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啊，這件事情妳可要仔細地想一想，咱們出外跑碼頭的人，就怕惹是生非，這種麻煩躲都來不及了，那有自己去招惹的呢？」

為免夜長夢多，也為了對朝廷有所交代，李巖被判斬立決，就在當天午後三時行刑。

來到客棧前，兩條黑影立定，其中一人把身上背的人輕輕放下，三人迅即進入客棧之中。

「是啊！姑姑，衙門裡那些人把門關得緊緊的，理都不理，有什麼用？」黑衣童子也插嘴表示意見。

有人說紅娘子隱入深山出家為尼；也有人說紅娘子仍浪跡江湖，賣藝為生；更有人說她成為俠盜，出入楚漢間，但是沒有一種說法有確切的憑據。

黑影直奔城南的小客棧。

「難道你甘願坐牢等死？」

而且，因為有了前一次的教訓，衙府四周戒備森嚴，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靠近，以防歹徒再度劫獄。

紅娘子在對付李自成時，是與清兵站在同一陣線，但是李自成死後，她卻以有限的兵力對抗滿清大軍，希望能幫助南明政府，把清人趕出關外。

而且，紅娘子捨身下嫁；她會武功、身材姣好，又長得聰明伶俐，李巖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多謝紅娘子和穆英雄冒死相救，在下李巖實在感激莫名，只是，只是我原本不過數月徒刑之罪，如此一來，豈不罪上加罪，百口莫辯了嗎？」

「對，古書上說：能不嗜殺的人，就能統一天下作皇帝。等作了皇帝以後，大王再為所欲為也不遲啊！」

李自成是在崇禎四年開始造反的，在他之前，已有高迎祥、張獻忠等人起兵作亂。李自成在崇禎七年六月，曾被陳奇瑜所率官兵圍困於陝西興安境內的車箱峽，碰上連日雨一下四十幾天，兵員死傷過半，李自成被逼自縛乞降，但他一出峽後即扔了官府發的免死牌，再度叛變。崇禎八年正月，與張獻忠等合力攻陷安徽鳳陽，大肆屠城。

一胖一瘦兩條身影，在乾裂的黃土地上拖得好長，夕陽在山邊依舊散發著瑰麗的光芒。

李巖也附和地說：

紅娘子對李巖說：

「不可，不可。」李巖趕忙說：「在下乃尚書李精白之子，又是一介舉人，如何能夠跟你們一塊兒亡命天涯？」

另一位佚名作家在《寇志》一書上說：「賊陷鳳陽，鳳陽無城郭，賊大至，留和-圖-書守朱國相、千戶陳宏祖、陳其忠巷戰死，賊焚皇陵，樓殿為燼，燔松三十萬株，殺守陵太監六十餘人，縱高牆罪宗（犯罪遭禁之皇室子孫）九十一人，焚留守分司廳五百九十四間，焚鼓樓龍興寺六十七間，燬民房二萬二千六百五十二間，殺知府顏容暄等官六員，失印二夥，武官失印二十夥。殺武官四十一人。殺生員六十六名，陵牆班軍二千二百八十四名、高牆軍一百九十六名、精兵七百五十五名、操軍八百餘名……。」

「縣令宋無咎為人褊狹剛愎，神經病一犯，說不定判你個死刑；你的案子本就可大可小，年紀輕輕的一個人才死在黑牢裡，豈不可惜？」

「唉！」中年壯漢只長嘆了一口氣，沒有接腔。

李自成也頗以為然，便召來張國伸當眾怒叱說：

「老天爺不下雨，年成不好，又遇到蝗蟲災害，再富的大城也挺不住啊，何況官府把稅捐提高了兩倍，誰受得了呢？」

憑良心說，明思宗朱由檢在明朝十六個皇帝當中，算是比較像樣的皇帝，論聰明才智，思宗當然不如明太祖、成祖，論恭謹節儉、勤政愛民，思宗也比不上仁宗、孝宗，但是思宗有心作好皇帝，有心把天下國家導入正軌，卻是個事實。只是思宗在位時，滿州女真外患已熾，內政的積弊亦深，明朝國運早已日薄西山、欲振乏力。

李自成在北京即位為大順皇帝，改元永昌後，逼令吳襄寫信給戍守山海關外的兒子吳三桂，要他向李自成投降。吳三桂先接到明思宗詔書，率軍自寧遠（今遼寧興城縣）入關馳援，但大軍來到豐潤（今河北豐潤縣）時，北京已陷；吳三桂便屯兵山海關，觀望形勢。他在山海關接到父親的勸降書，正打算投降李自成，卻聽說留在北京的愛妾陳圓圓被賊將搶去了。吳三桂一怒之下大開山海關，放清兵入關，名為替明思宗復仇，實為報一己之私怨。

這樣一來，事情鬧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李巖進退m.hetubook.com.com維谷，只好跟紅娘子一起造反，開倉劫糧，並率眾投奔闖匪李自成，落草為寇。

