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抬起頭來,「怎麼樣?」
我心裡難過極了,便想去見船長,告訴他我錯了,還有沒有辦法補救?再一想,這樣不行。他命令我留在房裡——沒有「這個」、「那個」的。假使把支持船長並尊重他的威信列為第一,那麼我最好便是聽他的話,乖乖地待在這兒。
「還有一件事——」
但是一條船畢竟不是人體;它要靠眾人共同的合作,而且還要有某種程度的無我精神——這不是十分容易做得到的,至少我就不大做得到。將這些人團結在一起的是一種不可捉摸、叫作什麼「士氣」的東西。它存在的時候,你不覺得,等你察覺時,它已不復存在了。這時我才明瞭,艾爾茜號的士氣全失已經很有些時候了:最初是戴醫生去世,後來又有歐托爾媽媽,他們兩人的喪失都是很大的打擊。現在我們又失去了船長以及大部分的船員——艾爾茜遂變得支離破碎了。
「哦,」我開門讓他進來。
「船長!」
「好吧,那個東西就讓它這麼連著,」——他用大拇指指著錄音機又加了一句——「假使你改了主意,你用這個就可以和我通話了。再見。」
「呃,惠波先生,」佛斯問,「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能回地球?」
「你都說些什麼呀?」
「哦,你弄你的吧,沒關係。不過我可不值什麼班。」
「我不應該嗎?」我的氣都有點喘不過來,我太高興有這麼個反擊的機會了。「船長可也不能又吃、又拿,兩件事都佔全了。關禁閉的人不執行任務,從前如此,將來也依然如此。你只把我說的話說給他聽就是了。」
他簡直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於是我自作主張,加了點作料。「船長,我的對方是一位小姑娘,不是『先生』。問題在於她母親限制她每班不能超過兩小時。否則的話,就得先跟長程基金安排好才行。」
史提夫舅舅教導我——其實是佩德和我,那時我們都還是孩子——許多重要的事情,其中有一件便是:「船長的所作所為,即使是錯的也是對的。」事隔多年,我才能稍稍體會;你必須要在船上生活,才能夠瞭解這句話的真正意義。事實上,在我沒看到那張鼓勵性的字條以前,我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瞭解,現在我才意識到船上是真正有人在認真地想推翻船長的權威——我是他們反抗的象徵。
我正在挖果醬塗麵包,伊士曼先生站起身來,敲響一隻玻璃杯,請大家注意。他的樣子就像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了似的。他說,「各位請安靜。船長有事要宣告。」他打開一張紙,就地唸起來:
「裝了又幹嘛呢?」
「好吧,沒關係,我打個電話給喬治好啦。說定了,一個鐘頭之後再見。」
知道為什麼嗎?這張紙條不但沒有使我好過,反而令我不安。大概有兩分鐘吧,它曾使我精神百倍;我自以為不可一世,成了被壓迫者的領袖。繼而,我漸漸瞭解到這張字條的涵意了——
第一個踏上我們船的是惠波先生。說什麼也無法讓人相信,他會是到太空來的人;他手裡還拎著一隻公事包呢。但是他立刻便掌握了全局,他有兩名隨員,他們在貨艙甲板的一個小小隔間裡忙個不停。他們一上來就指定要那一間,害我們得趕緊把馬鈴薯從那一間裡搬出來。他們在裡面工作了半天,裝了一個叫做「零場發生器」的東西,他們外面罩著一層完全用細如髮絲的電線織成的布,使他們看來就像個木乃伊。惠波先生站在室內監督他們工作,嘴裡叼著一支雪茄——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看到雪茄煙,它的味道還真有點受不了。我們的相對論專家們擠在他的左右交換意見,興奮不已,工程師們也是,只是他們看來有些沮喪,有點不高興。我聽見雷迦度先生說,「也許是這樣。但是還是火炬可靠得多。」
但是,盤子裡食物下面卻藏著一張紙條:「太棒了!不要屈服,我們一定想法子修理修理他。大家都一致為你作後盾。」字條上既沒有具名,我也認不出是誰的筆跡。那不是克利希寫的,我把他的農場弄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就認得他的字了。也不是曲佛斯或他太太寫的,更絕不是哈利寫的。
我在想,只要他們早通知幾天,史提夫舅舅便不至於犧牲了。
