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離開,晨勉和辛又重新同時出現在圈子裡,周圍攻擊的流言稍稍消褪,但是辛的出版集團經營出現危機之說持續熱傳,他一丁點不願意透露。晨勉知道辛就算離開新加坡也不會回澳洲,他會繼續留在亞洲地區,他喜歡亞洲的熱鬧。他曾經說西方人的生命沒有根,不像東方民族輪迴之說,他在這裡頭可以找到一種宿命,解釋他這輩子發生的事。
丹尼安慰她:「這很平常,沒有養狗才不對勁呢!」
他抱起晨勉,將她抱到客廳那張大沙發,晨勉早醒了,閉著眼問:「你要走了嗎?」
丹尼在他們一起離開的渡輪上要晨勉再好好檢查不孕症,他說晨勉如果無法避免複雜的性關係,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免不確定孩子的父親是誰。他非常清楚晨勉真正的想法,他知道如果她懷孕,晨勉不會拿掉孩子。晨勉也會希望孩子有個父親。這兩者,非常難以吻合。晨勉以沉默回答。
那天晚上,丹尼堅持睡在客廳,他雖然醉了,但潛意識裡不能同意晨勉混亂的生活,他跟她冷戰。
丹尼也在她這裡,都再自然不過了,就覺得哪裡不對,像請了假又在辦公室出現。
晨勉勇敢的看著他:「你的身體和你的心理不協調。辛,你身體願意的,但是你心理不願意。」
晨勉知道很難說清她的狀況,她不停的換環境,因為她不可能永遠只停留在一個階段,她知道她的生命注定不可能單純。她一向考慮得很少,因為生命中值得考慮的人、事太少,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改變現狀。她相信頂多三年,中國大陸的市場大開後,全球經濟系統將重新建構、分配,各國將大搬風,新加坡也不例外,事實上,目前已經是某種狀態的尾聲,她隨時可能拋棄離開。
她的檢驗報告顯示血液反應正常,但是醫生告訴她愛滋病由空窗期到發病,時間過程是個未知數。至於生育功能,一切正常,這代表如果她想生孩子,必須面對無數大小檢查。她只對丹尼說了血液報告結果,送行的最佳禮物。其實莫名的不孕報告,丹尼同樣歡迎吧?
黃昏的燈已經掌亮,初夏的小島四周泛著晴藍的光,擦得通體透明的心情,海水的聲音很近,彷彿夏天重回小島的旅客。晨勉的印象是,冬天的海浪聲非常遙遠。
晨勉在將離開這座小島前,和丹尼平躺一起,幾次衷心對丹尼說:「你在這裡真好。我們的關係又有了新的階段。」她不再視離開小島為宿命,那應當是一種自然的結束。她的身體也許沒有丹尼那麼自由,但至少是勇敢的。
小哈先幾步回家趴在廊燈下等他們。晨勉將帶小哈回新加坡,無論多難。
「你去香港等我,我想找到辛和他談談。」這種事無路可走,晨勉一定要處理。否則她無法再回這個城市。所有人都知道辛幫了她多大的忙。曖昧的名聲是她選擇的,她可以是名妓|女,但得是她自願,經過某種行為。
這些年來,他一直觀察到的是晨勉的工作,他實在沒有資格批評她的生活,因為他擁有的只是學生身份,他對晨勉一點社會幫助也沒有,這是他一抵達新加坡便嗅聞到的,他甚至很難想像自己未來工作以後,將差距晨勉多少,他們不能憑借感情維持一輩子交往,這些想法都使他非常不舒服。他在這頭跟晨勉賭氣,晨勉那頭覺得自己矮了下去。
這天,當他們進屋,就像進到家庭生活,他們的交往雖然很特別,仍然進入一個固定的模式中。而且,又到了丹尼離去的時候,現在跟以前的差別在於,離別比較不再帶給晨勉絕望。丹尼將離她越來越遠,亦進入一種緣盡的模式。
「有開始、過程,還要賦予你的反應、你的心情、我自己想達到什麼程度。最重要是我們的對話。」
小島上談不上景觀,這座城市全部加起來也累積不出景觀,但是安靜,讓丹尼產生和晨勉獨處的錯覺,在新加坡任何地方吃飯沒有人會主動問你喝什麼酒,丹尼示意要了紅酒,這又刺|激了辛,兩個人很快地成了酒友。
「我知道,但是不願意承認,我也十分軟弱。辛,你身體是同性戀者,但是你心理是雙性戀者。你是個平凡的同性戀者。」她從不輕視同性戀者,甚至可以容納與他們共同生活。令她不解的是,辛以她為假想敵的心態。
「我很願意。」丹尼有點意外:「你的聲音聽起來好熟悉,完全像晨勉。我喜歡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很神秘。」
晨勉震住,為什麼她從來沒考慮過這點。
也許她和丹尼之間很多情況都變了,唯一沒變的是作|愛,她仍然無法不呼喚他,她不由自主呼喚他時,確定高潮所在的路線,順著她給的名字聲波傳送到他們在的地方,她從來沒有在其它事情上,那麼準確地捕捉到抽象。當他癡迷地問:「晨勉,可以嗎?」她知道,不可避免的高潮已經來臨。
晨勉明白這是自由心證,無法信服人,她也不想。她低聲說「我重視的是記憶,不是迷信。」
