘居住的處所。
「主公所言極是!」
「假如敵人逼上來,立刻開槍射擊,絕不許出寨迎敵!」
「總比過去餓肚子強!」
小六之所以這樣想,並非他的思維特殊,在安土時代,倘若可能,武士們都願意跟隨交好運的大將,以期分羹守祿,隨主人而遷升。
信長也有同感。習慣於兩軍對峙,臨陣築城的人,絕不會想出此類主意。不過古往今來,新戰術往往出自不受先例的約束,如同外行人一般的新人。
一連十日,美https://www.hetubook.com.com濃不動聲色。其間探馬來報,尾張軍的陣勢和上次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柴田勝家把三千名護衛軍一分為三,分別置於西、北兩面,讓士兵日夜警戒,輪番休息,僅在時間上填滿了十二個時辰。
墨俁川丫字形的V處形成一片沙洲,猴子自命不凡,提議要在河中的三角洲上築城。信長也想到此事,只是擔心是否能夠成功,因而下不了決心。墨俁屬於美濃,把大量兵力和民夫送到敵人眼皮底下築城,豈不是虎口拔牙?
最近一段時間裡,猴子在信長面前的越軌行為俯拾即是,多不勝數。
不多時,信長陷入苦戰,美濃軍連破織田軍的三層防線,直搗信長中軍。信長不得不親自挺槍抵擋擁上來的敵人。後方的人馬被切斷,失去聯繫,中軍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信長死命衝殺,企圖擺脫重圍,直殺到太陽落山。
信長端了猴子的老底。
信長把築城一事說與眾人。像往常一樣,信長很少開口,此時眾將尚不理解墨俁具有的戰略價值。
嘍兵們欣喜若狂,爭先衝出寨門,悄悄摸近敵寨。比起正規軍,這夥人更習慣夜間行動。
「假如士氣萎靡,這仗必定失敗!」
猴子深為歎服。先亮出金銀,征服大家的意志,然後再進入正題。
在這次戰爭中,猴子得到許可,騎上了戰馬,但他並未得到騎馬的身份,只是徒步的走卒,臨時混上了坐騎。不知道這馬是他從哪兒搞來的,其實是一匹老了的耕馬,毛都掉了,腿短而粗,跑起來一撇一撇的,像條狗。猴子是吃糧當差的僕從長,而他卻大模大樣地帶著五、六個家丁模樣的陌生人。
眾人當即表示,願隨猴子築城。
佐久間向疆界進發,工程預定二十天完成,動用了民夫五千人,為防備敵人襲擊,組織了三千護衛軍,這幾乎動員了織田軍所有兵力。
「我娶了個好妻子!」
淺野又右衛門說。入贅算不上養子,不過新郎挾著一條被子即可住進妻子家。淺野也希望這麼做。雖說寧寧不是親骨肉,但淺野比親生女兒還疼她,老隊長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住進烏七八糟的,男人們雜居的五木軍營裡受苦。
「寧寧,我會疼你,愛你一輩子的!」
「猴頭!」
「是的,主公。不過」猴子笑了笑,急忙變了話題。
「你是大將嗎?」
「此人鴻福齊天,必當大貴!」
「啊,天快黑啦!」
小六不禁苦笑,心想:他既然這麼說,也許有些道理。
猴子懷疑這些人的大腦是否健全。同是武將,美濃人卻通曉兵法,攻守政策,無所不精。信長似乎早有感觸,最近在反覆琢磨美濃人的用兵之法。
「墨俁事關重大,已無需多議,惟捨命築城,才是臣之天職。卑職以為,在坐的列公個個英武,絕無一人吝惜性命!」
「還要瞅機會出擊!」
「你想想看!」
接著,把臉一揚,拒不受圖。信盛對墨俁地形一無所知,豈有不敗之理?
「寧寧,好奇怪呀!娶了你,馬上領到了俸祿。你是咱們家的福星!」
猴子頓了頓,講起自己反覆斟酌過的宏偉計劃。他認為,信長進攻美濃的基本戰法是錯誤的。因為後方到達戰場的距離過長,每次須經過長途跋涉,始得進入美濃,而部隊已人困馬乏,一旦被人擊潰,只好原路逃回。
小六正要出門,剛走出大門,恰好遇上猴子。猴子拖住小六的衣袖,把他邀到沙丘後面,雙雙坐在沙地上。
「我來問你,小六是何等樣人?」
看不出,猢猻倒結識了一幫怪人!信長心中佩服。猴子則羞愧滿面,不由心中暗想,何止認識,本人就來自那個社會!
