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慷慨激昂的樣子,就像一個指揮千軍萬馬,英勇殺敵的將軍。
孩子們舉著釣竿,甩著繫在釣絲上的青蛙,繞著黃宅繼續前走,漸行漸遠。迷濛的月色裡,隱隱傳來孩子們的呼喊:
「好吧,看在眾位叔叔面上,容你留下,隨大家一起行動。不過得聽從軍令,奮勇殺敵,不得像在家裡一樣,耍孩兒脾氣。」
黃巢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不要冒動。眾人神色肅穆,繼續傾耳聆聽。
「眾兄弟久違了!」

黃浩說:「鄰近莊上的孩子都用釣竿繫了青蛙,這麼邊走邊唱著玩,也不知道這兩句歌謠是誰編的。」
黃揆對黃浩說:「浩浩,事情我們都知道,你先回去吧,我們要準備迎敵官軍了。」
黃巢連忙上前攔住黃揆說:「兄弟,別急。我不是怕犯什麼忌諱,卻另有一個想法:起事之後,攻州佔縣,南征北討,少不了要用馬匹,這馬留著有用。我們權且椎一條牛,用牛血歃血,依公侯之禮也就可以了。」
黃揆見曹氏夫人盡說些題外話,卻一句不提黃巢哥的事,耐不住了,急切地問:
蓋洪笑著說:「你還是個孩子哩,不怕官軍嗎?」
曹氏夫人選了兩名精幹的家人,把他們叫到跟前,囑咐說:
眾弟兄也從黃巢的提示裡,悟出了這句歌謠裡唱出的曹州百姓的心意: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天下鼎沸,曹州百姓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要造反,要把這個一切都顛倒了的天下,翻個天!這雖然是出自孩子們口中的兩句童謠,然而,它唱出了人心的向背,給剛剛盟過誓,準備起事的眾弟兄,增添了力量。
「百姓的心都動起來了,這正是趁風引火,順水推舟的時候!」
黃巢反問:「你怎麼知道?」
她心裡一驚:是吹過平原的夜風,搖動了宅外的門環吧?她不相信會有人在夜裡叩門,而門環還在繼續發出響聲。她怕是思念過度,心頭產生的幻覺,側耳又聽。那聲音卻越來越真切了。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粗腿子被蛇咬,總是一腫。不如先把劉老狗一家殺了,再去半路攔截官軍,打它個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這時,宅外門環噠噠響了起來。
黃巢還沒回答,蓋洪插話了,他說:
曹氏夫人在一旁暗自思忖,黃巢的大哥、大嫂早已過世,留下一個兒子黃浩,現在才十二三歲,眼下跟黃鄴一塊兒過活。兄弟們都起事了,自然沒有把一個孩子獨自留在家裡的道理。就對黃浩說:
「我知道王仙芝大哥起義的事。」黃巢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義軍吿示來,在大家面前一揚說:
「嫂子,是二哥回來了嗎,他的人呢?」
蓋洪說:「嫂子這話說得極是。只是我們都是粗人,不通文墨,這誓詞只有請黃巢大哥親自動筆了。」
蓋洪拉黃浩起來,撫著他的頭說:「賢侄,休怪我方才言語衝撞,我的話是石板上寫的,隨時可以抹掉,你不要見氣。我原也想試試侄兒的膽氣,這一試,果然人小志高,膽氣非凡。」
蓋洪插話說:「南征北戰,帶個孩子,誰照顧呀!」
「你怎麼不順路去投奔王仙芝大哥呢?」
蓋洪說:「劉恩蔭老賊已派人密吿官軍去了,我們得趕快採取對策,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既已聚義,首先要樹起義旗,招兵買馬,延攬四方豪傑,以便迎敵官軍,除暴安民,攻城略地。而軍中不可一日無帥,我提議推黃巢哥做我們這支義軍的主帥,不知眾位弟兄意下如何?」
