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平
第七節 烽火乍起

開寶七年(西元九七四)九月丁卯,太祖又遣知制誥李程,爲國信使,至江南,詔後主晉京說:「朕將以仲冬有事圜丘,思與卿同閱犧牲。」並暗示他宋兵卽將南下,應早日入朝爲是。後主猶豫,想應詔北上。光政使門下侍郎陳喬說:「陛下與臣,俱受先帝顧命,委以社稷大計。今往而見留,則國非己有,悔將何及?臣雖死,實靦面於先帝。」後主說:「茍不得已而入,其如稽緩之讓何?」陳喬說:「臣請坐之。」同時淸輝殿學士右內史舍人張洎,也勸後主不要入朝。陳喬與張洎,當時俱掌機密,極得後主信任,所以後主對使者李穆稱疾固辭。李穆說:「朝與否,國主自處之。然朝廷兵甲精銳,物力雄富,恐不易當其鋒也!宜熟計慮,無自貽後悔。」後主非常堅定,李穆遂北返京師,詳報後主託疾不朝情形。
采石之戰,南唐自然也知道關係重大。於是遣鎭海節度使鄭彥華,督水軍萬人。天德督虞侯杜眞,領步兵萬人,同抗宋兵。在出發早夕,後主吿誡他們說:「兩軍水陸相濟,無不捷矣。」
宋人造浮梁渡長江,世人以爲天意。因爲長江水流激湍,而且天有晴雨,水有漲落。所以馬令《南唐書》說:「每歲大江春夏暴漲,謂之黃花水,及王師至,水皆退小,故識者知其有天命焉。」這不是天命,而是南唐君臣,缺乏遠見,及沒有堅決抗戰的決心。本來大江造浮梁,在隋時已有,陸游在《入蜀記》中記述頗詳,並且評論說:「按隋煬帝征遼,蓋嘗用此策渡遼水。造三浮橋於西岸,旣成,引趨東岸,橋短丈餘不合。隋兵赴水接戰,高麗椉岸上擊之,麥鐵杖戰死。斂兵,引橋復就西岸,而更命何稠接橋,二日而成,遂椉以濟。然隋終不能平高麗,國朝遂下南唐者,實天意也。若水何力之有,方若水之北走也,江和*圖*書南皆知其獻南征之策,或請誅其母妻,李煜不敢,但覊置池州而已。其後若水自陳母妻在江南,朝廷命煜護送,煜雖憤切,終不敢違,厚遺而遣之。然若水所鑿石竅及石浮圖,皆不敢毀,王師卒用以繫浮梁。則李氏君臣之暗且怠,亦可知矣。雖微若水,有不亡者乎。張文潛作《平江南議》,謂當縛若水送李煜,使甘心焉。不然正其叛主之辠而誅之,以示天下,豈不偉哉。文潛此說,實天下正論也。」
宋軍攻佔采石,於是將石牌鎭豫先繫好的浮橋,駛至采石磯,以通北岸,三日完成,不差尺寸。於是大兵渡江,如履平地。當宋造浮橋時,後主聽了,吿訴張洎,張洎說:「載籍以來,無有此事,此必不成。」後主說:「吾亦謂此兒戲耳!」
宋兵旣得池州,繼續沿江挺進。閏十月十三日,曹彬與南唐戰於銅陵(在長江南岸貴池與蕪湖間),大敗南唐兵,擄獲戰艦二百餘艘。十八日宋兵進抵當塗,當塗的采石磯,是長江要塞,南唐重兵在那裏把守。這一次戰爭,可說是一個決定性戰爭,自然宋兵也不敢輕易攻撃。所以事先遣八作使郝守濬,率丁匠白荊南,以大艦載長竹大索,並將朗州所造黃黑龍船,在石牌口,豫爲浮橋,長短照采石磯至江北尺度。旣成,使前汝州防禦使陸萬友率兵守護,於是進攻當塗,當塗守軍雄遠軍判官魏羽以城降。
開寶六年,太祖又遣盧多遜至南唐,得江南圖經,於是江南十九州的屯戍情形,盡爲宋人所知。同時樊若水在采石磯建浮圖,測得渡江方法,北上,獻南侵之策。這時南攻準備,已大都完成,於是太祖於開寶七年,遣閤門使梁迥至江南,稱天子今冬行柴燎禮,促後主朝京助祭。後主唯唯不答,等梁迥北返時,後主餞送,不敢登北船,怕梁迥強迫他北上和圖書。《江南野史》說:「初流言共謂北使竊伺後主餞送入船,必載之北渡。自是後主懼,不敢登使者船。」
正在采石醞釀大戰的時候,吳越起兵入犯常州(今江蘇鎭江)。後主遺書吳越王說:「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明天子一旦易地酬勳,王亦大梁一布衣耳。」吳越王將後主書奏於朝。