「恐怕您不知道麥先生的搭檔住的地方比格林威治時間晚兩小時。那裡現在正是午夜,而她已經是過了七十五歲的老太太了m.hetubook.com.com。我覺得我應該報告您。」
「不錯,不錯,當然是的。不過時代變了。一艘『零場』船在一年裡所能探勘的星球要比火炬船在一世紀裡所能探勘的還要多。各位也許很樂於知道,單只是『零』號一艘在上一個月裡就已經找到了七顆類似地球的星星了。」
「船長,大概沒錯。」
「謝了,克利希。」
(「一個鐘頭,小蜜棗。趕快去吃你的色拉吧,可是當心你的腰團喲!」)
你如何對船長說他的話不能十足兌現,要打折扣呢?「是,船長。不過,請您等一下,船長——」
密碼發了整整三個鐘頭,再沒有比這更枯燥乏味的了。我猜那大概是船長的報告,把我們在「樂土」的遭遇報給地球方面,更可能是長程基金會向他索取詳情所作的第二次報告。若是為了我,根本就不需要用密碼;因為我也在場——所以那一定是為了要對我們的心感搭檔保密,等長程基金會來決定是否公開發佈。不過我也覺得這未嘗不是好事,因為我實在不願意把這種血腥的慘事直接用普通文字發給薇琪。
「三個人輪班應該不會太困難,可是為什麼我們常常會沒辦法通訊,嗯?」
我們一旦遇合之後,這才發現發掘號真是一條快船,輕捷得讓你兩隻眼睛瞪得大大地,難於相信。當我把她剛求得的座標報告給船長的時候,我們的近距雷達上已經顯示出她已經進入我們懷裡了。一個鐘頭以後,她已經緊密地與我們結合在一起。她這條船很小。我初上艾爾茜的時候,她顯得很龐大;過了不久,又覺得她這麼大恰恰好,甚至還嫌稍微擠了一點。但是發掘號看來,連擔任地球和月球之間的交通船似乎都不夠大。
「湯姆啊湯姆,親愛的,你想想看,假使那是一條普通的船,為了要跟我們在此地會和,它早在六十三年前就該從地球出發了。」
「很好,那麼這件工作就仍舊由你來做。請你訂一個全天侯的值更表出來。」他站起身預備走了。
他直起腰來,著急了,「湯姆,不要說這種話,你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別再把事情弄得更糟。湯姆,我們就當你沒說,好不好?」
「我沒有意見,船長。不過這幾個人裡面,誰一天也不能工作三到四個小時以上,除非有特殊緊急狀況。這一件是不是?如果是,我可以安排,不必麻煩總部了。」
「我真不懂我們的總部為什麼僱的儘是這種人。」
厄船長默默地領他進入餐廳。當我們全體集合以後,惠波先生笑笑說,「我沒有多少話要說,我只是要代表基金會來謝謝各位,並且向各位解釋一下我們目前所要做的工作。我不想涉及細節,因為我不是科學家;我只是一名行政管理人員,我現在的工作是清算生存空間計劃。像目前這一類的救援工作是非常必要的;不過基金會還是希望發掘號和她的幾艘姊妹船能儘快完成此等救援工作之後,儘早去擔任她們的正常工作,也就是調查、研究太空中星球的工作。」
他沒有直接答覆。他只是說,「儘可能排出一張妥善的值更表,和伊士曼先生商量著辦。」當他轉身走出門的時候,我瞥見他的臉上顯露出一股說不出的疲憊神色,不禁突然為他感到難受起來。至少現在如果有人叫我和他互換工作,我是不會願意幹的。
他悶聲不一地接完了線。「你真的要我把這些話報告他嗎?」
這是世界上最醜陋的字眼。其他任何罪惡都要比它好一籌。
「是,船長。」
(「好,別掛斷,讓我問問看。」)我轉身向看船長和伊士曼,不知該問誰好。可是,我看見伊士曼在看我,所以就問他,「伊士曼先生,這堆東西到底有多急?我們想——」
一艘船並不僅是一個小世界,它更像一個人體。不論船長的態度多麼開明,其中都不容許民主存在,至少不能有少數服從多數的那種事發生,就好像遇到了什麼危機,你不能要你的手、腳和腸胃來表決一樣。你絕對不會這麼幹!一定是由你的腦子來作決定,然後由整個人體來執行。
「船長,我不是要為我自己說話。我是要說——」
「啊,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實在是在總部待得太久了,不大習慣船上的細節。你只當湯普生是——嗯,是你的領航好了。事實上,他也只是你的駕駛員。沒有人接替你;還是由和*圖*書
你繼續指揮,一直到回到了家,移交了這艘船為止。那時,這條船自然也就要報廢了。」
厄船長的臉青中泛白。「先生,對不起,你可是說要解除我的指揮權嗎?」
我算了一下。格林威治時間的六十三年前,嗯——那大概是我們第一次到達尖峰速度的時候。珍妮說的不錯,除非未卜先知,不然誰會在那個時候派出一條船,到今天來跟我們會合呢?
