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基走出別墅。
飛機旋翼加速旋轉起來。
「你以為憑你一架飛機五個兵下得去武夷山嗎?」
李克明講得很仔細。長期的職業訓練使他能把紛亂如麻的線索理得清晰分明,層層深入,讓人信服。當他說完,副參謀長令人摸不著頭腦地沉默了好一陣。
該他出場了。他拿出紗做的頭罩套在臉上。她不會認出的,他想,她只見過這個鵝黃色的頭罩。
福建軍區司令員先打破沉默,做出介紹的手勢。「南京軍區蘇副參謀長。」
李克明倒是完全理解。他的職業就是與懷疑和證據天天打交道的。他一點不覺得副參謀長洋洋得意的詢問是侮辱。同樣的問題在他自己腦子裡迴旋無數次了。他要洗刷自己,首先就得證明這些問題。
「可……就算一個刑事案,也不是幾天就能弄齊證據嘛。」
「你說的很有邏輯,」他點了一下頭。「推理也很周密。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東西你卻沒拿出來——證據,哪怕一點也好。你沒有任何證據。你怎麼證明沈迪有意放跑了兇手?怎麼證明你那位刑警隊長是被殺而不是死於車禍?你的校長被害更是你的想像。即使沈迪是兇手同夥,又怎麼證明是現中央的高層人士指揮?而且和這次政局變動有關?甚至連這一點你也沒有證據證明:總書記不是你暗殺的,是另外一個兇手。你說得頭頭是道,可北京發佈的公告說得更頭頭是道。你說他們在編造,你怎麼讓我相信你就不是編造,不是為了某些人的特殊目的而製造出來的一個神話呢?連你到底是不是李克明都可以讓人懷疑。只要把一個和你同樣身高的男人毀了容,雙手指紋全燒掉,再讓他背熟李克明的一切,他就可以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不,先生們,」他轉向其他人。「你們必須拿出證據。」
「槍就在你手邊,拿起來對著我。」他提醒劉亞基。「但是別叫,聽我說。」
趙司令嘿嘿笑了兩聲。
他逃出三峽的第二天傷口就開始感染。深夜他潛進一家私人診所強迫醫生給他治療,天亮前帶著四十度的體溫和診所的全部抗菌素搖搖晃晃鑽進山裡。當地警察帶著村民搜山的時候,他在一棵千年老樹頂部的樹窟裡給自己注射。虧得那些藥,他活下來了。嚴重時找個隱蔽之處昏迷兩天,能動了就向更深的山裡鑽,一直鑽到神農架。在那片據說有野人出沒的山林中,他靠野果、小獸和農家田裡遺落的穀物奇蹟般地癒合了傷口。當臉上的最後一片傷痂脫落時,在初升太陽的光線中,他對著山頂一窪平靜如鏡的泉水第一次正視自己的臉。在他的警官生涯中,他見過許多被殘害得不成樣子的面孔。他用那些面孔事先拼湊出最可怕的形象為自己做心理準備,可還是準備不足。他從未看見過那樣猙獰恐怖醜惡的臉。那是臉嗎?是一堆踩在污泥裡的爛西紅柿!有的地方鮮紅,有的地方污黑,亂糟糟地凝固在一起。五官成了扭歪的縫隙和孔洞。一隻眼睛露出大大的眼白,另一隻眼睛幾乎難以發現。耳朵沒了。鼻孔沒了。頭髮沒了。這副面孔連魔鬼看見都hetubook•com•com得嚇退三尺。
「當然不懷疑。不僅我不懷疑,全國人民和世界輿論也不懷疑。我是否懷疑是小事,全國人民和世界輿論懷疑是大事。」看來副參謀長讚賞李克明的思路。
「李克明。」
「李克明不是這張臉。」
「依趙司令說,我該怎樣才能證明?」副參謀長微笑著問。
他滑移腳步貼近崖石底部。這幾天他把周圍地形探了個遍,知道崖石的這一側底部有個洞。當年別墅的主人可能有意製造一景,在洞裡鑿出一些小台階,曲曲折折直通崖石頂部一個石孔。他躡手躡腳沿台階往上爬。洞中聽上頭的聲音更清楚。那人動他也動,那人停他也停。雲飄過月亮,光線暗淡了。他把頭無聲地伸出石孔。一個士兵蹲在灌木中,正在操縱一台小型儀器。離得如此近,他幾乎能感到士兵的體溫。一股香水味使他仔細打量眼前那個豐|滿的臀部。突然,士兵驚悸地回頭。月亮正好整個地鑽出雲朵,灑下一片亮晃晃。李克明故意一動不動地伸著脖子,他能想像崖石上冷不丁長出一顆閻王爺的頭是什麼景象。士兵俊秀的臉在月光下清楚地變成煞白。驚叫沒等出嘴又猛地被緊緊咬住。一口氣窒在胸口,士兵晃了兩晃便一頭倒下。軍帽從頭上脫落,一頭秀髮瀑布般流出。是她!
