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國破山河在
北京 中南海

「老總,殖民的歷史如果重演,」石戈停一下,臉上表情怪怪的。「……大概也是顛倒過來的。」
確實,他難以承受。在這無邊的秘密裡,他需要一個溫暖的生命和他融化在一起。他需要一個印證,一個回聲,需要一個柔軟的胸脯,讓他能把頭埋進去呻|吟,他就會獲得信心和力量。
等待死刑的那些天,如果說他還有唯一的渴求,那就是她。閉上眼睛是她,睜開眼睛還是她。在鐵窗外那片小小天空上,在水盆裡平靜的倒影中,在春天屋簷雨滴的淅瀝裡,在夜半蜘蛛編絲的網絡間,到處都是她。他一生從未體會過這種思念。以往對小說裡的愛情描寫總是笑一笑,多一分對小說家的嘲諷。他一直認為把人生分成一千份,男女之情合適的比例只是三份或五份。然而當他突然發現這一生的觀念到頭是個錯誤,愛情的感受是任何小說家都無法描繪時,他卻已失去了一切可能。
他給沙沙帶了一件禮物。現在看起來很是寒酸。在監獄他只有從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一小段細鐵絲做成的「針」,再從布上抽下「線」。他一生第一次做針線活,又是用這種工具和材料,做出一個給沙沙上學用的小書包,已經很滿意。只是直升飛機射傷他的血跡洗了多遍也沒徹底洗淨。上刑場前他託監獄看守轉給陳盼。看守惡意地笑了一下:「還是你自己給去吧。」倒真說中了。
石戈讓出了名義上的軍權,但是物資控制權卻比什麼名義都有用。交通安全部向每個團以上的軍事單位派出特派員。他們不參與軍隊指揮,只負責隨時把軍隊情況匯報到交通安全部。如果哪個部隊不執行命令,交通安全部便通知專門負責軍需的第五物資部停止向那個部隊提供物資。而哪個部隊表現得好,便會得到超額的獎勵物資。這種控制很簡單,卻非常可靠。此時物資的控制力超過平時最專制的權力。十九個集團軍已經按交通安全部的指揮開始集結布防。駐紮新疆的蘭州部隊已向叛亂者發起進攻。新疆交通的暢通指日可待。軍隊將部署在鐵路和公路線上,成為保證遷移和運輸的鋼鐵長城。其他軍隊被部署在邊境和沿海口岸,和聯合國部隊一同保衛國際援助物資集散地,也都在交通安全部的控制下。
「過去我也沒說過這種話:我已經定了,你們就照辦。但是現在我要這樣說,請照辦。」
這既是一個命令,也是一個解釋。可這個解釋卻使部長們更加鎖緊眉頭。從一上台,石戈一直在推動這種把流民導向「四邊」的戰略,所謂「四邊」是指中國四面邊境地區加上東南沿海地區。他以發放救濟食品為誘餌,讓救濟站一步一步從中心地區向「四邊」撤退,吸引流民的洪流跟隨在後。流民四處奔走根本上只為找到一口吃的,所以這種吸引非常有效,橫衝直撞的流民立刻輻射狀地指向「四邊」。石戈的理由是:恢復秩序的最大難點在流民,把流民引向「四邊」,才能比較容易地整頓和重建中心地區。而國際援助物資大部分從「四邊」入境,消耗物資的大頭——幾億流民身在「四邊」,也就免除了向內地運輸的工作量和被哄搶的風險。
他剛想按喇叭叫那人,可他一下發現自己也認識了。這就是通向陳盼家的路。方向、建築、環境、標記,全和圖上一樣。他把車速放慢,跟在那人身後。塵埃和風聲使那人毫無和圖書察覺。看到那人走進陳盼家的樓門,他一點沒驚訝。他已經從那背影的輪廓、走路的姿態和自信的氣質上認出,那就是歐陽中華。
燭光熄滅了。
「我不同意!」一頭銀髮的總設計師激動地打斷他。「整體的民族利益喪失在你上台做的第一件事——在非核決議上簽字!眼前你能多得一點救援物資,將來中國靠什麼保衛自己?當年我視美國綠卡如糞土,回到祖國,不是為了事隔半個世紀看你的非核化,讓殖民主義列強瓜分中國的歷史重演!」
石戈疲憊地轉著手中一枝筆。
國際援助物資總量的百分之五十三路經與中國接壤幾千公里的俄國。從西部新疆入境的歐亞鐵路雖然運輸總里程短,但入境口岸遠離中國東部經濟中心和人口稠密區,比起從東部的滿洲里和二連浩特進口,大大增加了在中國境內的運輸距離和壓力。尤其當前新疆暴亂正愈演愈烈,號稱「東土耳其斯坦共和國」的勢力控制了大部分地區,新疆和內地的鐵路交通已經中斷。這時石戈堅持把一多半俄國和歐洲的援助物資從新疆運進,難道不是發瘋嗎?