……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迢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
身首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
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
子魂魄兮為鬼雄。
和*圖*書
黃巢也不推辭,要過文房四寶,鋪開素絹,蘸得筆飽,龍飛鳳舞地寫將起來。檄文寫道:
黃巢連忙阻止蓋洪說:「賢弟不要妄說大元帥的事。王大哥首先舉旗起事,這首義的功勞不可磨滅,我們都要擁戴他。至於組織一支人馬響應王大哥,共舉大事,討伐李唐王朝,這是順乎天理,應乎人情的事。這次進京趕考,行程萬里,往返大半年,親眼見李唐天下遍地積薪,只待舉火。
黃浩手一叉腰,虎虎有生氣地說:「我才不怕呢,我有刀,能殺官軍!」
「有本事的,莫在屋裡耍嘴皮,到院子裡來對對刀!」
自從京兆府的海捕文吿行到冤句,一連幾天赤墻村卻是意外地平靜,並無官府的差人、兵丁前來騷擾。可是,黃巢的行止也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黃鄴、黃揆、蓋洪驚喜地一齊走上前去,紛紛拉住黃巢的手,不解地問:

接著,他一仰脖子喝乾了杯中殷紅的牛血酒,再傾杯環示眾兄弟。
看完檄文,人群沸騰起來。大家都說,檄文說得真好!李唐王朝就像一株枯樹,樹心已讓那些貪官閹宦蛀空,早該把它推倒了。
「我在京都發生的事情,你在家鄉都聽說了?」
「這半年,你擔了不少的心。」
黃巢的五弟黃欽見二哥安然無恙地回到家裡,心裡很高興。黃欽見大家責怪黃巢不該回來,忙替他解圍說:
曹氏夫人笑容可掬地說:「眾位兄弟請坐,正是有要事相商。只不知適才路上,可曾驚動外人?」
黃鄴反過來問黃巢:「二哥,按古制,庶人歃血,用雞血;公侯歃血,用牛羊血;君王歃血,用馬血。我們兄弟歃血盟誓,不知道用哪一種牲血合適?」
大家圍看檄文,只見上面列舉李唐王朝官吏貪鄙,賦稅苛重,賞罰不明等種種罪行。檄文末尾署名:天補均平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王仙芝。
「縱觀古今,哪朝天下,只要把下民弄到無以為生的地步,不怕他開初江山鐵桶也似,最終難逃敗亡的命運。夏桀無道,商湯誅之。帝辛禍國,武王平紂。天下苦秦,陳涉、吳廣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古人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而今李唐無道,幼主失政,閹豎當權,陷人民於水火。天下有志之士,自當揭竿奮起,討無道,除暴政,解人民於倒懸。」
黃浩這才不敢放肆了,收住刀,站在院子裡,眼淚撲簌簌直往下落。
金色蛤蟆爭怒眼。
翻卻曹州天下反!
蓋洪不但不生氣,瞅著黃浩那立眉橫刀,氣鼓鼓的樣子,反而哈哈大笑地說:
由於黃巢特別喜愛《秦王破陣樂》中的鼓樂,並能親自援棰擊鼓,所以平日居家,獨處一室思慮什麼問題,或者遭逢意外的喜事,心情格外高興的時候,他都會不自覺地彈動手指,在桌面上敲出《秦王破陣樂》的鼓點。
接著,黃巢又喜不自勝地說:「吿訴你一件大事,路上我聽人說,王仙芝組織幾千飢民在長垣起事,攻州佔縣,已經發展成上萬人的隊伍。」