屋裡的人都順著黃士可給的台階笑起來,緊張氣氛頓時緩和。
他晝伏夜行,扒上貨車,又扒上貨輪,再扒上行駛的卡車,來回換著,像野獸一樣兜圈子。雖然已過一個多月,每條路、每個車站和公共場所仍是戒備森嚴。但他僅在一個多月以前還是天天搞這套的,對其中的手段、方法、漏洞全都一清二楚,對付起來游刃有餘。即便偶然被鐵路職工、水手或汽車司機發現,他就裝成一個又聾又啞的傻子只會伸手要飯,別的什麼都不懂。他的衣服已像破碎的泥片,全身污黑,加上那張臉,只要瞪起眼睛,即便闖進伙房連吃帶拿也沒人敢管。
「白司令有緊急公務,不能分身,我做為他的全權代表來與諸位晤面,並向諸位表達白司令的歉意。」他不亢不卑,舉手敬禮。
「這不用說了,我的態度已經很明朗。」副參謀長站起來,合上公文包。
「歡迎。」黃士可伸出手。李克明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在月光下顯得虛幻。「白司令呢?」
黃士可哈哈大笑。
「等一等。」廣州軍區司令發話。他的軍階比副參謀長高,所以話中也無須客氣。「你有很多懷疑,我們也可以有很多懷疑,你說的三十天中立為什麼不能是假的呢?你來探走了我們的全部計劃,會不會一離開就向北京報告請功呢?或許連白司令也被你蒙在鼓裡。這懷疑也許可笑,可你不也該向我們證明證明嗎?」
「怎麼……?」他的心冰涼。
他聽見一個極細微的聲音。憑他多少年「蹲坑」練就的聽覺,馬上就斷定是一個人在活動。有風的時候動,無風的時候停,很有經驗地隱蔽自己。聲音來自身後那座崖石的頂部。透過頭頂一棵古松的枝葉,他看見月亮照出崖石頂部朦朧的和圖書
灌木叢影隨風搖動。
「你是誰?」
「三十天。」副參謀長伸出三個手指頭。
沒有人說話。南京軍區的態度太重要了,誰也不敢輕易開口。這個副參謀長這種偵探式的挑剔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自從見了黃士可和省軍區司令,李克明就從劉亞基家的地下室轉移到這裡。雖然更嚴格地採取了各種保密措施,但他至少可以在這片戒嚴區內自由活動,看看天日,呼吸新鮮的空氣,不用擔心追捕,也不再面對地下室那日復一日讓人發瘋的四壁。這使他覺得重返人間,雖然人間並沒有改善。
「南京軍區的態度很明朗:從明天起,三十天之內,我們恪守中立。證據必須在三十天之內拿出來,否則不再等待。」
可是最終他卻笑了,笑得那麼慘烈,驚起一片飛禽走獸,猙獰又怎樣?一個暗殺國家首腦的兇手難道不該猙獰!現在他表裡一致,名副其實了!從此他就猙獰下去!
