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庫問題解決後,土州的山內容堂回到自己的藩地,他想:現在薩摩人已與長州人秘密合作了,再過不久,一定會在京都靠武力起事,到時幕府一定完蛋。然而,容堂是位俠義之人,對慶喜與幕府都還有份譜代藩屬的感情,如果到時薩長聯合討幕,他勢必會站在慶喜與幕府這邊,助他們一臂之力,但這對整個藩來說,恐怕會損傷嚴重,結果最可能會像戰國的割據時代,容堂只能聲援幕府,自己的藩却在局外保持中立。不過,他也知道土州藩的軍事總裁坂垣退助與薩摩的西鄕等一向氣味相投,到時他恐怕連自己藩內士兵的激烈擧動都控制不了。
他向容堂稟報,有一帖既順時勢,又能使德川家起死回生,也可同時安撫薩長兩藩的妙藥,那便是大政奉還案。這個案子是由土州以前的藩士坂本龍馬所想出來向後藤建言的,不過後藤並未說出坂本的姓名,他當成自己的點子向容堂報吿,大政奉還案將使現在的朝幕二元政體一元化,只要慶喜願意放棄政權,德川家便得以保存。
這以後,便靠後藤這位容堂代理者的全力推動,終於連薩摩藩都半推半就表示同意,在慶應三年十月三日,正式對幕府提出大政奉還的建議書。
不過,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因此慶喜終於做了大政奉還的決定。他對老中筆頭板倉勝靜說:除此之外,無以阻止薩摩的野心、而且,根據後藤的提案,德川家還可保有領土和兵力,只要讓出政權就可,其實後藤並未徹底了解坂本的提案,他以為就是如此地向幕閣要員陳述,因而慶喜也以為就是這個樣子。
慶喜早就認為,現在能左右世局的已非大名,而是大名之下有實力的家臣,因而必須跟他們溝通,一擧統一天下的言論,第二天幕閣只有依慶喜的吩咐行事。
這些年來,受盡朝廷刁難的慶喜心中暗喜,不過他此時仍得裝出不得已接受土州提案的樣子和*圖*書,另一方面又得勸服幕府中人。他已經先跟板倉勝靜談過了,板倉無法反駁他,只有表示自己沒有那個口才能說服其他幕府官員,慶喜便表示就由自己出來宣佈好了。
「現在的各種矛盾,在面對列強時更不得不調整,出使國外的使節,是幕府的臣子,從朝廷看來,又是次一級的陪臣。日本的陪臣出使到國外,外國則遣大使來,對外國來說是不符禮節的。除非政令出於一途,例如德川家的臣子出使,能奉有敕命,便如同朝臣,如此對外也不失禮。」
容堂對整件事都很絕望了,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拯救幕府。到了慶應三年七月初旬,從長崎到京都的土佐藩家老後藤象二郞突然又匆匆忙忙趕回國。
而後,將軍出現,衆人都叩頭跪下,慶喜便宣讀歸還政權的文書,接著便開始他滔滔不絕的演說。
慶喜只是看著永井,有些疑問地說:想不到……。慶喜聽到這個提案並未大怒,也不是高興,他只是眼睛一亮地注意聽著。永井搞不淸楚慶喜到底怎麼想,只是一個勁兒的勸服他,慶喜最後也只說了一句:「是這樣嗎?」便閉口陷入沈默。
他已掌握了幾近確切的情報。德川政治的一個特徵,便是諜報能力的進步,除了京都守護職的會津藩,以及它下屬的新選組有許多情報工作者外,慶喜的謀臣原市之進也擅長各種獲取情報的方法。根據他們的間諜密報,都顯示薩摩人最近有些不軌的行動。其實在前年,由土州的坂本龍馬介紹,便已成立以討幕為前提的「薩長秘密同盟」,不過即使不知道此事,由後來薩摩的種種動作,也已經可以想像得出他們的企圖。
