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麼說,六叔,」方天芷忍氣吞聲無可奈何的說,「我是說張柳河提媒的事情,我答應了。現在我的事情不了,要請你老人家替我安排安排。」
但秀才娘子這個人家,拿一萬元,倒確實是不容易。她不過三頃來地,自己要送終,女兒要出嫁,分到天芷手裡也不過是頃把地。頃把地剛好值一萬多塊錢,這一下子報銷完了,他一家將來又靠什麼喫飯呢?
原來專制時代,只有皇帝家可以用九間一連的大廳,那是宮殿。任何人不得僭越。這是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以解釋為謀逆,反叛,定準要砍腦袋的。其實如何,未經考據,但方鎮人如此相信。
張媽媽說著,哭起來。她道:
「好了,不要再說外國罷,我們自己的事情還說不清呢。人家張柳河算是男家的媒人,我們這一頭也要有個媒人呀。七爺,你看找誰?」
「那麼,張媽媽,你不要難過,我們來想想辦法看。——究竟你的意思怎麼樣兒呢?」
「我沒有回答他。我先來問了你,才好回答他呀!」
秀才娘子也知道事態嚴重,立刻派人去找天芷來,問他可有這件事。天芷在母親跟前,一點也不為難地承認了。秀才娘子拍著巴掌說:「你看,你這是作的什麼孽!巴巴地弄出這樣事來,看怎麼了!」
方祥千家的大廳是五間,能擺三十桌席面。眾星補習夜校,每部限制二十個學生,在這個廳裡上課是綽綽有餘的。這個學校的最大特點,就是不收費用,由校方供給一切書籍紙張,筆墨用具。它的另一特點,就是校長具有無限權威,入學退學罰跪打手心開除學籍,都由校長任意為之。
「要你贊成,我才好去說呀。」
「要是沒有相當的人,我們家馬莊頭正在這裡,找他也成。他老夫老妻,兒女一大堆,倒是吉利。」
「我也是想不出辦法來呀!我們兩口人守著這個女兒,原把這後半世都放在她身上。這一壞了身,是不能招女婿的了。她這一輩子又怎麼下場!我們這個人家,這就算完了!」
第二天早上,張繡裙的媽一陣風跑到小學大門口,一屁股坐在當地,就捏著鼻子大哭起來,皇天后土,嘴裡絮聒個不停。
「他呢,」方祥千笑嘻嘻地說下去,「論年齡大約比你大七八歲。人是很英俊,熱誠,有魄力。你嫁給他,是很相當的。你覺著是願意呢,還是不?」
「胡鬧,簡直是胡鬧!我的妹妹怎肯跟這種土匪軍隊作親。他是在作夢!我說,六叔,你怎麼回答他來?」
「是的,」方天芷無精打彩的說,「六叔,我正在為難,解決不了呢!」
於是事情急轉直下,方其菱和康子健順利地訂了婚約。秀才娘子對於這件事是萬分的不願意,無如女兒自己願意,兒子願意,祥千六叔也願意。她看看周圍,沒有一個反對的人,她也只好同意了。
媒人喝了茶,去了。
「他功裸也行,品行也行,只是我看他沒有出息。讀了書也做不出什麼事來。所以我一定不要他來了。」
她哭著,叫著,一頭就往那磚牆上撞。這時候學校門前已經密密層層站了一大片看熱鬧的人,當中還有些本校的學生。大家七手八腳把她拉住,才算沒有撞著。
「大娘娘,你不要想著我會來找你鬧,我是不鬧的,這不是鬧的事!鬧起來,我們就不怕丟人嗎?他爹,和我和*圖*書的意思一樣,我是來和你商量的,看有什麼辦法不要丟醜才好!」