眾人一齊上前求情說:「巢哥,就讓他留下吧。浩浩年小志高,是個有出息的孩子。」
黃巢舉起酒杯,釃酒於地為奠,口中祝道:
曹氏夫人說:「快謝過眾位叔叔的保舉。」
接著,他又恨恨地,自言自語地說:「劉家老狗,好歹毒呀!我們的棒子還沒敲到他身上,他倒先齜牙咬人了!」
「浩浩,你年還小,行軍打仗你受不了。眼下先派一個家人將你送到鄆www.hetubook.com.com州我娘家去暫住些時。過幾年,你長大了,再來找我們,一起殺官軍,那也不遲。」
眾兄弟也用絹蘸血塗於唇上,然後滴血入酒,釃酒為奠,最後舉杯,一仰脖子喝乾,齊說:
黃浩一聽這話,委屈得眼角包著兩汪淚,唰地從腰裡抽出一把佩刀來,氣鼓鼓地瞪眼望著蓋洪說:「我才不要你照顧呢!你那樣瞧不起人,我非跟你比試比試不可,不信贏不了你!」
父親黃宗旦去世之後,黃家諸兄弟才開始分居,都住在本莊,離得不遠。蓋洪在前村,也不過一箭地之遙。事在緊急,送信人走得快,得信人也趕得急,所以,不到半個時辰,黃巢宅門門環連連三叩,眾弟兄陸續來到。
眾弟兄見說馬有用途,也就罷了。黃鄴等便去欄裡椎牛取血。
黃浩聽說讓他留下,腮上還掛著淚珠,臉上就露出了笑容,連忙答應說:
「大嫂呼喚我們兄弟來宅,有什麼緊急事情嗎?」
黃巢說:「既蒙眾位兄弟擁戴,事在燃眉,也不容黃巢多加推辭。劉恩蔭老賊,平日倚仗他兒子當巡吏的權勢,橫行鄉里,魚肉百姓。老賊的兒子多次派緝私隊攔截我們的鹽馱,更是我們的死對頭。這次,老賊又在背後施放暗箭,不誅劉恩蔭老賊情理難恕,此其一。徒有盟誓,不樹義旗,不足以號召四方,此其二。這兩件事都是勢在必行。兄弟們既擁戴我為義軍主帥,下面就聽我調遣,準備按號令分頭行動!」
黃巢很重視曹氏夫人所說,朝廷又頒禁賣私鹽苛法,民情十分激憤的情況。他說:
為首的娃娃頭不是別人,正是黃巢的侄兒黃浩,黃巢的大哥黃存的兒子。曹氏夫人遠遠喊了聲:
黃巢這麼一點撥,大家心裡豁然亮堂,再不抱怨他冒險歸來了。
說罷,黃浩霍地跳到院子裡,拍著刀嚷道:
曹氏夫人說:「同舉義旗,共討李唐,是千秋大業,不可不釃酒歃血,共盟誓言。」
大家都說:「我們為了避人耳目,來時都是單個行走,沒有結伴同行,路上並沒有驚動什麼人。」
黃鄴感慨地說:「裘甫倡『羅平』,剛剛身殞旗倒,馬上又有人樹幟倡『均平』。世上就有那麼些以天下為己任,不怕坐牢、掉腦袋的義士,世事不平,敢鏟平;天道有缺,要補天!」
黃揆有點生氣地說:「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捨不下我二嫂!」
黃巢淡然一笑說:「用不著替我著急,多虧義士皮日休博士幫助,我得走出長安。出了長安,那就是魚游大海,鳥上青霄了。沿途飢民遍地,民亂蠭起,地方官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去為長安京兆府的吿示捕人?再加上有朋友幫助,路上我並沒有遇到什麼風險。」
黃浩說:「我聽金虎說的。剛才我們用釣竿繫了青蛙,唱著歌謠,走過二疤子家門口。二疤子的兒子望祿走過來,把金虎拉出隊伍,嚇唬他說:『好哇,你唱反歌,和黃浩一塊兒玩!黃浩的二叔在長安犯了殺頭罪,朝廷下令到處捉他。今天傍晚,黃巢悄悄溜回家,被前莊劉恩蔭大爺的家人看見了。劉大爺剛才派我爹去曹州送信,讓官府連夜派兵來捉黃巢。你跟黃浩唱反歌,不怕官兵來了,抓去殺頭!』金虎不信邪,翻了他一眼,趕回隊伍,就把這話對我說了。」
曹氏夫人對黃鄴說:「三弟,你去準備牲血吧。」
「謝眾位叔叔保舉!」
蓋洪欽佩地說:「黃巢哥究竟見多識廣,棋高一著。王仙芝大哥能在長垣當大將軍,黃巢哥就能在冤句當大元帥。對,黃巢哥回來領個頭,我們也拉起一支起義隊伍來。怕什麼官府追捕,我們正要找他們算賬呢!」
