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奮鬥的歷程
七 婚禮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門廳的老爺鐘滴滴答答,緩慢而又肯定地報出十五分鐘……半個小時……還沒有新郎的影子。愛德華太太緊張地走下車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會不會……?不,難於想像。不可能。
人們開始不安……耳語……低聲商議著。
本來是一樁幸福甜蜜的戀情,如今成了吹毛求疵、爭吵不斷的憾事。
林肯想向瑪麗提出分手,掙扎了好幾個星期,有一天晚上,他走進史匹德的店,來到火爐邊,由口袋裡抽出一封信給史匹德看。史匹德說:「信是寫給瑪麗的,裡面明白道出他的心情,說他已經冷靜又慎重斟酌了這件事,他覺得不夠愛她,不能要求女方嫁給他。他要我代轉這封信,我拒絕了,他聲言要委託別人。我提醒他這一封信一交到瑪麗.托德手中,她就佔盡了優勢。我提醒他:『私下談話還會被人遺忘或否認,可是一旦寫了下來,就成了對你不利的永恆把柄。』說完,我就把那封信扔進了爐火裡。」
婚期將近,他畏懼和退縮更甚。他似乎掉進了一個黑暗的深澗,在裡面不斷亂轉。轉不出來,差一點失去理智。他寫了一封長信給辛辛那提的丹尼爾.德萊克醫生,那個西部最有名的醫師,辛辛那提大學醫學系的主任,林肯在信中描述自己的情況,並請教醫師的方法。但是德萊克醫生回信說:不親身檢查,他無法提供療法。婚期訂在一八四一年正月初一,那天天氣晴朗,春田鎮的貴族乘著雪橇來來往往,作新春訪友的活動。馬嘴呼出陣陣水氣,空中滿是小鈴鐺的聲音。
吾友瑪麗:
以前,也許你只是開玩笑,也許我誤會了。若是如此,讓我們忘掉它吧。否則,我希望你三思之後再做決定。我的決心已定,假如你希望我遵守諾言,我願意,但是我認為,這對你不公平。你不習慣吃苦,跟我在一起的日子說不定會苦得叫你難於想像哩。我知道你有判斷力,只要你能夠冷靜思考,我願意以你的決定行事。和圖書
儘管阿貝爾太太一心希望林肯與她的妹妹結婚,但是林肯不願意,他為自己一時衝動許下的諾言感到後悔,並且說害怕娶歐文斯小姐,就像「愛爾蘭人害怕絞繩一樣」。
春田鎮的生活是相當沉悶的,——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我此生住在任何地方都一樣寂寞。自從我來到此地,只有一個女人跟我說過話,而且若非必要,她是絕不會開口的。以前沒上過教堂,短期內也不打算去。我不上教堂,因為在優美的教堂中我不知道如何自處。我們談過來春田鎮居住的事,我想了一下,恐怕你對此地可能不滿意。這裡有許多坐馬車亮相的活動,你注定不能分享,只能旁觀。你會窮得連遮掩的餘地都沒有。你自信能忍受一切嗎?如果有女人將終身託付給我,我一定會盡全力使她快樂和滿足,而我感到最難過的莫過於一切努力終歸失敗。我知道我若能跟你在一起,我一定會比現在更快樂——只要你沒有表示不滿。
林肯此時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真不知如何形容才好,那已經超越了普通的悲哀,到了可能危及身心的地步。他一天比一天衰弱,精神幾近失常,這幾週以來的痛苦,可能也影響了他日後的心理。
參議員畢弗瑞吉說:「我們無法確知林肯對瑪麗說過什麼話,可是由他寫給歐文斯小姐的絕情書中,我們不難猜出他寫給瑪麗.托德那封信的內容。」
