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且慢,這漢子如果真心投義軍,就讓他獻上一個官家豪強的頭來,做投軍狀。」
由李勇所敘情況來看,朱範便是這樣的一類人。可惜他生於末世,不能見用於當今。李唐氣數已盡,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然而,由於有朱範這樣的人鎮守曹州,看來,來日必有一番惡戰,萬不可掉以輕心。
李勇講曹州刺史的逸聞趣事的時候,黃巢表面看來很輕鬆,似乎平心靜氣地在聽故事。其實,他內心裡卻在不斷地思索、分析。李勇走了之後,黃巢便心事重重地在中軍營內獨自踱起步來。
大漢舞罷刀,黃巢馬上高興地說:「大漢,義軍收下你了。」
「小姐,你是誰家寶眷,為何被鎖在櫃中,抛擲在荒澤?」
一個受了責罰的小伙子,摘了一百顆黃澄透熟的杏子交給隊正之後,忍著欲滴的饞涎,又來學飛鈎。這一回,只三五次就學會了。朱溫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掌,笑著說:
林言說:「姑娘,這該為我進去通報了吧。」
「我是碭山縣城內富商張大戶的女兒,昨天隨母親乘肩輿去城外山寺進香,途中遇見一夥歹人,將我強搶到此。蒙諸位義士搭救,感恩不盡。諸位義士救人救徹,乞送我回家。還家之後,父母定然不吝重金,厚酬義士。」
「無稽之談!」
大漢說:「來日攻州佔府,我一定衝鋒在前,殺得唐官唐將,做投軍狀。」
人們心頭佈滿了陰霾的濃雲,都以為新樹起的義旗招來了官兵的征剿。行逾盜匪的官軍是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的,不但搶掠百姓財物,而且常常殺良冒功。安史之禍以來,黃河中下游一帶百姓遭到空前浩劫,人民死於兵燹,戶口比天寶豐年銳減四分之三以上。那些歷經喪亂的老年人,遇到這種場面,更是躲在屋裡悄悄念佛。心裡默念著:「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
不移時,對面的隊伍裡果然又有一騎驟馬而出。馬上一位青年將領腰圓背闊,赭面虬髯。他驟馬近前,見蓋洪橫刀勒馬立於道中,擋住去路,厲聲說:
練了一陣,黃巢收住刀,問義軍士卒:
黃巢卻興致勃勃地說:「你講,你講,不管和攻城關係大不大,我都想聽聽。」
朱範帶著衙役扈從在田疇上巡視,叫做「勸耕」。去冬雨雪稀少,今春未下透雨,稻田乾涸,農民在車水插秧。朱範見了這情景,不覺平添煩憂。春苗不壯,秋實難望,民食、稅課,如何籌措?地方安靖,也就難以維持了。
李勇細談曹州情況的時候,曹氏夫人已離開中軍,料理別的事務去了。黃巢便對隨侍的一位中軍小校說:
「朱溫、蓋洪兩位賢弟住手,都是起義兄弟,不要誤傷了自己人。」
黃巢說:「這位兄弟叫蓋洪,武藝高強,做事忠心,只是性情急躁些。」
蓋洪得到黃巢的命令,領著剛剛整編的一支隊伍,騎著從劉家莊園馬廐裡挑出的戰馬,馳出莊園,前去迎敵。那些新參加義軍的小伙子們一個個精神抖擻,他們恨透了那些官兵,只是平日卻無可奈何,今天他們組織起來了,手中有了武器,可以好好懲罰一下這些人面獸心的東西了。
古代作戰,一方刀矛劈刺,一方或兵器格攔,或側身躲閃,兩方兵器一次交鋒,叫做一個回合。一個回合未予對方殺傷,再組織新的進攻或防守,兵器再次交鋒,又是一個回合。
黃巢正在左右為難,忽然想起民間流傳的許多三國故事中,一則呂布轅門射戟,勸袁術罷兵,為劉備解危的故事。那時,袁術為一方諸侯,仗著兵精糧廣,命大將紀靈統兵十萬要擒劉備。劉備屯兵小沛一個小縣城,兵微地窄,只好向虎踞徐州的呂布求救。呂布既怕惡了袁術,又怕開罪劉備,心中更怕袁術勢力日盛威脅自己,而暗自偏袒劉備。於是心生一計,要使袁、劉兩家自願罷兵,而無怨尤,暗中又達到抑袁助劉的目的。於是,叫左右將畫戟到轅門外離中軍一百五十步的地方插定。並和袁劉兩家約定,呂布若一箭射中戟上小枝,兩家罷兵;如射不中,再各自回營,安排廝殺。紀靈懼怕呂布的勇力,只好勉強同意,卻私忖:畫戟在一百五十步以外,如何能一箭射中?劉備暗祝,願他一箭中的。結果,呂布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箭正中畫戟小枝。袁、劉兩家只好按約罷兵,都無怨言。
大漢這一連串神奇的際遇,使朱溫目瞪口呆。他心中暗想:這也是鬼使神差,讓劉恩蔭這條老狗獨自不走,又偏偏躲在轅門前的樹洞裡。這不可能是誰預先投下的圈套,只能說是吉人天相,大漢有造化。既然有言在先,現在怎好反悔?於是,也點頭說:
蓋洪也說:「江湖上多聞放豬的朱三雄勇強悍,今日相會,果然有些功夫。」
自從聽了曹氏夫人這番談話之後,蓋秀梅心裡便渴望著再見見那個黃巢將軍的外甥,那個平時靦腆如姑娘,而舞起刀來卻像出山猛虎、鬧海蛟龍,叫你從心底深深地……那樣一個出色的小伙子。
大漢回答說:「俺姓孟,單名叫楷。」
想到這裡,朱範感慨繫之,不禁中夜推被,披衣秉燭,展紙命筆,寫下一首無題七絕:
薛家是肖縣的首戶,養豬數百,牧豬的夥計也有數十人。朱溫到薛家不久,由於他拳腳功夫好,又奸詐機智,很快成了放豬人中的一霸。那些放豬夥計中敢頂撞他的,便拳打腳踢,武力征服;貪小惠的,便用錢財、吃喝籠絡;漸漸都被朱溫制得服服貼貼。那些放豬小夥計常常代朱溫照看該他放牧的豬子,讓他在放牧時間去玩樂,然而,在主子面前卻替他遮掩著玩樂的事情。
黃巢笑問:「這馬還中用嗎?」
朱溫本是宋州碭山縣午溝里人氏,父親朱誠,在鄉裡開設學館,將五經教授學生,所以鄉裡人又叫他朱五經。朱溫從小不愛讀書上學,只是游手好閑,卻喜歡喝粗酒,刺槍使棒,交結天下豪傑。他幼年失怙,無有生計,隨母親流落到與碭山毗鄰的肖縣,在大地主薛崇家當雇工,替薛家放豬。然而,依然好滋事鬥毆,吃喝遊蕩,尤其以奸詐機智聞名。
朱溫和幾個心腹閑漢一頂青帘小轎將小姐抬進碭山縣城,一路上幾處見到懸賞招貼,心中暗喜,一逕將轎子抬到張大戶府前。
黃鄴命士卒上前解下四蹄的鐵絆。四蹄羈絆一脫,那馬立刻奮揚騰挪起來。
「姑娘,我是奉黃巢將軍之命來後營,請曹氏夫人到中軍議事的。並非到這裡偷看姑娘練劍。」
林言得到黃巢的命令,就近首先到中軍後營去傳令。後營是曹氏夫人和少數女侍居住的地方,就設在中軍轅門旁邊一個雅靜的小庭院裡。這個小庭院過去是劉家二公子的一個書齋。
黃巢慰勉說:「朱溫賢弟辛苦了。」
朱範流年不利,官星遲照。鄉試雖然得中,京考卻年年落第。家裡的人要出錢給他捐官,朋友們勸他從幕僚出仕,他都不肯答應,認為那不是正經出身。依舊年年秋闈赴長安應試,倔頭倔腦地一定要掙個進士前程,不願由雜途入仕。
「倒!」
黃巢慰勉一番旅途辛勞,先問他王仙芝義軍的情況如何,可有書信回來。
蓋洪說:「黃巢哥,收下他吧,左軍營就我一人帶領,正缺一員副將。看這大漢身強體壯,一身好力氣,當個副將一定錯不了。」
祭完旗回來,黃巢把大漢喚到中軍,親切地問他:
朱溫說:「照黃將軍說的辦,這回便宜了你們!」
曹州屬吏見御史執事改換了口氣,這才敢於上前勸解,請刺史放下肩輿,另備馬匹迎接御史。執事們返回黃河渡口向御史稟報這段風波,御史聽了心中十分不快,可是,朱範佔著「使民以時」的理,御史也奈何他不得,只好改為乘馬入衙。
黃巢是本鄉人,知道這棵槐樹年長日久,樹心已被蟲子蛀空,以大漢的力氣,估計一刀能劈倒它,這也是有意接納這條大漢。
二十年前此夜中,
一般燈燭一般風,
不知歲月能多少,
猶著麻衣待至公。
然而,蓋秀梅只在後營隨侍曹氏夫人,很少到前面去,所以,一連幾天,蓋秀梅都沒有機會和林言打照面。
大漢跪倒塵埃,朝天磕了三個響頭,說:「多謝老天照應。」
蓋秀梅將笑意凝在臉上,正經地問:「你說我聽聽,究竟是什麼事情,我好進去通報。」
舞罷一套刀法,林言一個白鶴亮翅,漂亮地將刀收住。臉不泛紅,氣不發喘。蓋秀梅上前查看林言身上的衣服,果然從上到下找不出一個水滴的跡印。而低頭一看自己,綉花弓鞋和綠絹織錦抹腰上,倒濺上了不少水滴。蓋秀梅露出一排潔白好看的牙齒,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這才滿口稱讚說:
貶到曹州之後,朱範迂闊之氣仍然不減。到任的第一天,眷屬還沒安頓好,就急急忙忙地令屬吏去請工匠。屬吏們只當是新任刺史對他居住的館舍不滿意,要請工匠整修,嚇得趕緊照辦,生怕刺史怪罪伺候不周。泥木石匠召來一大幫,正要著手整修、擴建刺史的眷屬居住的後衙,不料,朱範卻叫泥木工匠都回去,只留下幾個石匠。屬吏們不明白朱範的用意,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朱範卻親自指揮石匠,在州衙公廨南面立了一塊石碑。朱範秉筆,工匠勒石,莊嚴堂皇地在碑上刻下一首〈戒石銘〉。這首〈戒石銘〉是當年太宗皇帝李世民,書賜州縣地方官的一段箴言:
一年秋試,朱範又來到長安,旅店裡和同來京師趕考的舉子切磋文章,閑談中才知道,今年進士科的主考官,竟是他早年的同窗,當朝顯宦王鐸。朱範聽了這個消息,無比慚愧,也無比感慨。自己科場不利,仕途淹遲,自覺無顏去見王鐸,也不屑於摧眉折腰去向王鐸關說請託,然而胸中抑鬱不平之氣卻難消。獨臥旅店的硬榻之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想起二十年前的今天,一樣的明月良夜,一樣的嫋嫋秋風,搖動著燭光燈影。自己和王鐸一樣青春年少,同是遊庠學子,共席研讀。二十年韶華白駒過隙般消逝,今天,王鐸成了禮部的主考官,替天子選拔天才英華,而自己呢,已經過了「不惑」之年,華髮悄悄雜入雙鬢,還和年少的青矜學子一起,提著書囊應考。境況的變異,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天晚上,僕人按劉二少的吩咐,隱在殿內,留心察看。剛交二鼓,僕人忽然看見兩個小鬼手提瓦罐,走進殿來,把琉璃燈裡的燈油全部倒進瓦罐提走了。
兩人相隔一箭之遙,來騎又說:「我們也是義軍,要見黃巢將軍。」
「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劉恩蔭一向行善,不信閻王爺會那樣對我。」
黃巢說:「哎,這種馬怎麼能讓你騎呢?將來上陣,你一發力,馬受不住載,撲地倒了,豈不叫敵軍有機可趁,輕易地壞了我的猛將?!」
當下,黃巢等一行在前面引路,朱溫等碭山來的一hetubook.com.com行隨後,一齊來到義軍臨時營寨劉家莊園。自劉家莊園前樹起招軍旗,附近各莊受盡剝削壓迫,掙扎在飢餓線上的農民,都紛紛前來投軍,不到兩天,義軍就發展到一千人以上。黃巢的外甥林言,聞訊也趕來參加義軍,義軍隊伍裡又多了一員驍勇的小將。
眾人高聲喝采,齊聲稱讚:「好力氣!」
林言聽了這番直濺火星的話,暗暗咋舌。他早已見過這姑娘揮刀要砍軍旗,大鬧軍營的厲害,連她親哥哥蓋洪也不得不讓著她幾分。今天恰巧碰上她在後營門前站崗,也是冤家路窄,自己晦氣。硬碰硬和她鬧翻,耽誤了傳令大事,可不是好玩的,不如應了她的要求,舞一路刀給她看。這也是五尺高的城門,七尺長的漢子,不得不小心低頭。
朱溫抬頭見黃巢來了,停下手中的飛鈎,長嘆一聲,訴起苦來:
「蓋洪賢弟,你教得很耐心呵。」
曹氏夫人說的「從心底深深地喜愛他」,本來是泛泛而談的,更主要的是講她自己對待林言的感情。卻沒想到,這話在一個年輕女孩子面前說起,往往容易觸動她們富於感情的,極其敏感的心弦。果然,聽了曹氏夫人最末的這一句話,連一向十分爽朗、潑辣的秀梅姑娘,也不覺俊臉緋紅了。
「我知道,你是參加義軍第一天就要砍招軍旗的那個厲害姑娘,你叫蓋秀梅!」
「收下他吧。這大漢既然吉人天相,老天照應,朱某也不能違天。」
李勇小心地說:「我雖然只在曹州城裡住了兩天,曹州刺史的逸聞趣事倒聽了不少,只怕這和攻城的事關係不大,不敢多講。」
這一年春天,立春前夕,屬吏按照朱範的吩咐,依照古老習俗,牽了一頭膘肥體壯的水牛,繫在衙前的一株常青樹下,朱範親捉牛鞭,在牛臀上打了三下,叫做「鞭春牛」,作為一年農事的開端。春三月,滿野裡犁耙激水,牛聲哞哞,布穀鳥在藍天裡唱著「布穀、布穀」,一年繁忙的春耕種季節到來了。
黃揆說:「大漢一刀劈倒了古槐,還劈死了劉恩蔭老賊,這就有了雙份投軍狀了。再說,這大漢一身神力,目下義軍正是用人之際,應該馬上收下他。」
蓋洪聽到喊聲,也令隊伍原地停下。他怕對方有詐,自己一馬飛出,大聲喝道:
孟楷搖了搖頭,扔下黃驃馬的轡頭,又去試另一匹。另一匹渾白的駿馬,也被孟楷走上前去,攬住轡頭,猛力一壓馬背,按倒在地。孟楷搖了搖頭,又去試另外一匹。就這樣,黃鄴讓士卒牽來的幾匹馬都被孟楷按倒了。
烏龍駒是一匹大宛駿馬。那是一個販鹽的朋友贈送給黃巢的,堪稱千里足,是一匹難得的好馬,黃巢十分鍾愛牠。
虬髯將領回答說:「我是碭山義軍統領朱溫,快去請黃巢大哥來見。」
黃巢見他手裡還提著剛才砍古槐那把鋤刀,笑著說:
黃鄴聽黃巢說要把心愛的烏龍駒贈給孟楷,勸諫說:
周圍百姓知道黃巢定下「轅門劈槐」的巧計,斬下了劉恩蔭老賊之頭,收了一員勇武賽過當年樊噲的猛將,都為義軍的興旺發達高興。這事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遠,越傳越神。
大漢手提鍘刀來到古槐前面,事到如今也只好劈樹代投軍狀了。這時,一隻喜鵲遠遠朝古槐飛來,大漢心中暗暗祝願:
開始,黃巢聽得十分入神,李勇也就漸漸放開膽子,毫無顧忌地講了下去。黃巢只是靜靜地聽,也並不插話打斷他。
黃巢說:「大漢,你可知道,這舉旗造反,非同兒戲。如若事情不成,輕則身首異處,洒一腔熱血,重則抄斬滿門,誅滅九族。」
這件事情傳開以後,州衙內外私下都叫朱範為「朱瘋子」。不過,也有百姓開始叫他「朱青天」。
黃巢又問:「孟楷,你會騎馬嗎?」
王鐸讀罷朱範的七言絕句,玩味再三。詩中除了懷念二十年前一起度過的寒窗共讀生活,慨嘆歲月的流逝之外,並無半點請求關照的意思,全詩的結尾,不過要求給以公正的選錄。王鐸不免搖頭嘆息,覺得他既可笑,又可憐,落魄到今天這個地步,還充什麼硬漢,不肯向故人說幾句請求關照的好話,卻冠冕堂皇地唱什麼「待至公」的高調。王鐸將朱範的獻詩扔在一旁,生氣地想,你就等著那公正的選拔吧!
「我們也是義軍,要見黃巢將軍,請不要放冷箭!」
黃揆說:「訓練不賣力,被朱將軍責罰。」
黃巢說:「既然如此,今日算馬得其主,這馬以後就歸你騎了。」
「來騎止步,再往前走,小心箭矢!」
州衙後園裡有一口舊井,井欄已壞,年久失修,井壁也有幾處坍塌了。井旁有一株大皂角樹,粗可合抱,高達數丈,蔭蔽井台,所以水極清冽。然而,汲取飲用,水味卻極苦澀,不堪入口。
張大戶一面派出家人伴當,四出探訪、尋找;一面報官緝捕歹人;一面到處張榜懸賞:有探得小姐消息來報者,賞銀五十兩,有送小姐回府者,賞銀一百兩。
黃鄴帶幾個士卒下去,到馬廐裡牽了幾匹膘肥體比的高頭大馬來,對大漢說:
那花喜鵲本是來投這棵古槐的,見樹下圍著密密匝匝的一圈人,受了驚嚇。牠繞樹飛了三匝,徘徊了一陣,不敢歇在樹上,果然「喳喳喳」大叫三聲飛走了。
李勇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黃巢在斥責他,嚇得也趕快站起身來,躬身垂手侍立說:
李勇見黃巢並無責怪他的意思,相反慰勉有加,緊張的心情才鬆弛下來,咧開嘴唇憨厚地笑了。
蓋洪回頭一看,是黃巢來了,忙停下拳腳說:
「既清且苦,正符吾志。」
蓋洪橫刀立馬說:「你們是哪裡來的義軍?我就是黃巢,有什麼話,叫你們的首領前來,當面對我說。」
「這種飛鈎,登城攻寨,用處最大,大家都要盡心學習。十遍不會,學不盡心的,一律捆在樹上,挨十鞭子!」
「既然眾兄弟都同意收下他,再無異議,義軍就收下這條大漢了。說到天相的吉人,那是我們整個義軍。劉恩蔭也是我們整個義軍的大仇人,殺了劉老賊,是我們整個義軍的意外勝利。現在,我提議,就用劉恩蔭老賊的頭去祭我們的義旗。」
這是在大院裡又圈圍起來的一個小院,院墻上爬山虎的藤葉正長得茂盛,把整個院墻都蔭蔽住了。林言來到庭院門前,抬頭便見門楣上高懸著一塊木牌,上寫著「靜遠園」三字,取寧靜致遠的意思。林言走進庭院,見一叢丁香樹下,一位女子正在舞劍。那女子年紀十五六歲,身材窈窕,形容俊秀,仔細一看,認得是前幾天要砍招軍旗,驚動了整個義軍營寨的那位姑娘。那劍舞得果然不錯,劍過處習習生風,吹動丁香樹上一片片白花瓣飄落下來,直撒得她髮鬢上、衣服上都是丁香花,襯托那姑娘的容顏更加秀麗。林言看到那姑娘劍舞到精彩處,不禁在一旁暗暗喝采起來。
「就這些。」
黃巢指著林中幾棵杏樹說:「罰他們摘杏子去,一人交一百顆。杏子摘下來,不准他們吃。那些學得好的士卒,一人賞二十個杏子。」
也有幾個圍觀的小校惋惜地說:「這老槐樹修煉百年,煉成人身,真不容易。可惜這一刀結果了它百年的功行。」
「不、不,你探事極深入、周詳,談得也很好。了解這些情況,能使我們知己知彼,對於將來克敵致勝,攻占曹州,很有用處。」
眾人都說:「願聞黃巢哥的兩全之計。」
朱溫究竟不是本鄉人,不明這棵古槐的底細。他想,任你有霸王扛鼎的神力,一刀也難劈倒這棵合抱的大樹。只要一刀劈不倒這棵大樹,那大漢也就沒有理由再糾纏,只好提起腿子走路,另找安身立命之處。那時,黃巢大哥也不好怪我朱某不能容人。想到這裡,朱溫當即表示:
所以,他們也不一味只是捜刮民脂民膏,只取不予,殺雞取蛋。這些人是公卿官吏之中一些較有眼光的人。
看看兩支隊伍愈來愈近,突然,對面的隊伍卻停止了行進,只派單人獨騎奔向前來。來人大刀在頭上飛旋,口中喊道:
「咔嚓」一聲巨響,老槐樹果然隨刀齊腰折斷。接著,古槐搖晃著枝葉嘩啦啦仆地而倒。就在這時,只聽得古槐發出人語,慘叫了一聲:「哎喲!」樹身一倒,樹樁鮮血噴天。
大漢一刀劈倒了古槐,還劈死了富豪劉恩蔭,投軍狀有了。這奇特的際遇,使他格外高興。他憨厚的臉上帶著笑,手上提著帶血的鍘刀,在一旁靜立著,等待義軍將領們的決定。
大漢四周瞅了瞅,一眼發現門外廣場上,一堆馬料旁邊有一把鍘刀,便龍行虎步走上前去。他掂起粗重的鋤刀,只一下,咔嚓扭斷了帶在刀上的木槽,輕巧提著刀又回到中軍。
黃巢暗忖,今天何不效當年呂布轅門射戟的故事,來一個「轅門劈槐」呢?