從死囚到國家元首,似乎沒使他感到變化。將被處死的前夜,他也看到了這種天地互相吞食的景象。不過那是在夢裡,是血的顏色。現在就在眼前,顏色黃一些。他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激動,好像那個死刑判決仍然留在身上。只不過這次死的不是他一個,而是整個民族,由他率領。
「怎麼保證運輸暢通?」鐵路運輸部部長問。
忽然,他在夜視儀螢幕上看見遠處兩樓的空隙之間走過一個人。他從樓間小路把車開過去。那人背著背包,看上去遠道而來,雖然滿天塵埃使數米外便一無所見,卻如白晝回家一樣穿來拐去,腳下沒有半點猶疑。這人可真是個救星,一定能給他指明方向。
聯合國迫使中國非核化的措施之一是把中國核方面的骨幹人才全部轉移到國外。對個人來講,條件很優厚:每個在轉移之列的人可以自願選擇移居國,全部直系親屬能立即拿到綠卡,接納國政府提供安家費,並負責安排就業。對接納國來講,這是一筆白撿的財富。而對九千多名從前受「保密法」制約不能出國的中國核技術人員,這個遷移如天降之喜,所以沒有任何強迫成分,籠罩著一片皆大歡喜的氣氛。只有這三十六名老專家拒絕移居國外。
他沿著長安街向西行駛。每個十字路口都有聯合國軍的士兵,戴著怪模怪樣的大風鏡,披著蒙頭斗篷。除了他們,沒有一個人、一輛車。除了風,沒有別的聲音,也沒有任何光亮。夜視儀裡只有一棟棟幻影般的建築向後移,偶然出現一座冷冰冰的街角雕塑。
對此最不理解的是石戈自己的班子。宣佈他出任總理不到十二小時,原十六號機關的一班人就紛紛上門報到。當年他們不是常在一起憧憬,有朝一日接管中國,定讓中國翻個個嗎?然而現在,當年的「總理」成了真正的總理,為什麼卻變得如此令人喪氣呢?
「……十分抱歉。」石戈沒坐下,說話節奏很快。「我沒有時間和你們仔細談,雖然我十分希望那樣。政府將把這幅白絹保存在紀念館裡。但是你們必須走。你們是中國核領域的頂尖人物,世人矚目,你們不走,國際社會的疑慮不能解除,非核決議會被認為沒得到徹底實施m.hetubook•com•com,由此會對中國產生一系列不利影響,波及國內千家萬戶。希望你們個人的民族感情能服從整體的民族利益……」
「走吧,老總。」他溫和地說。
「你過去可沒這樣教導過我們……」
只有靠紅外線夜視儀才能行駛。石戈第一次開王鋒這輛車,小心翼翼。聯合國部隊剛把這輛車交給他。僅一個夜視儀就擺弄了二十分鐘才算打開,其他設備他更是連摸都沒摸過。
一旦停止爭論,具體問題的落實速度就跟飛跑一樣。凌晨一時三十四分,向新疆輸送流民的計畫討論佈置完畢。部長們就地向助手交待馬上要做的事。工作立刻就得開展。每個部長得到四小時睡眠時間。好幾個部長捨不得耽誤走回自己辦公室的一兩分鐘,往會議室的沙發或地毯上一躺,立刻就墜入夢鄉。秘書告訴石戈已在辦公室裡為他支好了床。
幾乎是立刻,他伏倒在那幅地圖前,睡了過去。
「將來呢?」航空運輸部部長問。「記不記得在十六號機關時你向我佈置的移民研究課題?我的課題組研究了兩個月。不錯,結果表明只有新疆是中國唯一能容納移民的地方。但我把最後的數字跟你說得很清楚:頂多再接納一千五百萬人就達到飽和。可你現在要移去兩億人。他們在那無地可種,無荒可開,無事可幹。國際援助的食品連兩億人的牙縫都塞不滿。我不相信你沒這個常識。」