儘管他應允了這樁婚事,但是內心卻在激烈的交戰,想要尋求逃避之途。他常在店鋪樓上的房間呆坐,不去辦公https://m.hetubook.com.com室,也不想參加州議會的會議。有時候,他在半夜三更起床,下樓去生起壁爐的火,獨自對著火光坐到天亮。他吃得很少,體重日減。他暴躁易怒,躲著人,不肯跟人說話。
瑪麗指責林肯愛上了瑪蒂妲,他也不否認,於是瑪麗痛哭失聲,要求他以後連看都不能看瑪蒂妲一眼。

林肯說:「我一點都不喜歡她,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現在我們簡單說一說林肯和歐文斯小姐的事情。那是在四年前了。林肯在紐沙勒認識了一位本奈特.阿貝爾太太,歐文斯小姐是阿貝爾的妹妹。一八三六年的秋天,阿貝爾太太要回肯塔基州去探望家人,她對林肯說,若林肯願娶她妹妹,她就把妹妹帶來伊利諾伊州。
於是林肯寫了一封信給歐文斯,坦白又婉轉地向她說出自己的意思,希望能解除婚約。
瑪麗.托德和亞伯拉罕.林肯剛訂婚沒有多久,就想改造他。她不喜歡他的衣著,常常拿他跟自己的父親相比。十二年來,瑪麗每天早晨看著父親羅伯特.托德走在萊辛頓的街道上,手拿一根金頭拐杖,身上穿著質地精良的藍呢外套和白色亞麻長褲,褲管紮在皮靴下面。可是,大熱天裡林肯根本就不|穿外套,有時候甚至不戴硬領。更糟糕的是,他通常只用一條吊帶掛住長褲,如果扣子掉了,就削一根木釘來夾住衣服。
收到這封信後,請你務必寫一封回信給我。雖然你或許會覺得沒有回信的必要,不過,因這個忙碌的蠻荒之地,寫寫信也可以作個伴兒。請轉告令姐,我不想再聽到賣掉資產搬家的話了,這是最令我憂心的事了。
林肯在什麼地方,是不是遭到暗殺?是不是出了意外?他自殺了嗎?沒有人知道。
當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和-圖-書後,準新娘扯了頭上的面紗,抓掉髮上的花朵,哭著衝上樓梯,撲倒在床上。她傷心欲絕。噢,上帝,大家會說什麼,她會被人恥笑、憐憫、指指點點,顏面盡失,不敢走上街去。傷心和羞恥的波濤掃遍她全身。此時她多麼希望林肯來擁抱她,同時,又恨不得把他殺掉,報復他給予她的傷害和羞辱。
林肯和瑪麗.歐文斯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我們再回頭談他與瑪麗.托德的事情。
荷恩敦在《林肯傳》中記述道:「史匹德那天晚上沒有和我們一起睡覺,他藉口要看書,留在樓下的店鋪中等林肯。十點過了,林肯和托德小姐的會談仍未結束。直到十一點多他才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史匹德看林肯逗留了這麼久,就知道林肯並未照他的指示去做。史匹德開口就說:『好啦,老兄,你有沒有按照我的建議行事?』林肯若有所思的說:『有,我照辦了。我告訴瑪麗我不愛她了,她痛哭流涕,差一點由椅子上跳起,猛絞雙手,似乎很難受,說什麼騙人者自己反而被騙了。』史匹德又追問道:『你還說了什麼?』」
史匹德嘲笑道:「這就是你的解除婚約的方式。你不但扮了一次傻瓜,而且等於是和她又再次訂婚,現在,你已經毫無餘地了。」
愛德華大廈裡一片忙亂,送貨的小孩子匆匆拿著最後一分鐘才訂的貨品趕到後門來。女方還特地雇了一位大廚師,喜宴不用舊鐵烤爐放在火上烹煮,而採用剛裝設的新發明品——烹飪爐來煮。
頭戴新娘紗、身穿絲袍的瑪麗.托德坐在房間裡,等待……等待……緊張著玩弄著髮上的花兒。她多次走到窗前,偷看街道。她的眼睛死盯著時鐘。手掌漸漸濕了,汗水聚在眉毛上。又過了一個鐘頭。他答應過……真的……。九點半,客人一一告退,動作輕輕的,驚訝之中,也有點難堪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表情。