「什麼人?」
「那是江湖!我這又不賣錢,給自己侄女合婚,有什麼說什麼,根本用不著奉承。你要不信,只管再找別人看去。」
但事已如此,埋怨是沒有用的了。只得扭過身去請教張媽媽。張媽媽老實說:
這時候,方珍千七爺已經在秀才娘子房裡。秀才娘子特為買兩塊錢的大煙膏招待他。天芯天芷把乾宅的八字送進來。方珍千接過去一看,不由地招手道「好」:
「我看這個學生,將來倒還有點福氣。他是少年時代有點坎坷,一到三十一,交了眉運,就走入順境了。你還是留下他來,教他多讀幾天罷。」
「最後自然靠武力。康子健這個人是很有革命性的,我想拉住他。他有一個營還不說,最重要的是他在軍隊方面的那許多關係,憑這些關係能有極大的發展。我們有了這個人,再加上你們培蘭大哥,立時成立兩三團人,是決沒有問題的。」
因此,事情一直拖著。
「反了反了,這還像什麼話,叫保衛團,把她看起來!」
方鎮的大戶人家,家家有一所深宅大院的房子,這種房子大致都分內宅和外宅,而以「屏門」為分界。屏門以內是住內眷的,外姓人——尤其是外姓男子是禁止進入的。外宅包括門房、賬房、糧倉、學房和大廳這幾部分。從前科舉時代,自家請先生教孩子們讀書,所以有個學房。學房大都分兩間,外間較寬大,為課堂,裡間則是先生的臥室。以後科舉廢了,學校成立,學房沒有用場了,就改為小客室。這個房子的性質變了,但稱呼則仍舊,都還呼之為學房。至於所謂大廳,就是五間或三間連通的高大房子,是為接管,祭祖,宴客,喜喪辦事用的,實際就是私家的「禮堂」。這五間三間之分,還有關各人家的功名前程,名分攸關,不是可以隨便的。據說若干年前,鎮上有個告老還鄉的大官,在家裡起了九間一連的廳房,被御史參奏了,皇帝傳旨嚴辦。這位告老的大官,有個至戚在京裡作吏部尚書,得到消息,可是不敢給他送信,只派了一個親信僕人快馬趕了來,遂給他兩包東西。他打開一看,見是一包鹽,一包茶,正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查辦官員已經到了大門上了。進來看看,不錯,是九間廳房。真憑實據,賴不掉,就被解進京去,論了大辟。
第二天,張柳河再到坤宅,說道:
張媽媽答應了。但她再三聲明,這只是老莊媽打胎的錢;她女兒的終身問題,以後再商量。秀才娘子承認了,她才蹣跚去了。
「那裡要許多錢!這種人,要給他擺點勢力看,不壓服他一下,他是不肯就範的。」
打胎以後,問題始終懸著。因為天芷已經有了老婆,不能再有一個老婆。作妾呢,張家不肯。給錢呢,張媽媽一開口就是一萬。她的理由也很充分。她說:
文定之日,乾宅用紅漆五層抬盒,送過求婚帖來。附禮:金鐲一對,金耳環一對,翡翠金簪一對,金戒指一對,還有四套衣料。坤宅收下。答以允婚帖一紙,黑色大禮帽一頂,黑緞靴一雙,玄緞團花馬褂料一件,藍緞袍料一件,外賞下帖人銀洋二十元。
秀才娘子的小女兒其菱,也是夜校的一員。她自從方和_圖_書二姐去世之後,和他的母親一樣,精神上受了很重的打擊。她設身處地想了又想,覺得如果自己處在二姐這個地位,你看冤枉不冤枉呢!她開始想到,一個女人這樣被關在家裡,生死由人,實在是太不幸了。究竟是誰給女人注定下這樣的命運呢?
