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銀河鐵衛

他模糊地覺察到他身旁的查卡也像他一樣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他向上望去,那一圈旁觀者早已散去。他看見兩個人抓起軟癱的查卡然後擡走,又有另一個人走過來將他托起。
突然一陣灰色的霧罩住范德的身心,在模糊之中,他意識到這並不是他對手玩的把戲。也不是來自四周緊緊圍攏的旁觀者。它似乎來自太空船本身,要不然就是來自外界。
他仍躺在那張牀上,緩緩擡起頭看看自己,他看不出有任何異狀,被查卡所抓咬的創傷已經結疤痊癒了。他覺得虛弱和酸疼,但除了這些之外,倒也別無異樣。他感覺就像踢了一場艱苦的足球,雖然疲勞,心中却很愉快。
自從他上船以後,似乎每一個人都忽視他,除了查卡之外。尤其是他在觀察全船時,這些人的忽視表現得特別明顯。
有一個船員從他旁邊走過,是一個體形肥胖的人。范德又緊張起來,準備接受任何突然而至的攻擊,但是這個蠢胖的人僅向他短暫地瞥了一眼就走開去。范德瞧着他的背影,決心跟上前去。現在正是個機會,可以好好地觀察一下這艘船。
此時這個虎形人已成爲他掌中的玩物。查卡雖然已逐漸掙脫范德的掌握,但范德又輕易地抓住他,雙臂由背後從他腋下穿過,兩手緊握,正好抵住他的後頸,然後一點一點施加壓力。這時查卡的頸子像根稻草似的向前扭曲,並發出格格的響聲。
幾秒鐘之後,他狂熱的情緒早已將理智沖到九霄雲外。他對美的藝術感受已消逝殆盡,他對全人類的責任和認同感也早已忘懷,當然在此時更不會想到布苔麗。唯一留存的就是那種深沉而原始的殺戮慾望。
他並不感覺饑餓,事實上他從未餓過,自從他接受銀河中心人的改造後就一直如此。可是在這杯咖啡出現後,他想到這必然和自己的思維有關,因爲他一直覺得身體僵硬酸疼,習慣性反射地聯想到需要一杯咖啡,而咖啡竟然出現了。爲了要測驗一下,他就想着要一塊蘋果派,果然一盤蘋果派出現在咖啡杯旁,甚至連叉子都準備好了。
在這些船員中,彼此似乎很少有連繫,大https://m•hetubook•com.com家都是獨來獨往。在整個觀察過程中,他沒見到有任何兩個人可算是眞正在交談。可是在另一方面,大家却又都遵守一項古怪的行爲模式。他已逐漸能感覺出這種行爲模式的存在,自從他接受改造後,他的敏感度已大爲增加。他並不是根據一些特定的行爲作出這種判斷,而完全是憑本身的感受。現在他既然已感受到這種模式,他就試圖加以解釋。
他故意向查卡露齒而笑,有些挑釁的意味,但是對方却撇開視線。范德由他直覺裏明白他已征服這個虎形人。
他轉過頭,看見小房間的另一端也有一張牀,上面躺的竟然是虎形人。查卡也已醒過來,正望着他,他那兩隻長牙在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笨重的身體則半藏在陰影中。他無法看見查卡的表情,但在虛弱和酸痛中,他仍然重溫這場惡鬥中那種殺戮的快|感。
這完全是一場原始而生死立判的獸|性鬥爭,他們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扭、抓、打、咬全都使上,指、爪、牙、掌也都變成武器,兩個人都竭盡全身力量,希望置對方於死地。對范德而言,他的恐懼早已化爲滿腔憤怒,但過了這一陣子,他的憤怒又變化成另一種感覺。
或許這並不是銀河中心人的錯,只是其他世界來的代表忘記了他們的責任而已,也許這些人被放逐在這裏太久,等得也太久,他們雖然想記住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但仍然失敗了,最後只有向孤寂和厭倦投降。
「做?」查卡冷笑道;「什麼也不做!這裏有什麼好做的?」
在船身的其他部份,他看見二十個類似砲位的東西,每邊十個。在每個砲位中都有一部武器,附罩有砲手的座位,都固定在一個機械轉盤上。砲手座椅的旁邊是一個握把,大概用於操縱這個武器。砲的前方也有一個類似砲管的東西,但他走近仔細一看,這並不是一根他所熟悉的砲管,因爲它是一根實心的金屬棒,而且在其兩端也找不到任何砲彈出入口。在金屬棒的前端則是一個透明的泡狀物。
他絕不會被打倒,因爲他不會像船上其他的人,也不會www•hetubook.com.com像宇宙中的任何人。就因爲他是范德,所以早已習慣孤寂。既然已奮鬥了這麼多年尚未屈服,當然以後也不會。
他當然不願意像其他人一樣,就這樣輕易被擊倒,因爲他已意識到這種情況的危險性。他早已立下鋼鐵般的決心,一定要活着回到地球上去,這種信念豈能輕易動搖?