儘管凱撒琳反對,薇琪半夜裡還加了一班。凱撒琳本來想由她自己來當班,但是事實上若沒有薇琪在旁邊,我們彼此之間現在已經不大容易感應,更不用說是用密碼了。
我的頭開始痛了。「時與空都不存在?那麼我們在這裡吃早飯又是怎麼回事呢?」
大約十二點一刻的時候,我決心下床,不再等待。午飯還不見蹤影。十二點半的鐘敲過了,還是沒有動靜。我決定寧可一頓不吃飯,也不能予人口實,讓船長在我頭上再加一個越獄的罪名。我本想告訴麥老爹,說膳食部還沒給我送飯來,後來我又認為我等的時間越久,船長犯的錯便越大。
我們在工作的時候,船長也進來了,坐在伊士曼身旁,我看得出來他們還是在翻密碼,船長在唸,伊士曼在操作密碼機。美玲早就走了。最後,薇琪有氣無力地說,「湯姆叔叔,它們到底有多緊急啊?半個鐘頭前媽就在叫我吃飯了。」
「我說些什麼?太簡單了。你想想看,什麼船能在一個月之內到此地來?當然是『無關聯性』船。它的速度比光速還要快。」她雙眉緊皺,「不過,我想不通的是它為什麼還要一個月的時間呢?它應該是根本不需要時間的呀。」
一艘航行太空的船更是這樣,而且非如此不可。史提夫舅舅的意思是說,船長做得對固然最好,其他的人即使和他意見相左,你也只好禱告上蒼,保佑他走的不是錯路——因為如果他錯了,即使你對,也還是救不了這條船。
「啊,我來帶,跟我來吧。」
即便是對的,也依然是不夠。
「你還不懂嗎?湯姆,我已經解釋給你聽過了。『無關聯性』。為什麼,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心靈感應的人才引起了研究的;你們證明了『同時性』是一種可以採信的觀念——邏輯上必然的結論便是時與空並不存在。」
「它在震動,湯姆叔叔。亂搖亂擺的。」
我們的新船長也許是不太高明,但是他確實是在努力改善。現在我才漸漸地瞭解,損失了許多船,不完全是因為機器故障或受到土者攻擊的關係;最大的災禍恐怕還是來自一些少不更事、自作聰明的傻瓜,他們自以為比船長高明,而且說服了不少別人,使別人也認為他對。我不知道已經損失了的八條船裡,究竟有多少曾經證實是船長錯了,而那些像我這類人的傢伙們是對的?
於是我找到了薇琪,她說沒有關係。(「是密碼喲,小雀斑。所以趕緊把你錄音機的複誦鍵按下去。」)
約摸過了二十分鐘,伊士曼先生來了。他敲敲門,我在門裡對他說:「對不起,我不准會客。」
「船長,像現在這種困難情形您是親眼看到了的。問題是要和地球方面取得協調。呃,我知道特別通訊員他們一向都是自己安排的,也或許是由他們之中的某一個人安排的。」
大約在所有的人都吃完飯之後,又過了一個鐘頭,克利希手中捧著一個托盤來了。從他的親自出馬而沒有隨便派一個當班的炊事,使我意識到我一定是名「重要人犯」——特別是克利希的那副神態:不但不打算跟我說話,甚至於連走近我都害怕似的。他把托盤往房裡一推,然後說,「吃完了把盤子放在走廊上就好。」
「別打岔,」船長插嘴了。「你只管傳好了,急不急不關你的事。」
「哦,原來如此。」他仍是一貫作風,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我差一點要把他當機器人了,只要把血管換上電線就行了。「好吧,伊士曼先生,那就請麥先生來接巴萊特先生的班。」
「是哪一個?麥先生嗎?」
「好極了,請替我向這位先生道謝。」
我對薇琪說,(「再等一下,寶貝兒。」)然後我坐正了身子說,「是,船長,我幹通宵都可以,可是對方沒有人了。」
「還有什麼事,巴萊特?」
「當然。」
「啊,我說得太急了一點。一切都還沒有決定。也許他們會把她改成一座博物館也不一定。我覺和圖書得這個主意其實也不錯。」他掏出一個記事本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然後掉轉話頭說,「現在,船長,如果你同意,我想和你的部下說幾句話。時間已經不多了。」
