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口對準自己嘴吧

七〇、六、三 時報週刋
抗戰之前在陜西禁煙,曾雷厲風行了一段時期,當時省主席是蔣鼎文,民政廳長是王德溥,建設廳長是雷寶華,高等法院是黨院長,民政廳長還兼任陝西全省禁煙清查督辦。蔣氏因公到南京述職,省政由民政廳長代行。有一天黨院長跟雷廳長聯合在黨府宴客,客人都是當時黨政軍高級主管,酒後餘興,有人提議把煙盤子端出來,點上煙燈大家吹兩口玩玩。本來可以相安無事,偏偏有人說了句:「今天嘉賓雲集,禁煙法令可以暫時放寬了吧!」這句話簡直讓主管禁政的王潤生先生下不了臺。他一聲不響,招來了保安隊員把黨公館團團圍住,按情節輕重,拘的拘,押的押,鬧了個雞飛狗跳,於是大家分頭找人向王廳長說項求情。那知王潤生鐵面無私一律婉拒,甚至蔣鼎文從南京打電報來關說,他依舊公事公辦,毫不徇情。僵持到後來,無法可想,終於把那位強項不屈的王廳長調昇為內政部常次,這個問題才算解決。這件事是禁煙聲中,政海一段逸聞,現在知道此事的人,恐怕不多了。
慈禧到老年仍舊是愛美成性,抽煙又是她隱私,避着慈安不願公開的,加上太醫院不時配進潤顏飲劑,所以慈禧吸食鴉片,就不十分引人注意了。溥儀出宮後,清室善後管理委員會成立後清點各宮財物,還有人說何以沒看見鴉片煙具。自慈禧故後安葬東陵,她日常使用的東西,一古腦都附葬地宮,掖庭自隆裕以迄瑾、瑜、珣、瑨四位貴妃都是祇吸旱煙、水煙不抽鴉片的,自然宮裏就找不到有什麼精緻的煙具留存了。
當時禁煙雖然時鬆時緊,可是還沒有那一位名角,膽敢在後臺開燈過癮的,言三爺的好友大律師桑多羅,住在西單白廟胡同,跟舊刑部街是前後胡同,所以言菊朋只要是哈爾飛有戲,必定是先到桑宅過足了煙癮,然後到園子裏扮戲。言三跟叔岩犯同一毛病,不但喜歡睏燈,而且喜歡一邊燒煙,一邊用煙籤子亂比劃,拍板講身段,所以甩得滿身都是煙膏子,天長日久煙膏子就點點滴滴都黏在衣服上了,好在他穿的是黑色衣服,hetubook.com.com所以不十分顯跟。菊朋知道桑大律師家裏永遠有整磁缸煙膏子放著,所以他到桑家從不帶煙,有一次桑多羅煩他唱「讓徐州」,他偏偏要唱「伐東吳」,桑自然心裏不痛快,等言三來到,他故意把煙膏藏起來,說是膏子剛剛抽完,還沒來得及熬呢!言三在無可奈何情形之下,點上煙燈發楞,忽然發現袖子上有一小塊煙膏子,於是左摳右抓,居然讓他打成幾個煙泡來過癮,後來桑大律師,把言菊朋的黑大褂叫富貴衣,這個典故,就是從摳煙渣兒得來的。
另外有一種從產地就熬成的煙膏,一兩一盒,固封在薄鉛皮扁裏,盒上壓有老鷹展翅的標幟,刷上金紅色亮漆,人們叫它洋土,又叫紅土。洋土也好,大土也罷,反正都是從大英吉利統制下的印度運來中國,殘害我們老百姓的。
清朝的慈禧皇太后,是最會享受的一位女君王,因為道光、咸豐對於鴉片都是深惡痛絕的,所以兩帝在位,宮中妃嬪,沒有任何一人敢與嘗試偷吸的,及至咸豐在熱河晏駕,肅順端華等人陰謀奪權,慈禧跟恭王奕記,叔嫂裏應外合,弭平巨變,兩宮回鑾,垂簾聽政。慈禧在新喪之後綜理萬機,自然有時疲憊難支,於是才有內務府人員進呈了福壽膏,附帶一份精美煙具。慈禧偶或吸上個三兩筒,居然有提神益氣之效,不過她抽鴉片是瞞着慈安的,所以每次抽煙都是躺在左邊抽兩口,又換右邊抽兩口,趕忙起身。據說換邊抽煙,可以免得把面龐長偏,不睏燈起身立刻用熱毛巾焐焐臉,臉上就永遠不帶煙容。