李穆北返以後,後主知道戰火卽起,於是對朝臣說:「他日王師見討,孤當躬擐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以存社稷。如其不獲,乃聚寶自焚,終不作他國之鬼。」後來這消息傳至京師,太祖對左右說:「此措大語耳!徒有其口,必無其志。渠能如是,孫皓,叔寶不爲降虜矣。」以後果然如是(見《江南野史》)。
秦淮河經金陵南郊,向西流入長江,入江處形成白鷺洲。因爲去金陵只有八里,所以登在鳳凰臺上,可以隱約看到。
宋太祖得天下以後,就時時計劃呑倂南唐。南唐有長江之險,欲渡長江,必有水師,所以在乾德元年(西元九六三)鑿大池於京師玉津園東,名爲敎船池,造樓船百艘,選精卒習戰池中。後又遣少年僧侶小長老、樊若水等至江南,刺探南唐軍情,惑迷南唐君民。至開寶四年(西元九七一)滅西蜀及南漢,宋乃屯兵漢陽,並在湘南造戰船數千艘,準備沿江東下。
閏十月二十三日,采石展開激戰。南唐士兵二萬多人大敗。宋軍生擒馬步軍副部署楊收,兵馬都監孫震及士兵一千多人。又擄獲戰馬三百多匹。江南本來沒有戰馬,宋太祖每年賜南唐戰馬百匹。這時南唐以這些戰馬爲先鋒,抵抗宋兵,檢驗這些馬匹,身上都有印記。
後主雖然下令備戰,但猶望能感動太祖,停止用兵。所以在十月,遣江國公從鎰,奉帛二十萬匹,白銀二十萬兩,貢宋。隨後又遣水部郞中潘愼修,奉帛萬匹,錢五百https://www.hetubook.com.com萬,入貢買宴。太祖留之,不報。
這時太祖令曹彬等出發,曹與諸將入謁辭行,太祖對曹彬說:「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說著把一匣劍交給曹彬說:「副將而下,不用命者斬之。」潘美等聽了,都嚇得失色。
當十月初,曹彬等卽自蘄陽(今湖北蘄春)渡江,破峽口寨,殺守卒八百,並獲池州(今安徽貴池)牙校王仁震、王宴、錢興等。於是沿江東下,至十月末,宋兵已至池州近郊,但池州守兵尙毫不知情。因往昔,宋兵每年南下巡行,南唐沿江屯戍,都閉壘自守,並遣使奉牛酒犒師。這次守兵尙以爲宋兵巡行,所以毫無防備。及發覺有異,已措手不及,至閏十月五日,池州守將戈彥,棄城而走。
這時宋太祖南侵的野心,已完全暴露,後主驚懼,乃遣弟太尉中書令鄭王從善朝貢,去唐號,稱江南國主。太祖爲了召後主北來,乃留從善,並爲後主造禮賢館,以待後主歸降。
「初烈祖有國,凡民產二千以上,出一卒,號義軍。分籍者又出一卒,號生軍。新置產亦出一卒,號新擬軍。客戶有三丁者出一卒,號拔山軍。元宗時許郡縣村社競渡,每歲重午曰,官閱試之,勝者給綵帛銀椀,皆籍姓名。至是盡取爲卒,號凌波軍。民奴及贅壻號義勇軍。募豪民,以私財招聚無賴亡命,號自在軍。至是又大蒐境內,自老弱外,皆募爲卒,號排門軍。民間又有自相率拒敵,以紙爲甲,農器爲兵者,號白甲軍,凡十三等,皆使捍禦。」
當時宋齊丘是陪南唐先主同遊此臺,先主時官昇州刺史,所以詩中有「一日賢太守,與我觀橐籥」之句。宋齊丘吟此詩時,去此時才五十幾年,而南唐的江山,已遍地烽火,大半爲宋人所有。
其實太祖促後主入朝,不和*圖*書過是找一借口而已,因爲他早已在九月癸亥,命令穎州團練使曹翰,領兵先赴荊南。丙寅又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衞馬軍都虞侯李漢瓊,判四方館事田欽祚,共同領兵出發。待李穆北返以後,又命山南東道節度使潘美,待衞步軍都虞侯劉遇,東上閤門使梁迥等,一同領兵赴荊南。