晨安興致地要跟丹尼打招呼,那是他們第一次對話,丹尼接過話筒,先是一大段空白,晨安突然有點感傷:「丹尼,我是晨安,謝謝你安慰晨勉。這對她很重要。」竟似託付。
「你去作了檢查?」
她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她曾經拋棄了辛的情感。她剛到新加坡開業初期問題重重,她回復剛到香港尋求人脈資助時期,深覺女人做事真困難,其中最有力的援手是辛。她不懂為什麼他對她那麼好,辛說:目的當然是把你搞上床。她當時不知道,辛認為她是一個機會,使他成為另一種人,他非常確定這份嗅覺,但是她使他失敗了。新加坡是個一板一眼的地方,對她而言,一座陌生之城。她從不考慮困難,反正她什麼都沒有,她對工作一向進退積極,憑依的正是她什麼也沒有。
在五月的一天清晨,晨勉送丹尼去機場,潔淨的街道、規格整齊的大樓如永遠未醒來,靜靜躺在夢裡。有光也有永恆,但是沒有愛。
廊燈稍早熄了,晨勉走過去燃點了它。她穿了件薄紗長袍睡衣,調轉身,燈光由後方映穿睡衣只見身體,晨勉裸裎朝丹尼走去。丹尼伸手抱她,衣服摩擦晨勉的皮膚像一重重宣言,丹尼除去了。晨勉身體自己會說話,也比衣服勇敢得多,懂得承受。
晨勉點頭:「我希望我們和解。」
「丹尼,再見。」
稍晚,天全黑下來時,他們去碼頭第一次共餐的海鮮店吃飯,小哈亦步亦趨跟著,一條沉默的小狗,丹尼搖頭:「這條狗真是你的狗。」
之後,小哈就是晨勉的狗了,它到處跟著晨勉。
然後上海鮮樓挑選晚餐材料,他們現在很少在外頭hetubook.com.com吃,大多在院子裡烤或清煮海味。丹尼嘗過晨勉的燒酒蝦後,每天央晨勉做。
就在她到新加坡一切安頓好,過三個月,丹尼來看她。距離她在德國見到他生活,四個月了;離峇裡島相聚半年以上。這半年發生了許多事,她的中心非常成功,她周圍出現為數頗眾悶壞的人,她自由的心使她成為一種教,他們需要這種暗中篡改生活的形式,能多自由他們便想多自由。晨勉的私人生活變得非常靡亂,毫無秩序,尤其這個城市一向秩序井然,病態似的潔淨,她不懂這意味著什麼。一個人能多嚴肅,就可能多放浪;一個城市能多保守,就可能多糜爛。這是她選擇的生活,一切都在她控制中,該結束時,她會結束。在這個城市生活,代價非常昂貴。
「我要你。」晨勉睜開眼,微笑著:「為什麼拒絕你那麼困難。」
「所以我認為這個命運正在一環環實現。沒有任何理由,對我而言,不孕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我將什麼也不是,懸在地球空中活著。」她早看到自己的一生了。
辛帶著她見了很多人,他們大部分對她的構想十分感興趣,但是顯然這不像一種投資,文化性商業行為,他們只認同電視、報紙。最後辛透過一個建設財團負責人認股大勢底定。晨勉分外順利找到一個地段、建築都佳的辦公大樓。她才發現連辦公大樓都是那財團的。簽約那天,她明白必須付給辛代價,不是金錢,是她,這是一種行情。她一到新加坡不久便將丹尼的戒指除了收妥,她的身價就是她自己。
丹尼微笑:「晨勉,男人幻想性不似女人那樣,不像你以為的那麼浪漫,我們只是在過癮。」
丹尼以絕決的聲調問晨勉:「你們作|愛,沒有戴保險套。」
「想像跟你作|愛。在這裡作|愛一點快|感都沒有。」
回程途中,丹尼手背細柔汗毛的感覺比路樹拂風彷彿更真實,這島國安靜得像不存在。飄浮在沉寂的汪洋裡。
晨勉是在疲憊不堪的情況下離開了香港,彷彿沉睡與生命結束。她離開那天,直覺與丹尼目前無法再繼續下去,她和丹尼的愛情命運結束了。她可以離開小島,但是離不開那已經死掉的情形,因此覺得疲憊,人生像沙灘那麼長。
她彷彿看到一個城堡正暗中解體。她沒有跟丹尼討論這件事,丹尼也無能為力。她不固定一個地方的命運,正在實現。
丹尼不肯結束,他們便一直停留在無意識高原上,自主地守著在對方土地上最後一次紮營。
她和辛在她住處見的面,她說她需要他,立即彷彿一個神秘的約會。辛到的時候,她看著他微笑,然後直接敘述黃昏時她身體發生的事,她的敘述並沒有那麼長,更顯得對辛而言是一次集中、嶄新的經驗。他順著晨勉的語意序次遊走她全身,狂野的想開墾晨勉初次放領的處女地,也是他自己的。這種渴求作|愛平撫的心理由那麼深處竄出,她發現了自己愛慾的原生地。
「你呢?」
「把自己好好擺平以後,要一張毛毯、紅酒,告訴空服員不用餐,閉上眼睛,戴上耳機,作一個完整的愛。」
事後,晨勉問:「怎麼了?」
辛顯現較以往更大的興趣,他不斷的接近晨勉,但是晨勉又覺得他的目標並非她,而是丹尼。她知道同性和異性的愛不同,她的問題是,她分辨不出這兩種感情有什麼衝突。
同樣地,丹尼第二天醒來後,她否認那席使她有嫌疑去過德國的話。