「見過一兩回,他找我有什麼事?」
方祥千創辦這個夜校,不是為了普及教育,而是為了一個政治目的。他想借用這個學校,發掘和造就革命幹部。這和他的「綠林政策」是相輔而行的兩條路線,綠林政策的目的是武力的建立,眾星夜校則比較注重發展黨的組織。因此學校的好壞不決定於他的功課和品行,而在視察他是否有革命性,和他的革命性是否堅強。有的學生,功課好,品行好,但校長忽然叫了他來,告訴他說:
「正用得著女孩子。」
「你可別騙我!你再細看看,這個人將來可有點出息?」
方祥千自任校長。學校分三部,一為初級部,專收無力就學的學齡兒童,那已入小學的兒童願意在晚間來補習的也收。另外兩部是男子成人部和女子成人部,分別招收十六歲以上的失學男女。校址就在他本宅的大廳裡。
「放大了膽子幹!無論什麼事都擔在我身上。明天,你照我的話,先給他個小樣看看。他要是還硬,咱們再擺佈他。」
方珍千抽了一口鴉片煙,想了一想。說:
「那麼我們為什麼不馬上成立?成立起來好幹哪!要幹就光明正大的幹,何必這麼藏藏躲躲的秘密著呢!」其菱幼稚而衝動的說。
「大哥,張媽媽的事,用不著談了,我自己可以解決。決不會再有吵鬧了。只是,經這一鬧,校長我是不能幹了。大哥,我還交回給你,你來罷!我立時搬出去。」
至於怎地看得出沒有出息,祇有他自己心裡有數,他沒有註解,人也沒有再問他。他的弟弟方珍千卻說:
「我是一個女孩子。」
「六叔,你這話還是給我媽媽去說罷。」
「你不信,問問他,看他說什麼。這是什麼事,我還能撒謊?你別看我們窮,我們也是要臉的呀!」
「你已經被開除了,明天起你就不用來了。」
「現在便是有一個很好的機會。有個有辦法的人正有點事情要請教你。你們何不彼此幫忙?」方祥千不緊不慢地把話拉入了正題。
「她給你商量什麼?」
再隔了幾日,乾宅託媒人張柳河送過「期柬」來,定當年冬十月二十四日吉日完婚。
「我說笑話呀,你看了就完了,還找誰看去?七爺,你躺著再抽兩口煙罷。親事,既然大家都願意,我還能不答應?不過我覺著,照老規矩,可是要女的比男的大兩三歲才好。現在這頭親事,是男的比女的大七歲,總有點不大相配。我只怕其菱將來要喫虧。」
「你嫁給他,跟他結婚。」
「你說這個話,我更不贊成。靠天喫飯的人是沒有出息之尤。他既然交了三十一,就一定走入順境,只管等著好了,更用不著在這裡讀書了。」
「那麼六叔,你說,教我幹什麼罷?」
「多謝張隊長費心!」天芯天芷接過來,說。
「他今年二十八歲。明年入午運,一帆風順。三十歲以後,獨當一面m.hetubook•com•com,掌大權,是個方面之材。正和我們其菱配得上。她這是個一品夫人的格局。」
「多謝張隊長費心!」天芯天芷把預先用紅紙寫好的八字——其菱的生日時辰,雙手捧給張柳河。張柳河接了,喝過茶,告辭出來。
方祥千把他的第二個女兒其蔓,唯一的兒子天苡,都放進這個夜校裡去,和那些貧苦子弟一塊兒廝混。他不要什麼人給他幫忙,他一個人親自帶著這六十個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學生,按照他自己的計劃,開始訓練他們。
「真是想不到的。他託了張柳河來問我,想和你對一門親事,求婚其菱作他的太太。」
方祥千從方天芷那裡出來,一路冷笑。他找到了方培蘭,當面交代了幾句話。方培蘭說道:
「六叔,」天芷一開口,心裡便一陣酸,竟掉下幾滴眼淚來,「張繡裙的事,我還得找你老人家幫忙,你昨天說的那話,我答應了。」
「北門裡,賣驢肉的老莊媽,專會打胎。我已經問過她了。她本來不論錢,是給幾個就肯的。不想她一聽是你們方家的事,說你們有錢,開口就要五百塊,少一個也不肯。我沒有法子,這才來找大娘娘的!」
「那事情算已經過去了。」方祥千漫不經意的說,「昨天,我已經把你的意思告訴張柳河了,我看他以後決不會再來討沒趣了。」
有那等不知進退的家長,還託人來求情,希望復學,說一定更督促他多多用功,更教他遵守學校的規則,必不令校長失望。但校長說:
「你人也瘦了,眼睛都陷下去了,還說沒有心事!要是沒有心事,就是有病!」
方祥千的另一重大工作是創辦了一所「眾星補習夜校」,校名取「眾星」二字,是一句吉利話。希望這個學校像眾星一樣的萬古長存,學生之多多如天上的眾星。而這個學校是象徵他的革命事業的。
方祥千對於這件事已經考慮了又考慮,真是個成竹在胸。他並不去找秀才娘子,而一直地毫不猶豫地先去找天芷。他用開門見山的方式,劈頭問道:
「那喫什麼虧!」天芷接口說,「人家外國人夫婦,總是男的比女的大,相差十歲八歲很平常。」
眾星夜校開辦的時候,她為了好玩,就加入了。她沒有進小學,但在家裡跟哥哥們認了不少字,讀舊小說,看唱書,是一點沒有問題的。方祥千時常對學生發些奇怪的議論。譬如說,他有錢,你為什麼沒有錢?你為什麼不可以拿他的錢用?又譬如說,這一大家,老老少少,背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背不動,為什麼不扔下來?為什麼還要背?