「……第三種方式也不要忽視,人的兩條腿雖然慢,但是人人都有。沿途設置進行誘導的救濟站,完全可以把人腿調動起來。另外,全國有三億輛自行車,各大城市都有成千上萬被丟棄的,交通機械部要收集起來,無償提供給移民,可以數倍地提高遷移速度。要組織好配件生產供應和沿途維修。總之,調動一切手段,把無法安置到其他三邊的兩億流民盡快送到西部邊疆,這是眼下的首要任務。」
但是所謂「四邊」,其中「三邊」已經擠得要爆炸。富裕的沿海地區早就人滿為患,中日經濟合作區吸引的人流又把東北塞得不剩一點空地。南北戰爭使中原戰場近二億百姓遷移。不管是北方荒涼的蒙古草原,還是西南多山的雲貴高原,都已變得擁擠不堪。部長們一致認為,當前的關鍵在於恢復生產。國際援助是填不飽十三億個肚子的。從這個角度出發,至少應當把流民從經濟基礎最雄厚的沿海地區引開,為什麼卻相反,越是像廣州、福州、溫州、上海、青島、大連這樣重要的港口城市,越讓源源到來的流民日益爆炸地凝聚?現在「四邊」只剩西邊是空的了。那個邊離人口中心太遙遠,除了難以生存的青藏高原便是不可逾越的新疆沙漠和戈壁。其他三邊靠人腿就能走到。石戈現在是要動用火車填滿這一邊了!
自己死,閉上眼睛,瞬間就可以排除一切困擾。可十三億條人命壓上肩頭卻成了另一回事。當「聯合國援助中國特別委員會」邀請他出任「中國臨時政府總理」時,他立刻就表示同意。他沒做政治家在這時通常要做的姿態,連考慮的時間也沒要。中國已經沒有考慮的時間了。他一生的理想是建設一個美好中國,然而看來命運就是為了這個無法逃脫也不可改變的崩潰讓他來到世上的。
「……總理閣下,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歐洲和俄國的援助物資不走顯而易見更安全可靠而且成和-圖-書本更低的二連浩特或滿洲里,非要從充滿風險的新疆阿拉山口運進來?」鐵路運輸部部長儘管努力控制自己,惱火的質問口氣仍很明顯。圍坐在環形會議桌旁的十幾名部長看上去都有同感。
「我只要求食物從新疆進,燃油可以繞道二連浩特。」石戈口氣柔和。「從新疆運進的物資縮短了境外的運輸距離,可以折合成上萬噸燃油,讓『聯援會』如數補給我們。而我們並不需要把食物全部運進內地,補的燃油等於白賺。食物多數應當留在新疆,集中在以伊寧、阿克蘇、喀什、塔什庫爾干為軸線的新疆西部地區。在那一帶建立分發食物的救濟網點,把內地難以承受的流民吸引過去。我要求立刻打通通往新疆的鐵路,抽調內地完好的機車和車皮集中到這條幹線,二連運進的燃油首先保證西行車輛,要在最短時間內形成最大運量,把內地流民盡快送往新疆。」
駛過公主墳廣場,他減慢車速。陳盼所住的翠微園居民區就在這一帶。他不知道該怎麼判斷自己。他渴望見她,越來越渴望。然而在監獄裡他渴望的是愛情,現在他的渴望卻全被一件與愛情毫無關係的事佔滿——跟她說一個計畫。
那計畫太大了,大得實在過份,大得讓人產生犯罪的感覺。一個人瞞著天下,獨自安排十三億人的命運和生死,那是連上帝也會驚心動魄、懷疑自己是否有權的啊!而他不僅計畫了,還在爭分奪秒地實施,邁出的每一步都不可逆轉,沒有後路。恐懼的颶風時時颳過他心頭。一個人的渺小胸膛難道能難道該塞下這麼大的計畫和責任嗎?