黃巢也怕孟楷有什麼閃失,忙叫蓋洪備馬前去接應。蓋洪備好馬正要騎了出去,忽然聽得外面一陣馬蹄之聲,如繁弦急雨,由遠而近噠噠而來。
黃巢的提議立即得到義軍眾將領的贊同,祭旗儀式馬上開始了。
林言全身運了運勁,然後上下左右、劈砍勒刺地舞動鋼刀。鋼刀過處,呼呼生風。接著,越舞越緊,漸漸眼前只是銀光一片,再看不清刀法,也看不見人影。
原來朱溫在領著士卒練攀登、跳躍,為攻城做準備。黃巢走上前去,朱溫正親自做飛鈎的表演,他手提一根粗繩,上帶一個大鐵鈎。只見他繩子一盪,就把鐵鈎掛上了一棵大樹的高枝,然後順著繩子,幾把就攀爬上了樹梢。他做完示範,又大聲曉諭士卒:
大漢無奈,也只好首肯,且到轅門外去試試造化。
「當監察御史的,怎麼連『使民以時』的道理都不懂呢?而今春耕大忙,如何能派許多民伕去抬肩輿?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我在衙內無事,要抬肩輿,我自帶衙役前去吧。」
「咴咴咴——」
「你真心想進營去,就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才為你進去通報。」
他想:大千世界,紛耘繁複,世事恐怕難一概而論。唐官唐將中,自多尸位素餐之輩,然而,恐怕也不盡如王仙芝來書中所說,全是酒囊飯袋。確乎還有愚忠愚勇,罄力竭心,為李唐王朝效死盡節的人。他們深深懂得「民為邦本」的道理,也講「恤民」、「愛民」。自然,「愛民」是為了「本固邦榮」。正如唐太宗謂公卿說:
接著,便起身在房裡踱起步來。
林言說:「黃巢將軍要我通吿曹氏夫人和各營將領,馬上到中軍議事,商議進軍曹州的事宜。」
說話間,朱溫的兩個侍衛又要將一個學了十遍,還不會飛鈎攀登的士卒捆綁到樹幹上鞭打。
隨朱溫打獵的那些閑漢,開始一個個對美麗女郎垂涎三尺,隨後見朱溫對她以禮相待,而且答應送她回府,也就不再存非分之想了。
那女郎不明朱溫等人身分,只怕才走了盜賊,又遇上匪人,一直心存疑懼。再則,大家閨秀,在生人面前也不便啓齒。所以,櫃門打開,只獨自垂淚,不作一聲。
蓋洪遞過一把鋼刀問:「會使刀嗎?」
黃巢善於察言觀色,接著又對侍衛說:「把捆在樹上那幾個都解下來,叫他們摘杏子去!」
朱溫一高興,叫侍衛:「賞他二十顆杏子!」
眾將領聽了大漢的敘述,對他的遭遇都深表同情。
「聽你舅媽曹氏夫人說,你舞大刀似出山猛虎,鬧海蛟龍,水潑不進。我今天想見識見識你的刀術,也向你學習學習武藝。順便我也準備一桶水放在旁邊,你舞起大刀,我往你身上洒水,如果真是一滴水落不到你身上,那麼,你名不虛傳,我馬上進去給你通報。你舞刀,我潑水,刀舞完了,如果衣服上濺上了一滴水滴,今天你就別想進營去了!」
「朕終日孜孜,非但憂憐百姓,亦欲使卿等長守富貴。」
朱溫慷慨地說:「小姐,朱某雖是一條莽漢,也知道天底下『仁義』二字,貴勝黃金。小姐且請寬心,我等一定恭送小姐回府。」
大漢眨巴眼想了想說:「鍬鋤犁耙都會,最拿手使犁。」
接著,黃巢又仔細問起曹州城內情況。
蓋洪雖然沒有正式帶兵打過仗,但和巡院的緝私隊卻曾經多次交手,所以不乏戰鬥經驗。他知道,那些官兵搶掠m.hetubook•com•com民財,殺良冒功,的確兇狠,而真刀真槍地交起手來,卻沒有多少能耐,也不肯拚命向前。所以,蓋洪並不畏懼來犯的官軍,只顧帶了新組織起來的義軍衝上前去。
曹州官軍聽到黃巢在冤句縣赤墻村起義,隊伍迅速發展到千人以上的消息,一面派人星夜急馳,申奏朝廷,一面整修城垣,預防義軍攻城。他們只期望朝廷立即另派大軍前來征剿,本州官軍人少力薄,自然再不敢出城蠢動。
朱溫進內說明原委,張大戶一家聽說小姐落難,被義士搭救,肩輿送回,現安然無恙到了府前,喜出望外。孺人的病也霍然而癒,翻身從榻上起來,讓丫環扶她到門首去接小姐。
千百隻手臂同時舉了起來,刀槍劍戟閃著寒光。三軍將士一齊和著黃巢的誓詞,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平原上傳得很遠很遠……
黃鄴想了想說:「馬廐裡還有一匹烈馬,據說是劉家大少在巡吏任上得的。那馬一身火炭樣的毛色,高大雄健,人稱『千里赤』。只是性子特別暴烈,人還沒有上前,牠就前蹄一揚,樹起了牌坊,又咬又踢,沒有人敢攏身。就算騎上了馬背,牠前後亂顛,飛山越嶺,跳河跨澗地亂跑,也要把你摜下馬背,所以一直沒有人馴得牠。這馬久沒人騎,也就更加野性,更加暴烈。現在用一根鐵樁,兩根鐵鏈將牠單獨拴在一個空場上,四蹄也都用鐵鏈絆定。這匹馬力氣是有的,就不知孟楷能不能騎。」
而今當著眾人之面,如果貪求女色,一來在江湖上壞了好漢的名聲,二來這群酒友之中,貪戀女色,如蠅逐腥之徒不在少數,必然爭風吃醋,惹起風波。這女郎看模樣是富家小姐,定是遇不逞之徒落難,如若將她送回家去,一則可以得到厚酬,二來也在江湖上落個大義的好名聲。豈不名利雙收?想到這裡,朱溫收起貪婪的目光,改換一副莊重、關切的面容,和顏悅色地問:
第二天,天已大亮,還不見僧人起來,店主人只當他們昨夜作法辛苦了,要晏起一刻。又過了一個時辰,太陽老高了,兩個賊僧住的客房,依然不見開門。店主人耐不住了,走到門前,敲著門喊:
想到這裡,黃巢把林言喚了進來,讓他到各營傳令,請曹氏夫人和各營將領立即到中軍來,商議進軍曹州的事情。
黃巢點頭說:「好,想得周全。當年曹孟德行軍,馬匹失驚,踏壞了莊稼,割髮代首,自己懲戒自己呢。」
劉恩蔭橫下一條心,躲在槐樹洞裡不走。他想,只要躲過乙亥這一天,他再溜回曹州去,也好向眾人誇誇口。
那大漢卻鐵錚錚地站著,不再有什麼行動,只是聲如雷霆地大聲說:
朱範中了進士之後,按照通常禮儀,少不得厚顏到王鐸府上,尊昔日的同窗為老師,自稱門生,叩頭謝恩。王鐸一喜之下,在皇上面前為他說了幾句好話,又放了他一個京官。哪知道,這樣一來朱範的迂闊之氣又大發了,竟把自己當成什麼柱國能臣,懷起廟堂之憂來。今天搞什麼為民請命,明天搞什麼犯顔直諫,弄得他那個同鄉門師王鐸十分為難,因而也觸怒了懿宗。咸通末年,終於一紙詔令,將他貶到曹州去做刺史。
黃巢、曹氏夫人和朱溫、蓋洪、黃鄴、黃揆、黃欽、林言等一面整編隊伍,一面訓練士卒,厲兵秣馬,準備和王仙芝的隊伍協同攻打曹州。同時派出探卒前往曹州探測虛實,並去王仙芝營中聯絡。
朱溫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做示範,兩手不斷揮掉額上淋滴的汗水,身上的衣衫也全被汗水打濕了。
「什麼條件呢?」
王鐸的叔父王播是前朝宰相,朝中有人,王鐸得以少年高中,並且累得遷擢,青雲直上,成為當朝三宰相之一,真是位極人臣。
現在朱溫問起話來,聽那言語也還溫和,不像有什麼歹意。長睫毛一閃,偷覷一眼,那架鷹呼狗的模樣,八成是一群打獵的人。女郎揣摩已定,這才揮了一把珠淚,慢啓朱唇,帶著嬌羞說:
蓋秀梅聽了林言的說明,不再生氣了,卻好奇地用大膽的目光把林言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幾眼。到後營以來,蓋秀梅多次聽曹氏夫人說:
「鳥鵲誌喜,逢凶化吉。如果我能刀起樹落,取得投軍狀,從此參加義軍,安身立命,喜鵲繞樹三匝,大叫三聲飛走。」
「李勇出去這趟很辛苦,辦事也極認真,多給他一點賞賜,讓他就留在中軍營裡,隨時聽候使用。」