蓋洪不見黃巢的人,寬慰地說:「黃巢哥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呢?大概嫂子在作弄我們吧,要不,就是家人把話傳錯了。」
眾弟兄聽了黃浩說的情況,都很驚愕,又很氣憤,紛紛說:
腳步聲越來越近,慢慢聽清是一群孩子的呼喊。
她關切地問:「你hetubook.com.com是怎樣走出長安的,沿途沒受到官府的盤詰,沒遇到什麼危險嗎?」
「皇天后土,神人共鑒!」
「他不會回來的,願他不要在這個時候回來……」
黃浩謝過眾位叔叔,拔出腰間佩刀,高高興興地自到院裡一塊空地上,練刀去了。
黃浩卻說:「不,我不回去。我留在這裡和叔叔們一起殺官軍!」
曹氏夫人又驚又喜又擔憂,她來不及喚家人,自己趕緊攏了攏雲鬢,拉了拉衣裳便出去開門。宅門打開,月光的清輝裡,黃巢如一尊石像佇立在門旁。他警惕地回身掃視了一眼,然後閃身進院,隨手輕輕帶上宅門。
黃浩見喊,停下腳步,把手中的釣竿交給身邊的一位小伙伴,然後對孩子們說:
黃揆掣劍在手,便要去宰馬,他說:
「浩浩,過來!」
「三哥怕犯忌諱,我不怕,我去廐裡宰匹馬,用馬血盟誓。」
曹氏夫人平日不慣喝酒,今天也破例地喝了一杯略帶苦澀,並摻和著牛血的烈酒。杯酒下肚,本來紅潤的臉色,更加殷紅了。
曹氏夫人已經半年多沒有聽過這種鼓點的敲擊聲了,然而,它常常如有似無地在耳畔縈繞,在夢裡迴響。現在,門環的扣擊清晰地傳送著《秦王破陣樂》的節奏,它分明地響在耳畔,這樣熟悉,這樣富於個性。這種有個性的節奏,甚至是別的鼓手不可能敲出來的。那麼,她曾經日夜盼望,而今又格外擔心他貿然歸來的親人,真的從天而降突然回來了,現在就佇立在門外,近在咫尺了嗎?
此刻,天交亥時,上弦月已經升上天衢。初夏之夜,廣闊的黃河下游沖積平原上,遠近人聲靜寂,只有田野間蛙鳴如沸。
原來,黃巢在家的時候,每逢社日,祭神奏樂,他總是積極的參加者,而且每次都要讓樂隊演奏《秦王破陣樂》這個氣勢雄壯的樂曲。每當演奏這個曲子,他自己便拾一對鼓棰,親擂大鼓,他特別喜愛這支樂曲中那繁密急促的鼓點。他常常一面揮臂擊鼓,一面高聲誦讀著屈原《國殤》裡的詩句:
這天傍晚,家人掌上燈來,曹氏夫人在燈下為黃巢繡一個箭袋。她一面繡一面深情地輕聲哼唱起一支思念的歌:
話音剛落,旁邊廂房的門帘掀開了,只見黃巢笑容滿面,腰懸羅平劍,戎裝打扮,朝眾兄弟一揖說:
黃浩進了院子,曹氏夫人隨手關上院門,隨後領黃浩來到眾人聚義的廳堂。
「你們兩個分頭去傳吿我們本村的幾位兄弟,和前村的蓋洪賢弟,對他們說:『羅平劍』的主人回來了,請他們來宅觀劍。途中如遇里正或官兵盤詰,就說夫人身體不適,連夜趕往鎮上買葯的。幾位兄弟來宅,叫他們門環三叩為號。」
黃巢笑笑說:「老惦著家裡,怎麼能不回來?」
「官府那麼狠毒,兄弟們能不憤恨嗎!我已經半年不見他們了,讓家人分頭通吿,請他們馬上到家裡來一下。」
曹氏夫人無言地嫣然一笑。有了這句親切的話,心靈上的重負,精神上的疲憊,頃刻間都消釋了。她漸漸忘記了自己,卻就著燈光細細打量起遠道歸家的黃巢來,見他除了身上蒙著長途跋涉的塵土之外,別的並無多大變化,這才稍稍安了點心。
「好小子,真有你的,乳臭未乾,就敢和叔叔對刀了!」
「你們也讓二哥說話呀,也許他壓根兒還不知道王仙芝大哥樹旗起義的事呢。」
黃巢撫著曹氏夫人像絲絨柔軟、像夜色一樣濃黑的青絲,半年來被江湖的風波和旅途的塵沙,打磨得粗獷了的一顆心,頃刻間變得細膩了。他定定地望著曹氏夫人長睫毛下,那一對由於淚水的濕潤變得格外明澈了的,美麗的眼睛,百感交集,柔聲地說:
一句話說得曹氏夫人臉色緋紅。
