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絃子過板又完了,會有人答嗎?沒有!於是過板的最末一節又反覆地拉了一次,還是沒有人答。第二次反覆完後,同樣澀澀的聲音以同樣淒哀的調子幽幽地傳過來了。
「不……」
韻琴給這麼一說,忽然雙手蒙住臉把身子擲向牀上的棉被上飲泣起來。
「大嫂。」韻琴臉上浮現了慧黠的笑,顯然已動了什麼狡猾主意了。
「是啊,鳳春姑,我也這樣想。」
「崑嫂,我真不想吃,什麼也不想吃。」
沒有人回答。
「鳳春姊……」韻琴才叫出口,又變成哭聲了。
「我想,我阿爸和智叔會想到石房哥,是因為他人老實,好商量,工也會做,給他一些田地,大概不難叫他接納的。阿達在這一點上就比不上石房哥了,他什麼活兒都做不來………」
「阿哥。」仁智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讓聲音稍稍高起來。「我想………」
「難道妳以為石房哥好?」韻琴語氣又有點強起來。
「好像不太同意阿達哥,就是說,另外找人。」
「真是,妳這個人!」
「我也是。奇怪,智叔會生這麼大的氣,真稀罕啊。」
「其他的事妳不用操心好了,我和琴姑想辦法。反正目前大人們還不是已經決定了石房哥,就算我阿公贊成,也還要妳阿公阿爸他們也贊成。琴姑,我們這就回去。我不大好開口的,以後要看妳的啦。」
韻琴悄悄地來到正廳隔鄰的房間。這時仁烈、仁智兄弟倆的交談聲音已經變得很小了,不過還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我?」韻琴有些驚慌,這責任豈不是太重大嗎?
「嗨………我還是不能同意這樣辦………」仁智說。
一段沉默的時間。
「我祗和他見了兩次面,一次是滿叔公做生日那天晚上,那人被打傷,是妳和我替他療傷的,妳一定還記得吧。後來他跑出去了,我不知道什麼緣故竟也跟上去………我承認有點關心他,有點同情他,沒料到他………」
「我也是。石……房……」
「那不行啊,會弄壞了身子。我們這就過我那邊去,我煮一點東西給妳吃。」
「你不妨說說看。」
「石房哥。」
韻琴和秋妹悄悄地進來,鳳春都懵然不覺。
「琴姑,我們一定要去見鳳姑,萬一她需要幫助,我們也好替她出出力,就是出出主意也好。」
「嗯………」秋妹點了點頭:「可是沒聽清楚。」
「為什麼?不吃不行哪,吃點下去,我們再來商量辦法。」
聲音澀澀的,但卻自然地含著一抹哀調,此時此地,聽來格外動人。好像是自拉自唱的,詞兒也是信口唱出,然而卻正好打中了這些征人們的心懷,十五月團圓轉眼就到,可是誰又知道人間團圓的日子何時才來到呢?
「唉唉……不行的。行不通,我們陸家人,怎麼能夠……」
「阿嵩!」老庚伯看到平時那麼調皮活潑,不知愁悒為何物的這小伙子居然也緊蹙著眉尖,便故作明朗的叫住他說:「你在想心事?呃,我知道了,你是在想你的同年姊吧。」
「那就這樣吧,鳳春姊,好不好?」
同樣的月亮,看的人心情不同,所得的感受便也有異。有些人有人想念,也有人好想念,桃妹和秋菊便是這一類,有些人卻沒有人想念,也沒有人好想念,韻琴便是這樣的可憐的女孩——如果可憐這個字眼不可避免地都帶有同情成份的話,那對韻琴來和*圖*書說便不免有些不妥當,也不公平了。事實上,她倒是很想念兩個哥哥阿崑和阿崙的。她在望著從窗口可以窺見的月亮,惦念著他們,也為他們擔心。打仗——那是多麼可怕的事,那是要殺人的,也可能被殺的。為什麼日本蕃要來呢?他們也是人,他們一定也有人耕著田,耕著園,他們不會沒有他們的土地,那為什麼還要來搶人家的土地呢?這問題雖然那麼單純,卻是韻琴所能想到的有關這事的唯一疑問。至於答案,她是沒法想出來的。當然她也為那些堂兄弟們擔心著。最近的一個是阿嵩,頭房裏有峯哥青哥他們,二房裏有岱哥,其哥他們,還有就是叫她琴姑的兩個堂姪阿秋和阿建。他們兩人都比她年長的,可是她總覺得他們很稚嫩,比起兩個哥哥,雖然年紀相仿,可是彷彿還沒十分成長。