蓋秀梅聽了曹氏夫人的話,好奇地問:「哦,還有小子靦腆得像姑娘的?夫人,你那外甥在哪兒呀?」
林言靦腆地一笑,舞大刀時也沒有發紅的俊臉上,現在緋紅了。他大步朝院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轉過身來說:
「誰人大膽,敢到後營偷看姑娘們練劍!」
「就依黃巢大哥的意見辦,大漢如有神力一刀劈倒大樹,也就讓他交了投軍狀了。如若一刀劈不倒大樹,不要怪我兄弟不肯收留,回去學好本領再來。」
其實,在這番談話之前,還是蓋秀梅初來投軍,不被收留,要砍招軍旗的時候,他們就見過面。那天,林言就站在黃巢和曹氏夫人身邊。不過,那時蓋秀梅注目的是她心中崇敬的英雄——黃巢將軍,而對黃巢將軍身邊那個年輕的侍衛長,她卻根本沒有留心,晃一眼就過去了,甚至連眉目也沒有看清呢。
「很好,很好,你會此道,日後還有用著它的地方。今日無暇詳談此事,改日我再細細問你。現在你先說說曹州城內的情況,最好能講些有關曹州刺史的逸聞趣事,以及百姓對他的看法。」
黃鄴說:「既然孟楷願意試騎這匹烈馬,我們就一起到後院馬廐看看去吧。」
連喚數遍,房裡並無人答話。店主人這才起了疑心,店裡喚了幾個粗壯的夥計,拿了錘鑿,便去撬門。
「小人說著說著,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信口開河起來了,中間不當的言詞,請黃將軍恕罪。不過,以上所說,全是我在曹州聽旅店主人介紹,聽曹州百姓街談巷議得來的,並無半句是小人憑空編造。」
「壯士尊姓,名諱什麼?」
「閻王爺要我們天天偷油做什麼?」
朱範說罷,帶著扈從回到州衙,命衙役們備好轎子,自己脫去官服,穿上短衫褐服,和衙役一起抬了一副空轎子,就要去接御史。屬吏、衙役知道朱範的倔脾氣,也怕他遷怒於自己,都不敢相勸。
「小姐,在櫃裡委屈了吧,晚上我們好好服侍你,讓你快活快活。」
原來,這曹州刺史姓朱名範,是兩年前才由京都貶到曹州來的。朱範籍貫揚州,也是故家子弟,世代書香,只是門第不如王家顯赫。早年,朱範曾和王鐸同塾念書,共過硯席。
「好厲害的姑娘!」林言不禁暗暗咋舌。秀梅是個潑辣的姑娘,而林言卻偏偏是個有點靦腆的小伙子,在姑娘們面前,說話都要臉紅的。他本不是有意偷看姑娘們練劍,但聽了蓋秀梅這一聲喝問,卻真像心中有什麼隱秘被別人窺破,或者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雙臉緋紅。他本待要急速轉身,一走了事,不與這個姑娘搭腔。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是奉黃將軍之命,來請曹氏夫人去中軍議事的,要是就這樣轉身走了,那不要違了軍令,誤了大事?
「黃巢大哥,這訓練士卒的事可不好做呀,我寧肯自己上戰場拚死流血,也不情願做這種麻煩事情。自己辛苦點沒什麼,有些士卒腦袋就像榆木疙瘩,學習又不盡心,教多遍也不會,真要急得人吐血。」
聽了黃巢傳授的練習方法,義軍士卒都紛紛去折柳條編藤牌,砍樹椏做木刀。一些拿慣鋤耙,而沒有使慣刀槍的義軍士卒,拿著木刀、藤牌練習,果然不再膽怯,能夠放開膽練了,刀法進步很快。
那是劉家莊園的杏樹,入夏,杏子正好黃熟。那些受了責罰的士卒,聽說讓他們去摘杏子都很高興,雖然不能吃杏子,究竟比捆在樹上挨打好。再說上樹摘杏,還可以練習攀登。其餘的士卒一是解除了受捆挨打的恐懼,二是天熱訓練口中正渴,盼望練好了,可以得到杏子的獎賞,一個個情緒都高了。訓練場上空氣活躍,士氣高昂。
「這些士卒犯了什麼條禁?」
朱溫冷笑一聲說:「今日投軍,今日就要交投軍狀。如要等待來日再交投軍狀,那麼,你便先自回去,來日再來投軍吧。」
箭中麂背,並未致命,負痛狂奔,其速如飛,翻過山坡,竄進密林,立即不見了蹤影。朱溫追到密林邊,不見了麂子,失意返回,忽然見路邊灌木叢裡藏著一個大木櫃。走近一看,木櫃鎖鑰甚嚴,似乎裡面裝有什麼貴重物品。朱溫心中暗喜,以為即有財喜到手。估計這定是盜賊劫取的財寶,一時來不及轉運走,暫時藏匿在荒澤裡。不義之財,人人有份,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朱溫呼朋引類,架鷹喚狗,來到荒澤,立即布下圍場,嗾狗放鷹,追趕藏匿在樹叢、藪澤的鳥獸。一隻麂子被獵犬從叢藪間趕出,驚慌四竄,朱溫張弓一箭,正中麂背。麂子帶箭而逃,朱溫在前,眾人隨後,一齊追趕。
「且慢,行軍作戰光有一身牛力還不夠。俗話說,牛大壓不死虱。再說,如果要破格選他當副將,更得好好考考他的武藝。」
虬髯將領一聽,也勃然大怒:「哪來村夫小子,敢侮慢朱溫,叫你也吃我一刀!」
黃巢由於「轅門劈槐」一計成功,也不覺喜形於色,他高興地說:
當然,曹氏夫人馬上又會轉口稱讚她:「如今的姑娘還是潑辣點好。我喜歡你這種性格,我年幼的時候就很潑辣。現在參加義軍了,更要潑辣,不然,怎麼上陣殺敵呀!」
「你看,我一介紹就沒完沒了。其實,不用我多說。我這外甥叫林言,現在就在中軍帳下當侍衛長。將來往來傳令,隨侍黃巢將軍出入各營,你們都會見到的。當面見了,就不會以為我是過分誇獎他了。」
各軍訓練士卒,先從單兵徒手訓練做起,然後學習兵器,再進一步按孫武子兵書學習佈陣,以及各軍進退協同的方法。
然後,立起身來,憨厚地咧開厚嘴唇,愧赧地說:「慚愧,我不過是用了一把笨力氣,劈倒了一棵空心古槐。天相的吉人是黃巢將軍,主意是他出的,殺的也是暗裡使詭計要害他的仇人。」
誰知道,果然就在乙亥這一天,劉恩蔭躲在槐樹洞裡,也被黃巢試刀砍死了。這叫天理昭彰,在數難逃。……
黃巢走上前去,拍著蓋洪的光脊梁,誇讚地說:
「先湊合著使這把鋤刀吧。以後到了名州大府,遇到好的工匠,再給你專製一把加重加鋼的好刀。參加義軍後,你要聞雞起舞,多練刀法。到了戰場上,光憑蠻力是不夠的,力大的獅子咬不過會飛的蚊子。蓋洪也是使刀的,就把你分到左軍營,當他的副將。蓋洪一把大刀使得神出鬼沒,以後他會在刀法上常指點你,你要虛心向蓋洪學習武藝,把本領練得更高強。我們要橫行四海,傾覆李唐王朝,天下英雄多著呢,不好好學本領,可不行呵。」
黃巢出來察看各隊訓練情況,離開中軍營半天了,他心裡惦記著濮州、曹州方面的消息,帶著林言先走了。朱溫、黃揆隨後也整理隊伍,帶回莊園駐地午飯。
大漢無可奈何地說:「我已惡了東家,被趕出莊園,你叫我再回哪裡去呢?我到這裡來投効,就是要把義軍當做我的家呵。」
於是,黃巢昂然舉起熠熠生輝的羅平劍,大聲誦道:
黃巢回中軍的時候,他正和曹氏夫人侃侃而談,敘述沿途的見聞。一見黃巢進中軍來,李勇才停止說話,連忙叩見黃巢說:
女郎在眾人的目光下,粉頸低垂,不敢仰視。一副嬌羞神態,更添幾分嫵媚,格外惹人愛憐。朱溫站在木櫃前神馳意蕩,心想,今日要是我朱某獨過荒澤,遇此木櫃,那真是天賜良緣。朱某一定要拜倒羅裙之下,頂禮求歡。在此荒澤野地,四外無人,軟硬兼施,定能魚水相諧。
轅門外的古槐雖已年逾百齡,入夏,卻依然亭亭如蓋垂著濃蔭,一串串黃色的小花朵,散發出濃郁的芬香。一些不知底蘊,而又同情大漢的人,暗暗替大漢捏了一把冷汗。就是家在鄰近村莊,知道這棵古槐的蛀蝕情況的人,也為大漢擔心,大漢果真有此神力,一刀能劈倒一棵枝繁葉茂的合抱大樹嗎?