王潤生鐵面無私

有錢有閒貪享受

北洋軍閥煙癮大

李鶴章的姪孫李瑞九,是當年上海名公子之一,他娶的是上海名閨盛三小姐(盛宣懷之女),兩人煙癖都很深,一榻橫陳,兩燈相對,倒也怡然自得。他們夫妻抽煙,從不睏燈,也不喝一口釅茶把煙壓下,所以他們夫婦男則雍穆雅潔,翩翩裘馬;女則柔嫚修嫮,風度華艷。有一次盛三在酒後吐露她保顏秘訣,她是每晚睡前吃一碗生折嫩雞粥,所以紅顏永駐,這個秘和*圖*書方是否靈光,則有待美容專家們去研究了。
在八國聯軍竊據北京,紅極一時的賽二爺金花過了盛年之後,隱葉孤花,自惜伶俜,心裏抑鬱不舒,所以也染上了雅片嗜好,雇了一個專門給她打燒煙的小陳媽,整天給她燒煙伺候茶水。據說她每天分三次抽煙,每次十二口,煙泡要打得小而緊,火候老嫩要恰到好處,一到抽煙時候,必須立刻到嘴。有一次飯局夜歸,小陳媽的煙泡還沒打好,燈捻又告不濟,她迫不及待吞下兩枚生煙泡,立刻頭量目眩嘔吐不止。有位記者不辨青紅皂白,發了一條消息,說她與新歡口角,服毒自殺,害得她到處闢謠。她的女傭小陳媽,因為這次新聞,反而博得煙泡高手美譽,後來被北平煤市街一家土膏店知道聘為二老板,一方面給客人燒煙,有時談談賽二爺往事,倒也混得不錯。唱嘣嘣戲的小白玉霜,在未拜白玉霜學戲之前,原是這家土膏店的燒煙女郎,她煙燒得圓潤鬆柔,就是小陳媽傳授給她的呢!煙館打煙的漢口人叫他們煙猴子,每人一塊漢玉或翡翠煙板,打煙泡就在玉板上翻滾。漢口最有名的一位煙猴子叫胡老四,他能把煙泡打成十二生肖,最妙的是他打的彌勒佛長耳蟠腹,憨態可掬,用錫紙包起來,可以三天不溶,可算一絕。
有絕代佳人之譽的名女人陸小曼染上阿芙蓉癖,是受了上海名票翁瑞午的誘導。翁原是世家子弟,除了祖遺的古董字畫之外,還擁有一座茶山,小曼自與王賡仳離改嫁徐志摩後,在天馬會平劇彩觴時跟翁瑞午唱了一次販馬記、一次玉堂春後,翁瑞午就像陰魂不散纏上了陸小曼。小曼體弱多病,瑞午有一手推拿絕技,時時推拿也就不知不覺由扳個尖而拍上癮了。志摩看小曼陷溺日深,於是勸她戒掉鴉片遠離瑞午,兩人由言語齟齬爭執反目,小曼突然發了小姐脾氣,從煙榻上抓起煙燈煙槍,從樓口擲下樓去,一隻銅煙盤從志摩額角飛過,雖然僅僅擦傷一點油皮,可是把志摩的眼鏡玻璃打得粉碎。詩人一怒之下,忿然搭機飛平,打算重度他教書生涯,誰知飛機就在離濟南不遠的黨家莊上空遇霧撞山,一代文豪,就這樣機毀人亡,龍光遽奄了。出事m.hetubook.com.com之後,小曼自然是深感內疚,素服終身。可是她由於體弱多病,心情惡劣,鴉片反而越抽越多,骨瘦如柴面目黧黑。到了民國五十年翁瑞午變盡賣絕,終於一病不起。在彌留時,唏噓的說出一句良心話:「我勸妳抽鴉片,我把妳害苦了。」陸小曼萬斛閑愁,過沒幾年,也就香消玉殞了。