「慢著。」老庚伯制止了他:「剛才阿勇是在和阿錦哥阿發哥他們在商議的,好像有重要的事情,所以這麼多人去打擾,實在不太妥當。」
半圓的月掛在半天上,清清淡淡的光輝朦朧地照出在胡宅前面田塍上坐著的幾個人影。他們背後是聳峙的竹叢,高高的,黑黑的。對面是緩緩地描著曲線的山丘稜線。偶爾傳來幾聲蛙鳴,聽起來使人倍感憂傷。分明是在渴著,所以那戛戛聲才會那麼沙啞的吧。有二三螢火蟲的小小光點在八卦塘那邊來回飛著,看來很乏力的樣子,一定也是因為苦旱,不容易找到露水來滋潤才那樣的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韻琴簡單地說出了偷聽到的話。
「唔………我在想,阿秋阿達怎麼還沒回來呀。」
「喂喂……你們到底怎麼回事,那彆腳山歌也教你們心焦了嗎?真是的……」
「唔……」
鳳春轉過頭來,看清了來人,立即面龐就扭歪了,接著就把頭低垂下去,膝上卜卜地落下淚滴。
「我……我……真的……不知道哇……」
「好吧。」
初七初八月漸圓
想起阿妹淚漣漣
明知阿妹姻緣有哥份
怎得十五月團圓
「怎樣?」
「妳不是喜歡他?」韻琴語氣還是很強。
「這已經不是同意不同意的問題了。你想還有別的辦法嗎?」仁烈的語氣有著一種頹喪的味道。
「唔……」阿崙一時找不出話來。
姑嫂倆從後門溜了出來,繞過外面禾埕,從二房的偏門偷偷地進去。
「可是……」鳳春又說不出來了。
「有什麼用?吃了也……不,我都不想做人了,還吃什麼呢……」
鳳春自然也很熟悉邱石房這個滿房的長工,矮小的身材,看來比鳳春還要矮半個頭,窄窄的額角,小小的眼鼻,短而小的毛辮經常地甩來甩去,那種外表幾乎是滑稽的。在常人而言,勤奮與誠實是個優點,足以使同儕尊崇,使東家器重,而在石房卻祗是使他成為人們取笑作弄的對象,而且年紀也不小了,卅歲,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鳳春確也曾對他抱過同情,然而當她明白這個人被人家考慮為對她有了完全不同於往昔的意義的人選時,這同情倏然消失了,甚至可以說,它在這一瞬間已經由一種憎恨的感情取代之了。
「現在我們就祇有試試了。如果這方法m•hetubook•com.com行不通,那就另外再想辦法。」
「好……」
「仁智!」仁烈制止了弟弟說:「別說出來,保不定有人在偷聽的。我想……還是先向阿爸說一說,看看他是不是也同意這麼辦。」
「我們去聽聽吧。」
這時忽然從竹叢後的屋裏傳來絃子的聲音,坐在田塍上的幾個人不期而然地都回過了頭。當然,他們沒有能夠看到什麼,就祗有淡淡的月光下黑黝黝的屏風般聳立的竹叢。打從第一個絃聲響過來時,他們就聽出那奏絃的人是個老手,那麼純熟,又那麼正確,就如溪澗裏的流水那樣,靜靜的,自自然然地流瀉著。而那含著一抹哀戚的調子,幾乎在頭一段還沒拉完時就已緊緊地抓住了這幾個人的心,嗚嗚然地引發了共鳴。
「妳瘦了………」秋妹說著讓身子挨向鳳春。
阿青似乎已承認自己敗在阿嵩那小他三歲的小堂弟手裏,可是他心裏有沒有想念桃妹,那就不是任何人所可得知的。表面上,他倒是極力地裝著沒什麼芥蒂,可是總有一種不大自在的空氣橫亙在他與阿嵩之間。局外人也許不容易察覺出來,可是他跟滿房的幾個人較少說話,有什麼事也很少表示意見,大概也是由於這種不自在的空氣吧。此刻願意表示意見,已經可算是相當難得的了。
初七初八月半圓
想起妹來心綿綿
綿被打好自家睡
睡到天光夢難圓
「原來是這樣!」
「沒有……」鳳春感到韻琴的話裏有著責備的意思,有點招架不住的樣子,她沒想到這個瘦弱的堂妹個性竟會這麼強烈。