林肯說:「史匹德,說實話,她那一套我招架不了,我淚流滿面,把她抱在懷中又吻了她。」
史匹德說:「他聽從我的勸告,扣好大衣,帶著堅定的表情走了出去。」
史匹德把林肯的信扔進火爐,對他說:「喏,你若有男子漢的氣概,自己去找瑪麗吧。如果你不愛她,坦白告訴她,說你不願意娶她,當心,話別說得太多,趁早告辭為妙。」
林肯上
我曾經寫過兩封信,想要寄給你,但是我覺得頭一封信的措詞不夠莊重,第二封信又太嚴肅了,因此又都撕掉了。這一封信我是無論如何要寄出去的。

林肯慢聲慢調地說:「算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只好遵守諾言。」
瑪麗在萊辛頓時,就讀於維多麗.夏洛蒂.里克瑞.曼特爾夫人的學校,雖然學會跳高貴的八人舞,卻沒有學到待人接物的技巧。她的嘮叨、挑剔、驕傲和自以為是的態度使得林肯如坐針氈,一心只想離開她遠一點。如今,他不再和從前一樣每週去見她兩三次,有時候,甚至十幾天也不上她的家門,他們之間的愛情全被瑪麗一手毀了,她卻還寫信責備林肯冷落了她。
林肯這種粗獷、隨便的作風使瑪麗覺得臉上無光。她毫不遮掩地說出心中的感受,而且所用的言詞直爽脆辣,毫不留情,完全沒有考慮到會不會讓林肯難堪。
瑪麗的姐姐和姐夫也有相同的看法。他們勸瑪麗斷了和林肯結婚的念頭,並一再說他們不相配,不可能有幸福。但是瑪麗根本聽不進去。
林肯慢慢地說:事情已經發生,我只好遵守諾言。
由這一封一八三七年五月七日他春田鎮寫的信,可以猜出他寫給瑪麗.托德的那封信的內容。
不久,www.hetubook.com.com高大、端莊、迷人、金髮碧眼的瑪蒂妲.愛德華來到鎮上。她是瑪麗.托德的姐夫愛德華的堂妹,也住在寬敞的愛德華大廈。林肯來看望瑪麗時,見到了令他眼睛一亮的瑪蒂妲。她不會說巴黎腔的法語,不會跳塞加西亞圓圈舞,可是她懂得待人之道,林肯非常喜歡她,看她看得入神,竟而聽不到瑪麗.托德說話。這使得瑪麗憤慨不已。有一次,林肯帶瑪麗.托德去參加舞會,但是他並不想跳舞,任別的男人來邀請瑪麗,自己卻坐在一角和瑪蒂妲聊天。
半夜裡,男人們帶著燈籠趕來,組成一支搜索隊。有人去尋訪鎮上他常去的地方,有人搜查通往鄉間的道路。
六點半,賀客陸續臨門。六點四十五分,牧師也夾著教堂的行李用具不斷來了。房間裡擺滿了五彩繽紛的植物、鮮花。暖爐嘩嘩剝剝,火光熊熊,愉快和友善的交談聲,傳遍了整個屋子。
時鐘敲了七下……七點半,林肯還沒有回來……他遲到了。
林肯曾在三年前見過歐文斯小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很快就出現了。她長得很美,斯斯文文,受過教育又有錢,可是林肯不肯娶她,因為他覺得「她未免太主動了一點」。何況年紀比他大一點,身材矮胖,——照林肯的說法,「跟莎劇中愛吹牛的胖子福斯塔夫正好是一對」。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婚禮的日期快到了。裁縫忙著縫製瑪麗.托德的嫁衣。愛德華大廈請人來重新粉刷,起居室重新佈置,地毯換新,家具擦亮並重新擺設過。
林肯總算看出他和瑪麗在各方面都背道而馳:教育程度、出身背景、脾氣、嗜好,對事情的見解完全不同。他們經常惹對方生氣,林肯認為除非解除婚約,否則他們的婚姻一定很悲慘。
元旦的傍晚來臨了,燭火發出一片柔光,冬青樹花環掛在窗上。愛德華家人鴉雀無聲地期待著,興奮得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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