她非常想念丹尼,此刻他就在面前,一具熟睡的身體及靈魂。然後電話鈴聲鞭屍般響起,是辛,他的語氣奇異地流露出一股試探意味,他問丹尼對他的印象,晨勉設想辛重視她所以極欲在丹尼面前表現良好,她說丹尼睡了,辛冷冷地說:「不是你們睡了?」那是晨勉對辛性向第一次確定。完全不合常理,辛的文化身份不容他半夜打電話,並且過度關心剛認識的人。
在夏初多雨水的島上,黎明、深夜都是下雨的經常時段,丹尼總在雨聲中醒來,像夢一般的註釋各種身體語言,晨勉與他一起解夢。有時候他們一起清醒,什麼也不作,欲降到最低,雨聲吃掉了海浪聲。生命的需要真正無法解釋的東西,那一刻了無遺憾,當時死了,也並不寂寞。身體的孤獨,在德國晨勉體會的最深,孤獨到靈魂沒有依附,那時候,她積極的追求丹尼生活的真相,現在,她看到了真相,不追求,但並不孤獨。可見是人自己的因素維繫心靈。
「晨勉,你最大的優點是誠實還有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你血液中有東方人與生的精算,但是你又老在西方人的社會裡進出,你非常清楚你現在在做什麼。」
她問:「什麼?」
「你認為呢?」丹尼到這一刻都沒考慮和她的婚姻。他需要晨勉,他也付出,晨勉並不覺得他在利用她。他只是還沒找到替代這份感情的對象。誰說人一定要安定呢?丹尼自己都做不到。她不恨丹尼,但是她也無可奈何:「丹尼,那個時機已經過去了。」
那條狗是怎麼來的?八成是她父親帶來的,那年頭沒有買狗當禮物送的。
夜晚他們回到屋內,晨勉出門前無論什麼時候回來都將廊燈燃亮,她走到任何地方皆如此。
丹尼不欲弄僵他們的關係,免得心裡疙疙瘩瘩,便反過頭來安慰晨勉:「別急,你想說的時候就會清楚了。」
晨勉會一輩子記得丹尼這句話。握別丹尼時,她輕聲對他說:「我很高興能和你在飛機上作|愛。」
丹尼的想像力,像催情劑般在他們作|愛時溶化,丹尼的想像力超越實際作|愛,晨勉相對地生出疑惑,不知怎麼作才能符合愛他的程度。丹尼的想像力一定使他在作|愛時比她快樂。
「一次。」晨勉答。永遠一次。
晨勉苦笑:「我以前也有過那麼一隻黑狗。」
晨勉明白,他們之間的和諧已經破了戒,丹尼忽地不眷戀她了。晨勉首次懷疑離開香港的決定是否正確。然而她不待在現在的地方,又待在哪裡呢?
辛開始不在任何社交場合出現,他們的圈子很小,不久便傳出耳語,一說辛被晨勉利用完遭到拋棄,一說辛在躲丹尼。晨勉對傳言充耳未聞,她重視的是丹尼在她身邊,共同面對一件事。她信守不對外發佈辛是同性戀者的自我承諾。
她直接去辦公室找辛,辛剪了長髮,柔順地抿在耳後,他有一頭非常聽話的金髮,辛憤怒的灰綠眼珠,嚼著口香糖的嘴緊閉著,牙齒在內部活動,節奏緩慢。
丹尼洗完澡聽見晨勉在講電話,看見她臉色凝重,以為是辛,便走向前打斷晨勉:「警告他別煩你。」
現在,晨勉不在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大企業體系裡,她非常關心自己的事業,她像一頭鷹盤旋覓食,任何開拓人事的機會她都不放棄,她現在確定了一件事,她不要像她的母親,其它事都沒有發生過,只有情感事件。
在那段時間裡,她和辛的關係起的變化似乎比她和丹尼的還大。
丹尼特別喜歡用啤酒配海鮮去腥,晨勉認為那樣單調了點,丹尼的胃口一向純淨。他們的晚餐彷彿無限延長,晨勉對丹尼說台灣稱這種奢移吃法叫「吃氣氛」。他們通常在院子裡坐到半夜才回屋內。夜一分分往下沉,丹尼的身體似野獸的眼在森林裡發光,釋放出去,這時候丹尼會問:「我們還有幾次愛?」
「生日快樂。」她敬自己。小哈也看著她,晨勉玩笑:「這狗該不會是啞吧。」
丹尼這天特別眷戀她,她知道他叫她的意思,他在屋裡也喜歡前前後後叫她,他說靈魂在,身體就不會離開。她看他今天魂不守舍。早晨醒來丹尼閉著眼尚未想事情時,也這麼喚醒昨天的她。
「我希望我能說得清楚。」
丹尼仍然喜歡島,她知道。只有在島的空間裡,他們可以看到發生的事。舊蘇聯那麼大的國家、土地,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卻很難看清真相。
丹尼不願意成為濫情者,這一刻他缺乏答案,這不關結婚的事實,他們創造一種關係,但是晨勉和他,是沒有孩子的。晨勉會更處在絕望的情況中,他們依附情感,但是無法依附生命。
晨勉再度受到撞擊,上次丹尼以同樣語氣質問她居然沒避孕,這次是保險套。她同樣冷冷地回答他:「你應當問我有沒有高潮。」丹尼太直接了,毫不顧忌她的性道德。
但是丹尼和晨勉又感覺辛在他們周圍出現的氣息,丹尼就像一塊肉,等他腐敗了,辛隨時跳出來叼走。晨勉逐漸覺得鋒頭不對,氣氛太詭誕,像一個人正在沉潛精力,絕命一搏,她甚至找不到辛,卻聽說辛的出版集團出現危機;狀況不明教晨勉不安,博取愛情,真的對辛那麼重要嗎?讓他無心經營。