「哐！哐！哐！哐！哐！哐——」今人振奮的銅鑼聲，在杞城大街上響起。

原來是紅娘子穆紅和她二哥穆大牛兩人，連夜到杞縣大牢中，救出了李巖。

清人鄒漪在《明季遺聞》一書中，曾記述鳳陽城遭劫的慘況說：「流賊破鳳陽，殺戮之慘，天地為黑；有縛人之夫與父，而淫其妻女，然後殺之者。有驅人之父，淫其女以為戲，而後殺之者。甚至裸孕婦於前，共卜其腹中男女，剖而驗之以為戲，一試不已，至再至三者。又甚至以大鍋煮油，擲孩子於內，觀其跳躍啼號，以為樂者。又甚至縛人於地，生剖其腹，實以米豆，牽羣馬而爭飼之。取人之血，和米麥為粥，以餵馬驢，使之腹壯而能沖（衝）敵者。所擄人子女百千，臨行不能多帶，盡殺而去。或殺人而間以蘆葦薪木堆城下，縱火焚之，令穢氣煙焰，薰逼城上，守兵立仆。」

「李公子仗義而出，拯救縣民，那狗官宋無咎不分青紅皂白，竟加罪於你，官府如此是非不明，草民豈可坐以待斃？我看李公子乾脆跟我們一道遠離杞縣，浪跡天涯算了。」

崇禎十六年十月，李自成攻陷西安，西安府衙的通判張國伸首先倡議投降，張國伸還引誘大僕寺少卿文翔鳳的寵妾鄧夫人，把她進獻給李自成。鄧氏是江南望族，大家閨秀，自小熟讀史書，能詩能文，又長得嫻靜美麗，氣質不凡，有傾國傾城之姿，張國伸希望藉此籠絡獲得李自成的歡心，而能飛黃騰達，晉位宰相之職。

「空空——空空空」的聲音，告訴人們是兩更三點了。

大夥兒這才住口，紛紛上炕就寢。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陷北京城，明思宗在煤山上吊自盡，明亡。

「白天裡，妳已經帶頭領著飢民到衙門前請願，有什麼用？」中年壯漢開口說道。

在此多事之秋，思宗成了剛愎多疑的皇帝，他不信任臣下，動輒更換尚書（他在位的十七年裡，一共換了五十三個尚書，平均每位尚書在位僅四個多月即遭罷免，如何能有建樹？）又把國事交付給沒了「那話兒」的太監，由太監來主掌特務機關東廠、特種部隊和_圖_書京營和監督各地軍隊的監軍。在朝大臣無權建樹，地方官吏也只知結黨營私、魚肉鄉里，更加天災荒旱累重賦稅，實已將善良百姓逼得無路可走，紛紛落草為寇，圖解救眼前危亡；至此，晚明的政局益發不可收拾，闖王李自成便是在此時應運竄起。

李自成的大軍不敵吳三桂和滿清的聯軍，狼狽逃回京師。李巖聽說吳三桂引清人入關，在民族觀念的大前提下，他勸李自成放棄大順帝號，與在南京成立的南明政府合作，先一同將滿洲人驅出關外。

李自成的部下中，有不少人始終妒恨李巖的走紅與專權，於是利用這個機會勸李自成殺了李巖。

但是李自成已嚐到當皇帝的滋味，並不同意李巖的建議。

李自成很器重李巖夫婦，便聽從他倆的建議，此後，他嚴格約束自己的部下，不可再濫殺無辜、不可任意搶劫，並以徵收各地富戶米糧的方法來賑濟飢民。於是闖王李自成在各地民眾的心目中，成了救民於水火的義師，到處都流傳著歡迎闖王的童謠說：「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

驚魂甫定的李巖說：

在老王身後不遠處，有兩條黑影一閃而逝。

後來四川、南京的官兵趕來救援，李自成、張獻忠和其他匪酋才呼嘯而去。

李自成受李巖、紅娘子夫婦的影響，改變個人作風，塑造了「王者之師」的形象，因此所到之處往往勢如破竹。但是李自成的部將卻因而失去了撈油水、搶女人的機會，對李巖恨之入骨，種下他日後被害的種子。事實上，李自成並無法完全約束來自各地，動機各不相同的屬下，甚至時而需以允許將士在攻陷城池之後可以搶劫燒殺，才能作為激勵士氣的手段。慶陽、甘州慘遭屠城即因緣於此。

李巖從賊的消息傳回家，髮妻湯氏寫了一首絕命詩，而後上吊自殺。詩云：

李巖十分悲慟，但他也無可奈何，亂世之中，一切都得聽從命運安排，半點不由人。

紅娘子心有所繫地望了李巖一眼，接口說：

當李巖遇害的消息傳來，悲憤的紅娘子立刻率軍反攻李自成，李自成在清兵和紅娘子的夾攻下，率眾西竄，由山西至陝西，據潼關以自保。但不到一年時間，潼關就被清兵攻破，李自成再逃往湖北，最hetubook.com.com後被鄉民所殺。