大漢接刀在手,掂了掂分量說:「這刀太輕,不合手。我鋤慣了牛草馬料,會使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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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東家放過馬,只是不曾騎過。東家的馬是不讓下人騎的。不過,義軍要是有多的馬,我願意試試,學著騎。」
黃巢帶著林言來到莊西樹林中一片空地上,朱溫、黃揆正帶領本部人馬在這裡訓練。
蓋洪說:「那邊平地上有青苗,所以在這荒坡上練。都是莊稼人出身嘛,怎麼能糟害莊稼呢?」
黃巢帶著林言來到田塍樹下,割下一束柳條編成兩個藤牌,又砍下一椏樹枝做成兩把木刀,然後回到荒坡上,對士卒們說:
大漢倔著脖子說:「我不是奸細!」
黃巢說:「剛才我們能夠放開膽子練,不只是武藝高強,還因為我們用的是練習木刀,又有藤牌擋護。這種方法對初學乍練的人更有好處。先用木刀練習,熟練之後,再用真刀練,那時熟能生巧,藝高人膽大,也就不怕了。」
三天過後,奸僧木櫃裡的美女化作黑熊,半夜衝出,吃了奸僧的消息,在碭山、肖縣毗鄰的芒碭澤一帶地方,遠近傳遍。朱溫的那些獵友、閑漢,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朱溫以捕得的熊替換美女,藏於櫃中,置於原地的用心。眾人無不折服朱溫手段的高妙、狠毒,並將此事哄傳開去。從此,碭山、肖縣一帶,無人不知放豬的朱三奸詐機智,手段狠毒。
都說:黃巢定於乾符二年五月乙亥那天起義試刀。起義試刀的前幾天,豪富劉恩蔭家出現了一件怪事。劉恩蔭的二兒子一天見他家神殿上的琉璃燈,光焰不明,走過去一看,只見裡面沒有燈油。劉二少責怪僕人怠惰,夜晚沒有按時添油。可是,僕人卻抱屈說:
「我要真是奸細,你們這幾個小卒擒得住我嗎?」
蓋洪得了一員副將,心裡很高興,他喜孜孜地拉著大漢的手說:
黃鄴引著黃巢、孟楷和眾將領來到後院馬廐前,果然見馬廐中間空場上,用鐵樁鐵鏈拴著一匹火紅的高頭駿馬。那馬見了人去,立即昂首振鬣,引吭嘶鳴:
兩人在大路上馳聚交鋒,刀光閃閃,兵器叮噹,戰了三十來個回合,不分上下。鏖戰正酣,忽聽得遠處有人大喊:
「你就這樣走,放心嗎?你知道我是誰,準會給你傳達黃將軍的命令嗎?」
朱溫問:「你不是奸細,打聽軍營的事做什麼?」
「曹氏夫人命我在這裡站崗,閑雜人等一律不准進營,就是有要事,也得由我先去通報,得到呼喚,才能進去。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想進營去?」
想到這裡,黃巢站起身來說:「我倒有一個兩全之計,不知道行不行得?」
然而,時過境遷,吏政日下,到了晚唐,這段二百多年前的皇帝說的話,對官吏們已經沒有多少約束、警戒作用了。戒碑立在衙署前面,不過做做幌子,給吏部下來巡視的考功郎中看看。為的是得個好的政聲,以便能夠早日升遷。其實,誰也不會真正照著〈戒石銘〉上寫的去做。
店主人不敢遲延,怕惹禍上身,連忙去縣衙報官。碭山縣衙派仵作到店一驗,驗明被黑熊咬死的,正是碭山城外山寺裡,那兩個劫掠張家小姐的賊僧。這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惡人須用惡人磨。二僧橫死與旅店無涉,旅店且喜蝕財免災,破費幾個錢請人將兩個和尙的殘骸用草蓆包了,扔在野地的亂葬崗裡了事。
孟楷不懂得相馬經,不會從馬的蹄口走態選馬。不過,他有一個笨想法:馬和人一樣,力氣、骨架是根本。力氣大,骨架硬,自然馱得重,跑得快,就是一匹好馬。於是,他走上前去,一不看毛色,二不看蹄口,三不蹓馬看走態,只左手攬住轡頭,右手使出渾身力氣往馬背上猛力一按,試試馬的腰力。
燁燁震電,
不寧不令。
百川沸騰,
山冡卒崩。
高岸為谷,
深谷為陵!
一個大膽的士卒走到倒下的樹幹前,折了一椏樹枝,伸進樹身空洞裡去,想掏出那槐樹精的頭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掏不幾下,果然從樹裡滾出一個頭戴方巾的、圓滾滾、血淋淋的頭顱來。
於是,李勇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午飯後,黃巢正在中軍和幾個將領議事,忽然聽得門外一陣喧嘩。黃巢正要派人出去打問,只見幾個義軍士卒扭扯著一條大漢直奔中軍而來。
曹氏夫人說:「那是你黃巢哥的大姐的兒子,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父母死了,隨奶奶長大。奶奶憐恤這個孩子,處處護著他,時刻把他帶在身邊。也就是常說的,脂粉隊裡長大的吧,所以完全沒有一般男孩子的野氣,性格就像個姑娘。不過卻從小愛學武藝,家裡專門請了名師教他,他黃巢舅舅也常常親自指點他,武藝倒是學得不錯。當他舞起刀來的時候,那真像出山猛虎,鬧海蛟龍。這個時候,你又會覺得他是一個出色的好小伙子,而從心底深深地喜愛他。」
「大家停一停,我們先練一場對刀給大家看看。」
大漢的答話,引起了周圍善意的笑聲。
「我夜夜按時添油,卻不知道油到哪裡去了。」
「大家看清楚了嗎?」
黃巢和林言右手執刀,左手舉藤牌,開始對練起來。黃巢刀法嫻熟,林言小將驍勇,刀去盾迎,使人眼花撩亂。
「好刀法,好刀法,果真名不虛傳!」
朱溫望著飛騰而去的「千里赤」,對黃巢說:「大哥說,虎將須得龍駒。如今,只怕是龍駒要斷送虎將了。」
兩個賊僧抬著木櫃出了荒澤,看看天晚,便到路旁一家旅店投宿。二僧只說要去某地做法事,自賃一間房住宿。兩個賊僧如何睡得著,聽著更鼓,只想挨到半夜,等旅店的客商睡靜之後,打開木櫃,找那小姐快活。
黃巢笑顧朱溫:「賢弟,這大漢的投軍狀行嗎?可不可以收留他?」
「嗨,你還不知道?這幾天閻王爺夜夜趕造生死輪迴簿,沒油點燈,所以差我們到各寺院和大戶人家的神殿上偷油。」
林言驚訝地瞪大眼睛,默默點頭。
蓋秀梅這些細微的感情變化,曹氏夫人一眼就看到了,連忙把話岔開:
這時,蓋秀梅將一雙素手從清清的水桶裡,掬起一滿捧一滿捧清冽的井水,直向那團銀光潑去。井水落到銀光上,立刻被激成一陣陣的塵霧和水沫,反射了回來。
大家走到樹前仔細一看,才發覺樹心是空的。樹裡有個人體,齊頸以下留在樹樁裡,頭顱卻不見了,污血流了一地。
偵察士卒叫李勇,是個機敏伶俐的小伙子,談鋒也健。幾天的接觸中,他看到黃巢和曹氏夫人對待一般士卒,情同手足,所以談話也沒有什麼拘謹。
大漢肩膀一抖,雙臂一展,捆綁的繩索全被掙斷。五六個扭拉大漢手臂的士卒,踉踉蹌蹌被大漢的手臂揮倒了。
李勇說:「王仙芝將軍的隊伍發展很快,現在已經擴大到一萬多人了。攻下長垣縣城、濮州府城之後,又接連攻下了附近幾個縣城,目前軍威正盛,附近飢民都踴躍投軍。王將軍聽說黃將軍在冤句起事響應的消息,很高興。看了黃將軍修去的書信之後,王將軍準備馬上回師南下,同攻曹州,以便兩支義軍會師一起。王將軍還說,黃將軍新起事,人馬不多,也沒有經過實戰,所以,攻曹州城時,東、西、北三個城門,他們全包了。我們的隊伍只攻南門。王將軍又說,這些州縣官雖是搜刮民脂民膏的能手,但是打仗守城卻全是酒囊飯袋,攻曹州的事要黃將軍只管放心,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可是,蓋洪馬上反駁他們:「可惜什麼,這老槐樹是劉家氣脈所在,倒了活該!難怪劉家過去那樣豪強,原來有這棵槐樹精在暗中護持。今天難得壯士神力,一刀劈倒了槐樹精,叫劉家從此斷了氣脈。這是豪富要倒,義軍要興的喜兆,應該慶賀才是。」
這時,有幾個獵友歡天喜地來報,佈下的陷阱裡生捉了一頭黑熊。過不一會,幾個人就抬著被繩索縛定的黑熊來了。那熊四腳朝天,被四個大漢扛抬著,齜牙咧嘴,嗷嗷叫喚,拚命掙扎,可是被繩索捆住,掙扎不脫。那美貌女郎見了嗷嗷叫的黑熊,嚇得從櫃子裡爬出,就往人身後躲。眾閑漢不覺哈哈大笑。
蓋秀梅還在支著耳朵往下聽,林言已經說完了。蓋秀梅問:
「秀梅呀,你性格潑辣得像個小子,而我那外甥卻靦腆得像個姑娘。」
黃巢心裡喜歡這漢子的憨厚、勇武,又有黃揆、蓋洪在一旁保舉,正要首肯收留這大漢。只見朱溫站了起來,兩手一攔說:
黃巢呼喚蓋洪過來,見過朱溫。朱溫說:
蓋洪舞著手中戰刀,催馬上前說:「管你豬瘟、牛瘟,贏得我手中這把鋼刀,便算你是真朱溫,我便帶你去見黃巢大哥。要不,你便是詐騙我們的義軍。我叫你先吃我一刀!」