丹尼轉訴晨安的話給晨勉聽,晨勉陷入沉思:「這情況很不尋常,晨安從不說這些的。」包括晨安說她「生命故鄉還沒出現」這話都很奇異,晨安從不相信神秘東西。讓人不安的,晨安的話像一種暗示。
「天色這麼重,十之八九要下雨。」晨勉對丹尼的記憶一一被喚醒。不知怎麼,她益發覺得不快樂。
晨勉微笑:「我聽不見,你在這裡我聽不見。」
丹尼問:「你可曾考慮用婚姻改變現狀。」
晨勉睡熟了,她貼緊床面的身體一向吸引他,潔淨的臉孔浮著一層光,他喜歡東方人深沉的表情,清朗時又十分清朗。
她轉身望見丹尼灰藍的眼珠,她母親第一次碰上父親看到他什麼?她記得父親的眼珠顏色非常淡。她父親和母親的故事,一定還在大氣中,她常有恍惚遇見的感覺。
晨勉不得不和丹尼商量提早離開,丹尼希望晨勉陪他重返香港。
晨安立刻便清醒了,急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晨勉反問:「你有事嗎?」
每天晚上,她由中心離開前,丹尼和辛都已經在那裡了,看得出來辛極力在取悅丹尼,辛準備了整箱上好紅酒放在後行李箱,以便他們臨時飲啜,辛又買了所有地區的通行證,方便去任何地方,甚至改抽和丹尼同樣牌子的煙。除了頭髮和長相,他們神似一對孿生兄弟。這種特質上的慇勤,丹尼稍後有了反應,一種男人天生的本能,他厭惡辛簡直將他當情人追求。丹尼拒絕非必要的和辛一道吃飯、聊天後,辛變得十分焦躁。這種人一多,晨勉的多功能諮詢中心預約每週超滿。丹尼正進行論文階段,對華洋雜處的文化病態十分感興趣,這種亞洲文化現象,可以對照他的研究。他是一個沉靜的人,不在乎局限的環境,他每天到中心參考檔案資料、作筆記,他在他內行的境域裡,整個人回復沉靜、溫和的氣質。他回到他的學生生活裡。
丹尼發現了她的挫折,對她說:「你的身體並不似你以為那樣需要滿足,那樣太不正常了,身體只是用來發展作|愛的工作,作|愛的本質還是愛。想像力有時候甚至是邪惡的,他會誤導你身體的需要。」
丹尼告訴晨勉,辛的事情一定要妥善處理,他們在的城市,事實上是一個非常傳統的亞洲城市,思想尤其保守。這種高級文化小圈子發生的事,極有可能被揭發成為醜聞,視他們為邪異的一群。
什麼時候結束的,他們麻醉的身體不知道。丹尼一次又一次在夢裡問:「可以嗎?」他於夢中觸及那戒指,她全身最堅強的地方。形成力量,貫穿夢境。
他們坐在碼頭邊等捕魚船下貨,船靠碼頭,商家一擁而上,丹尼喜歡欣賞這種熱鬧。他曾經說商家也在演戲,事實上並不挺認真地搶貨。他們幾乎每天報到,幾條船也看熟了面孔,丹尼丟啤酒請船上喝,船上七嘴八舌丟過來幾條魚或貝類,有次還丟了只大龍蝦。純粹對外國人的一種好感。晨勉奇怪香港是英國殖民地,對外國身份的認同一向比中國強,現在看來卻有點作小伏低討好的意味。
丹尼由機場赴她住處途中持續保持沉默,對眼前的城市也像沒多大興趣,甚至不看晨勉。一直到達晨勉住處,等他喝下一杯紅酒,彷彿體溫才慢慢升高,整個人有了彈性。他先在屋內暖身式緩緩走動,晨勉處理新的室內空間除了保留臥房,其它牆壁全部打掉。經過一天糜爛生活,回到家,她最怕眼前林林總總擠成一團,藉由空白的力量濾清沉濁的身心,她很快就發現,生活世俗化的程度;她跟任何人有什麼不同呢?只是她覺察到了,別人沒有。最大的不同,這是她選擇的。
丹尼現在願意接觸一種現實的感情,晨勉知道,對他並不容易。丹尼一向喜歡學生生活,在學校附近喝啤酒、咖啡,同步的閱讀文化,來往路上走動的都是學生。他們由浸淫純粹的愛裡覺察彼此開始,如今要改變以往的軌道,去到一處不在計劃中的旅站,這對旅人來說,當然是大忌。
他們交談那麼困難,但這是晨勉找他的目的,她小心翼翼地:「你們是不一樣的人。辛,很多事情我們沒有辦法控制。」
「所以你的狗也只跟你。」丹尼比她更不相信這種事,近乎嘲弄。
當天晚上在離島設宴為丹尼接風的主人是辛,晨勉創業以後,明白已經失去獨來獨往的權利,他們形成小圈子中的小圈子,相互交換籌碼,晨勉無法拒絕豢養。
回香港的航程並不長,晨勉隨口問丹尼在飛行中打算怎麼打發時間。
那幾天,離島每到黃昏便下起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場雨,雨勢如幕,黃昏結束,雨也結束。晨勉始終不解午後雷陣雨的理由,但是她看到了這現象。丹尼酒喝得越來越多,他們不交談的時候他便去海邊游泳及喝酒。這天遇雨回家,在路上,丹尼告訴晨勉決定延長他在離島的假期,他開始喜歡午後雷陣雨的意味,亞熱帶島國氣候特殊的約會方式。
丹尼什麼都聽到了,他說:「將近二年前你送我到機場,你說你如果是男人就要留長頭髮,長髮是力量。」
「怎麼想呢?」