他走進客廳,在早先注意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他剛坐定,旁邊的咖啡桌上突然冒出一杯咖啡,仍然熱氣騰騰的。
他還有很多問題無法找到答案,似乎應該找個人向他請教一下。可是到目前爲止,唯一跟他講過話的只有查卡,他於是向小房間走去,到了半路,忽然一個念頭止住他。他想到反正查卡那兒也不能去,以後有的是時間向他提出這些問題。爲了謹慎起見,應在暴露自己的無知之前,最好先自行設法尋找出答案。
這就是自己嗎?坐在這裏算計別人,還仔細地觀察他們是否能抵抗得過自己的牙齒和肌肉?
最令人驚訝的還是船的本身。這艘船竟然沒有動力裝置,這平常都隱藏在控制室的前方,但這艘船根本沒有。控制室並不大,最多只能容納三個人同時工作。在它的前方是船員艙,每個房間的牀數不等,從一張牀到四張牀都有,這種數目上的變化,似乎並沒有什麽理由或目的。客廳在船中央,佔了相當大的面積,裏面擺了一些類似傢俱或娛樂器材的東西,他居然發現有一張椅子,旁邊還有一張小咖啡桌,這眞使他又驚又喜,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查卡並沒有死,他仍不斷撕咬范德。逐漸地范德感覺他双手的力量開始減弱,他發現自己已失血過多,似乎又再次面臨失敗的邊緣。
由於他已勝過查卡,他現在已是倒數第二名了。當他回憶這件事的時候,當時那種熾熱的情緒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現在胸臆中。如果他想在船上爭取較高的排名,他只要向別人挑戰就行了。這樣做並不會有喪失性命的危險,因爲銀河中心人早已安排妥當,不會讓殺戮的事故發生。
經過兩三小時的觀察,在這二十二個人裏,約有四分之三已從他面前經過。偶爾hetubook•com•com在客廳中的另一角落會出現一些灰色霧團,顯然有別的船員正依照他自己的風俗習慣從事一點小小的享受。除此以外,他發現並沒有人有任何特殊的事可做,或執行任何特別的任務。從船員普遍性的懶散和絕望的氣氛來看,更增强了他的想法。
他必須記住在這個超級強壯,而且殺不死的軀體中,仍然是那個瘦削,只有一隻手的范德。他更必須記住來這裏的目的不是和查卡打架,而是和銀光流寇拼命,如果銀光流寇真存在的話。難道在這小船上爭排名比防禦流寇更重要嗎?
這些話聽起來的確有些古怪,尤其是最後一句,顯然有其他的含義。范德搖搖頭,不願再深究下去。
難道他到這裏這裏來的目的已經變質了嗎?他經過改造,然後又和全世界的人進行過認同,只是爲了要到這個遙遠的地方和別的種族打鬥嗎?如果眞是如此,那麽銀河人必然有很多事沒告訴他。這些銀光流寇和銀河防線等等都很值得懷疑,也是只是一個騙局而已。
他幾乎費了一小時去逐步觀察這艘船的內部情況。他又計算一下船員的人數,連他在內僅有二十三個人,大家在外貌上都有顯著的差異。
根據范德的觀察,船上並沒有那個人可稱得上是强而危險的對手,除了那個虎形人之外。由於他已明白這裏並不容許殺戮和嚴重的傷害,所以他不能再指望發揮潛力去解救自己。
簡單地說,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會忽視另一些人,凡是他不忽視的人,他必然會服從他們。同樣地,他也會被人忽視或被人服從。
「再也不會了,因爲船已客滿。你原本是最後一名,現在我却變成最後一名。」
忽然一陣情緒上的反應襲來,就像一陣寒冷的波濤打在他臉上,使他喘不過氣來。他僵直地坐在那裏,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震驚。
在船上的每一個人只要有足夠的膽量,就可以向任何人挑戰,並不會受到處罰。本來查卡可以贏的,憑他的一對劍齒,如果事先不吭聲的話,一下就可咬斷范德的頸子。可惜他不懂得摔角,所以反被范德搶了先機,扣住他的頸項,使這場打鬥得到相反的結果。
和圖書又向查卡問道:「現在我們應該做什麼呢?」
可是既然來了,他就有責任把這些事弄清楚。同時他也警告自己別再受到情緒的愚弄。