昨天晚上,她們兩人正在韻琴房間談的時候,忽然由外面傳來一陣很粗魯的聲音。那是仁智。向來仁智的一言一動都很斯文的,因此他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也就十分令人驚奇了。
「那就是了。」
「噢………」鳳春也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麼是……」韻琴眼兒睜大著,淚水急速地從眼眶溢出來。
「鳳春姊,我想還是阿達好吧。」
「對啦!」阿崙該是第二個甦醒過來的。他忽然打破了沉默說:「去找勇叔,問他怎麼辦。我們豈不是應該分路出去找阿秋嗎?」
韻琴聽到這兒就趕快走開了。她的心已經跳了老半天,自從仁智叔說到二伯不會要自己的孫女時,她就明白了事情和鳳春有關。而這一來,謎底幾乎已經明白過來了。他們要把鳳春姊讓石房哥接受,這不就是說嫁給他嗎?而原因就在張達。想到這兒,以前秋妹說的謎樣的半開玩笑的話,也就有了不同的意義了。韻琴急步走向自己的房間,一面覺得腦子裏有什麼在轟然地響著,糊裏糊塗的。難道………難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拚命地打斷思緒,可是不能夠。那是說鳳春姊和張達是有了什麼了。那可能嗎?不!不可能。鳳春姊是聰明一世的人,隨便什麼有錢人家大戶人家,她都是有資格嫁過去的人。她不會看上那樣的人的,那做一個長工都還叫人家嫌太窩囊的後生人。但是,事情極明顯,她和那個人已經有了什麼,並且還有了可怕後果的什麼……她不敢想下去,渾身都忽然躁熱起來。
「那就………」阿崙看了看大和-圖-書家。
「琴姑,現在不是這樣的時候了,我們要想想辦法才行。」
「……」鳳春答不出來。
「才不告訴妳哩。」
「我……我……」
「我……我做人還有什麼用呢?」
「那麼……」
「琴姑。」秋妹奇異地鎮靜著,她把手擱在韻琴肩上輕聲說:「妳要鎮定些,我也不敢祖信的,真的,什麼事都可以發生,可是這種事教人怎能相信呢?」
「呵………」秋妹已經猜到了,那種情形是她不久以前才親身經驗到的,想來事情會暴露,必然也是因為這個,而她從那以後到底又受到多少苦楚和委屈呢?她一定不是馬上就坦白承認的,可憐的人,這樣美的,這樣好的,這麼聰明的人,怎麼要碰到這樣的厄運呢?秋妹不禁也感到心酸了。可是她忍住了淚,故作輕鬆地說:「那怎麼受得了啊,妳想吃什麼?我會設法弄來。沒吃是不行的。」
「嗨……」秋妹祇有太息了。
「嗨………」韻琴這才有點軟下來了。
以後,姑嫂兩人交互地安慰了鳳春,就回去了。
「不………」鳳春激烈地搖搖頭。
「也許值得考慮,張達實在不行,那就……」
「鳳春姊!」韻琴霍然起身說:「妳,妳一直和他見面的?!」
在陸家而言,那是一樁令人震駭的可怕事件,並且還是空前的。假如傳了出去,無疑是轟動一時的大新聞。事情是發生在昨天晚上。
「嗯……」鳳春搖了搖頭。
「嗨……」鳳春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是已經發生了,而且………」秋妹雙手按在已經顯著地隆起的自己的下腹。
「是啊。」秋妹也說:「鳳春姑,還是妳自己要拿定主意,也好讓我們一起來商量應付的方法。」
「有什麼關係,月光這麼亮。」
「嗨嗨……這是什麼話呀。妳知道阿達哥也去打日本蕃了嗎?」
「是啊。」秋妹又說:「我做媳婦的人,當然不能開口,所以要妳來承擔。為鳳春姑,這一點事妳應該出面的。」
「鳳春姑。」秋妹仍然鎮定。
怎得十五月團圓……怎得團圓……是那句山歌牢牢地攫住了阿崙的心,他一直在為這個而傷感著——不但阿崙,阿崑也一樣地在想念著懷有身孕的嬌妻,說來真奇怪,那平平淡淡的一支山歌,竟有這樣強烈的感染力量,使得這幾個白天裏生龍活虎般地活躍過的陸家子弟們這樣感傷。
「知道……是我要他去的。」