義龍之子龍興繼位。龍興尚幼,不能治理國事。
「嗯,就那麼辦吧。不過,對手是美濃軍,夜間防守嚴密,營寨周圍一定埋有伏兵。」
「人是從何處借的?」
「哦,好了。願我們白頭偕老,一生幸福!」
猴子一邊囑咐手下嘍兵,一邊讓後方的民工繼續施工。美濃軍屢屢發動進攻,企圖趁猴子立足未穩,蕩平墨俁城,但始終不能靠近木柵。結果雙方只能伏在木柵內外互相射擊。傍晚時分,天氣驟變,但見雷鳴電閃,暴雨如注,兩軍在雨夜之中對峙著。簡直是上帝在幫助猴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信長狠狠地說。從其父信秀起,宛如活塞運動。尾張軍每次進攻美濃,都被美濃軍頂回來,從來也沒有勝過一次。無數次失敗,使信長懊惱萬分。
其實信長並沒有生猴子的氣。寧寧過門不久,猴子便被升為馬上https://m•hetubook•com.com武士,首次進入織田家的上層。武士在戰場上可以騎馬,頭頂武士盔,攜數名家丁;平時議事或城中設宴,儘管陪於末席,但是都可以出席;供給不再是米,而是俸祿,食祿三十三貫,算是最低一級的武士。
「回主公,日後進攻美濃」
小六再度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面孔,像駿河今川家那種有錢有勢的正統大名絕不會把一名奴僕擢升為武士,更不會把剛剛晉陞為武士的人拜為大將。
全部工期,大約需要二十天,關於禦敵之法,猴子準備避開野戰式的正面交鋒,築城伊始便圍好木柵,柵外掘下深二丈的護城河,護城軍兵始終在柵內防禦敵人的襲擊。這樣既增強了防禦能力,戰鬥中後方也可以繼續築城。
「講下去!」
「那人很有意思。」寧寧說。
確實,整個深秋,猴子基本上沒在墨俁城內,終日奔走於西美濃的各村鎮之間,形容憔悴,疲勞得像個犯人。
「言之有理!」
猴子捶著肩頭,高興地說。
寧寧低著頭,默然不語。雖說和猴子情投意合,可是,一旦以夫妻關係坐在一起,寧寧禁感到微微的戰慄。
「什麼,收下我?」
淺野又右衛門在大雜院裡為二人騰出一間房子給他們作新居。婚禮過後,眾親朋賀喜三日,有遠道回不去的,便住下來吃酒,五日後,作為夫妻,猴子和寧寧才第一次從容地坐到一起。
猴子終於要成家了。新娘是猴子早已夢寐以求的淺野又右衛門的養女寧寧。是年,猴子二十七歲,寧寧剛滿十三歲。不過,二小姐體態豐|滿,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成。
「婚禮簡單極了!」
「噢,是猢猻吧?」
淺野曾經滄海,深諳世故,可是卻不懂女兒話中的含意。所謂「有意思」,指的是風趣呢,還是舉止滑稽呢?女兒會不會以此為標準,選擇自己的終身伴侶呢?