說話間,兩人目光不覺碰到一起了,林言趕緊把目光移開。
黃巢回到中軍營之前,曹氏夫人已先安排了偵察士卒的盥洗、進餐。那小伙子雖經長途跋涉,但洗過澡,換了衣服,吃了頓飽飯之後,又情緒飽滿,精神煥發了。
黃巢拉著林言說:「走,我們到那邊編個藤牌,修把木刀去。」
來騎猛勒繮繩,戰馬揚起前蹄,一聲長嘶,放下前蹄,又在原地蹈踏了幾個迴旋,這才停住了奔騰的腳步。
黃巢說:「聽說我們起事,這裡的富豪早就跑了,一時叫這大漢上哪兒去殺富豪做投軍狀呢?我們轅門前面有一棵合抱的古槐,聽說已經有了上百年的歷史,是劉家氣脈所在。今天,我們權且把這棵老槐樹當做劉恩蔭老賊的頭,大漢如果能一刀劈倒它,那是他的造化,也算砍了富豪的頭做投軍狀。如若一刀劈不倒轅門前的古槐,大漢今天只能暫且先回,以後取了投軍狀再來不遲。」
當然,這些傳說經過流傳人的加工,有的已經和本來事實有了很大出入;有的還帶著迷信、宿命的色彩。然而,這些傳說卻多少反映出百姓對鹽蠹、富豪劉恩蔭的憤恨,和對義軍首領黃巢的欽仰。
天明,僕人把這事如實地吿訴劉二少。劉二少不信,第二天晚上便親自隱藏在殿內察看。果然,到了二更,兩個小鬼又提著瓦罐偷油來了。一個小鬼問同行的另一個小鬼:
「二哥,你是義軍主將,不可沒有良馬呀。」
蓋秀梅聽到有男子的聲息,立刻停步收住雙劍,秀眉豎起,星眼四下一掃,厲聲喝問:
朱溫訕笑地說:「我們是打仗的,不是種地,會使鍬鋤犁耙管鳥用!」
朱溫不避男女之嫌,放眼細細打量那少女,只見她粉面淚零,如梨花一枝帶春雨。珠飾華服,完全是一個富室小姐的打扮。
「還有呢?」
黃巢說:「午飯已經好了,讓大家回去吃飯吧。」
黃巢又問:「怎麼不到那邊平地上去練?」
山寒水瘦,鳧雁翔集,獐麂兔獾,無以遁形,正是打獵的好時候。
林言無奈,只好轉身往回走。剛跨出院門,蓋秀梅又突然將他喊住。
想到這裡,朱溫提起手中刀,用刀尖撬開櫃門搭扣,打開櫃子。
「原來是黃巢哥!這可真是磨性子的活。開始兩天,我見了那些笨手笨腳的人就頭疼,心頭發火,嘴裡罵人,甚至恨不得打他幾下才好。可是我發覺,我越是著急發火,他們越是慌張,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更是學不會。沒有辦法,我只好耐著性子,慢慢跟他們講。哪知道,這樣效果還好些。於是,我就盡力克制自己,少發脾氣。」
屬吏們幾次派了人,要在後園另鑿一口甜水井,供刺史和眷屬飲用。可是,朱範總是制止屬吏們興師動眾另鑿新井,常常微笑地說:
林言誠懇地說:「自然是真心想進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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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巢哈哈笑著說:「對、對,是這麼回事。我教了幾天,也是這個感受。不是不想發脾氣,是發脾氣更教不會。要是越發脾氣,義軍兄弟武藝學得越快,那我也要一天到晚發脾氣了。就是因為一發脾氣就把他們嚇蒙了,連聰明人也嚇成了傻子,所以,我和你一樣,也只好把脾氣往心底裡壓。一遍不會,第二遍再耐著性子教。」
「生死輪迴簿上都載的一些什麼事?」
「好吧,我就獻醜了。姑娘潑水時,手下留情就是了。」
朱溫途中雇了一頂肩輿,把女郎送回碭山富商張大戶家。張大戶家私萬貫,只這一個女兒,真是八畝地裡一棵苗,嬌貴無比。自從小姐隨孺人城外進香被劫,杳無消息,孺人又急又嚇,回家後病倒在床。一家人急得茶飯無心,寢不安枕,坐不安位。
李勇說:「黃將軍在冤句起事的消息傳到曹州之後,曹州刺史一面上奏朝廷,一面加強曹州的防務。現在,進城、出城盤詰都很嚴。我是扮成卜筮人才混進城去的。」
朱溫一面看大漢舞刀,一面聽眾將領的喝采聲,再察言觀色看著黃巢臉上的讚賞神情,心裡不覺有些不舒坦。他想:這大漢乃是一條莊稼莽漢,胸無點墨,又沒有高強的武藝,只不過有一身蠻力,怎值得這樣抬舉他,甚至一下子要把他提到副將地位呢?這樣,豈不滅了我們眾兄弟的威風?黃巢大哥和某些兄弟未免有點是非不分。可是,又不便明說,於是,心生一計,上前阻攔道:
眾人循聲遠望,只見孟楷跨馬如飛,人馬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經過這番驅馳,「千里赤」終於被馴服了。馬到眾人跟前,孟楷一勒繮繩,「千里赤」揚蹄嘶叫一聲,然後踏著小步停下。孟楷也趁勢翻身下馬。
黃揆說:「二哥,收下他吧,起碼可以讓他當個隊正。」
正在帘後正襟危坐的主考官王鐸,接過執事人呈上的,帘前考場上舉子獻來的詩,目光首先掃了一眼最後的落款,如若是一個陌生的、不相干的名字,準備看也不看一眼,丟在一旁。然而,映入王鐸眼簾的,卻是「揚州舉子朱範」,一行古樸有力的熟悉筆跡。在他記憶的深處,逐漸顯現出一個倔頭倔腦,行為迂闊的少年學子的形象,想起在揚州大運河旁一所世家子弟共讀的古老書齋裡,他和朱範同席共硯學習的情況。闊別二十年了,想不到朱範還是當年那股迂夫子氣,不肯雜途出仕,依然混雜在舉子中應試。想著這些,王鐸急忙展開朱範獻上的詩句來看,他想知道,朱範對他這個昔日的同窗,今日的主考,是不是有什麼請託。
屬吏們正在竊竊私議新任刺史立碑刻石的舉動,以為不過是標新立異,沽名釣譽。誰知道,朱範卻竟然真按〈戒石銘〉上刻的,認真實行起來了。
大家定眼一看,本鄉人都熟悉這個圓滾滾、胖如豬頭的形象,不禁一齊驚訝地說:
黃巢又問:「朱將軍呢?」
「這不是劉恩蔭老賊的頭嗎?!」
一個士卒向黃巢報吿:「在軍營門口捉到一個奸細,請黃將軍處置。」
「我要把這隻黑熊放在荒澤,讓牠再引來幾隻黑熊落阱,誰也不准擅動這隻木櫃,三天之後,一定能再得到幾隻落阱的黑熊。」
原來,劉恩蔭得知黃巢在長安打了宮使,回家隱藏的消息之後,立即著人星夜趕到曹州去報官。他的二兒子早就得到不少各地飢民嘯聚譁變,殺豪富、吃大戶的消息,如今聽說黃巢已經回來,心中更是驚恐。心想,偌大一個長安城,十萬金吾衛、神策軍沒有捉住他;沿途走州過縣,各地方官也沒能奈何他;今天,他回到家鄉赤墻村,周圍黨羽甚多,更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附近一帶飢民,早已餓綠了眼睛,有黃巢從中煽動,民亂說起就起來了。只怕曹州官軍還沒有前來捉拿黃巢,黃巢已嘯聚飢民把劉家莊園踏平了。
林言轉過身來時,只見蓋秀梅睜著一對水靈靈的眼睛,脈脈地望著他,然後噗哧一笑說:
眾人在一旁笑道:「這正是不打不成相識。」
「孟楷,你挑吧。你喜歡哪匹,就要哪匹。」
蓋洪見來人出口不遜,也厲聲反問:「你是什麼人?!」
有一天,朱溫把豬趕到村後一個山凹裡,讓別的放豬夥計代看著,自己便和東鄰西舍一夥酒肉朋友,無業游民,架鷹喚狗,挾弓帶刀,去芒碭澤打獵。
「就這些?」蓋秀梅將手一揮說:「好,我都記下了。曹氏夫人正在營內小憩,你不必進去了,我把這些話吿訴她。剛才舞刀已經耽誤了一點時間,你不要再磨蹭了,快到別處傳達命令去吧。」
兩人各自催馬上前,就在大路上一來一往鬥起刀來。
四下的人,齊聲驚呼:「黑熊,黑熊!」
正在這時,卻有衙役從州衙公廨到田疇間來,報吿朱範:監察御史巡按來到曹州,已在黃河渡口下船,前站執事到州衙傳御史鈞命,著刺史即派民伕肩輿,到渡口迎接。
蓋秀梅背過臉去,噗嗜一笑,提過水桶,準備潑水。
訓練士卒已經進行三天了,可是,去濮州、曹州聯絡偵探的士卒還沒有回來。各營士卒投軍時熱情很高,到了軍營之後,由於新打下劉家莊園,得到一批糧食,分了一些衣物,部隊情緒也還穩定。只盼望馬上開拔,打到曹州去,那裡豪門富戶多,自然可以得到更多的給養。可是,接連三天,義軍並沒有開拔去攻打曹州,卻依然駐在原地操練。黃巢擔心部隊情緒波動,決定親到各隊去看看訓練情況。
孟楷也辭讓說:「黃將軍,我說什麼也不能要將軍的寶駒。就眼前這幾匹馬中,選一匹將就騎著再說吧。」
第二天,考院門前鳴鐘振鐸,朱範和各省舉子一起,魚貫進入考場。想起昔日同窗,今科主文王鐸,如今就坐鎮考場帘後,不免提起筆來,將昨晚的詩句重書一遍,抬頭寫上:「謹呈禮部主文大人王」;落款寫上:「揚州舉子朱範頓首」,便獻了進去。