「好吧,我們這就去。」
「不,不,我不相信……」韻琴仍使勁兒蒙住臉,並在心裏激烈地否認著:那不可能,一定有什麼事弄錯了!這種事,怎麼會在那麼明白事理的人的身上發生!天哪……
鳳春抬起了頭,滿臉都是淚水,她們這才看清了鳳春祗是搖搖頭來回答韻琴。
此外,她不時都記罣在心頭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是鳳春——想起鳳春,韻琴的眼睛又忽然地酸楚起來了。
「到底要我怎樣?」
「琴姑。」秋妹忍不住似地插上:「現在這些都不用管了。別再問了吧。」
「嗚……」韻琴竟嗚咽起來了。
秋妹裝出了笑,目送著韻琴離去。秋妹清清楚楚體會到韻琴的用心,那是為了減少自己的憂煩,為了使自己開心因此甫露出的笑容,當韻琴在房門口消失後便立即由臉上的愁雲慘霧取代了。
這時,老庚伯似乎也察覺到情形不對了,不得不開口了。
「鳳春hetubook•com•com姑,妳好像沒吃什麼,才會瘦成這樣子的。是不是?」
鳳春的房間比韻琴的還狹窄些,一張牀和一架小型衣櫥就幾乎把整個房間佔滿了,此外就祗有窗下的一張小桌子。那小桌上放著一把小油盞,鳳春正坐在牀沿,手肘擱在桌上,定定地凝望著那朵小小的油盞火出神。豐|滿的面龐上已沒有了人們所看慣的燦然的笑。卻增加了好多陰影,而那雙眼光卻空濛濛的,不但已沒有了昔日光彩,而且還似乎失去了主宰。
「不肯又怎樣?他不會要自己的孫女……」
「噢……」老庚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那兩個後生的啊,真該轉來啦!嗨嗨……也不知闖到哪兒去了。」
韻琴問這話,不僅聲音顫抖,就是心也在顫抖著,那是對一個姊妹的關心使她這樣,同時似乎還蘊含著複雜的心意,那就是『你會要我叫石房那個人姊夫嗎?那樣的人也配加進陸家人當中嗎?』還有:『像妳這樣的人,為什麼需要考慮嫁給那樣的人呢?難道人的運命,真地冥冥中都有定數嗎?』是的,韻琴的心在陣陣作痛,在碎成片片,她不忍看著這位好姊姊沉淪下去,她滿心想幫助她反抗,可是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毫無力量,況且大錯已經鑄成了。
「好吧……」韻琴祇好答應了。
「唉,我不能夠那樣的,琴姑,妳當然知道。這樣吧,妳去,回來再告訴我。」
「呀,我也是想到了他,邱石房。如果有人願意接受,那就祗有他了。阿哥,這是陸家人的最大污點。可是如今好像就祗有這麼辦了。」
「是啊,一定是妳阿爸叫他們去商量的。好像是另外要想辦法。」
「我倒想到了一個人。」
「我們路途還不太熟悉啊。」
「怎麼會呢?」
「呃?」
「不想吃也要吃才好。」
「琴姑,妳做做好事放了我……」
阿嵩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說:
「我?………我不想唱。」阿崑答。
「大嫂,妳聽到了沒有?」
「哦,他們在商量這件事?」
「我不管。一定是有趣的事情。」
韻琴還沒說完,抓住了秋妹的一隻胳臂就要拖去。
「誰?」
「唔………就是沒有啊……」
「這個時候?」阿崑有些不以為然地。
「大嫂,我很害怕,莫不是………」
「我是想到,與其張達,倒不如另外選一個可靠些的長工。」
然而,就好比晴空上的一朵雲,短暫的陰翳之後,陽光又普照下來了,那也是阿嵩這剛才還憑空在腦子裏與他的同年姊桃妹親熱著的小伙子,無意間使大家從遙遠的懷思裏甦醒過來的。
「嗯……」
「那你在想誰?」
「快擦擦眼,我們這就去吧。」
「不,大嫂。」韻琴趕快陪上笑說:「我會告訴妳的。妳就在這兒等著吧。一定不要走開,好不好?」
「問題還有哩,可不曉得二伯肯不肯。」
「我怕我說出來的話不會有多大力量。」
「什麼樣的辦法呢?有沒有說出來?」