小六像在詢問自己的頭領。猴子漫不經心地答道:
單純防禦,必然人心浮動,兵無鬥志。
「少廢話,從哪兒借的?」
第四日,美濃拜槙村佐之助為大將,率領八千人馬,正午由稻葉山城下的井之口出發,午後三時,抵達墨俁附近,向木柵猛撲過來。然而,猴子卻不慌不忙,馳馬在陣中往來巡視。
信長的這支隊伍又有了一線希望。只要堅持到天黑,就可以乘夜幕趟過木曾河,逃回尾張。暮色愈來愈濃,當黑暗像一口鐵鍋扣住戰場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包圍信長的美濃軍調轉馬頭,開始撤向稻葉山城。
通過猴子首次指揮的戰鬥,小六好像看到了猴子的前程。
「大家請看!」
「噢,是猢猻來了。」
小六答應下來,和猴子一起回到莊上,接著,派出的人從蜂須賀大院奔向四面八方,日幕前後,院子裡的人開始多起來了,有騎瘦馬蹣跚而至的,有讓嘍囉用轎子抬來的,也有挾著桿長槍赤腳跑來的,尾張國內稀奇古怪的頭頭腦腦全部聚集在蜂須賀村了。
柴田毫不隱諱地小聲說。
最近,或乘馬野遊,或駕鷹狩獵,信長經常來到墨俁,墨俁村位於清洲城西北二十五公里處。附近,墨俁川的兩條支流匯於一處,形成一個丫字形。河對岸是美濃的安八郡。墨俁川沿美濃和尾張的疆界緩緩穿過遼闊的平原。信長立馬岸邊,遙望美濃,但見大水茫茫,直抵天邊,幾乎看不到對岸。
「不騙你,咱們不是約好的嗎?」
信長驀地勒住馬,立在草叢中問道。當時,猴子背後插著紙旗,說不定火把與紙旗有關!
墨俁城突入敵人的疆土,遲早要遭到敵軍的攻擊。然而,信長期待的不是猴子的防禦能力,而是他的特殊才能。
「年紀四十歲上下,舉止穩重,雍容大度,善思考,多計謀,在尾張和美濃經歷過無數次小規模廝殺,是乘亂世漁利的高手。」
「為什麼那麼做?」
為慎重起見,成婚的前一天晚上,又右衛門再次試探寧寧的心思。
「不過,織田家的武士,我一個也不用!」
「在下熟悉墨俁地理」
美濃軍終於撤下圍城的兵馬,拔寨退回稻葉山城,此後,城堡逐漸在沙洲之上站住腳,美濃軍已無力攻下墨俁城。
臨行前,猴子來到佐久間府第,拜訪信盛。
又右衛門竭力說服自己。儘管養父不理解,可是寧寧本人心裡很清楚。藤吉郎幾乎天天來淺野家。對於這位活潑的少女來說,沒有比藤吉郎講話更富有情趣了。寧寧天生機敏,最討厭講話枯燥,辦事呆板的人。
眾將默然,無一人願意領兵築城。此時,末座有人發話,聲如巨雷,震得拉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嘎吱吱作響。這便是猢猻。
卻說猴子畫了一張草圖,準備在墨俁建房屋十棟,瞭望樓十座,築城一千二百丈,樹柵五萬根。預先讓工匠按圖紙備好料,然後把材料集中於上游,水運到現場。
猴子突然煞有介事地說。這破鑼般的聲音,頓時喚醒了寧寧的記憶。
「有件事要跟大家商議,」
昔日猴子稱小六為老爺,在莊上作食客時的確說過,「倘若日後得志,一定來接你」的話。
猴子提醒小六說。於是深得戰爭之妙的猴子不斷令嘍兵和民夫哼起小調,以振士氣。
「唉,畢竟還是個孩子!」
信長縱聲大笑。
「海東郡蜂須賀村,主人的名字叫小六。」
「噢,是麼!」
「又有何事?」
「說的是啊!」
據小六觀察,猴子最大的長處是活躍而爽朗。雖身陷重圍,但仍鎮定自若,以笑聲鼓舞士氣,激勵民夫。
眼下,應該在前沿陣地築一城池。古往今來,但凡戰爭,很難一仗決定勝負,往往是一進一退,逐漸爭取優勢,最後抓住戰機,徹底擊敗敵人。為此,必須在戰場附近設置基地。形勢不利,可退入城中固守,然後伺機進攻。前線城堡既是自己的立足點,也是引誘敵人上鉤的香餌。靈活使用城堡,大有文章可做!