後主當時確有背城一戰的決心。王應麟在《玉海》中說:「先是,李煜外示恭儉,內懷觀望。太祖慮其難制,遣李穆諭旨召赴闕,果稱病不朝。而全葺城壘,敎習戰櫂,爲自固之計。帝怒,命彬等進討。」
采石失守,宋兵大舉渡江,向金陵挺進。自采石至金陵沿江,並無險要,所以宋兵勢如破竹。十二月初,金陵戒嚴,並下令去開寶年號,公私記籍,稱甲戌歲。更廣募民兵,人民有以財粟捐獻國家的,贈以官爵。十二月三日,吳越王俶率兵圍常州。五日,曹彬大軍抵白鷺洲。白鷺洲在金陵西南八里,面積約十五里,是秦淮入江的地方。李白登金陵鳳凰臺詩說:「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靑天外,二水中分白鷺州。總爲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鳳凰臺在金陵西南二里,因宋元嘉年間,有鳳凰集此,因築臺於此山頂,名鳳凰臺。這地方很高,不但可以鳥瞰金陵石城,並可遠眺長江、秦淮,及附近山光。宋齊丘有陪遊鳳凰臺獻詩,說:「嵯峨壓洪泉,岝峉撐碧落。宜哉秦始皇,不驅亦不鑿。上有布政臺,八顧背城郭。山蹙龍虎健,水黑螭蜃作。白虹欲呑人,赤驥相㩧。畫棟泥金碧,石路盤墝埆。倒挂哭月猿,危立思天鶴。鑿池養蛟龍。栽桐棲鸑鷟。梁間燕教雛,石罅蛇懸殼。養花如養賢,去草如去惡。日晚嚴城鼓,風來蕭寺鐸。掃地驅塵埃,翦蒿除鳥雀。金桃帶葉摘,綠李和衣嚼。貞竹無盛m•hetubook.com•com衰,媚柳先搖落。塵飛景陽井,草合臨春閣。芙蓉如佳人,廻首似調謔。當軒有直道,無人肯駐腳。夜半鼠窸窣,天陰鬼敲啄。松孤不易立,石醜難安著。自憐啄木鳥,去蠹終不錯。晚風吹梧桐,樹頭嗚曝曝。峨峨江令石,靑苔何淡薄。不話興亡事,舉首思眇邈。吁哉未到此,褊劣同尺蠖。籠鶴羨鳧毛,猛虎愛蝸角。一日賢太守,與我觀橐籥。往往獨自語,天帝相唯諾。風雲偶不來,寰宇銷一略。我欲烹長鯨,四海爲鼎鑊。我欲取大鵬,天地爲矰繳。安得生羽翰,雄飛上寥廓。」
當時一般士氣雖然高昂,但都是烏合之衆,未經訓練,也毫無作戰經驗,因此,一般有遠見的人,認爲必遭失敗。有一位法眼禪師,一天在大內觀賞牡丹,作偈諷後主說:「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髮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艷曳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後主不悟,後來宋兵南下渡江。
十月二十三日,太祖又以吳越王俶,爲昇州東南面行營招撫制置使,並賜戰馬二百匹,以客省使丁德裕,率禁兵步騎千人爲吳越軍前鋒,且監督吳越士兵。先是,吳越王俶,曾於八月遣元帥府判官黃夷簡入貢。太祖說:「汝歸語元帥,當訓練兵甲。江南倔強不朝,我將發師討之。元帥當助我!無惑人言。」如此,宋邀吳越兵,夾擊南唐,南唐自難抵抗。
江南自周世宗以後,不復用兵,所以自顯德末年(西元九五八)至今(開寶七年,西元九七四)已有十六、七年之久,江南人民不事干戈。今烽火乍起,以前老將多已死亡,而一般新進少年,多無經驗,不知戰爭的可怕,又以功名自負,所以一聞兵興,都踴躍獻策進言,日有十數人,於是抗戰氣焰高漲,舉國興師。南唐自先主有國以後,定有兵制,至此,更徵調全國靑年,起而抗敵。陸游《南唐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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