小曼暗戀阿芙蓉

鴉片這個名詞是外來語譯音,癮君子給它起了個吉祥名稱叫「福壽膏」,至於抽上福壽膏是否能夠多福多壽,那就祇有天知道啦!最早期鴉片煙都是進口的舶來品,最受癮君子歡迎的是人頭土,特號人頭土,每隻淨重十八兩七錢,鷹頭標記小號的一隻,也有八兩五錢,無論大小都用油棉紙層層包裹,騎縫處都蓋有圖記水印,大號人頭土確實有人頭大小,所以人頭土久而久之就成為印度大土專用名詞了。
中國幅員廣袤,有若干省份土壤氣候,是適宜種植鴉片的,利之所在,人爭趨之。雲南跟緬寮越南接壤,首先種植了鴉片,漸漸四川也試種成功,西北地廣人稀,薩拉齊是西口土的黃金產地,塞上風高,熱河土算是北口最够勁的大煙。一般老槍公認雲土味淡而雋,芬芳似桂;川土味正勁足,苦後回甘;熱河土醇厚甘柔溫而不燥,薩拉齊土入口香中帶澀,湛香繞鼻;至於印度來的人頭土除了味厚香釀外,還有一樣妙處,癮君子多數大便乾燥,最怕瀉肚,一鬧痢疾,十之八九變成不治之症,如果手邊有真正人頭土吸上兩筒,立刻痢癒瀉止,有立竿見影之效,所以後來煙禁森嚴,人頭土早在中國絕跡,有人把包人頭土的油檔紙拿出來賣(上面或多或少總會沾點煙渣子)。一張油棉紙,也要賣上三幾塊錢,拿來熬煙膏時用它來過淋,也能治好痢疾呢!
早年北平梨園有個傳說,唱鬚生的如果能抽兩口大煙,嗓筒的韻味,自然好聽。所以從老一輩譚叫天,到後來的余馬言等人,都是十足的癮君子。其中最有趣的是言菊朋,言在夏天喜歡穿黑紡綢大褂,冬天愛穿黑摹本緞的棉襖,他經常在北平舊刑部街哈爾飛戲院唱夜戲,他住在北新橋箍筲胡同,上園子之前,在家把大煙抽足了才動身和圖書,可是從北城到西城,就是汽車,也足足要走個半小時,前半齣煙勁還足,可是到了後半齣就頂不住了。
抽大煙是有錢有閒階級仕女們的高級享受,除了認準煙的產地外,為了怕煙容上臉,講究用冷籠清水膏子,不摻絲毫煙灰(叫做清膏),有些人抽了若干年鴉片,臉上毫無煙容,就是平素專抽不摻灰的清水膏所致。煙膏之外,煙燈也是重要工具之一。抽煙的人講究火要穩,罩要明,煙要亮,煙泡上在斗門上,不需用籤子撥弄就能一吸而盡,這種精品叫太古燈,也是舶來品。煙燈罩是把整隻煙燈罩住,密不透風,罩子厚重晶瑩。煙座采錯鏤空,甚至有用十彩琺瑯七寶燒嵌,奇矞華縟,備極淫巧。大的能作個銅絲架子,放把小茶壺燉着濃茶,小的燈具全份握在手裏,讓人不覺。好燈必須有好斗配合,最著名的煙斗是壽州孫寡婦斗,據說她燒製的煙斗,所用澄泥都是九掏九洗,然後入爐的。斗心有單套雙套三套之分,斗面有書畫、嵌絲、描金之雅,就燈啜吸音響各異,既不煳斗又不截火。清未有位封疆大吏,極富收藏,僅僅孫寡婦斗就有四十餘隻之多,刻削蟠屈,鋼素丹漆,燈斗配合,相得益彰,似珠縱意,通暢如常,不能不令人嘆為觀止。