「萬事沒有這個肚子急!這一現了形,大姑娘家養孩子,還能做人嗎?我要先給她打下來,再說別的。」
「沒有。」
方祥千緩緩的說了。那曉得天芷一聽,從椅子上直跳起來。罵道:
「我的女兒是來上學的呀,不是來陪校長睡覺的呀!誰想到來上學被你們校長弄大了肚子呀!你們辦學,原來還弄人家女學生呀!我的女兒,被你們校長弄也弄了,我也沒有臉再見人了,今天我一頭撞死在這裡算了!」
「我給他擺什麼勢力!而且這種事情,招搖了也不好看!」方天芷搖著頭說。
「他獅子大開口,要一萬塊!」
「就是那在小梧莊駐防的康營長。你們見過面嗎?」
「其菱的事,」方祥千便逼他一句說和圖書,「你一定能當家嗎?要是你媽媽不贊成呢?」
「不,那還不到時機,我們現在是準備。待將來配合了各地的實際運動,同時大舉。——其菱,為了要拉住康子健這個人,我想分配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你以為怎樣?」
「可有人會打?」秀才娘子急問。
「不行,不行!這事情絕對不行!六叔,你告訴張柳河,教他再也不要提起這事。惹得我當面給他難看,就不好了。」
「不是說不值錢哪,」秀才娘子急得連連拍著巴掌說,「是說我們怎比得那居易堂有錢呢!」
「為的我們也都知道你們不如居易堂,才要一萬呢。你要是居易堂,我一開口,至少十萬。那還用說嗎?」張媽媽的態度,漸漸沒有以前那麼柔和了。
「真想不到,出了這樣的事。她已經有喜了!」
「你們看相算命的,總是喜歡奉承人!」秀才娘子半開玩笑的說。
這樣挑撥性的問題,不但窮苦人聽得進,連方家大戶的後生們,也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實在不錯。其菱就是其中之一。她禁錮的思想一旦開了,她慢慢向左走了。在祥千六叔的感召之下,她和其蔓天苡一樣,終於變成了積極的分子。方祥千告訴她說:
「我們要強國,就得學外國。」
有個教國文的老先生——論行輩,天芷得叫他三爺爺——看鬧得太不像了,便帶著幾個校役出去,把張媽媽勸住,讓她到裡面坐了。外面趕散了閒人。老先生派人去找天芯。天芯得到消息,匆匆趕了來,答應三天之內,一定有辦法,才把張媽媽勸走了。
「都在我身上,包沒有錯兒。」方天芷拍拍胸膛,痛苦的說。
「天芷,你近來有什麼心事嗎?」
「好罷,我告訴他就是。」
「貴府大小姐的八字,乾宅已經看過了,很好很好。我今天特地把乾宅康營長八字送過來,請貴府看看。」
「張繡裙的事呀。這是什麼事,能秘密得住!這種事,要趕快解決才行,拖不得!那賣豆腐的張老頭,誰不知道,有名的壞蛋,專在錢眼裡翻身,喝人血過日子。憑你這個文縐縐的樣兒,你能受得了他!」方祥千帶著恐嚇的意味說。
天芷看見天芯,覺得很不好意思。他說:
「你還給我嘴硬。」方祥千搖搖頭說,「你媽媽都給我商量過好幾回了,你還——」
一句話說得其菱滿面通紅,頭低下去,心別別地跳。十九歲的大姑娘了,雖然新近思想上起了變化,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婚姻問題。六叔的這一提議,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的。生根於禮教家庭的那種男女有別的意識,這時候就有力地在她的思想裡作起怪來,她回答不出一句話來。
其菱為這事情,增加了對於二哥的不滿,而且引起了她對於家庭的懷疑。這樣的家庭到底有什麼意思?大家廝守著是為的什麼?