每天稍空閒下來,晨勉會約辛見個面,她一直很感激他,並不在乎用身體回饋他,她甚至願意主動挑撥他。有一天黃昏,離晚飯還有三小時,丹尼正陷在資料堆裡,旁邊是淡葡萄酒和乾果,不知道是黃昏帶來的鬆弛,還是安靜的撫慰,她心內一星一星慾念凝聚成光體,使她神思恍惚,彷彿看到自己通體透明需要一個懷抱;她凝視丹尼,丹尼整個人是平靜的,完全無法對應她的光體,她想到辛的焦躁。
丹尼的班機下午抵達,她去機場接的丹尼。在一個過份小的城市裡,土地被過度利用人,使她永遠有一種虛假的感覺。那天,她尤其感覺強烈。那段日子她開始寫信給丹尼,向他敘述生活中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在做一項整理,靠著整理,她能清楚看見生活重心。
他們的身心如此平靜,交談便如空氣一般自然存在,沒有重點,不需要結論,想到什麼說什麼,即使半年後再敘話題,有當時的銜接。他們談到作|愛也有階段。
辛完全不碰她了;她在丹尼處得到的安慰並不表示她不需要。
他們擁有許多不同房間作|愛的經驗,她相信現代人這種經驗不會少。同一個空間,她瞬間明白了和辛的問題在她,她對辛的吸引力不夠,因此,辛才退縮。
丹尼暖完身,走到她面前,無言地以手指輕觸晨勉臉頰,完全如以往。晨勉在一股愛力灌頂下慢慢矮下去,軟弱無形狀。
「晨勉,你想過沒有,他太不負責了,如果他有愛滋病,會傳染給你。」
那次愛,辛可以作完的,他的身體反應完全沒有問題。但是當她敘述的能源離開,他同時無法接近她的身體;他靜止一切動作,懇求晨勉說出她此刻的感受。告訴他,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能有什麼事,不過就是亞伯特在我這裡。」
他們出門到碼頭去挑魚,晨勉回頭望了眼小屋,孤伶伶的廊燈,亮在不太明顯的夜色中,與她毫無瓜葛;小哈亦朝屋子吠了幾聲,感應晨勉的對屋子情感的減褪。晨勉已經決定放棄離島。
當天晚上,她帶丹尼搭纜車去離島用餐,在一股節日的情緒驅使下,她對丹尼說中國人稱這種飯局「洗塵」或「接風」。纜車爬到最高處,她看丹尼一眼:「多像一種情感狀態,只有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可是我覺得我沒有辦法控制性,我好像受到身體的奴役,一直要去遷就它。如果我有雌雄同體的能力就好了。」
丹尼幫忙整理頭緒:「你想應當不會,辛不會跟男人性|交!同性戀同樣追求性高潮,所以一定有性行為,沒聽說辛是個同性戀並不表示他沒有性|伴|侶,他可以去外頭嫖啊!他只是身邊沒有情人罷了,現在他要追求的對象在身邊出現了,不就暴露了他有搞過的經驗!」
從丹尼無拘束的對待他的身體來看,男人永遠比女人自由,男人可能成為雌雄同體。女人最大的幸福最好她是純粹的雌性身體,男人的天生的攻擊姿態,使他們對自己更富想像力。
老天似乎打定主意搬演一場「續前緣」戲碼,所有他們認識當天的場幕走一遍才算過關。事實上小島生活型態固定,人們很容易在島上找到熟悉的記憶。
「丹尼。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霍晨勉了。」她流著淚。
她為小哈點了一盤炒飯,特別交代不放鹽,狗吃太鹹容易掉毛。她和晨安小時候也有一條黑狗,那條狗叫太保,最喜歡咬人的腿。她母親入獄後不久太保就失蹤了,有人在監獄外看過它,太保似乎只認她母親,即使他們是一家人。
她站在丹尼面前,雙眼不由湧上一層潮霧,海浪聲拍打著岸沿,她是一座沉默的島。
晨勉說:「好。」
晨勉:「這種想法並沒有改變。」
丹尼在她面前出現時,晨勉完全可以感覺到時間的工,丹尼已經長成男人。他天生男孩子的氣質偶爾才會出現。他母親的去世曾經使他沉默,沉默的力量洗滌他的身心後離去,他自己有了能源。這些變化,又是晨勉不在他身邊時發生的,但是她看見了變化後的結果。晨勉擁抱丹尼說:「你好像一個雌雄同體動物。」自己可以完成生命。丹尼生命中一切尚未固定,但是他們同樣毫無選擇。她當然並非不存在,然而在丹尼內心,她不是他最終計劃的一項,他不見得非要靠燃燒她的生命支撐情感。這是維繫他們最重要的力量。否則她或者丹尼遲早會主動放棄這段情感,原本便那麼困難。
她很快認識了辛。辛雖然年紀比她輕,國際化傾向使他們這種新人類一向開始得很早。辛擁有規模頗大的出版集團,包括文化及電子出版。但是辛十分鄙視文化,他以商業取向處理出版。辛是澳洲人,灰綠色眼珠永遠像在觀察,蓄著一頭長髮,整齊紮在腦後,最喜歡嚼口香糖,這兩者在新加坡都不被允許,他照樣我行我素。他最吸引晨勉的,是他的自我,他不喜歡澳洲,覺得悶,但是卻勇於向新加坡的悶挑戰。晨勉認識了他,擁有了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友情。會由愛情抽離成為友情,是她愛不下去了。辛是名雙性戀者。情感的路是不是一旦開始了,就進入一種宿命?