塵暴連續刮了兩天了。白天天空一片奇異的暗黃,就像黃昏,似乎空氣中的每個分子都被塵埃頂替了,在厲鬼般嗥叫的長風中翻飛騰轉。而夜晚,風聲更加淒厲。門外的燈映出一團橙色混沌,倒顯得亮堂堂,深沉而又莊嚴。石戈用涼水沖了一陣頭,在走廊窗前站了幾秒。從死刑場被接進中南海,已經連續幾天沒合眼。猛力從墜落深淵的睏意中把自己拉出來。秘書在身後咳嗽,暗示部長們還在開了半截的會上等他。
他的頭如灌滿了黑乎乎的鉛塊。眼前似乎隔著一道幾公里厚的玻璃,什麼都恍恍惚惚。照理說再過八小時他就能見到陳盼。那個會給了五十分鐘,除了部長會議,算是最長的。但那是討論薯瓜,隔著桌子,隔著眾人交織在一起的目光。聯合國部隊應他的要求在山西監獄找到她,把她送回北京家裡,他卻一直沒擠出看她一眼的時間,連個電話也沒法打,電話局在暴亂之夜被燒成了灰。
他介紹了軍事準備。關鍵在於控制軍隊。目前的軍隊基本以集團軍為單位各自為營。新成立的中央軍事機構根本不能進行有效控制。每支部隊面臨的首要問題是讓士兵不挨餓。此時的中國萬里赤地,一片蕭條,連軍隊自古求生的老路——搶也變得無濟於事,許多部隊就此瓦解。士兵們各自奔回老家尋找家人,也有不少變成武裝土匪。七十七個集團軍僅剩下五十一個。其中十三個只有牌子,其他的建制也不完整。這種時候,誰能給他們食物燃油,他們就會沒二話地聽從誰的指揮。
他沒解釋,看一眼腕上的錶。每個政府工作人員都按他的要求佩帶這種錶,液晶盤上以百分之一秒為單位顯示時間飛逝。
「這點可以放心。」交通安全部部長很自信。「在一個既和-圖-書無財富又無權力的社會中,軍隊無從產生政治目的,也沒有野心滋生的土壤。對他們唯一有意義的是求自保。而只要執行我們的命令,他們就不會缺乏自保的物資,沒必要再搶奪。另外,每個集散地都有聯合國部隊,和他們互為牽制。即使他們佔了某個集散地,根據石戈總理與『聯援會』達成的協議,我們可以通知國際立即停止向那裡運送物資,他們就只能坐吃山空,反而失去保證。軍隊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我的常識是先考慮今天,然後再說明天。」
會場冷了一會兒。石戈看了一眼腕上的錶,其他人也不自覺地模仿。百分之一秒的液晶數字發瘋般閃爍。
「軍隊會不會佔領物資集散地,獨吞援助物資?」第二物資部部長是位女士,對軍隊總是不信任。
他在水龍頭下面沖了一陣頭。
正在開的會議就是在這種不理解的焦燥氣氛中進行的。
在場的人都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美俄雙方對石戈這種姿態全都出乎意料地滿意。事實上隨著這種安排,中國的領導力量變成了三塊。一塊美國勢力,一塊俄國勢力,石戈勢力相比最為弱小。分析家們都認為他缺乏雄心,只求應付眼前問題,對國家制度、經濟模式和政治格局一類的本質問題沒有任何長遠打算,因此只可能做一個過渡人物。
然而,正是為了這個計畫,他才一分鐘的考慮也沒用就同意出任中國首腦。計畫是在黃河工程被戰爭打散,他在北京的寓所攤了滿屋地圖閉門不出的三天成型的。隨後在監獄的日子又使他有足夠時間把輪廓推敲成細節。那時只出於「職業習慣」,一個搞了一輩子計畫的犯人無事可幹時頭腦裡產生的幻景。那個犯人很明白,只有身在最高首腦之位,才有可能把他的計畫變成現實。犯人卻從來沒想到,他自己竟會成為那個最高首腦,並且要親自執行這個計畫。
石戈立起手中的筆,口氣仍然溫和。
那計畫太大了,大得有點過份、大得讓人產生犯罪的感覺。——一個人渺小的胸膛難道該塞下這麼大的計畫和責任嗎?
