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鐵騎成塵深閨來弱質 崔苻遍地半路覓芳魂

他一直走到後上房去,靜悄悄的不見個人影兒。掀簾子進了大少奶奶的臥房。大少奶奶正獨自一個坐在窗底下磕瓜子兒,看見大爺進來,連忙讓坐。方冉武問:
陶十一約了方培蘭來,大家商量了好久,才算決定下來。白玉簪拿五千塊錢,二千送方金閣,三千送方培蘭,由方培蘭派徒弟許大海送她進城去。
「你不知道?這就是小叫姑。」
方冉武答應著走了。
「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我不會打人命官司的,你祇管放心!——你現在且說:還有別的條件嗎?」
「說到了算,沒有個真拜的,快請起來罷。」
「我有了這個,一定斷了她。」
「那麼,我再回去一趟,替你辦這三萬塊錢。等西跨院走了,就輪到進寶了。」
「照我的意思,我把那個包送的人找了來,看人家要什麼價錢罷。」
「方培蘭大爺。」
「大概的情形,我是知道的。老爺子去世的時候,給撇下了四十頃地。從C島運柩回來,連出殯,用掉三頃。以後我賣了大約十頃,老太太也賣了十頃,現在約摸還有十六七頃。」
「我以後祇倚仗大少奶奶替我作主。」
「你這一千塊錢,是給我的介紹費呢,還是給人家的保鑣費?」
心裡一急,她不由地哭了起來。方冉武的辦法,是凡事不去多想它,混混過日子。這時安靜坐下來,細一計算,也覺得有點尷尬。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說:
「你可能斷得了她呢?」
「那進寶的事最容易辦,我宰了他就完了。」
「你怎麼連槍也不帶?等有事起來,你怎麼辦?」
「好,這是三萬。你還有別的債務嗎?」
韓媽抽身回來。那進喜跑到小叫姑家裡,瞧空兒把這話說了。方冉武半信半疑的,又拖過了兩三天才回家來。
方冉武這一數算,倒把大少奶奶嚇了一大跳。她沒有想到家業真去的這樣快。她說:
「哪裡哪裡,算是過年的時候,在這裡住了幾天,以後就不見影兒了。」
「你給我說老實話,你在外邊胡鬧了這些年,有沒有遇到這樣一個妙人兒?」
「回我是替你回,可保不準他什麼時候才到後頭去。他現在是一條心在這裡了。」進喜說著,伸出左手的小指頭,搖了一搖。
「她不過是個賣的,沒有什麼糾葛。祇要我不去就斷了。」
曹小娟看了這情形,知道不能推卻,也就道謝了,接過來飲了。她確實不會喝酒,祇是照韓媽的樣兒來了一個實地表演。這一杯酒下來,從喉嚨口熱辣辣的直到心口,好不難過。接著,頭昏起來,大少奶奶和韓媽扶她到大少奶奶的床上去躺下,她覺得像駕雲一般,四肢無力,不能動彈。再過一會兒,她就失去了知覺。
「實在沒有。」
「這樣說,你是也喜歡她了。可不要教大爺知道了給你喫醋。」
「那麼,大老爺,照你的意思,應當怎麼辦?」
「我沒有什麼事找你。不過多日不看見你了,放心不下,問他們一聲兒。」
剛剛正月十五,小梧莊的曹老頭兒就推著車子把他的女兒小娟送到方冉武家裡來了。他求見方冉武娘子,要求大少hetubook.com.com奶奶留下他的女兒在宅裡住些天,避一避鄉下的兵荒馬亂。他帶著女兒給大少奶奶拜年之後,拿出了從鄉下帶來的一點禮物,幾隻母雞,幾十個雞蛋,大包乾菜,大捆煙葉。他抱愧似的說:
「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教他們知道,我和大爺喫杯酒兒。等一會,我也請你喫兩杯,你給我拜壽。」