紅娘子的義軍在中原地區辛苦支撐了一段時間後，穆彪和穆小虎先後陣亡，她見事不可為，便將部屬歸併到南明的何騰蛟旗下，轉進湖北，成了一支抗清復明的正統隊伍。

紅娘子和李巖知道此事以後，力勸李自成不要接納鄧氏，以維護自己正直的形象。

紅娘子在隊伍正式歸併後，悄然引退，不知所終。

「劫獄。」

「坐牢只是一時，死罪絕不會有，你們不必替我躭心啊！」

這是明思宗崇禎十三年冬天的事。

清初吳梅村在《鹿樵紀聞》一書中提到紅娘子，但並未說她晚年的歸宿，清人雜劇中也有以紅娘子為題材，但卻把她寫成淫|盪而武功高強的奇女子，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而已。

「胖叔，難不成咱們明兒個生意不做啦？」

方桌前的四人邊吃邊聊，面對門坐著的老頭兒穆彪向左手邊的女子穆紅說：

「二哥，小虎兒，你們別洩氣嘛，我自有辦法救出李公子。」

「來看表演𡂿，明兒一大早，城裡關帝廟前，看跑馬賣解，高空走繩，吞刀吐火，神仙摘豆𡂿——」一個身材矮小、穿著黑衣黑褲的少年，邊敲銅鑼，邊在鄉間賣力地吆喝著，身後跟著一個濃眉大眼、身軀壯實的中年壯漢。

「現在各地百姓受不了朝廷過重的賦稅和貪官污吏非法非分的剝削壓榨，又遇到旱災飢荒，為了活下去，只要登高一呼，就肯鋌而走險，這是大王闖天下的最好時機。但是大王如果跟其他人一樣，只會殺人放火、搶奪財寶，那百姓就會失望地起來反抗了。大王應把眼光放遠些，作拯救蒼生的英雄、治理萬民的天子。」

紅娘子當初率眾加入李自成的隊伍，是為暴政所逼，但她並不完全贊同李自成的作風，所以當李自成率軍攻打北京時，紅娘子並未隨往，只在河南積極培植自己的勢力。

「我看時候不早了，大家先歇歇吧，也讓李公子好好想一想，再作決定。」

「胖叔，我聽爺爺說，杞縣是個大城，怎麼卻還是一副殘破相？」

更夫老王沿街而走，一手提著燈籠和竹梆子、一手持著小木棒，邊敲著梆子邊拖長聲音叫喚著：「謹防賊眼——小心火燭——啊！」

「小虎兒，省省m.hetubook.com.com力氣吧，你看人們都逃荒去了，剩下的全是些走不動的老頭子、老太婆，誰有閒錢、有興致看咱們表演啊！」

「你不但不能庇護同僚的老婆，卻還引誘鄧氏失節而來媚我，這豈不是欲陷我於不義嗎？！」

原來李巖連夜又跑回衙府自首，給關了起來。

當下就命人將張國伸拖出去斬首示眾，並禮貌地把鄧氏送回家。

「什麼辦法？」

杞縣城裡一家小客棧，樓下四張方桌，只一桌坐了四個客人，昏黃的菜油燈把屋裡照得有幾分冷清。

這回李巖是罪上加罪，結果被官府判了死刑。

「這麼說，咱們的皇帝不是個好皇帝嘍？」

崇禎十三年冬，紅娘子、李巖率眾投奔李自成。紅娘子因走繩賣藝，跑遍了大江南北，深知民間疾若，她對李自成說：

「爹，這件事情如果連我們也袖手旁觀，李公子一定會被治重罪，那天下還有公理正義嗎？」紅衣女子急切地分辯說：「開倉放糧救濟飢民，雖然是李公子提議的，可是事先也向縣太爺宋無咎報告過，如今上頭怪罪下來，這個縣太爺把頭一縮，責任就全推給李公子，真是豈有此理！」

李自成便命令屬下牛金星以毒酒害死李巖。李巖死時，只有三十九歲，跟隨李巖的穆大牛也一同遇害。

這時，紅娘子正率領一支軍隊在河南作戰，所以沒有遭到李自成的毒手。

老頭兒穆彪開口說：

「噓——」中年壯漢趕緊制止小孩的話，告誡他說：「小虎兒，別亂說話，要殺頭的。這不能怪咱們的皇帝，要怪，只能怪老天爺不會做天，還有那虎視眈眈的滿洲韃子，逼咱們皇帝不得不加徵軍費，小老百姓才沒得好日子過。」

這是李自成個人在領導統御上的矛盾，也因此造成了他與李巖、紅娘子夫婦之間的貌合神離。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床時，發現李巖不見了。

紅娘子聞訊可真是急壞了，她跟父兄商量之後，把杞縣城裡的飢民組織起來，攻進縣衙中，殺了縣令宋無咎，再闖入牢中救出李巖。

紅娘子和父親穆彪、二哥穆大牛、侄兒穆小虎殺杞縣縣令，聚眾為亂時，杞縣內的百姓因痛恨縣令貪殘不仁，紛紛羣起響應。李巖、紅娘子夫婦率眾出城投奔李自成時，城中百姓又跟著走了大半，只留下二、三十名衙役和兩、三百名老弱病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