他不敢有半點透露,哪怕對他的部長們。這個天大的秘密只要有一個細胞落到外面,也會霎時長成一頭魔鬼,堵在推動實行的路上。成功全在於保密。億萬人的生命取決於保密到最後關頭。即使是最忠實的同事,他也不自覺地用驚險小說的思路擔心他們說夢話,被綁架,或者僅僅像他這樣,精神上難以承受,渴望對一個人講出來。
遷移流民首先要在叛亂的新疆打通交通幹線,形成安全走廊,維護沿途供應。吸引流民的物資也會吸引新疆叛亂者。在如此漫長的戰線上打敗熟悉地形、受當地居民支持的叛亂者不是件容易事。沒有非常強大的軍事力量是無法想像的。
「沒有時間爭論了。請大家記住一點,此刻每一秒鐘都有上百甚至更多的人在喪失生命。我們說話這一會兒,已經死掉幾萬人了。不要做任何耽擱時間的事,立刻出國。誰繼續拒絕,我將派人把他抬上飛機。」
他只提了一個先決條件:所有國際援助物資都得聽從他的分配和調遣,不許直接交給任何地方政權、社會集團和民族勢力。進口國際援助物資的全部口岸必須由他直接管轄,並由聯合國部隊保護。物資從哪個口岸進,進多少,什麼品種,何時進,何時停,分給誰,分多和*圖*書少,全要服從他的安排。做為一個主權國家的最高首腦,這個要求看上去不過份。
石戈快步走進會客廳。三十幾名等待已久的核專家站起身。他們大都白髮蒼蒼。其中最老的一位當場展開一幅白絹。上面用血寫著大字——「生為中國人,不做外國鬼」。他的手指包著紗布。
只有她。
交通安全部部長是原十六號機關的「國防組」組長。部長中只有他對石戈的新疆戰略沒表示異議。他是個軍事專家,而保衛新疆運輸實質就是一場大規模戰爭。他的部等於是這場戰爭的總指揮部。
不光是火車,他又指示交通機械部徵集大型汽車,改成雙層,加護欄,掛拖車,使每輛次能運載二百五十人到三百人。要求十天內徵集改裝一萬輛。由公路運輸部組織,從敦煌至和闐,沿古絲綢南路,開通另一條運輸流民的大幹線。同時,與鐵路並行的北疆公路也要開展汽車運輸。
其他方面他則一點不爭。「聯合國援助中國特別委員會」表面上是一個由聯合國副秘書長領導的國際機構,實際美國和俄國在其中起主導作用,兩國暗中都力圖按自己的意志操縱石戈。石戈對兩方都顯得很順從,把軍隊和北方各省的行政權給了俄國提名的人選。對美國支持的黃士可和台灣人選,他交出了內政、經濟以及黃河以南的地方控制權,並讓黃士可當了第一副總理。自己只要了外交、運輸和外匯管理三個與國際援助有關的部門,並對其他部門的事一概不過問。名為最高首腦,實際比最末一位副總理主管的範圍還小。
今夜可能了嗎?
車速越來越慢。品質優良的發動機幾乎毫無聲息。車似被吼叫的風颳著滑行。石戈發現陳盼的家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好找。雖然他把門牌號碼記得很熟,手頭也有居民區的平面圖。可紅外線夜視儀只能辨別物體形象,卻看不出樓號門號。許多樓一模一樣,都像又都不像。他反覆看圖,兜著圈子。沒有一盞燈光,一個人影,每棟樓都像鬼樓,似乎根本沒有任何生命在裡面居住。
他迅速跟身邊幾個老專家握手告別。總設計師卻拒絕伸手。
「四小時後我回來。」他奮力睜開眼,把滿頭水珠甩得四面都是。
這個會議的主要內容是運輸問題。石戈主管的範圍雖小,卻成立了近二十個部。光是運輸方面就有鐵路運輸部、公路運輸部、航空運輸部、水上運輸部、鐵道部、公路部、交通機械部和交通安全部八個部。他的整個施政格局看上去似以運輸為基礎。四個運輸部的部長是他的班子裡最強的人物,而且都是國際問題專家,這種班子配置很令人費解。
塵暴彷彿要把北京埋掉。細微的黃土粉末千萬噸地從天而降。風稍一間歇,所有的室外平面立刻就堆起厚厚一層。哪怕是從車窗往外伸一下手,也能接住一把。而風一重捲,千萬噸黃土又從地面向天上飛揚,被車燈照耀,就像快速流動的固體,把路擋得一點縫隙也沒有。
一支蠟燭在陳盼的窗子裡面亮起來了。他看著那個窗口,突然感到睡夢的深淵又在身下打開,黑洞洞地深不見底。他的手無意識地打開一個開關。一幅彩色地圖幻燈般出現在顯示屏上。那是一個中國,內陸邊境伸出一系列標著「6800KM」的半徑,在太平洋上圈出一道曲折的線條。他看一眼地圖,再看一眼陳盼的窗口。
「我一生憎恨賣國者。」老人咄咄逼人地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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