「什麼?老天爺,船長,你怎麼會這樣講呢?」
「船長,我正在想辦法。不過我是個新手——而且船上就只剩下三個人了。」
「湯姆!當然不可以!那麼長遠以前有誰能知道我們今天在這裡?他們怎麼會知道呢?」
他一臉的困惑。「你不是應該在半個鐘頭以前就當班的嗎?裝這條斯線路是方便你在這兒值班啊,船長還在怪我沒有早早就裝好呢。」說著他就動起手來。
「我覺得你該向我道歉。」
克利希給我送早餐來的時候,我沒有問他目前的情況,他也沒有想告訴我的意思。約在十點鐘左右,船上的擴音器又響了:「巴萊特通訊員,請向船長報到。」它又重覆了一遍,我才意識到是在叫我——我跳下床,胡亂刮了一下鬍子,看看制服還能將就,便向船長室奔去。
(「怎麼回事,小雀斑?跟喬治有約?是的話,只要你說一聲,我就告訴這位討厭鬼船長說你不行。」)
「只是你們努力的成果,」惠波先生繼續說,「並不能立竿見影。就像科學界許多事情一樣,新的意念必須在專家們的長期培育下,才會突發異采。就拿我自己來說吧,六個月前如果有人說我今天會在這個星球上講新物理學概說,我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但是,現在我卻的的確確來了。我來這裡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幫助各位在回到地球以後,能順利地處理各位的問題。」他笑容滿面,鞠躬而退。
「對不起,船長——」
麥老爹傾身向前,他的聲音低沉而憂鬱,但卻說出了我們大家的心聲:「先生,請問您。您是不是在告訴我們,說我們的工作——是不需要了?」
「我真弄不懂。」
我沒說話。可是又忽然想起了史提夫舅舅說過的話:「喂,請等一下!」
惠波先生一楞,連忙說,「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如果我讓各位誤會有這樣的意思,那真是太抱歉了。各位的工作非常之需要,否則就根本不會有今天的『零場』船。為什麼?我們不妨打個譬喻:不能因為我們今天能越過海洋有如跳過一個泥坑般的方便,我們就說哥倫布的成就沒有用了。」
我只好退出船長室,去向伊士曼先生報到。
但是他還在問個不停,「有什麼意見沒有?」
他沒走。「湯姆,我不是客,是奉船長之命來的,是公事。」
他手裡拎看一隻工具箱。他把它放在地上,說,「以前的普通通訊部門和特別通訊部門現在已經合併了,我們的人手缺得厲害。這樣一來,我似乎成了你的上司。不過,你放心,一切都和以前沒有兩樣,只是我要在你的錄音機上裝一條新線路,這以後你錄的音就可以直接通到通訊室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從來也沒有希望過壽終正寢,死在床上。
「那麼,如果他們不同意讓這樣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值這麼長時間的班,我該怎麼辦?是不是加長其他兩個人的值班時間?就拿我的對手來說吧,她還是一位年輕的小姑娘,恐怕還會牽涉到父母的問題。」
當我向他報到的時候,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哦,巴萊特。經過調查之後,我發現沒有控訴你的理由,所以現在決定釋放你,並且恢復你的職位。請你立刻去見伊士曼先生。」
