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賽耳朵

十五世紀的最後一年是西班牙的費迪南皇帝一生中最感焦慮的一年。從春天開始,他就躁起來,直覺在這一年裡,要出很多事;他不知道那會是些好事,還是壞事,但是他很清楚:無論是福是禍,他都應付不來。(這一點不能怪他,歷史上所有感知到『世紀末』這個概念的君王都會如此)由於煩躁,憂心自己一事無成——尤其是不能超越八年前統一西班牙、驅逐阿拉伯人的彼一偉大功業;費迪南皇帝開始著了魔似地頒布許多大大小小的法令。每當他在法令文書上按下戒章之時,都會和-圖-書說:「快要來不及了。」
有什麼好來不及的呢?許多子民都會這樣想罷?比方說「梅地納土地實用條例」規定:兩個月之內,所有的吉普賽人都必須有固定居處,嚴禁流浪。違反的男子處鞭刑一百下,女子處鞭刑五十下;行刑後犯人如果仍然居無定所,就要割掉兩隻耳朵。於是,吉普賽人有了羅猛地加的故事。
費迪南皇帝頒布「梅地納土地實用條例」之後沒過多久,歐洲各國都風聞了這項荒謬的法令;他們之所以認爲荒謬,倒不是基於同情吉普賽人的緣故,而www.hetubook.com.com是他們確知:吉普賽人不可能放棄流浪,這些趕著布篷馬車,掛著銅鍋鐵碗,穿一身花紅葉綠的毯子的賣藝人、乞丐以及占卜婆馬上就會因爲受不了鞭打和割刑而湧入鄰國——當然,隨之而來的必然還會有數以百萬計、千萬計的跳蚤、臭蟲和生瘡的老鼠。
經過七、八百年異族異教統治而乍得某種解放的西班牙人並不習慣、也不喜歡執行那一條又一條煩瑣的法律、規章、條例,尤其是割耳朵的「梅地納土地實用條例」,吉普賽人既然不樂意「實用土地」m.hetubook.com.com就讓他們去罷;何必還要拿阿拉伯人的刑罰來加害這些快樂的窮光蛋呢?於是,城鄉間的執法者和吉普賽人從羅猛地加身上找到了完美的契合。執法者先讓居無定所的吉普賽人前來官廳登記,確認其總數,每人發給一張名爲「talogia」的卡片——在吉普賽的卡洛語系裡,「talogia」就是「接受安排的人」,接受命運、法律、權力……的安排都算數。
羅猛地加原本是個魔法師,從日耳曼到法蘭德斯(今荷蘭)都留有他的犯罪紀錄。這個既不偷盜、也不傷人更不凌和*圖*書辱婦女的好吉普賽人能犯什麼罪呢?根據官方檔案記載:他經常公開展示瀆神的魔法,以換取金錢或食物。羅猛地加這可憐的流浪漢祗不過擁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就到處被判瀆神,著實令所有的吉普賽族人旣憤慨、又悲哀;可是他們依然願意掏出一點點錢、或者吃剩的木薯餅給羅猛地加,看他表演用刀切除手指、腳趾甚至陽|具,再任由那些部位迅速生長出來。
然而,事情永遠不會像恐懼者所預視地那樣發生。生活在西班牙半島上的吉普賽人並沒有大規模地翻越庇里牛斯山,再經由吐魯斯、阿耳等地和*圖*書竄入歐洲人復興著他們的文藝的潔淨土地。因爲,羅猛地加來了。
至於羅猛地加,他的工作是每逢週日到市集上表演切耳朵。切除一次兩隻,就可以領取一張「talogia」,那是他的工資,也可以說是他的存摺。直到費迪南皇帝逝世,人們逐漸淡忘了吉普賽人的耳朵和他們從未捱過的鞭打,羅猛地加已經變成吉普賽首富。據說他後來用必須以布篷馬車才載得動的「talogia」買了一艘船,航向北非,並成為史上第一個證明吉普賽人(Gypsies)並非埃及人(Egyptians)後裔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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