「黃巢哥所說極是,兄弟們願隨哥哥赴湯蹈火,共舉義旗。」
「看,我還帶回一張王仙芝義軍討伐李唐王朝的檄文呢!」
眾人聚在一起,計議下一步的行動。
曹氏夫人說:「我和眾兄弟約定過,有事及時通吿。你要見他們,我https://m.hetubook.com•com馬上派家人去送話。」
「當年陳涉有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們兄弟共舉義旗,為的就是傾覆李唐,我們為什麼用不得馬血盟誓,難道還怕犯了豎子李儇的忌諱嗎?」
黃浩見了黃巢不禁一愣,瞪大眼睛說:「二叔,你真的回來了!眾位叔叔也在這裡。」
劉恩蔭本籍沂州,祖上在曹州做官,便把家從沂州搬到了曹州。以後,他兒子又做了曹州巡院的巡吏,賣鹽中飽,緝私敲榨,廣積家財,便在這地處黃河下游沖積平原的赤牆村附近,大置田宅,建立莊園。而世代開墾這片土地的赤牆村三百多戶百姓,反倒大多數淪為他的佃戶了。
從曹氏夫人的問話中,黃巢聽出,她已經知道了一些情況,於是反問道:
曹氏夫人拉著黃浩的手説:「走,我們進屋去。」
「二嬸喊我,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就來。」
金色蛤蟆爭怒眼,
翻卻曹州天下反!
「二叔,我還要說給你一個消息,官兵馬上要來捉你,你得快走。」
聽說有王仙芝義軍的檄文,大家都圍上前來看。以前聽的不過是道聽塗說的傳聞,現在要親自看看王仙芝在檄文裡究竟說些什麼。
黃浩伏下身去,叩了個頭說:「二叔好,眾位叔叔好!」
曹氏夫人深情地唱著、繡著,突然,燈頭爆出一朵格外美麗光焰的燈花,她情不自禁地心頭一喜。俗話說:晨占鵲喜,夜卜燈花。今晚燈花報喜,莫不果真是行人將歸?可是,她一想到眼前的處境,立刻從美麗的憧憬中清醒過來。她連忙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狠心地剔去那朵美麗的燈花,強抑住心頭的思念,嘴裡喁喁地說:
眾人齊聲說:「願聽黃巢哥調遣!」
黃巢詢問黃浩:「你們剛才唱的那兩句歌謠,是從哪裡學來的,誰編的?」
曹氏夫人驚喜交加地問:「你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
眾兄弟聽了黃巢這一番慷慨激昂、大義凜然的話,一個個熱血沸騰,都說:
與此同時,曹氏夫人款濯纖手,捧出一個豫章郡產的三彩瓷香爐,焚起一爐線香。又捧出一罈家釀白酒,擺上一列杯盞。
「皇天后土,神人共鑒!」
家人送信是「羅平劍」的主人回來了。可是,眾兄弟進了廳堂,卻只有曹氏夫人迎接他們。大家如墜五里霧中,紛紛問:
曹氏夫人說:「王仙芝起義的消息也傳到這裡來了,兄弟們都估計你會順路去投奔他,以避風頭呢。這也難怪,官鹽專賣價格高昂,一日三漲。又不准老百姓自己做鹽、販鹽,違者輕的坐牢,重者處死,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前些時,這裡又新頒了禁賣私鹽的苛法,巡院吿示:私販鹽十斤要坐牢十年,刮鹹土十斤熬鹽和販鹽十斤同罪,販鹽一擔要處死刑。兄弟們十分憤慨,都提議去砸巡院,殺緝私隊。只是我一再勸阻才沒動手。」
兩人相隨進了內室,曹氏夫人一頭撲在黃巢懷裡,撲簌簌的眼淚就如斷線的珍珠一般,紛紛滾落下來。她大半年來,日日夜夜的思念、焦慮之苦,一時都湧上心頭。
牲血準備好,黃巢的誓詞也已寫完,爐裡線香燃得正旺。歃血之盟開始了。
黃巢見黃浩進來,笑著問:「浩浩,剛才是你們在唱?」
剔得燈焰紅呵,
巧繡錦箭囊,
豈敢妄比嫦娥女,
自有射日后羿郎


三月柳絲綠呵,
四月燕子回,