三場考試,王鐸沒有再理會朱範,可是,等到閱卷錄取時,王鐸忽然又顧念當年同窗的情誼,想著一樣是揚州世家子弟,而憐惜起朱範來。王鐸轉念一想,朱範的獻詩中雖然沒有明顯的請託詞句,但獻詩本身就包含著請託關照的意思。不過是讀書人要面子,講骨氣,不明說罷了。看看朱範三場的考卷,文章詩賦都還過得去,於是,終於朱筆一點,將朱範取了個最後幾名的進士。
孟楷上前解下拴在鐵樁上的鏈條,「千里赤」立刻大吼一聲,揚起雙蹄向孟楷撲來。孟楷閃身躲過,右手勒住馬繮,左手揪住鬃鬣,身子一騰上了馬背。那馬前仰後顛都不能將孟楷摔下,便馱著他騰空飛越出栅欄,向著野地狂奔而去。
蓋秀梅站在院門口丁香樹下,深情地望著林言走遠,回答林言的,是姑娘們特有的一串又甜又脆的笑聲。
屬吏們見新任刺史並不嫌後衙館舍簡陋,自然不會怪罪他們安置不周,心裡一塊石頭才落了地。看了公廨前的〈戒石銘〉,不覺暗暗好笑,心想,真是一個和尙一套經,原來新任刺史是個好虛名的人。
孟楷憨厚地咧著大嘴說:「今後請蓋洪兄弟多指點帶引。」
房門剛剛撬開,一個毛茸茸、黑乎乎的大野物,呼地衝出,把手拿斧鑿的店夥計和店主人撞倒在地,然後從他們身上踩著衝過,直向野地狂奔而去。
可是,劉恩蔭本人說什麼也不肯隨兒子、家人們一塊兒走。他捨不下這個富麗的宅院,和他那阡陌相連的大片大片土地。他也不相信黃巢這夥人能夠長久。他想,官兵不日就到,黃巢早晚就擒入獄,成不了什麼氣候。他心中的信條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訓練又進行了一會兒,莊園裡傳來了陣陣敲擊刁斗的聲音。
來騎聽說對面橫刀立馬的人就是黃巢,連忙撥轉馬頭說:「黃巢將軍少待,我就去請我們的頭領。」
想到這裡,蓋秀梅突然心生一計,她故意拉下臉說:
「以後我們就是生死共命,風雨同舟的兄弟了。」
「這位兄弟好刀法,只不知高姓大名。」
朱範正在為春旱煩憂,聽了監察御史傳下的這道命令,心中很不以為然,憤懣地說:
蓋秀梅說得斬釘截鐵,不容迴旋。說罷,自去院中水井裡打上一桶水來放在身旁,然後立眉橫劍,擋在林言面前。
天已大明,太陽從遼闊的地平線上升起來。黃字義旗沐浴在初升的朝陽下顯得格外艷麗,在劉家莊園門樓上高高飄揚。伴隨著起義軍分糧、分鹽帶來的喜悅,百姓們也在擔心著因此招來官軍的征剿、蹂躪。
這一按不打緊,一匹黃驃馬腳下一趔趄,腰一軟,便撲地跪倒了。
「哦,你年紀輕輕,還會這套本領嗎?」
想到這裡,林言只好硬著頭皮上前,紅著臉說:
老太爺死不肯走,二少自要逃命。一家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二少爺自帶家小錢財連夜上曹州去了,而劉恩蔭卻身攜乾糧,就藏在門前這個古槐洞裡暫避,他要守著他的莊園、守著他的土地,須臾也不願離開。
兩個賊僧抬著木櫃路經芒碭澤,忽然聽得前面人喊狗咬,箭鳴刀響。僧人們做賊心虛,怕是官府捕役前來緝拿,連忙撇下木櫃,躲入密林。過了個把時辰,四下又歸靜寂,悄悄溜出來一瞅,荒澤裡並無人影。到路邊草叢中尋得木櫃,見木櫃依然鎖好,櫃內還有響動,以為小姐還在櫃內,不覺心中暗喜。一個僧人故意捏細了嗓子,淫|盪地說:
林言把袖管、褲管一紮,嗖地一聲,從刀鞘裡拔出銀光閃閃的鋼刀說:
傳命的執事無可奈何,只好改換口氣說:「刺史大人不必動怒,農忙時節,派不出民伕抬肩輿,就改用馬匹迎接御史大人也罷。怎麼能讓刺史大人親抬肩輿呢?」
李勇說完,馬上呈上王仙芝修的回書。
義軍眾將校一來要看看大漢的神力,二來也想知道這場賭賽,究竟誰勝誰負,於是,一齊來到轅門外。
黃巢讓蓋洪接著訓練。下一個科目是兵器訓練,士卒兩人一對,練習對刀。這一個科目不像上個科目那樣練得認真,士卒們有點縮手縮腳,躲躲閃閃。
唐朝各州縣衙門裡,樹在公堂前面的戒石,本來也不罕見。當年太宗皇帝勵精圖治,親洒宸翰,寫下這段箴言,勉勵各州縣地方官;各州縣地方官將當今皇上的墨寶,戰戰兢兢地刻石立碑,樹在堂前,朝夕仰望,以為繩墨。那個時候,這段〈戒石銘〉對約束州縣地方官的行動,清明吏治,開創貞觀之治以來的百年盛世,確是起過作用的。
說完,又回過頭來和朱溫商量:「你看這樣可好?」
黃巢說:「良馬難得,良將更難求,你快叫士卒去把烏龍駒牽來吧。」
說罷,淚如雨下,羅帕濕透。
朱範不肯另鑿新的甜水井,便一直汲用這口舊井既清且苦的井水,據說,汲用了這兩年,那井水終於漸漸地變甜了……
「啓稟黃將軍,李勇前往濮州、曹州聯絡、偵察,今天辰時趕回來了。」
大漢的處境引起黃巢的深切同情,同時,他也看出朱溫嫉忌之情。朱溫和自己是舊交,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好漢,如今他舉起義旗,從碭山帶了數百名兄弟來投奔自己,更是十分難得,不可以因為收留大漢的事情,弄得兄弟齟齬,離心離德。可是,眼前這條大漢,也的確是一員難得的虎將。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眼下義旗初舉,正是用人之際,自己身為義軍首領,如不能闢四門,明四目,廣開才路,博采兼收,而以門戶之見,棄擎天駕海之材,不予錄用,那麼,以後又怎麼能帶領義軍興旺發達,成討伐李唐王朝的大業呢?
初冬天氣,大雁、野鴨編隊南飛,牠們路過芒碭,立即被這個廣闊無垠、水草豐富的荒澤吸引住了。牠們在這旅途的中間一程盤桓著,捨不得離去,直到寒冬的風霜陣陣襲來,才又重新振翅南飛。
來傳御史鈞命的執事,未到曹州之前,也風聞朱範這人的迂闊、執拗,然而,想不到他會在這樣一點小事上,如此認真地頂撞代天子巡行監察天下的御史大人。事情已經僵到這個地步,說服朱範另派民伕,自然沒有可能;真讓刺史去給御史抬轎,天下斷無此理,御史也絕不會坐這樣轎子。
果然,正在田野上耕作的人們,望見東南方向塵土大起,聽見了隱隱的馬蹄聲。百姓們以為意料中的事情來臨了:有的趕快在麥叢中隱住身子,然後悄悄探出半個頭來瞭望;也有www.hetubook•com•com的家中門戶沒有關嚴,東西沒有收好,連忙扛了鋤頭飛跑回家,趕緊關門落閂。一隻布穀鳥驚叫著,從田野裡低低掠過,那「咕咕」的驚叫聲,失去了往日催種催割的音韻,更增添了兵荒馬亂的緊張氣氛。
「怎麼突然開了竅,幾遍就學會了?要是剛才這麼開竅,也不受捆挨鞭子了。」
劫持張家小姐的,原來就是山寺兩個身在空門,心繫塵緣的僧人。他們見小姐多次隨孺人來寺進香,姿容非凡,便生邪念。化裝成蒙面大盜,半路劫持小姐,裝入一裝法衣鐘鼓的木櫃中,抬著遠行。想裝一副外出做法事的樣子,遠遁他鄉,找一荒山野寺尋歡作樂。
蓋洪領著孟楷並轡回營去。這時,卻有中軍侍衛奉曹氏夫人之命,來請黃巢回去。侍衛說:去濮州、曹州聯絡、偵察的人回來了,曹氏夫人請黃巢將軍回中軍營,聽偵察、聯絡士卒稟報。
劉二少說:「既然如此,晚上你暗隱在殿內,察看一下究竟是誰把燈油偷走了。」
孟楷大喜,連忙拱手稱謝說:「謝黃將軍賞賜好馬!」
黃巢帶頭拈香行禮,奠酒祭旗。他望著高高插在劉家門樓上,捲著風雲的義旗,望著那一隻隻粗黑的手舉起的槍林刀叢;望著奠盤中那一顆醜惡的、血淋淋的頭顱;心中湧起萬千思緒:幾天之前那顆醜惡的、血淋淋的頭顱,還趾高氣揚地高踞在這華宇的殿堂之上;這些黧黑的面孔卻只能俯首帖耳地從這巍峨的門樓下走過,仰人鼻息。而所有這一切,都被認為是天經地義,不能稍有更改的。然而,幾天之內,一切都改變了。他彷彿聽到了遠處萬里黃河奔騰咆哮的聲音;聽到了在大河沖瀉之下,山冡高岸崩摧的聲音。
黃巢對大漢一刀劈倒古槐的事早有預料,然而,槐樹發出人聲,噴出鮮血,卻也是出他意外,使他驚訝不已。他不大相信槐樹精的說法,但一時也弄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便走上前去察看。周圍義軍將領也一齊跟了上前,想看個究竟。
按照傳統的軍隊編制法,整個義軍分為中左右三軍。黃巢居中軍指揮,黃鄴為中軍副將,林言率領一個小分隊在中軍侍衛。黃浩年紀還小,和蓋秀梅一起,隨侍在曹氏夫人跟前,也居中軍。朱溫、黃揆領一軍居右,蓋洪領一軍居左。左軍、右軍以下又各分幾隊,每隊有正副隊正。各軍將領,各隊隊正自帶本部人馬訓練。
黃巢問:「大漢,平時練過武藝嗎?都會使用什麼器械?」
黃揆用手一指說:「正在那邊訓練士卒呢。」
旅店主人照料店務,睡得晚些,上床不久,還沒入睡,忽然聽得兩個僧人住的房間裡,有響動,發出沉悶的,似乎是爭鬥搏擊的聲音。店主人只當僧人們半夜作法,也就沒有理它,放心睡去。