兩個人笑了一回,各自走開。韓媽把這消息趕忙告訴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想了又想,還是吩咐她上緊地找大爺說話。她心裡是一喜一怕,喜的是自己的理想眼看就要實現,怕的是萬一畫虎不成,那就這個人家注定是完了。她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情,她的心是沉重的。
「這個不成問題。祇要有錢給她,她就走。」
大少奶奶打開那紙包,將一點白粉兒似的東西,傾在一個酒杯裡,用白乾酒沖滿一杯,筷子頭攪攪,放在一邊。等曹小娟進來,大少奶奶就把這杯酒讓曹小娟喫,她再三不肯,說不會喫。大少奶奶道:
除了方金閣,白玉簪再也想不到一個可以商量的人了,因為她在方鎮前後不過幾個月,人頭兒極生疏。她無可奈何地讓步說:
「這個是——多謝你費心。」
「不是也不會來的恁早。」曹老頭說著,頭有點搖,嘴也有點顫,「大少奶奶,你不知道鄉下住不成了。年前裡忽然開了好些隊伍來,到處都住滿了。為的我家裡房子較為整齊些,做了營部,住著個營長,許多副官馬弁。不知怎的,這個隊伍一點不像隊伍,簡直就是土匪。不,也不像土匪,我家裡也住過土匪來,也沒有他們這麼壞,他們一住進來,就教我們讓出正房來給他們住,我們一家搬到牛棚裡去。家裡喫的穿的用的,不拘什麼,都成了他們的了。一天到晚,吆吆喝喝,不知鬧些什麼,把我們弄得直不像個人家了。這些,我們也都忍了,什麼也不說。不想,這幾天,那營長要討我們小娟做太太了。派副官過來說媒,是我說女兒已經有了婆家,拒絕了他。不想他又再三追問婆家是誰,要我找了來對證。我們鬧出事來,今天早上帶著女兒空手走出來,過來五里路,才到我們親戚家裡借了車子和東西,到大少奶奶這裡來了。大少奶奶上年不是說教她來玩嗎?這不是來了?」
「我知道,你是說進寶,是不是?」
「你看你這個人,連自己這幾畝田都弄不清楚,還怎麼能成家立業!你這詳細說不明白,難道也不知道個大概嗎?」
曹小娟忙道:
「你不必賣乖了。」方冉武禁不住笑了出來,「乾脆替我想想辦法罷。」
於是她去找方金閣。她和方金閣並不很熟,在城裡見過幾回,認得而已。她表示她願意拿一千塊錢出來,請方金閣替她找一個妥當的人包送到城裡。方金閣搖搖頭說:
「那麼,你去找別人罷,我辦不了你這件大事!老實說,你弄我們老大這幾個錢,招搖得太厲害了,你這幾個錢的名氣太大了,誰也不敢保你的險!你沒有打聽打聽,這一路上,連十塊八塊的零錢,都有人攔劫呢!」
「你怎麼這樣客氣了!出了正月,我正想著派車子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接小娟來住幾天呢,不想你倒早來了。何必又帶東西來?」
「不必了,他們都沒有閒工夫和你囉嗦。你放心去罷,有話我替你說了就是。」
「這是誰?」
「沒有。」
第二天,大少奶奶把裡套間收拾出來,教曹小娟住了進去。不但不再教她端茶送水,反而要韓媽給她端茶送水起來。大少奶奶撿了整箱的衣服給她穿,把整匣子的首飾給她戴,還教人給她打聽著買個小丫頭使喚。大少奶奶拉著她的手兒,親暱的說:
「你不知道,她們這種人,不好纏的很呢。想給他講價,怕辦不到。而且鬧起來,我們也丟不起那個人!」
吩咐韓媽,把曹老頭帶到外面去招待喫飯。「歇一晚,明天回去。小娟就留在我房裡和我同住。」
約摸走到一半路上,許大海忽然翻身過來,將一條活套扣的繩子,很熟練地套到了白玉簪的頸子上。出於意外,白玉簪猝不及防,許大海用力一拉,祇一會兒,白玉簪的生命就結束了。
「菜呢?」
「再也沒有別的條件了。」
「我從前答應你什麼事?」