丹尼過來牽她坐下:「你今天表情像恍如隔世一般。」
他揉搓她身體,引潮水回漲,他在她耳邊一直說:「晨勉,對不起。」
半夜,丹尼熟睡以後,寬敞的客廳,角落一盞立燈,一目瞭然的空。晨勉跪在織布沙發邊凝視丹尼,她跟丹尼不一樣,她越憤怒越清醒。使她昏沉的是一股悲哀的酵素,她那麼清醒的俯瞰丹尼,覺得陌生。是的,一天下來,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是陌生。如果要她選擇放棄丹尼,她寧願選擇不愛他。她覺悟不該讓丹尼到新加坡來。不是每塊空間都適合情人的。
「晨勉,你生命中的故鄉還沒出現。上帝給你的時候,你會固定一個地方停留下來。」晨安的話通過話筒像吸音器一般,吸盡晨勉四周聲音,晨勉覺得正飄在寂靜的太空中,忽然聽見天際傳音。
丹尼答應留下來陪她一段日子,學習瞭解晨勉的現實世界。以前,他們相聚,在一個度假、旅行研究、休閒https://www.hetubook.com.com
的氣氛裡,他們的愛是公平的,不需要燃燒誰的情感。那時的愛是一份特質的感染,這種吸引力將注定愈來愈消弱,支撐不起缺乏根基的戀情。如果不把他們的關係變得明朗化。
晨勉回屋後收到房東電話,房東準備移民賣房子,詢問晨勉買不買,優先賣給她。晨勉從無置產計劃,認為那是禁錮的傾向。她有資金都放手上活用。她表示可以考慮。
香港她認識的菁英走得差不多了,短短半年,海浪捲走了大的貝殼,她相信大貝殼還會回到沙灘。那些人會再回來。
丹尼兀自在夢中尋覓:「晨勉,晨勉,你在哪裡?」他們陷入無意識狀態,但是感受又那麼強烈,晨勉要隔一段時間,才能響應:「我在裡面。」他們在彼此裡面。
「晨勉,我們還有幾次愛?」他的臉浮在她臉容上方,眉梢對著眉梢,下巴對著下巴:「我來了。」
她和辛一接觸,便感覺辛的作|愛本質不太一樣,她說不上來,她意識到那是她和辛的關係最特殊的一點,她當時頗安於這一點特殊,她和辛認識沒有故事,不像和丹尼。辛在一個社會裡,她經由社交認識他,她並不特別對辛投緣,她不討厭他而已,她非常清楚她和辛在這個國家都是外人,她喜歡這個身份。至於別人清不清楚她隱約感到的辛的雙性戀傾向,她不知道。她如果接受辛的求愛,便得終生守密,這是她更不願意的,她有自己的一生。
「我會更累。」丹尼尤其不認為年齡是問題,人跟人相處不是年齡,是心智。
為了正視丹尼的安全感,晨勉迅速、隱密地約妥醫生作血液化驗,另外,終於看了婦產科,檢查她難以懷孕的原因。
晨勉和丹尼都不是懷舊的人,但是這樣熟的走過街市的感覺仍然教他們眷戀,晨勉對丹尼說:「如果不是你,我對這個島毫無印象。」
晨安認為房子不必買,沒緣沒故的,晨勉不可能一輩子住在離島;工作的理由更不可能,除非是炒房地產。
後來她是被自己的夢推醒的,不知怎麼,她夢到和鍾交談,一種恐懼的氣氛、濕度佔領四周,她感覺到那不是交談,是作|愛,鐘的性器官彷彿手指,在她身上四處遊走,像典型的都市人,她醒了就再無法入睡。她不怕這個夢,她怕這夢是個開始,她開始慣性地在半夜突然清醒,然後無法再睡。
一直到大雨沛然落下,他們在大雨中狂奔,丹尼抱著小哈,左手牽緊晨勉,他一路喚她:「晨勉!晨勉!」
辛帶著一種解脫:「你都知道。」
辛注視晨勉走進他的辦公室後,定定地問:「他離開了。」
黃昏時分,她搭船回到離島,丹尼在碼頭接她。她隨人潮步下船板,人群中丹尼三年前的眼神等著她,她走向他,他們距離拉近,時光在倒錯。
晨勉被問醒了,又睡著了。她的身體靠緊密合他,他們的身體唯一對對方身體從來沒有意見。
在等報告那段時間,晨勉和丹尼交談的興致比以前開闊。他們成為一對平凡戀人,接觸人世渾濁的一面。
當天深夜丹尼就表示待不下去,他醉成十分,終於放棄他的清醒,他責問晨勉:「你以前特異獨立的氣質怎麼都消失了。」
「晨勉,你不是說你沒有避孕嗎?」那天他們順著環島小路散步。
「你可以作那麼長時間的幻想嗎?」
晨勉注視丹尼,在心態上,她甚至無法靠近他。重見丹尼前,她想像不到他們新生出來的距離——丹尼不是成熟了,是長壯了。
那麼晨勉是什麼呢?她是什麼她並不在乎,如果是她自願的,譬如友誼。她回來找辛,並不是來找回一個朋友,而是一個生存的空間。她認為辛不需要同情,她不同情他。
「後來那條狗不見了。它只跟我母親。」
「現在呢?」
丹尼說:「現在。以前太重視作|愛了,現在反而身體每種反應都捕捉得到。」