回答如此明快,幾乎使又右衛門張皇失措。到底寧寧是怎麼想的呢?女兒長得俊俏,在近聞名,絕不是嫁不出去的醜八怪,而且年齡也還小,沒必要急著擇婿出閣。尾張的姑娘二十歲出閣的並不鮮見。
猴子機敏地點點頭。通過信長的表情,猴子斷定主人想起了火把的事情。
「完了!」
這猴子簡直在胡言亂語。眾將赫然而怒,而信長卻巧妙地接過話頭:
美濃軍一下子洩了氣。人家的城堡既然已經竣工,就必須以攻城的方式強攻。攻城需要雲梯、火槍,需要十倍於守軍的兵力。
「小六是你的智囊吧?」
不過,信長拔擢猢猻的目的旨在利用蜂須賀村的山野武士。為了讓猴子完成這項特殊使命,有必要把他晉陞為織田家的武士。猴子自然明白信長的用意,正因為明白,所以才把自己擁有這支民間勢力透露給了信長。
猴子出人意料地說。小六大驚,佐久間和柴田不是也帶去幾千人馬掩護築城麼?更何況我們?
新娘低著頭,忍不住笑了。受寧寧的感染,猴子也咧開大嘴,哈哈地傻笑起來。
猴子說。佐久間和柴田是織田家的股肱,自己是僅有三十三貫俸祿的小武士,手下沒有多少親兵,無法和他們相比!即使信長撥給若干武士,對方身份高,怎麼能指揮得動?因此猴子不打算使用織田家的人馬,而打算動用蜂須賀小六影響下的民間勢力。所為大將,其實是僱傭軍的頭領。
用猴子的話說,不如先佔領兵力薄弱的西美濃。要想攻佔西美濃,到是應該在國境線上墨俁河裡築城。
猴子撿起一截樹枝在沙地上畫著墨俁的地形,說起築城一事。小六的表情又恢復了固有的莊重,聽猴子講下去不時地點點頭。猴子畢竟不是地道的武士出身,講的內容總有點像山野武夫的計劃。
被猴子這麼一激,倘若再不請命築城,恐怕要落個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名聲了。最後決定由織田家的首席重臣,佐久間信盛來擔此重任。信盛愛發牢騷,缺乏才氣,但辦事仔細,膽大而勇猛。
「猢猻幹得好!」
信長催馬向前,拔劍欲殺猴子。猴子啊的一聲,如同惡作劇被人發現了的頑童,閃身逃跑了。他一邊逃命,一邊拔下背後的將旗,不幾下撕成碎片。原來旗是紙做的。
由於信長極端憎恨掠人錢財的匪徒,因此在織田領內刑嚴法峻,哪怕偷一貫錢,也要被處死刑。
其間,信長為配合猴子築城,遣大軍集結於小牧山,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因此,猴子在最初三晝夜逃脫了敵人的襲擊,突擊築起了城牆,墨俁外圍作業基本竣工。這就是歷史上所說的「墨俁一夜築城」。
「可是,孩子竟然同意了!」
「是的,主公!」
信長回到清洲,查問火把一事,無一人知道端底。
「要是在墨俁築不起城堡,便奪不下美濃。美濃不得,則打不開近江通道。近江受阻,則無法統一天下!」
「——」
信長不知誰救了自己,本想打探明白,但此處不是久留之地,急忙收拾殘兵,落荒逃回尾張。此次失利,是齋藤道三擊敗信秀以來最慘重的一次。
「機靈的猴頭!」
「還是新興的織田家開明!」
「那就拜託了。」
「不過,主公討厭剪徑的劣行!」
和*圖*書簡直是外行!」
「猴頭是為這個才插紙旗的嗎?」
小六懷疑自己的耳朵,不禁問道。過去一直為信長的敵人出力,他不敢相信,信長會收留自己。可是猴子使勁兒點點頭。
「莫非墨俁一事,主公心中早有謀算,害怕自己洩露出去?」
猴子離開信長,一直向右方走去,他有自己的謀算。在打仗之前,猴子曾跑到蜂須賀小六的家裡,向舊主人借了近百名莊客,一律老百姓打扮。
「還有」猴子繼續說:「你必須建立功名,現有一樁大事,關係到你我一生的命運,小弟欲豁出性命去做!」
猴子被打得頭暈眼花,疼痛難忍。不過,假如垂頭喪氣,悶悶不樂,必定被人認為氣量小,記恨主人。
「哎呀呀,累壞了!」
「猢猻也來了嗎!」
「此番出擊,願大家殺敵立功。我藤吉郎將視功勞大小,把諸位舉薦給主公!此外,每斬獲一顆戴頭盔的首級,賞錢兩吊,一般首級,賞錢一吊!」