薩摩的流血革命方式,雖然好像因此被壓抑下來,但是他們並未罷手,只是延期等待時機,甚至連等都不願等,為了製造武裝崛起的機會,用盡各種手段向幕府挑釁,在幕府的根據地江戶,讓和-圖-書
浪人到處放火橫行,又對朝廷施加壓力,要向慶喜要求更多讓步。
原先,在坂本的提案中就附有新的構想,他設計了像美國上下兩議院那樣的經營國政,根據後藤的解釋,便是請慶喜來擔任上下兩議院的首席,這麼一來對慶喜根本等於沒什麼政治損失,但是沒有領土、金錢、人才和軍隊的新政府能做什麼呢?結果,天下大權還不是落在有關東八州四百萬石、十幾隻軍艦、步兵數萬的德川家手中。
「現在天下諸侯都紛紛像戰國時代一樣的各據一方,幕府的威令旣無法通行,點召他們也不來,再這樣下去日本遲早會分裂成三百個大小國家。德川家唯有歸還政權才是唯一之道。爲了天下安寧,三百年前神祖開創幕府,現在為了天下安寧,我們也該放棄政權,只有放棄政權才是繼承神祖遺志的最好方法。」
慶喜在明治未年,年歲老大時,為他寫傳記的人問他此事,慶喜表示自已說什麼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批藩士全跪在地上,口中一直說著:非常感謝、太好了…。
現在就只剩下說服慶喜的工作了。容堂命後藤到京都,後藤啓程搭汽船到京都後,便命坂本去說服薩摩,藝州等友藩,又去說服幕府的大目付永井尚志等慶喜的幕僚們。
「也有人希望能繼續保持現狀,但是如果要繼續保持現狀,在政權結構上就得有所調整,而且調整也有限度。例如像旗本或大名就不能廢除,否則那便像從幕府的身上剔出骨頭或內臟,如此幕府反而會滅亡。」
就這樣,慶喜講了好幾個小時,最後問大家:「贊成嗎?還有什麼想說?」眾人一動也不動,突然聽到這麼一長串話,對這個決定大夥都很茫然,好像被催眠似的。
「那一小撮叛徒(所謂的討幕家),並不足為懼,他們也不値得出兵討伐,因為不會對帝都造成威脅。」
慶喜這個奇怪的人,要宣佈結束三百年的和_圖_書德川幕府,對這麼巨大的悲慘之事,他竟然未表示出感傷,反而更像是面臨挑戰而躍躍欲試,企圖用他雄辯的口才來說服幕臣們,這種性格春嶽曾給予評語,當然慶喜自己並不知道,春嶽說:「慶喜這個人太過於依賴自己,反而無法接受外力相助,這是他的缺點。」
「我們都十分清楚,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
慶喜最後再度強調:「就這樣決定了,要將政權還給朝廷!」他一個一個看過去,然後便回到內室。衆人此刻突然像從慶喜的魔咒中淸醒,開始議論紛紛,然而會議已經結束了,原先問他們有沒有其他意見時,都沒說什麼,當慶喜說:就這樣決定了,也沒有異議,現在後悔已經太晚了。
因此,有兩個幕府的家人便前去暗殺原市之進,某日清晨,他們二人闖進原市之進的家,暗殺了正在梳結頭髮的原市之進,帶著他的頭顱要逃出時,其中一人被原市之進家的人攔截擊斃。
這年的十月十二日,慶喜將駐屯在京都的幕府官員都召集到二條城的大廣間,諸臣都知道將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屛息安靜地聚集在此。
十三日午後,在京四十藩的代表,共有六、七十人齊集在二條城,慶喜同樣地說明宣言,並跟他們說:如果有什麼疑問,以後再個別謁見!
(不愧是容堂呀!)
慶喜也想到這個主意實在很粗糙,以後朝廷都不知該怎麼辦?聚集了一堆無能的公卿,收入只有幾萬石的朝廷,根本不能成為日本政府,連一名陸軍、一隻船艦都沒有的政府,那能做得出什麼事來?