韓媽對於自己的主人大少奶奶,不消說是萬分忠心的。多少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主人說要找大爺說話,她就知道這一定是有要緊的緣故了。她不怠慢的先以私人資格去拜望新姨太太的身邊佣人劉二姐,說說家常。趁便問道:
「也預備好了。」
「你看,老太爺去世不幾年,家產就去了一半還多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曹小娟趁勢直起身來,合掌當胸,拜了兩拜,抿著嘴兒笑了。兩個小酒渦,襯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燈光之下,連大少奶奶也覺得有點動人。
「好極了。」方冉武用手在大腿上一拍,伸了個大拇指說。
「聽說是張督軍張什麼人的。」曹老頭說。
韓媽領著曹老頭出去,交代給門房上。這裡大少奶奶和小娟說閒話兒。韓媽回來,帶她去梳洗。大少奶奶把自己的嫁時衣裳找出了幾套,教小娟按身材改小了。不幾天打扮起來,真看不出,竟是一個氣氣派派的大家小姐了。
「你這打發西跨院,到底給她多少錢?」
「那麼,你去。」
「鄉下,沒有什麼東西孝敬大少奶奶。這點東西,給大少奶奶留下來賞人罷。」
「那要問馮二爺才知道,我怎麼能說得明白。」
白玉簪聽他說得有理。看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倒是生得白淨,心裡有點不忍心讓他跟著跑,就再三讓他跨在車沿上坐。於是連趕車的一車三人,說說笑笑,一路奔去,但聽得那騾子頸上的鈴鐺叮叮鐺鐺響個不住。
大少奶奶向曹小娟輕聲說道:
「韓大嬸,是你也沒有見過,好排場人物。加上床上那種工夫,要不怎麼叫小叫姑呢?實在是好,不能怪大爺上迷。」進喜做個鬼臉,在韓媽的胳臂上捏了一下。
「看你敢胡說八道!我實在告訴你,你也好給大爺露露口風,大少奶奶替大爺找了個新人兒了。今年十九歲,長得漂亮是不用說了,又加是個黃花閨女。現在祇等大爺回來過了目,就辦事。」
和_圖_書玉簪急於離開方冉武家,第二天一早就動身走了。許大海空著雙手,跟著白玉簪的騾車走。白玉簪心裡疑惑,說道:
韓媽再找到方冉武的貼身小跟班叫進喜的,託他趁便回大爺一聲兒,說大少奶奶有事情找他。進喜說:
「倒不知道鄉下鬧到這般地步!」大少奶奶說:「哪裡來的隊伍這麼壞呀?」
「有這等好事!」進喜不勝欣羨的說:「這個話告訴他,他準喜歡聽。管保立時就回家來。你不知道,我們大爺是個色迷饞癆鬼,喫著碗裡望著鍋裡,通沒個夠。」
「一包在內,請大老爺支派。」
方冉武扭過頭去望望大少奶奶,笑了笑,問道:「這是誰?」
「他在小叫姑那裡,兩個人好得很呢!」劉二姐悄聲說:「你不知道,我們姨奶奶氣的了不得,和他鬧了兩場,要離開了!大爺已經答應送她回城裡去了。祇為她應當帶走三萬塊錢,所以還等著,這早晚也快了。」
「小娟,這以後我把你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你知道,我跟前缺少個女兒。過些時候,我回明老太太,我和你姊妹一樣,你就是他的二房了。」
「小叫姑呢?」
「好,我答應再替你想辦法一次。那麼,小叫姑呢?」
「倒不知道大少奶奶壽日,待我來給你老人家拜壽。」
大少奶奶怕他不耐煩,也不敢盡情哭。她擦乾眼淚,說:
「另外有她的。」大少奶奶把自己喫的一杯,遞給韓媽。韓媽謝了一聲,就接過來一飲而盡,把杯子收了,另換一個新杯子上來。
「你要來看看她,就來看看她,衣服可用不著帶。住在我這裡,你還怕她沒有衣服穿嗎?」
「你給他報了這個喜信,準是你一大功。快去罷!」
「就不能少給她幾個嗎?」
「往南這一路,我不大熟。我舉薦個萬無一失的人,大老爺一定會贊成。」
「你不信,我就賭咒。」