在北洋軍閥中湖北督軍蕭耀南率有「長江一條槍」之稱,他不但煙癮奇大,且珍異充牞,而搜集的名槍也最多 。他的煙房裏有兩排特製的槍架子,上一排是各國製造,剔金焠銀,象牙鏤刻的靈巧手槍,下一排就是他心力所萃,珠切、象磋、玉琢、石磨的寶槍了。在他所有煙槍中最喜愛的有兩枝,一枝九轉金丹虬龍顧甲竹節槍,一枝九廮十八瘤的竹根槍。前者在蕭故後,流落在外,被漢口後花樓開土膏店的顧阿四以重金買去了。他在他的三盆土膏店三樓另闢雅室舖設煙榻,那根寶槍從大樑繫下來,所有來抽煙的煙客,凡是好奇要試吸一下,約定每人以兩筒為限,順序而前,煙榻左右,整天都是大排人龍。後來跟常去的老槍打聽,才知道抽煙「槍要熱、斗要飽」。三盆那枝寶槍,斗足槍熱,用那枝槍抽一個泡能抵五個泡的功效,難怪有人對這枝槍上癮,每天必須提槍就鄰呼上兩筒,否則就和_圖_書像癮沒過足似的。先還覺得奇怪,後來經說破其中秘密,我才恍然大悟。
燒煙泡必不可少的是煙籤子,據說煙籤子以張三泮做的最好,他的製品鋼純質柔,不彎不斷,每兩隻為一對,雌雄對彎,卡在一隻粉鏡盒大小扁木匣內,籤子頭上彫戈金縷,高雅脫俗,最妙是不沾不滯,滾煙搓泡,圓轉自如。煙槍則罽犀羚角,龍骨象牙,陰沉笳楠,或利其清柔或取其浥潤,朱竻筇根雕鏤各依其勢,槍頭槍尾木刻金縷,嵌珠繢玉,豪門鉅族槍架煙盤更是酸枝、紫檀、螺甸、剔紅,爭奇鬥靡技巧橫出。
剿共時期,先 總統蔣公在廬山分批召集全國各軍事將領集訓。民國廿二年東北將領以萬福麟為首約有七、八位同時奉召到廬山受訓,大家同是老槍階級,也知道山上軍紀森嚴,如有觸犯,決不寬貸。大家一到漢口,就先到武漢綏靖公署向何雪竹主任報到求教,何原本也是此道中人,深知個中甘苦,早已讓高參楊欽三洽妥每位配好一副戒煙丸携帶上山,每日三餐各服一次。起初大家還是心中忐忑、惴惴不安,恐怕煙癮發作,等到出操上課,都能隨班進退,毫無痛苦,心神才篤定下來。等到結訓下山,何雪竹主任早在太平洋飯店設宴給他們接風慶功,酒足飯飽之後,其中有一位忽然打了一個哈欠,這一來不要緊,立刻把大家煙癮勾上來,有的頓覺渾身痠痛,有的涕淚交流。好在軍訓結束,即將返防,已然毫無顧忌,於是紛紛就榻開燈,狂吸過癮。一時煙霧瀰漫,香聞十里,凡是在太平洋樓下經過的行人,都要佇立仰視,聞上幾鼻子,才肯走開。有位小報記者說天兵天將在太在洋飯店設下五雲芙蓉大陣,赤色惡魔一定一網成擒,一時傳為笑談。
直魯軍的褚玉璞,在張宗昌手下固然是員能爭善戰的驍將,可是在黑籍中更是赫赫有名人物,褚在魯南沂蒙山區拉大幫的時候,外號人稱褚三雙、一是雙手能放盒子炮,二是耍起雙刀來滴水不入,三是能用並蒂蓮蓬斗,兩口大煙一齊吸下,能吹出衝鋒陷陣腔調。後來他歸順辮帥張勳,他把煙槍中瓌寶翠嘴玉尾犀角槍連同翡翠並蒂蓮蓬斗一併呈獻辮帥當見面禮,從此褚三雙的綽號,變成褚二雙才漸漸被人淡忘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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