「你還是去給我媽媽說罷。」其菱說著,頭也沒有抬,一溜煙跑了。
「為什麼解決不了!」
這一鬧倒弄得坐在「校長室」裡的方天芷沒有主意起來,又羞又氣,也恨不得一頭撞死才好。他脹紅了臉,跺著腳說:
訂婚的手續並不簡單。張柳河隊長換了長袍馬褂,到坤宅來。天芯天芷也穿著長袍馬褂,把張柳河接進大廳上去和*圖*書。張柳河說:
「那是外國!」秀才娘子說,「我們又不是外國人,我們有我們的老規矩,管那外國幹什麼!」
「好罷,六叔,我關照他就是了。我們爺兒兩個要是辦不了這點小事,真輪著我們對抹脖子了。」
「不會罷!」秀才娘子還真有點不相信,「我們這個是出家當過和尚的人,真正的道學先生,怎會做出這樣事來!」
「五百塊,可不是個小數!」秀才娘子為難了一陣,說道,「我過的這日子,一下子也拿不出這些錢來,這值好幾畝地呢!這麼著罷,我儘著辦!過三五天,張媽媽你再過來一趟,我當面交給你。」
「六叔,實在沒有。」
第二天,張柳河過來討回信,和馬莊頭一同送八字到乾宅去。乾宅辦事處設在保衛團公所裡。營部裡特派一位姓宋的上尉副官常川駐在這裡專辦營長的喜事。宋副官代表乾宅款待坤宅的媒人,馬莊頭喝了茶回去。
這是因果,這是業緣。當她不恥下問地請教了天芷以後,天芷給了她這樣一個回答。但這個回答,她並不以為滿足。她平常最看不起這位二哥,她覺得一個人出了家又還俗,總是有點無聊的。就像那紅樓夢上所說的襲人一樣,這「不得已」三個字,豈是可以原諒的。東也不得已,西也不得已,天下就沒有是非了。所謂「擇善固執」,自然也就是不必要的了。她尤其不以為然的是:天芷在小學裡,竟以校長之尊,藉補課為名,勾上了一個女學生。這個女學生姓張名繡裙,是本鎮上賣豆腐張家的女兒。老夫婦兩個,因為做點小生意,痛感不識字之苦,跟前又只有這個女兒,就送她進方氏私立小學讀書。打算多少認幾個字,在家裡幫著寫寫賬,將來招贅個女婿。張繡裙已經十六歲,才進小學一年級,從「人手刀尺山水田」讀起。方天芷說她年齡太大了,讀一年級不好看,要她勤加補習,好跳升二年級或三年級。他自告奮勇,願意每天抽出一個時間來,替她加授功課。張繡裙回家商量過父母之後,就很高興地答應了。不想一學期不到,就發生了事情,張媽媽悄悄地找秀才娘子來了。她把秀才娘子拉到一邊說:
秀才娘子也自高興。笑著說:
當天晚上,方培蘭吩咐徒弟把繡裙的爹叫到東獄廟去,給他打了個足氣。他說:
「聽說府上大小姐已經成人了。我特為來做媒,討個八字看看。乾宅是駐防軍營長康子健先生。」
秀才娘子聽了這話,心裡安定了些。忙拉她到裡間房裡坐下,拿茶給她喫。說道:
大家商量了一會,覺得天芷的提議是很對的,就馬上交接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天芷也只好厚著臉皮,默然離開了學校。他已經下了決心,他什麼也不再多想,逕自去找方祥千。
坤宅接受了,忙著預備起妝奩來。
「白玉簪不過是個暗娼濫貨,方冉武大爺討她是三萬元,這是人人都知道的。我的女兒,一個黃花閨女,難道還不如白玉簪值錢!」
「有這等巧事!乾方生於卯年,屬兔,二月十八日卯時,這個八字是卯年卯月卯日卯時。坤方生於戌年,屬狗,九月初十日戌時,這個八字是戌年戌月戌日戌時。卯與戌合。兩個八字四柱全合。我說,大嫂子,不用再看了,快答應下來罷,這是天地生成的姻緣。我看過許多書,合過多少次婚,沒有見過這等巧合的雙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