「也不行。」
「張中昌。」曹小娟帶著驚魂甫定的神氣,瞪著大雙大眼睛說。大少奶奶親暱地捏捏她的耳朵,又摸摸她的腮。笑道:
「等我去請他來談談看,怎麼樣?」
「大爺可天天在新姨太太這邊?」
然而小娟祇是一味的掉淚,抽噎,什麼也不肯說。她並不嫌惡昨天夜裡的那位大爺和此時坐在對面的這位大少奶奶,她也不嫌惡那位慇勤的韓大嬸。她所遺憾的是昨天夜裡的那種方式,這使她的自尊心受了損傷,感情上受到委屈,總覺得像有點含冤似的要哭一下才痛快。假如經過求愛的階段,把時間稍微拖長一點,緩緩進攻過來,曹小娟也許會欣然接受,而不至於留下任何不快。自然,曹小娟自己並沒有這麼明白的分析,但她的悲哀和委屈,卻實在是這樣產生的。
「那是自然,你放心!」
「晚上十點鐘,你回來喫飯,不要誤了時刻。」
「那還用說,我和你還不是一個人嗎?」
大少奶奶回娘家去了一趟,等款子陸續送足過來,已經是清明以後的事了。白玉簪收下三萬塊錢,憑中將合同作廢之後,她倒遇到了一個難題,從方鎮到縣城,一路上極為不靖,這大筆款子用什麼方法安全m.hetubook.com.com地帶了回去呢?方冉武是不管這事的,那麼找誰商量一個辦法呢?
「他們說你有事找我?」
「在我這裡住著罷,再壞的隊伍也鬧不到我門上來。你不知道,從上年我見了你,一直想你的很呢。」
方冉武聽得話不對頭,抽身就要退出,卻聽見簾子響,祇見一個俊俏的姑娘端進一盤子茶來。她穿一件粉紅色小襖,寶藍色長腳褲,好個腰身兒。方冉武不覺得看呆了。他一屁股坐到大少奶奶對面的圈椅上,暗暗納罕,有這等美人兒,難道這就是那個話!
「我不信小叫姑有這等本事,就能把大爺迷糊塗了。」
「她怎比得這個?」
「比你那白玉簪怎樣?」
「他從來也不到我們奶奶那邊去。也不知道他都是在什麼地方!」
臥房的大桌上,點上紅燭,大少奶奶讓丈夫上首坐了,自己對面相陪。韓媽和曹小娟端上幾樣下酒的菜餚,夫婦兩個對酌起來。方冉武趁曹小娟不在跟前,把一個方寸大的薄薄的小紙包遞給大少奶奶。說道:
許大海用被子把她的屍體蓋得嚴嚴的,拉下車門簾兒來,也壓得嚴嚴的。他和那趕車的對視一笑,兩個人一邊一個,跨在車沿上,轉個方向,車子就不進城了。
「正是。」
「你有打算過嗎?什麼時候再回娘家去呀?我想西跨院裡的,還是教她早走了罷。」
「姓白的。」大少奶奶右手豎起一個小指來,同方冉武比了一比。
「也是個賣的。我見來,倒也生得喜悄悄的,好個人物,不亞似我們這個主兒。」
「殺人總不大好罷。」
「祇怕他不屑幹。」
「我倒給你打聽個實在消息,究竟你這幾年已經賣去多少田了?原來有多少,現在還有多少?」
「三萬。」
「什麼樣的個小叫姑,弄得大爺這麼顛顛倒倒的?」
方冉武湊近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向他耳朵根上不知咕唧了兩句什麼話,祇見那方冉武笑嘻嘻的連說:「有,有。我去辦,我這就去辦!」
那方冉武自從得了曹小娟,樣樣都很滿意。他以前玩慣妓|女,現在遇到一個純潔天真的鄉下姑娘,處處都有新鮮之感。像喫膩了肉食的人,偶然夾一筷青菜嘗嘗,也覺得頗為爽口一樣。而且裡外套房,外邊住著大太太,裡邊住著尚未正名的小太太,這個左右逢源的新局面,也給他一種新的滿足。他倒想起西跨院的新姨太太來,就覺得不舒服,像眼中刺一般,非拔去不可。他再自動向大少奶奶提議:
「大少奶奶,」曹小娟用手帕擦去眼角上的淚痕,依然很溫柔的有禮貌的說,「你這裡是沒有話說了。我爹呢?教我做小,他恐怕不肯。」
「韓大嬸,說老實的,到底大少奶奶找大爺有什麼事,莫不是她熬不住了?」進喜拍拍自己的胸膛說:「那有什麼煩心的?有我哪!你老人家怎不替我引薦引薦?」