在這次的謁見中,後藤那些不可一世的藩士,第一次嚐到拜謁將軍時,恐懼、汗流浹背的滋味,他們都提不出任何異論,只能一個勁兒地跪伏,稱頌慶喜的英明果斷,慶喜也當場發表了鏗鏘有力的演說。
這些藩士對將軍如此自信的擧動,都覺得十分驚訝,他們特別聚會討綸,後來由薩和圖書、藝、土、備前、宇和島的五藩中,推派六個人前往謁見,以薩摩的小松帶刀、土佐的後藤象二郎領頭。
以京都的薩摩人為中心,進行討幕的這項秘密計劃,其實慶喜也早有所聞。
「而根據判斷,這也是唯一能繼續繼承神祖(家康)志業的唯一途徑!」
不過,換一種角度來看,事情也從此變得更複雜了。
「薩摩家最近似乎又要有所動作了。」慶喜身邊新任的秘書永井尚志從會津藩與新選組處得到這些情報,他向慶喜報告,慶喜現在已非將軍,並不能採取什麼行動,他只有讓新門辰五郞及他的消防隊弟兄,到街坊去跟諸藩的武士們打聽,但是一直都沒有確實證據。
慶喜對這些擧動卻一無所知,因為這個時期,慶喜的情報來源被切斷了。在八月十四日,謀臣原市之進慘遭毒手橫死,因為幕府中一部份的旗本一直很討厭原市之進,他們認為慶喜會做出那麼多奇怪的事,都是因為背後有隻狐狸原市之進作祟,因為原市之進原來是水戶勤王派的,他總想策動慶喜出賣幕府。
(只擁有政權的朝廷勢必很困窘難堪!)
慶喜說他接著要召見諸藩之士,幕閣更是嚇一大跳,這些陪臣是沒有拜謁將軍的資格的,這種場合應該是由將軍將有拜謁權的大名,由他們的藩地召集而來才對,不過,慶喜說:「大名能做什麼呢?」否決了這個意見。
「他的雄辯聽得人如痴如狂!」事後有一個人回家在日記中,如此記述當場的異樣氣氛。
慶喜對能知曉自己心中秘密的容堂十分感佩,慶喜並不知道,能有此見解的是容堂都未見過的坂本龍馬。
這些藩士離去時天色已暗,接著後藤又去拜訪攝政,所以回去時已經很晚,而在家中等消息的坂本龍馬一直不凊楚狀況,他一度很絕望地對同志說:看樣子不流血討幕是不行的了!最後坂本接到後藤的飛報,將軍竟能全盤接受他的議案,他實在是太感動和_圖_書了,虧他這麼多年冒險犯難,致力討幕的工作,一直到今天,坂本才明瞭將軍的眞心,他很激動的說:「我發誓今後一定捨命報答慶喜!」
慶喜從當上德川第十五代將軍後,便好像走上一條滿地利刀的危險道路,慶喜也常想到自己最後能退到什麼地方去,他曾考慮過如果事態嚴重,他便要將政權這個包袱重擔交還給朝廷,自己回到關東,如此朝廷一定能夠明白。這個心中的秘密,他只有跟已死的原市之進透露過,慶喜並未吿訴過其他任何人。
不過,坂本沒多久便被幕府的刺客團殺死。而慶喜是到明治之後,因為喜歡閱讀維新的相關資料,才逐漸明瞭當時幕府外的種種情勢。
容堂一聽,欣喜若狂,大叫:「太好了!太好了!」一向落於薩、長兩藩之後的土佐藩,這麼一來,對幕府對兩藩都等於有恩惠,土佐藩將能一躍而為時勢的領導者,這才是眞正高明的政治手段。
這個大政奉還的案子,是在後藤等已說動幕府要人及諸藩後,慶喜才從大目付的永井尚志那裏得知,永井也是鼓足勇氣才敢說的,不過,他的勇氣似乎派不上用場。
用當時的流行話來說,就是辭官納地。
不過,無論如何,因為謀臣的喪生,使得慶喜眛於近日的時勢。
到了十五日,朝廷也批准這個提案,事情到此吿一段落。
然而,薩摩藩一方面雖然勉強同意土州所協調的這份提案,另一方面仍然繼續準備著軍事討幕的工作。某日,長州藩的秘密連絡將校品川彌二郞便突然入京,偷偷潛伏到薩摩家。
聽到這件事時,慶喜摀著臉,肩膀抽動著,不出聲地暗泣,他最初的謀臣中根長十郞在江戶雉子橋門外被殺,而後平岡丹四郎也在京都送命,現在又輪到原市之進,那些暗殺者都是對慶喜有所不滿,但都未殺慶喜而轉向刺殺他的謀臣,由這三個人的喪命,也可看出從江戶以來慶喜的政治活動,帶給世人多麼複雜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