緊接著,信長派柴田勝家築城,兵力與上次相同。早有細作報進稻葉山城。美濃諸將欲立即出兵。大將止住眾人。
信長產生了興趣,他不得不對猴子刮目相看。一個抱著葫蘆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奔跑的僕從長身後,竟擁有數百人、上千人的特殊勢力,關鍵時刻或許猴子可以操縱這部分人為自己出力。織田家缺少猢猻這樣的人。
猴子交給小六二百名嘍兵,黎明前,把他們送出寨門。臨行前,猴子拍拍嘍兵的肩頭或後背,鼓勵說:
「從正面強攻,絕對戰勝不了美濃!」
「什麼事?」
「末將願往!」眾臣齊聲請令。
猴子點點頭,突然他啪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一個蚊子被拍死,血染在他手掌上。
信長把猴子的草圖拿給佐久間信盛,柴田勝家商議,二人把腦袋一歪,頗不以為然。
「猢猻竟敢如此妄為!」
一句話,逗得寧寧格格直笑。
信長簡潔地給墨俁下了結論。
「小時候,四處謀生」
「呔!」
寧寧被封為從一品夫人後,晚上和侍女們閒話,提起當年的婚禮,覺得十分好笑。寧寧性格隨和,從不裝腔作勢,倒是經常以自己的缺點或過失為話題,講給人聽。每到滑稽處,便格格地笑個不停。
「尊兄欲教人麼?」
永祿四年七月二十一日,信長又向美濃發起攻擊。黎明前,織田軍由河田淺灘跨過木曾川,進入美濃平原,已經廝殺,終於推進到距離稻葉山城四十五公里處的美濃腹地。危難之際,美濃大將竹中半兵衛,巧施兵法,布下十面埋伏陣,切斷了織田軍的退路,猴子在敵人的吶喊聲中,左衝右突,心下尋思,這就是兵法麼?
數日後,信長出城狩獵。作為管主人身邊瑣事的僕從長,猴子自然要跟在左右。
猴子恢復了往日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握住寧寧的手。從少女時代,猴子就陪她玩,寧寧彷彿又回到天真爛漫的童真時代,輕輕偎進猴子懷裡。
「我就跟隨猢猻吧!」
「日前,敵軍大敗,此番又來,必然有所準備。待某人打探明白,再作道理?」
對於藤吉郎來說,這也是求之不得的。在織田家孑然一身的猴子,要說依靠,只有淺野又右衛門。他渴望把這層關係進一步加深,猴子給人的印象是直爽,但其想法總是處於政治目的。
信長劈手給猴子一記耳光。熱心的「軍師」驚叫一聲,被仰面扔倒在地上,信長一磕馬腹,揚長而去。
在這方面,藤吉郎是個出色的男人。不論寧寧問什麼,猴子都會給她一個圓滿的答覆,有時逗得她捧腹大笑。正因為他為人實在,正在經受磨難,所以很有特色。總而言之:藤吉郎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美濃軍仰望墨俁城,不禁駭然。
猴子兩隻小手撐撐地,謝過又右衛門。要說小,猴子實在小得可憐。平時,藤吉郎自稱身高五尺,實際上,裡邊摻了些水分。又右衛門的兒子彌兵衛(後稱長政)滿十三歲,四尺八寸,二人站在一起,不分高下。如此看來,猴子也不過一米四五的身材,乾瘦的軀殼上長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人臉。憑這副尊容,足以讓人側目。
「我要為岳父報仇!」
大膽猴頭,從哪兒搜羅的地痞?起初,信長遠遠瞥了猴子一眼,心中這樣想。等來到近前,卻瞅見猴子背後呼啦啦飄著幾面木旗,信長不禁大怒,厲聲喝道:
在東海一帶,尾張兵是最弱的。美濃軍則勇猛善戰,重名聲而不惜性命,特別擅長於小隊人馬作戰。這些自古就有定評,再加上近年來,齋藤道三親自訓練,強悍的美濃軍絕不是不堪一擊的尾張人所能對付得了的。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