突然心中一陣寒意蓋過他那狂熱的殺戮慾望,眞正處於死亡邊緣的並不是這個怪異的外星人,反而是他自己。剎那之間,一切又回到他心中,蓋過了他的慾望和驚惶。他又想起布苔麗和他的繪畫理想,以及全地球上的人類。他的雙手軟弱地從查卡頸上滑下,可是他心中非常明白自己不能死,也沒有資格去死。
他呆滯了一下,瞪着劍齒虎般的臉對他吼叫。突然由他內心深處湧起一股反抗之念,混合着恐懼及憤怒,他奮然反擊回去。
這是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感覺,突然他並不在乎查卡如何攻擊自己,也不再感到痛苦,他心中唯一所想的是如何擊倒查卡,使他死於自己的拳掌之下。這種毀滅性的情緒不斷在長,終於充滿心胸之中,使自己無法自拔。
他覺得好像被帶到一個地方,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小房間。然後又覺得像是被扔在一張牀上,這人留下他,瞧也沒再瞧他一眼,就轉身離去。很快地他就睡着了。
於是范德又躺回牀上,仰面瞪着天花板。在查卡口氣中,充滿了失敗和絕望的意味,一點生氣也沒有。范德有些困惑,也有些好奇。他決定先下牀再說,費了半天力,才將雙腿由牀上移到地上,然後蹣跚地走出房間,進入走廊中。
他的潛力隨着心中的狂焰逐漸消失,肌肉也失去了力量。他發現他的雙手已不在查卡頸上,而是無力地垂在一邊。他像是受了鎮靜劑的作用,無力地從查卡背上爬起來,然後懶懶地躺在灰霧中。
當他拿起叉子正要嚐一口的時候,突然陷入一陣灰色不透明的霧中,他無法看見屋中的其他人,他突然警覺起來,立刻放下叉子,這種不透明感也就消失了。他再拿起咖啡杯,同樣的障礙物又出現在他四周。
他終於明白,這也許是給他方便,使他能自由自在地吃東西,不會被別人瞧見。要不然就是在他吃東西的時候,他無法看見別人。無論是那一個答案對,他覺得寧可選擇後者。他把東西都吃完,這和_圖_書些杯盤立刻就消失不見。這陣灰色的霧也立刻散去。他仍然坐在那裏觀察路過或進入客廳的人。
在毫無徵兆之下,他突然又進入一種發揮潛力的狀態中,這已是他生命中的第二次了。
但在另一方面,他可先研究一下可能的對手和攻擊計劃。最主要一點要確實把握的,他一定要主動攻擊,而且事先不作警告。
他的雙手已扼住查卡那皮膚粗糙的喉嚨,他不斷將力量施於手指上,渴望能扼得更緊些。但查卡的劍齒和利爪也使他受傷不輕,鮮血淋漓,但他毫不覺得痛苦,事實上鮮血從傷口中进出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去死!去死!他心中不斷向他的對手狂叫,雙手更用力地緊扣住查卡的氣管。
一陣憤怒和厭惡之情不斷由心中升起,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爲何會落到這步田地?只因爲有了新而强壯的軀體,而且保證不會死,就可任意地與人打鬥嗎?自己倒底怎麼了?
范德於是想到,如果這個實心金屬棒眞的就是砲管,那麼所發射出去的東西必然會通過這個透明泡狀物,而且不會傷害到它。如果眞是如此,敵人不是也可利用同樣的材料製造防彈板,來保護自己的太空船嗎?
那名叫查卡的虎形人踩住他的胸膛時,范德眞是害怕極了。那個人的利爪就像冰冷的小刀一樣,他眞擔心查卡會一下子把他從小腹一直剖開到喉嚨。
經過這一番的思索和自我探討,他總算是獲得部份答案了。
突然范德瞭解到剛才那個人其實是故意忽視他,所以即使他們面對面,那個人也只瞧他一眼而已。
最後他終於逐漸醒來,他意識到己睡了相當長的時間。起先還不覺得什麼,可是慢慢地就能感覺出來全身的僵硬和酸痛。
「你是不是對新來的人都要鬥一下?」范德問道。
所以答案非常清楚,這船上有着一定的次序。一個人必須服從在他前面的人,而忽視在他後面的人,所以在這船上並無平等可言。如果一個人想向上調整自己的排名,他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打上去。就如同他打敗了查卡,使查卡變成最後一名。所以像他這種新來的人,由於尚未建立排名次序,必然會受到原來最後一名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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