最後,我決心不管它是誰寫的,就像古時候的那些落難英雄一樣,把它撕碎,放進口中嚼爛。其實,我還不能真正算是一位大英雄,因為我沒有像他們一樣嚥下肚去,只是嚼爛後又把它吐了出來。不過,我敢擔保字條是全毀了,因為我不僅不想知道它是誰送來的,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伊士曼先生是老好人,也是唯一不叫我們畸型人的通訊人員。我知道他是真心為我好。可是,我說,「我倒不知道會糟到什麼地步。你去告訴船長,就說是我說的,要值班,他值好了——」轉念一想,史提夫舅舅一定不會這樣說法。「對不起,請您轉告他:『通訊員巴萊特向船長致意。他對身繫囹圄,因而不能執行任務,深表遺憾。』懂了嗎,」
「我是說,現在是對方吃晚飯的時間,而且已經過了很久了。如果你要對方加班,最好事先和長程基金會通訊部協調。依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看,一定有什麼人把值更表完全弄亂了。」
我驚詫得嘴巴都閉不攏了。這個悶聲不響的傢伙!我心裡無時無刻不在罵他,他卻暗暗地在和總部辦交涉,取消我們的任務:怪不得他要用密碼;否則的話,船上怕不要鬧翻了天。除非你有辦法能防止,可是你又做不到。甚至於連他不信任我們這幾個「畸型人」能遵守通訊保密規定,我都不怪他了;在這種情形之下,連我自己也不敢信任我自己呀。
「那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我一語不發。假使他不知道物色心靈感應的人才和要找個殺豬的完全不一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是嗎?我倒不覺得。我的決定是為了全船人的利益著想。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我並沒有記恨你的意思。」他又開始工作了,並且揮手叫我出去——好像我難不難過一點都沒有關係似的。
叛變。
「嗯,伊士曼先生,是這樣嗎?」
「湯姆,你聽我說,這不是正當的態度。當然,就法律立場而言,你這些話也不能說毫無道理,可是現在人手缺得緊,每一個人都應該積極參加工作才對。你不能拘泥於法律條文,這樣對別人太不公平。」
「是,船長,是我。」
「好像是你在指揮這條船嘛——代表總部。現在你又對我說這位,呃——這位湯普生要接替我們。」
「哦,我不是說過嗎?很快很快——差不多吃過中飯吧。」
「怎麼啦?」
「船長也許想不到,因為他的房間裡有洗手間。可是我在這裡已經關了好幾個鐘頭了,誰會來帶我出去?什麼時候來?雖然是犯人,也不能不清理內務啊!」
「沒有啊,親愛的,只不過船上正在改組。」
「剛才的命令取消。巴萊特,你的搭檔願不願意休息一個小時,等吃過飯再繼續工作?不必跟長程基金會打商量?」
「親愛的,什麼都不是,只不過是一個數學上抽象的概念而已。」她微微一笑,臉上散發出慈祥的光輝。「可憐的『多愁善感的湯姆』,你想得太多了。」
「謝謝您,先生。」麥老爹心平氣和了。
最後,惠波先生弄熄了雪茄,說,「好了,船長。湯普生留在船上接替你們,波根森回發掘號。至於你呢,最好和我在一起,因為我將和你一起回去。」
珍妮的眼睛晶亮——好像墜入愛河中的女孩,又像是一位相對論的數學家剛找出了一種新的轉換方法。「他們終於做到了!」她的聲音如夢似幻。
「什麼事?」
「哦,很好。」他對伊士曼說,「我們能不能想辦法協調一下這些通訊員的值班時間?」
「做到了什麼呀?」她顯然十分興奮,我倒還不知道她這麼急切地想回家呢。
「快繼續幹你的活兒去。」
所以我就乖乖地待在這兒了。
但是,什麼事也沒有。不但船長沒出現,任何人也沒來。時間一定快到正午了。既然還沒有聽到準備昇空的命令,我只好躺回床上,再等五分鐘。
「你這是什麼意思?」
「讓我問問看,船長。」我把這話告訴了薇琪,她遲疑了一下。
「多謝你操心,我的腰圍一點問題也沒有。」
「怎麼樣?」
雷迦度先生奇怪地尖聲叫起來,「惠波先生,你是說『報廢』?」我的胃都抽緊了。艾爾茜號報廢?哦,老天!