他們先回家,一隻黑色小狼狗趴在院子門燈下溫馴地望著他們,吠也不吠,認他們是主人。
因此,離開半年後再回香港,她有一種迷路的恐慌。
晨勉非常清楚她已經拋棄了辛的友情,情況再度穩定下來。如果有一天需要,她願意在事業上回報他。
蛋民仍然在船上,生活的聲音由海面上傳來,晨勉才喝三杯酒老覺得漁船晃得她頭暈。
丹尼像剛曬過太陽的松被覆在她身上,晨勉感覺到他的重量,用身子搖他:「你胖了。」丹尼更重壓下,她從來不去分辨辛是重了、輕了。另外沒變的,是作|愛之後的交談,這次,丹尼要求晨勉把她的一天仔細敘述一遍。晨勉勉強抓住重點,就算她再忙,她的一天似乎並沒有太多內容。
丹尼就是在似曾相識的情況上與晨勉相逢。晨安最後說,她相信有一天他們會見面。
辛反問:「你為什麼要他離開,他甚至還沒有機會瞭解我。」
屋內陳設給晨勉一種家的感覺,聽得見海浪的空間,心境有一座草原。難怪這裡不擠。
晨勉的心情一路低落,她重新看到自己的生活這點,使她輕鬆不起來。魚池裡增加了顏色瑰麗的魚,像染錯了顏色,她記得丹尼很喜歡吃一種艷藍色的魚,他說吃那種魚比較沒有罪惡感,像假的。
辛雖然有意和她作|愛,但是心理卻是退縮的,他對作|愛絕稱不上渴求,她甚至感受不到熱情。那不是年輕男人的行色。
離別像一條航道,鋪架他們各自的旅程,他們耿耿於懷但又無可奈何的是,他們並非不愛,她甚至去到他的國度;他來過她的生活。他們這輩子的怨尚未開始結,他們缺乏世俗的緣。這點,令晨勉惶然不知所從。他們終將以離別作為結束的方式。
丹尼的學生氣質穿著,很給了辛一些刺|激,辛整晚在尋思記憶一般臉上散發光。辛特質上傾向追求完美,丹尼潔淨的氣息,顯然接近完美。如果晨勉確定辛是雙性戀者,她絕對不會同意有這次聚會,不是那麼鄭重的介紹丹尼給辛,似一種預謀。丹尼也許因為是他們這群人中唯一清醒的,所以也是痛苦的,痛苦的保持適度微笑。
丹尼:「你!」
但是她也有退縮的時候,她覺得疲憊的時候最先想年齡,她對丹尼說:「你如果找一個比你年輕的女孩,她一定比較有力氣。你就不會那麼累了。」
晨勉問:「你喜歡以前還是現在?」
一直到他們真的要離開小島前一天,晨勉才把屋子的事告訴丹尼,而且屋子裡的傢俱晨勉也決定放棄,她沒有精力處理。
晨勉莫名地立刻快樂起來,那是丹尼最能表現活力的事,自由的丹尼。
如果丹尼不開口問,她不會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他,也許她誘使他發問的,如果丹尼也能接受辛,她不排斥三個人一起。就算不共同生活,至少保持www.hetubook.com.com一種關係。她對生命的奮鬥,早令她失去掙扎的心理,在情感上她寧願擁有全部,並不在乎品質。
丹尼閉著眼睛用鼻尖嗅聞她,在感情國度裡,他常說自己是一隻靠氣味引領的犬。丹尼聽著笑了:「怎麼連獨特的敘述能力也消失了。」
這座城市一向安靜地天亮,此時,曙光悄悄染在窗簾上,晨勉有股驅走這份清醒的強烈慾望。當她站在灰蒙的曙光中,丹尼此刻受感應似睜開了眼睛,她身體裡的欲,潮水般退到腳底困住了她,丹尼起身全心全意擁抱住她,她聞到兩股熟悉的味道匯成一股。丹尼的酒退到六分,他最能控制自己身體的程度,他不再憤怒,感受到與晨勉同樣的悲哀,他則更無助:「晨勉,對不起。」
晨勉飛機先起飛,丹尼送她進候機門,重重抱住她擁別:「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身體是最容易枯萎的。」
「給你買的狗,從小養,它將來會認你,送你的生日禮物。」一個活的,提早的生日禮物,它將留下,丹尼一周後走。
他們在這一周中,恢復以大量交談純淨生活的習慣。丹尼反問晨勉目前最怕什麼,晨勉說,以前最怕命運,她這麼努力工作,無非要擺脫命運。現在,她害怕失去印證自己的一種關係,像她妹妹,如果沒有晨安,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誰,她將不存在,可是她活著。
丹尼摟住她的頭,喃喃說道:「晨勉,好久不見。」她才又回到他的身邊。也許他發現了她的糜爛,也許沒有,但是他是站在她這邊的。這份心理,使她沒有辦法放棄對他的情感。他拉她的手環住自己,輕撫她的手圍,那上面,沒有送她的戒指。
「你小心蝦子吃多了,賀爾蒙在你身體裡蹦!」丹尼在島上重拾與晨勉單純的生活,也恢復了愛與精力。每回散步經過蛋民的船,他願意想像怎麼在船上生孩子,一窩一窩的兒童像夢一般繁殖,丹尼最後的結論是:那姿勢勢必急切,夢的速度太快,愛的速度恐怕慢不了。