「你……沒接到訃告嗎?」對方還沒從睡夢中醒過來。
「對不起,」副參謀長敬了個禮。「改日再來享這個福。」說罷轉身要走。
「白司令的態度很明朗,他站在法律和正義一方。如果真像你們說的,總書記是北京現政權殺害的,不管是誰我們也要揪出他是問。但如果你們不能證明,我們就必須服從中央。誰反對中央就討伐誰。」
起初他只想在南方暫時躲一躲。他的所有關係無疑都被監視,只有這個劉亞基他過去不屑與其來往,不會在他們掌握之中。這段南方動亂,人口流動性大,中央控制不徹底,比北方適於藏身。然而現在,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和南方的命運生死與共了。南方獨立能成功,他就能生存下去。南方需要他,黃士可把他當成天賜。南方要用他豎起反對北京政權的旗幟,為此將千方百計幫助他洗刷自己,找出真正兇手。而北方卻不讓他開口,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北方勝了,他就是死路一條,就將永遠背上那個千古罪名。
那幫人全體走出別墅。除了劉亞基,李克明只見過其中的黃士可和福建軍區的司令員。其他人有相鄰沿海幾省市的頭頭、廣州軍區司令和南海艦隊司令,還有幾個劉亞基一類的大老闆。當直升飛機艙門拉開,他們臉上全堆起笑容。機上先跳下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然後是一位年輕少將。眾人眼光繞過少將,他身後卻再沒人走下飛機。笑容呆滯了,準備鼓掌的手不自覺地垂下。少將走到眾人面前,微笑著,似乎一點沒意識到自己不是被期待的對象。
槍口垂下了。
「……煤氣沒關好,和他夫人一同死在床上……」
「我……我怕他們弄個假的來騙我。」
「記不記得你對我起的誓,」李克明說。「只要我有需要,你捨命相幫?」
他偷了一輛神農架林場的卡車向北開到十堰市。他曾經去那裡辦過案子。市公安局的預審科長是他的警官學校低班同學。他沒找同學,只是在半夜鑽進預審科辦公室用了一下國內直撥電話。同學的玻璃板下壓著緝捕他的通令。照片上那個再也不存和圖書在的英俊青年凝視著他。他先撥通北京一個同學的電話,用湖北口音報出十堰公安局這位預審科長的名。
「……我有急事找老校長,想知道現在怎麼和他聯繫?」他模仿的口音竟然把老朋友也騙過去了。
發動機的聲音從黑夜天空中隱隱傳來。別墅前面的草坪亮起幾盞引導降落的燈。聲音逐漸由小變大。一架不開夜航燈的直升機如夜間尋食的大鳥從山脊後面出現,越過茂密的樹林,懸在別墅上方,亮起底部一盞旋轉的探照燈,把草坪和周圍地形仔細巡視一番,緩緩降落。
槍使劉亞基稍微鎮靜。槍口仍然篩糠一般顫抖。
槍口又重新對準他。
「李克明能給你講十四年前的歷史。那時你沒這麼體面,你是個貪污公款和雞|奸少年的雙料罪犯。在你告發了一次越獄行動獲得提前釋放的前一天,被告發的人實施他們判你的死刑。當你就要被結束性命的時刻,是李克明一人獨擋了十五名暴徒,擊斃了為首的老黑。李克明左胸被|插|進一根鐵條,離心臟只有一公分。你和李克明住在同一個病房。十天後你出院了。李克明躺了三個月。現在如果你有半點不情願,李克明馬上就走,絕不求你!」
「至少我可以證明我是我。」當副參謀長的目光又回到他,他開口說。「由於發生過警察被害後容貌和指紋都被毀的事,每個一線警察都取過牙印。指紋中心可以提供。我的牙還在。至於其他證據,一件件分頭確認很難,最簡便也是最直接的證據是沈迪這個人,如果讓他親口說出事實,你還有什麼懷疑的嗎?」
「武夷山山清水秀,你在這先住上三十天。白司令那邊我給你請假。」趙司令雖然肥胖,說起話來倒是挺靈活。
李克明撕開左胸衣服,在烈火燒出的大片猙獰傷疤中,十四年前留下的那個黑硬的深坑仍然清晰。