有人忍不住悄聲說,「這正是我們在做的工作啊!」
「我想確定一下,不知道您是不是授權我和長程基金會接頭,安排這樣一個全天侯的值更表?用您的編號發文?」
發掘號上也有一個心靈感應通訊員,在接近會合點的時候,他頗幫了不少忙。發掘號來時,距我們差了兩光年遠;於是他們的心感通訊員和我透過和地球的聯絡互相交換彼此的座標(以貝塔.賽蒂為準),因而馬上一點兒都不差地就遇上了。如果單用雷達和無線電,就算能聯絡得上,最少也要多浪費一個禮拜的時間才行。
我們的船在以半個地心引力的力量輕緩上衝時,我被驚醒了。
這五分鐘可真長。
他又低頭去辦公了,我卻打心眼裡覺得難過。我一方面覺得我應該為了效忠本船和船長而不惜犧牲一切,一方面又真想在他的肚子上狠狠地踢他一腳。只要他有一言半語的安慰,我都能盡釋前嫌,依舊作他忠誠的部下,要我怎麼樣都可以。但是他像現在這樣實在令我痛心。
「雖然不是『最速件』,至少也是『速件』。」
「m.hetubook.com•com湯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們做到了,他們做到了,他們能把『無關聯性』付之實際應用了。巴巴古博士說的沒有錯。」
「當然。」
船長沒有來吃早飯,我到得也很遲。左右張望了一下,在珍妮旁邊找到了一個空位子。我們現在已經不按照工作部門排位子了——只把所有的餐桌拼成一個馬蹄形,剩餘的地方佈置成娛樂室,以免餐廳看起來空蕩蕩的。
我卻高興不起來。
「也許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各位,生存空間計劃是多麼的不可或缺。這一向,基金會方面的情形亂得一團糟——我知道,近來我睡眠的時間太少,以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已經做了些什麼,還有什麼是該做而還沒有做的事。但是,你們各位是知道的,如果沒有心靈感應人員,所有的進步就不可能產生。」他環視室內一周,「他們是哪幾位?我希望能和他們握握手。無論如何——我再來提醒各位一下,請記住,我不是科學家,我是律師——無論如何,假使我們沒有切切實實地證明了心靈感應真正是能立即做到的,在若干光年之外都能做到,恐怕我們的科學家們現在還在埋頭研求小數點後六位數上的誤差量,而且堅認心感通訊並非真能立即傳達,只不過它的速度高得被儀器誤差掩蓋了無法量得出來而已。這便是我所瞭解的,別人也是這麼告訴我的。所以,你們看,你們偉大的工作已經產生了輝煌的成果。這項成果雖然不是你們當初所追求的,都遠比你們所預期的輝煌得多,即使它並不完全是你們原來想追求的成果。」
由心感通訊員負責調度特種值更表有一個好處,就是一般人似乎都以為每一心感小組的另一端——地球上的搭檔——都是些精靈,不像我們一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一樣也要吃飯、睡覺、工作、養家,他們並不是隨時隨地可以召之即來的。所以,我看了一眼格林威治時間,又再看一下船上時間,「急嗎?」至少要半小時以後才該薇琪和我聯絡,她也許在家閒著沒事,也許不是。
克利希準時替我送了晚飯來。那天晚上,擴音器像往常發出了起飛預警,我躺到床上,艾爾茜飛離了「樂土」。但是我們沒有繼續飛出去,一起飛之後就改為自然下降,進入了環形軌道。我一夜無眠,因為在無重的情形下我就睡不著。
這便是那天上午的高潮了。我預料伊士曼先生把我送回房間之後,不出五分鐘船長就會衝進來大發雷霆。所以我自己在心裡編了一大段台詞,幾經斟酌,務必要使它不越出法律的範圍,而且還很尊敬他。我相信這次可捉到他了。
厄船長自始至終都在旁觀,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珍妮還是說對了,因為格林威治時間二十九天後,我們和發掘號會合了。我們曾利用這段時間以半個地球引力的力量蕩向貝塔.賽蒂之北的天河系,因為發掘號似乎不大願意與這顆巨星離得太近了。我們還利用這一段時間拼命地整理標本,校訂資料。後來,厄船長又突然想到,我們船上不久就要有客人來了,而船上有許多許多地方都有待清潔,他甚至於還巡視了高級臥室,在我看,真有點兒多管閒事。
「船長,我想通常都是巴萊特在安排。」
「那就好,不過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發愁似的。」
我不但沒有告訴她我遇上了大麻煩,甚至連這次大災難都沒向她透露一點。將來有的是時間,就怕她會看到官方的消息。同時,我們也沒有理由讓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為她無能為力的事操心。
「是不是,巴萊特?」
美玲正在那裡發密碼。她瞥了我一眼,我發現她一臉的倦容,伊士曼說,「嗨,湯姆,你來了我真高興,我們正需要你。現在就和你的搭檔聯絡好不好?」
「劉易斯.克拉克號指揮官厄赫德」
那一天的上午竟像有一百萬年那麼長。薇琪按時和我聯絡,但是我告訴她值班的次序換了,等一會兒我會找她聯絡的。「沒什麼不對吧?」她問我。
「各位船員:頃接長程基金會指示,本船任務已有改變。我等奉令在貝塔.賽蒂附近等待與基金會所屬太空船『發掘』號會合,時間約需一個月,會合後立即返航地球。
「船長,可以。」
我說,「珍妮,別緊張。今天早上我的腦子有點不太靈,因為昨晚沒睡好。你為什麼說那條船——呃,那個『發掘』號——比光速還要快呢?根本不可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