「嗯………」鳳春點點頭。
「為什麼?為什麼?………」韻琴的口氣忽然加上了一股熱力,一枝枝利箭向鳳春飛過去。
「可是我不得不告訴妳,剛才琴姑聽到我阿爸和智叔在商量,好像……」
「我……我不知道……」鳳春又要哭了。
「這就是啦。那我們就這樣決定吧。」秋妹說。
「嗯……」
「哎唷,罪過罪過,快別說這樣的話。」
晚飯後已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過了好一些時間,韻琴正在房間裏和大嫂秋妹閒談。打日本蕃的人們出門後雖然祇經過兩天,可是在秋妹來說,彷彿已有兩年那麼久了。由於身懷六甲,身子不大舒服,加上為出遠門的人擔心,秋妹在這兩天內明顯地憔悴了。韻琴不得不儘可能地安慰嫂子,韻琴還認為這是哥哥們走後她應該負起的責任。她常把嫂子邀來房間,有時是做女紅,不過更多的時候她都在找些話和她談。
「才不呢………」
「……」鳳春搖搖頭,接著面孔又俯下去。
「鳳春姑,我想妳和他也許是有緣份的,一切都是命呵………」秋妹仍在極力給鳳春安慰。
「阿崑!」老庚伯直起了喉嚨說:「你來回他一首,好教大家樂一下。」
秋妹說到這兒,不由地察覺到這樣的話說出來是不大相宜的,鳳春與張達畢竟有過那樣的一回事了,並且她的肚子裏也還有他的孩子,更何況如古人所說,「富貴在天」,張達目前雖是個落魄的人,可是誰能保證他日後不會大富大貴呢?事實上,鳳春已經又在低泣了,那可能不是由她的話所引起,但也可能聽到這種蔑視張達的話語使得她傷心起來。心思緻密的秋妹想到這兒,立即把話鋒轉向了。
「不,不想吃……吃了馬上嘔吐掉的。」
「我……我怎麼知道呢?」鳳春的眼淚又溢出來了。
「哎呀………」秋妹的眉頭又要蹙在一塊了。
「鳳春姊………」韻琴聲音仍有點顫抖著。「妳………妳會同意嗎?」
「不錯!」阿崙猛擊了一下掌心。「我們這就去,去找勇叔去。」
「你去啊,你和崑哥兩人去好了。」這是阿青的建議。
「不過……我說這些,並不是有意冷落阿達哥,不管怎麼樣,石房哥實在是配不上妳的,所以妳一定要說清楚,這樣我們才能想辦法。鳳春姑,不要哭了,事情已經這樣,哭也沒用,妳還是說一說啊。」
接著,歌聲也傳來了。
倒是韻琴聽了嫂子的這一番話,心情略為安定了一些,她已經能夠判斷事理了。她想到如果一定要在張達和邱石房中做個抉擇,那麼為鳳春著想,也許還是張達好,邱石房是太使人難堪了,拿那樣的人來做丈夫,那會叫人一輩子也不用想在人家面前抬起頭來。就算張達沒有生活能力,那也是比較容易地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祇要仁輝叔出些錢,讓他做做小生意不就好了嗎?
是什麼事這樣了不起這樣嚴重呢?琴韻怎麼也想不出來,不過這倒更觸動了她的好奇心了。
「哎唷……」韻琴慘叫一聲,用雙手掩住了臉。
「噢……」秋妹踉蹌說:「不行啊……放手,放手,偷聽大人們的話,怎麼……」
「告訴我………」韻琴的聲音滿含著淒楚,「鳳春姊,妳沒什麼………什麼事也沒發生………」
「我們請阿錦伯派幾個帶我們去找。」阿嵩提供了好意見。
「可是……算了吧,這辦法一樣糟。」
「有的。不過……這還祇是我阿爸和智叔想的,他們還要去問問我阿公。」
「另外一次是勇叔他們決定要去打日本蕃那天。他在那邊劈柴,我走近他叫他也去!祗說了一句話罷了。就是這些。」
如果是往常,這幾個人是不可能這樣默然聽下去的,就算阿崑再沒有心思唱吧,阿青也會禁不住喉嚨癢,回一支,或者駁一下,就是老庚伯也會用他那沙嘎的嗓子跟對方來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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