數到歸期心漸怯,
又怕行人歸。
……
和_圖_書
「是,聽從號令,奮勇殺敵!」
黃巢撫著黃浩的頭,誇獎說:「你真是個好孩子,你報吿的消息很重要。」
突然,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還和著陣陣有節奏的呼喊聲,由遠而近,直奔黃巢住宅的方向而來。眾人怵然傾聽,不覺都將手按住了腰懸的劍柄。有的還哐啷一聲,把劍拔出了鞘。
曹氏夫人走出室外,只見月光裡一群孩子邊喊邊走,直朝黃宅方向而來。她正在詫異,孩子的隊伍已走近黃家院牆。這才看清,一群孩子一人手裡拿根釣竿,釣絲上繫一個肥大的青蛙。嘴裡一面走一面反覆唱的,原來是兩句歌謠:
黃浩也忸怩地說:「侄兒剛才放肆,叔叔休要見怪。」
黃巢思索了一下,穎悟地點點頭,環視眾人說:
黃浩說完歌謠的情況,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連忙對黃巢說:
兩位家人聽了囑咐,分頭自去了。
僖宗無道,縱情玩樂,朝柄旁落,閹豎擅權,官吏貪鄙,賦税苛重。人民如倒懸,天怒而人怨。我等同舉義旗,共討李唐。張滄海之鼎,用烹巨鰲。抽倚天之劍,以斬長鯨。義旗所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歃血為盟,披肝瀝膽,休戚與共。有悖誓言,天雷殛之。
它像有節奏的鼓點,由隱約而逐漸清晰,始徐緩而愈趨急促。聽著,聽著,曹氏夫人心兒猛然一陣狂跳:這不是《秦王破陣樂》的鼓點嗎?曹氏夫人身子微微一顫,繍花針扎在指尖上了。她還當是夢,而手指上卻分明留著針扎的痛楚。
曹氏夫人說:「京兆府行下的緝拿你的吿示都貼到冤句來了,我哪能不知道?一道販鹽的兄弟都在替你著急呢,只怕你在路上出什麼事情。又怕你貿然歸來,落入官府布下的羅網。」
「你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呢?長安沒有捉住你,你上這兒來自投羅網嗎?」
黃巢忙喝住說:「浩浩,不得無禮!這是什麼時候,容你在此攪擾!」
黃巢點頭讚許地說:「這話才說得在理!現在你們該明白我為什麼不順路去投王仙芝大哥避風了吧。避什麼風呀,風越大越好,我們就是要趁風引火!投奔王仙芝大哥固然是好,他已經拉起隊伍,打開局面,我去投奔他,可以暫時免官府捕捉之險。可是,我趕回家來,和兄弟們一道也樹一竿義旗,和王仙芝大哥互為呼應,讓起義軍的力量更加強大,不是更好嗎?為了這,我闖回冤句,冒點風險也是值得的,你們說是嗎?」
黃浩一抹臉上的淚珠,伏在地上,磕了個響頭,照著曹氏夫人教的話說:
黃巢一看黃浩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心裡暗暗高興。也自然想到,眾兄弟都起事走了,不能把一個孩子單獨留下,這才說:
黃巢捧起素絹,莊嚴地領頭誦讀誓詞。眾人低聲相和,雖然稍自抑壓,然而氣勢沉雄,渾實有力。誦畢誓詞,黃巢首先用絹蘸了牛血,塗於兩唇,然後滴血於酒。
曹氏夫人內心憂思如焚,而外表卻如古井止水,微波不起。每日早起照常舞劍,白天澆澆園、讀讀書,晚上便做做針黹。
黃鄴也說:「這孩子幾年來和我一塊兒過,也隨著學了些武藝,上了戰場能夠打仗殺敵,不會礙著我們的。」
黃揆叫道:「嗨,天道如此不公,還補什麼天!黃巢哥也領我們眾弟兄幹起來吧,把李唐天下沖垮才解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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