丹尼不能否認的,是小哈的確和晨勉有緣。
「生日快樂!」丹尼舉杯敬酒。時間在丹尼身上顯示的過程,是好的過程,洗得丹尼隱然發光。無法否認的時間還是不公平的。
丹尼思考一陣後問晨勉:「你一定要過這種生活嗎?」
「我知道,但是你對我的意義還是一樣的,我喜歡屬於我的那部分。」
「我一直把你當成朋友,有一度我甚至想自己可以藉由你的力量定下來,但是丹尼的出現使我發現那種定下來的想法太短視了,丹尼不就是一個對象嗎?一定還有這種人,可以讓我選擇。」
當天他們喝的是啤酒,完全如第一次共餐在重演,但是他們都知道,心境已經不太相同了。
晨勉在丹尼洗澡時打電話給晨安,晨安那裡正是半夜,來接電話迷迷糊糊的聲音是亞伯特。
改變的是她對丹尼的關係,人不在一起的時候,關係也會變的。丹尼激活了命運之鈕,最初她以為改變了她的命運,現在,她知道實則是改變了她和人的關係。他們之間也會變的,雖然她並不甘心。
辛說:「沒事。」他沒想到晨勉並不耽溺在性|愛陣仗裡,她一定發現了自己作|愛的空間不對勁,這點,讓他不安。他以男性|愛她,他唯一覺得抱歉,他不能使感情單純。他更努力關心她。
晨勉苦笑:「以前誰有能力幫助我改變,我會立刻接受。」
晨勉至此,方覺丹尼在這城市一場,是她虧負了他,她唯有心平氣靜,讚美他的自由:「你會要達到什麼程度?」
晨勉摀住話筒:「是晨安,不是辛。」
丹尼說:「歡迎重返小島。」那像一句最秘密的暗號。
丹尼環視室內一周,終於忍不住:「你心裡真那麼焦慮嗎?」
丹尼給狼狗取了名字,HAPPY,祝晨勉生日快樂。晨勉依中文原意叫它「小哈」。
晨勉的憤怒徹底被勾上來:「我沒能力那麼從容像貴族一樣活著,那是我不可原諒的錯誤嗎?回到你的德國去,去交金髮美女、開舞會、學虛榮的中文、唸博士,沒有人非要跟你發|生|關|系。」
晨勉及丹尼開始在中心、家裡不斷接到無聲電話,他們知道是誰,對方也明白他們一定知道,訊息太強烈了。丹尼開始有些火,厭惡辛:「做什麼也好,什麼也不敢做;他們最特別的,就是終生在思考自己為什麼被生成這樣的人,其它一點也不特別。」
「完整到什麼程度?」
「要多長都可以,作|愛結束在射|精,不是時間。」
晨勉曾問過丹尼,一生中最怕什麼,丹尼說以後不知道,現在最怕成為植物人,而且一直老下去,所有生命現象都存在,但是喚不醒。「還有目前更怕同性戀。」他開玩笑說。
丹尼激發她愛慾的潛力,給予她愛力的意願;卻是辛啟發了她明白欲的蠻橫,不安定性。
飯局結束後,辛跟著回到晨勉住處,晨勉住家一向不請設計師處理,她清楚自己的需要,辛在房子主體呈現出來後也滿欣賞,他喜歡變化。但是那天晚上在丹尼面前,辛沒有停過挑剔她的室內規劃,說它們如一局混亂的生活,她當時只覺得辛喝多了,或者正在吃丹尼的味。她同時望到丹尼又喝光一瓶紅酒,他向來越生氣喝得越多。
辛離開的時候,是帶著哀求走的,他渴望丹尼的愛。
「嗯,很好的醫生,很進步的設備,這是沒有答案的事,丹尼,就像我們的感情。」晨勉語調平平。
一周後她依計劃飛香港與丹尼會合。和台灣不同的是,晨勉對香港並沒什麼印象,她雖在任何城市中印證香港經驗。她相信她繼續留在新加坡有天離開後,情形也一樣。
晨勉突然明白她為了追求情感,創造出多麼虛假的存在,她不想流失任何一滴情感重量。
「你現在還把我當朋友嗎?」
他們如每天行程坐到深夜,丹尼關每盞燈時像關他自己家裡的燈,然後,在客廳第一次在這屋裡醉酒的沙發躺了一夜,他用一種獨處的方式和這屋子作最後聚首。他離開這個島,將離開這個階段,下一個和晨勉相會的島在哪裡?晨勉一定也想到這問題。沒有答案。這個問題好像他們認識以來都由晨勉操心,形式都是由他決定。也許終有一天晨勉會主動選擇放棄他。想到這點,丹尼突然無法忍受。
「我不知道。」
丹尼無法置信地說不出話,他們愛的路子難道真那麼窄,晨勉只跟外國人來往的命運,反而狹小了他們的可能,晨勉奇特的交往,聚攏了一群異常的人,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已經很清楚。
晨勉毫不遲疑地說:「我一直十分感激你對我的幫助,我需要你這個朋友。」她說謊,並不全然的謊言,她需要這個朋友,但是內心不再視他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