黃士可的以福建為中心,上聯浙江、上海、江蘇,下聯廣東、廣西、海南,七省市在一國兩制旗幟下聯合向北京要求自治的構想經過頻繁密商已達成協議。背著北京新換的一把手,各省市地方官員與黃士可一拍即合。以政治鬥爭為主,這是前提,但必須防備北京的軍事行動。這七省市分別在南京軍區和廣州軍區的駐區內。兩軍區的駐軍控制著所有要地和樞紐,隨時可以佔領各級政府和要害部門,接管機場港口,進行戒嚴逮捕。可以說,這兩個軍區不爭取過來,「自治」一天也維持不了。七省市沒有能與駐軍對抗的武裝力量,只有借雄厚財力拿出大筆金錢與駐軍將領交易。軍隊這些年實行就近徵兵,駐軍中有大量七省市子弟,感情容易溝通,加上前一段時間做的工作,廣州軍區和南海艦隊已表示支持「自治」。現在關鍵是南京軍區。七省市中有四個在它的駐軍控制下。那個白司令又是個著名的鐵面人,治軍極嚴,而且實行一整套嚴密控制措施,爭取難度比廣州軍區大得多。花了很大力氣只弄過來一個福建省軍區的司令,充其量也只能指揮幾個地方師,野戰軍連點下手的縫隙都沒找到。如果南京軍區能過來,東海艦隊會自然跟和-圖-書隨。南方的軍力就能佔全國陸軍的三分之一,空軍的五分之二和海軍的五分之三,加上南方的財力和向心力,即使不能戰勝北京,實現勢均力敵的分而治之也不該有問題。然而怎麼才能撬開那個白司令的腦瓜?正當黃士可一籌莫展的時候,李克明像上帝降下的一道神符,還有什麼比這更能打動古板教條的白司令?總書記是被北京現在的篡位者暗殺的!篡位者的中央沒有任何合法性。與北京現政權脫離不是分裂國家,而正是捍衛國家不容侵犯的神聖!果然,白司令同意今天親臨這棟別墅聽李克明的陳述和七省市聯盟的想法。本以為大局快成了,來者卻換成了一個下巴光光的副參謀長,倨傲地坐在正中。從他那炯炯的目光和挺直的胸脯,確實可看出南京軍隊的一派威風。
李克明見過這個叫百靈的女人。在黃士可那裡,似乎她只是個倒水和送文件的小角色。可每當她出現,黃士可的胸脯都挺得直點,姿勢也坐得正點。李克明因此記住她。今天的會議不許工作人員入場。她搖身變成一個士兵,用風聲掩蓋動作,要搞什麼名堂呢?一根細長導線從她玲瓏的耳朵通進三腳架上的儀器。李克明縮緊肩膀,從石孔中爬出。那儀器亮著一些細小的指示燈,管狀的前端瞄準別墅正面的窗子。儀器中心一盤微型磁帶正在旋轉。他輕輕摘出百靈耳上的耳塞機,從裡面聽到別墅內開會的聲音。他聽說過這種竊聽器,把激光束發射到玻璃上,屋裡談話的聲波在玻璃上引起的振動會在儀器中重新還原成聲波。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精巧的設備。可以斷定這個女人有相當的背景。她是什麼人呢?她訓練有素,選的位置如此巧妙。這是能躲開嚴密警衛又能使激光瞄準玻璃的最佳地點。她無疑已經勾上了黃士可。她的任務是什麼?該怎麼處理她呢?把她交給正在開會那些人?還是僅僅停掉竊聽器?或是給她一個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懲戒呢?他看著她那無知覺蜷曲的軀體,臀部輪廓高高隆起,在他眼前唾手可得。一股慾望突然從心底燃燒起來,剎時把他全身燒得滾燙。他本來已經不再想女人,在山頂泉水第一次看到自己面容的他就絕了這個念頭。然而此刻,面對一個可以任意擺佈的女人,他恐懼地發現情慾並沒死,而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暴烈。他像發了熱病一樣顫抖,幾乎把牙咬碎才沒將手伸到眼前的軀體上。
福建軍區司令給副參謀長打開門。門外幾個南京士兵剛被放開,個個衣冠不整,面呈慍色,而制服他們的人已經不見。一個士兵從花壇裡取出導航電台,那是一下飛機就藏進去的。剛才只要副參謀長按下紅鈕,導航器就會開始自動工作。
他沒聽對方繼續介紹,木然地放下電話。原來只擔心老校長家被監視,卻沒想到他們只為防止他和老校長接上頭就能下這般毒手。連老校長的地位都防不了如此輕易地被殺,他們的權勢一定大得不可估量。那麼,還有什麼人能戰勝他們,能為他伸冤呢?