「立得有合同。」
「也用不著賭咒。——還有一個人,怕你要為難了!」
大少奶奶抿著嘴向他笑了一笑。說道:
曹小娟把茶放在大桌子上,怯怯的含羞的輕輕說了聲「請大爺安」,便匆匆抽身走了出去。
「這是我的壽酒,你不會喫,也要喫了。祇這一杯,我不再讓你就是。」
m•hetubook.com.com大少奶奶暗暗吩咐韓媽,遇便找大爺進來一趟,「我有話給他說。」原來方冉武自從借到大舅子的錢以來,依然昏天黑地去搞他自己那一套,依然不進大少奶奶的房門。大少奶奶想找他找不到他,所以祇好教韓媽「遇便」尋他。
「這個,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兒,你不要癡心妄想。」
「大爺回來了嗎?」
「我不是說笑話,我早就有意宰了他。這也用不著自己動手,我祇暗暗託託陶十一,酬謝他幾個小錢,事情就做了。一點也不難。」
「過兩天我再來給小娟送衣服,這匆匆忙忙地跑了來,連衣服也沒有顧得帶。」
白玉簪同意了這個辦法。方金閣派人去找了陶祥雲來,要陶祥雲做這件事。陶祥雲想了一想說:
「那合同,還不是做你的圈套的!」
「好,我這算給小娟找到個好地方了。」曹老頭愉快地笑著說:「反正是麻煩大少奶奶了,等我一總磕頭道謝罷。」
說著,他走了出去。大少奶奶隔著窗子又囑咐道:
「這個話可靠得住呢?」
「你不要說笑話。」
說著,就要跪下去。大少奶奶忙把她攙住,說道:
「你什麼時候給她錢呢?」
「最好你再替我想想辦法。我這裡賣地,還是賣不出去。」
「那麼,我們一言為定,你替我辦事罷。」大少奶奶想了一想,向他招招手說,「你過來,我和你說句話。」
「回來了。」韓媽應著。
「你這不成器的!我不和你瘋。你祇記著替我回那句話好了。」
「明天我回去,就不進來見大少奶奶了。」曹老頭說了,又問道,「我可要見老太太和大爺請安?」
「等我找人去和他說明白。他要是實在不肯,就做兩頭大,我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你放心,都在我身上。這以後祇要你和我一條心,我們能攏得住大爺,把這份家業守住了,你教我怎麼樣都成。」
「小娟,這就是大爺。」
「讓韓大嬸喫罷。」
「大姑娘,」許大海笑嘻嘻的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應當帶著傢伙,路上和人家對拼,是不是?你那麼想,就錯了。我這跟鑣,祇是賣師傅的面子,遇上事情,三言兩語,一講交情,就過去了。要是講打,不要說一條槍沒有用,就是十條八條,三十條五十條,也等於白。人家那大桿子,好幾百人呢,你怎麼同人家打?」
「想想辦法也容易,祇是你從前答應我的事呢?」
晚上九點鐘,方冉武娘子伺候老太太喫過飯,問安之後,回到自己上房來,剛巧夠十點鐘。照著預先暗暗吩咐下的話,三個奶媽都帶孩子睡去了。祇留下韓媽和曹小娟還等著招呼。大少奶奶問道:
「你看看怎麼樣。」
「你說誰?」
然而方鎮上過年,像方居易堂那麼愉快,那麼氣派的人家是不多的。小戶人家總是為了一個沒有錢,一切一切,都鬧得不歡而散。沒有錢買肉,沒有錢給小孩子作新衣服,甚至沒有錢買一對春聯,都足以使年興大減,不以為樂,反以為苦。更有那一等欠人家債的,被逼得走頭無路,年關就無異是鬼門關了。而這一年更加上地方上的不寧靖,多數人家都過得不如理想。
「你也不必哭了。以後我再不出去玩,由你來當家作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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