一家人將小姐接進內室,歡喜得熱淚滾滾。張大戶依約將白銀百兩酬謝朱溫等人。朱溫一副慷慨仁義的樣子,拒不肯受,張大戶和孺人、小姐哪裡肯依?一定要朱溫收下。朱溫推辭了一陣,便將銀收下。一路上閑漢們都稱讚朱溫有眼光,一百兩酬銀,比幾十場圍獵的收益還大。
黃巢見了,大聲叫道:「把我騎的那匹烏龍駒牽來,給孟楷騎!」
鳴聲脆響,似有金石之音。
「上面載的事情多著哩。有一晚,我給閻王爺添油,順便偷看了一眼生死簿,只見閻王爺寫著:『曹州冤句縣赤墻村有一人姓黃名巢,字巨天。天生奇才,文比呂尙,武賽項羽,然而不為當朝所用。於是,題下反詩,要衝垮李唐天下。以後混亂李唐天下,讓李唐三百年基業土崩瓦解的就是此人。乾符二年五月乙亥之日,黃巢在冤句劉家園試刀。劉家莊園莊主劉恩蔭一向欺壓平民,魚肉百姓,要被黃巢開刀殺了祭旗……』」
黃巢走進樹林,只見一大排士卒被捆綁在一棵棵樹幹上,身上帶著條條鞭痕。黃揆見黃巢帶著林言來了,上前迎著。黃巢問:
「砍死槐樹精了,砍死槐樹精了!」
黃巢說:「虎將必須龍駒配,將來上陣才能叱咤風雲,建功立業。」他回身對黃鄴說:「命士卒把馬廐裡的壯馬牽幾匹來,讓孟楷挑選。」
黃巢見李勇錯會了他的意思,微笑地撫著他的背,慰勉說:
「二位高僧,一夜睡得安穩。日上三竿,該起床趕路了!」
見了這種奇異景象,幾個圍觀的士卒,驚得掉頭就跑,口中喊道:
大漢說:「我久聞黃巢將軍大名,文比太公呂望,武如霸王項羽。聽說黃巢將軍在赤墻村舉旗起義,特地前來投奔他。」
中軍小校得了黃巢的吩咐,領著李勇下去領賞和歇息去了。
兩個小鬼一面說著話,一面提著燈油走了。劉二少聽了兩個小鬼的話,嚇得渾身戰慄,不等天亮就把他老子從熱被窩裡喚了起來,趕緊把偷油小鬼的話如實吿訴他爹。並且說:
那李勇一面敘述他去曹州一趟,打探來的有關刺史朱範的軼聞趣事,一面不時偷偷看看黃巢的臉色。
講到朱範汲用苦井的事情,黃巢先是微笑,接著是搖頭不以為然,聽到苦井終於變甜時,黃巢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把手一揮說:
這個偶然的徵應鼓舞了大漢的信心。大漢心中暗喜,手提大刀,運足力氣,看得真切,隨著,呼地猛然舉刀,全力向古槐劈去,嘴裡大喝一聲:
聽說有這樣一匹奇馬,孟楷忙說:「有如此烈馬,我願意去騎騎試試。」
「舍下有位堂叔精於蓍龜卜筮之術,為了混碗飯吃,小時候也隨家叔學過此道。」
「你不就是林言嗎?」
孟楷欣喜說:「是匹好馬,只是以前未遇識馬的人。」
另一個士卒把大漢的頭使勁朝下一按:「不是奸細,你在我們軍營前探頭探腦,還悄悄打聽哪位是黃巢將軍幹什麼?!」
那些放豬的夥計,以及無業的閑漢,從此對朱溫也就更加伏貼、孝敬。連那雇用他的大戶薛崇,也不敢再將他當一般雇工看待,任他行動自由,不加拘管。薛崇心裡盤算:世面不安靖,留一個像朱溫這樣的奸雄在莊上,免得盜賊覬覦、滋擾,也是好事。
櫃門打開,朱溫和眾人吃了一驚:只見一位青年女郎深深嘆息一聲,從櫃中翻身坐起。
幾個中軍小校用一個托盤盛了劉恩蔭的賊頭,又備了香燭和三牲祭品,供於劉家門樓前的義旗之下。黃巢親率眾兄弟和三軍士卒,列隊於莊前義旗之下,舉行祭旗儀式。周圍的百姓聽說劉恩蔭藏在門前的槐樹洞裡,被義軍試刀,連槐樹帶頭一起砍了下來,無不拍手稱快,都來看義軍用劉老賊的頭祭旗。
朱溫的那些獵友們只等三天之後再去芒碭澤,看看那個裝熊的木櫃,以及附近的捕熊陷阱,看是否如朱溫所言,又引來幾隻落阱的黑熊。
蓋洪帶著士卒先練了一套徒手拳。蓋洪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耐心教,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耐心糾正。練得全身發汗的時候,他乾脆脫|光了上身,赤膊著在太陽底下教練。士卒中有的衣衫不全,本來就赤膊露體;另一些有件小褂的,見蓋洪脫|光了上身,也把小褂脫了下來,赤膊著練。蓋洪平日也是個急性子人,黃巢見他今天能夠如此耐心教練士卒,心中不免暗暗高興。
兩人都聽出那聲音好熟,各自收住兵器。遠遠打望,原來是黃巢親自帶著一支人馬接應來了。朱溫見黃巢親自來了,策馬繞過蓋洪,迎上前去。蓋洪也馳馬前去會合。
士卒們高聲回答:「看清楚了!黃將軍和小將軍武藝高強,我們哪裡及得?」
那劉恩蔭內心狠毒,外面卻標榜慈善,念佛吃齋。如今一聽小鬼說他欺壓平民、魚肉百姓,閻王生死簿上要收他的話,氣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為了表明心術端正,清白無污,他咬著牙硬撑著說:
黃巢一面看著大漢舞刀,一面心頭暗自思忖:這漢子和官府富豪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有這樣一身好力氣,將來只要好好點撥,一定能夠成為一員勇猛的義軍將領。
劉家二少正在心神不定,忽然聽得莊外有一群孩子繞莊唱反歌。派了家人出去打望,回報說,那領頭的孩子便是黃巢的侄兒黃浩。此時,劉家二少已是魂不守舍,卻又聽得莊左人喊馬嘶,喧囂不絕。劉家二少驚出一身冷汗,再也待不下去了,嚇得趕緊收拾細軟家財,用幾輛大車載著,要連夜上曹州投他大哥去。
這鋤刀少說有五六十斤重,一般的人得雙手抱肩膀扛,大漢卻隻手呼地一下將它舉過頭頂,然後前後左右地搶砍起來。雖然刀法並不合路數,然而卻舞得呼呼生風。
這一天吃過早飯,黃巢帶著林言和幾個隨身侍衛,先出劉家莊園東側門,到一個高坡上看左軍營的訓練。這是一個初夏的響晴天氣,剛吃過早飯,太陽就已經升上了樹梢,天氣開始熱起來。黃巢敞開胸襟走上坡來,只見蓋洪正親自教練士卒。黃巢也不驚動他們,自在一旁靜靜地看。
現在,林言就站在自己面前了,蓋秀梅不覺大膽地打量了林言幾眼,果然如曹氏夫人所說,是一個眉目清秀而略帶靦腆的小伙子。蓋秀梅自己雖然潑辣、爽朗,卻不喜歡那種粗野的小伙子。林言在姑娘們面前彬彬有禮,略帶靦腆的性格,倒使她心愛。她心裡在想:只是不知道他的武藝,是不是真如曹氏夫人說的那樣精通。
大漢說:「這些干係我全知道。我本是這附近孟家莊人氏,家裡也有兩畝薄田。可是,官府賦稅太重,富家又逃避稅課,把賦稅全加在窮戶頭上,所以,弄得我們貧家小戶一年辛苦到頭,打下的糧食還不夠繳納官家的稅課。我實在混不下去了,乾脆荒了那二畝薄田,去給富豪之家幫工。實指望有富豪之家庇護,可以不繳重稅,出了力氣吃碗飽飯。哪知道東家心腸比蛇蝎還毒,幹活把我當牛使,一架牛車讓我一個人駕轅,上千斤重的東西扣壓在我肩上,可是,吃食卻連牛也不如,牛槽裡還餵麥麩、霉豆,給長工吃的卻是槐葉、蒿草籽。一天,我餓急了,在牛槽裡偷吃了一把麥麩、霉豆,東家看見,舉起牛鞭就抽。我氣憤不過,奪過牛鞭,把東家狠揍了一頓,跑了出來。聽說黃巢將軍起兵討伐李唐王朝,特地前來投効。」
堂上眾將領大驚失色,一個個趕緊掣劍在手。
店主人和店夥計嚇得魂不附體,爬起來,上下左右看了看,幸好身上沒受重傷。看那僧人房裡,卻一齊嚇呆了,只見兩個僧人在客房裡死於非命,肢離身碎。
朱溫再無心打獵,他叫眾閑漢帶了獵獲的幾隻野物先回去,自己卻帶了幾個心腹親送女郎回家。而把裝熊的木櫃依然留在荒澤裡。眾獵友不明白朱溫的用心,都說白白扔下一隻到手的黑熊實在可惜。朱溫卻認真說:
「爹,我們趕快搬家,到曹州避難去吧。」
那時,淮北一帶常有鹽販來往,鹽販中不少人武藝高強。朱溫專喜與這些人結交,講習武藝,因而也結識了黃巢。朱溫本不安於放豬的卑賤地位,近聞王仙芝在濮州起事,便辭了薛家,回碭山邀集了百餘人,自稱將軍,殺了幾個豪富,奪得一批馬匹,便向冤句而行,想約黃巢一起去投奔王仙芝。碭山到冤句不過百多里路程,騎上好馬,一夜馳驟,天明便到了冤句縣。這才得知黃巢已經樹起義旗,便準備和黃巢會師一處,然後再去濮州和王仙芝會合。
黃巢哈哈大笑說:「什麼槐樹精呀,原來是劉恩蔭老賊弄的玄虛。只當這老賊已經溜到曹州去了,原來還藏在這老槐樹洞裡。老賊作惡多端,今日叫壯士無意中一刀劈死,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立馬道中是什麼人,膽敢冒名黃巢,擋住我的去路!」
眾人將信將疑,只好依朱溫之計辦事。
朱溫見了黃巢連忙滾鞍下馬,黃巢和隨行的兄弟也都飛身下馬,迎上前去。見了面少不得一番寒暄。
朱溫見了那空木櫃,不覺心生一計,喝令那抬著生熊的幾個大漢,把熊放進木櫃,將捆綁的繩索解開,然後關好櫃門,依然鎖上,釘好搭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