「到處貼的通緝令都提醒李克明破了相,你不會沒看見。」
「那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白司令的態度……」黃士可問。
月亮很高,正在中天。一側的輪廓已經不完整,扁進去一塊,但亮度仍和滿月一樣。幾條細長的薄雲在天上飄移。深秋的風吹得滿山松樹如漲潮般松濤起伏。闊葉樹的嘩啦聲夾在其間。眼前不時掠過紛紛落葉。
「……可是我認不出你,怎麼證明你是李克明?」
「克明!」叫聲很輕。
他沒再考慮如何處理她,只是把耳機輕輕插回她的耳孔。這動作差點使他靈魂出竅。然而他連手指尖都沒碰到她的皮膚。他縮進石孔。管她是什麼背景,哪怕她就是北京的特務!他沒義務效忠南方。她愛幹什麼就幹什麼。過一會她就會自己甦醒,也許以為見到的只是幻覺。竊聽內容全在錄音帶上,她不過是睡了一覺。
「我以為我下得去。」副參謀長停下腳步舉起右手,亮出掌心一個微型發射器。「看清我食指下面這個紅色按扭了嗎?只要一按下去,江西花橋軍用機場一個一級戰備的空降營五分鐘內就會在頭頂降落……」
李克明站在別墅旁邊一個隨著山勢砌起的平台上。當炫目的探照燈光照向他時,一種本能反應使他不由自主地尋找該往哪躲藏。周圍的古松假山和亭閣之間不乏藏身之處,但是他沒動,只是雙手在扶欄上握緊。他知道現在不用藏了,這是最安全的地方。福建省軍區的一個加強營在周圍戒嚴,所有進入這個範圍的人,坐飛機來的也好,坐豪華轎車來的也好,儘管個個帶著成群的跟班警衛,要論對國家犯罪,即使真是他李克明暗殺了總書記,他們哪一個也不比他的罪更輕。
「軍人開起玩笑來也和戰爭一樣精采。趙司令,你可不如年輕人了。你昨天描述綁架我的場面時倒把我嚇住了。」
槍口徹底垂下了。
「如果拿到證據……」
「理論上是這樣,這麼大的案子也許用幾年時間查清都不算長,但國家利益不允許。從明天起,三十天之內,我們恪守中立。證據必須在三十天之內拿出來,否則我們就不再等待。」
可他不是南方人,他的家在中國最北的北方。那裡現在已覆蓋著皚皚白雪。同一個月亮照著家鄉肅穆的村影和封凍的黑龍江。他的妻此刻是否也看著月亮?未曾見面的兒子正在暖炕上安眠。他熱愛嚴峻蒼涼四季分明的北方。他懷念踩在雪上的聲音,飄在眼前的呵氣。他喜歡冰球場上的喧鬧,獵狗在雪原上追逐野兔的身姿,火爐邊的豪飲,北方人的胸懷。雖然他在南方從逃犯變成了貴賓,可他永遠覺得格格不入。他討厭分裂國家的陰謀,也不願意被當成工具。當年他救劉亞基只是為了職責,這種人死一千次他都不關心。現在他反倒成了他們的食客,寄在他們籬下,聽著他們天天咒罵「北佬」!
他從窗子翻進劉亞基的房間時,正在燈光下擺弄金條的劉亞基嚇得差點暈過去,連叫都叫不出來,更聽不進他的話。
眾人與他握手,傳聲器般挨個說出「歡迎」二字。失望、沮喪、揣測、不吉的氣氛在黑暗中無聲迴旋。他們進入別墅。草坪和門廊的燈光熄滅。直升機旋翼靜止。只剩士兵在各個哨位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