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詛咒之城
十九

「馬汀,我向您介紹,這位是伊薩克.蒙佛特,此地的管理員,也是全天下最親切的大好人。他對您的諺語教誨,您務必要悉心受教啊!伊薩克,這位是大衛.馬汀,我的好朋友,他是個作家,也是我非常信任的人。」
「伊格納迪斯.R.薩森?」
「不能告訴任何人!就連衛達先生也不能說。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向您發誓,我一定會去看醫生的。」我主動做出承諾。
我頻頻點頭,同時也感受到森先生語氣中透露的嚴肅和神秘。接著,我緊跟在森貝雷後面穿過一條介於兩排破舊建築之間的窄巷,如此狹隘,就跟兩排屋頂間細若柳葉的一線藍天一樣。不久後,我們抵達一扇氣派恢弘的木門前,看起來就像深陷沼澤已有百年之久的古教堂大門。森貝雷拾級而上,然後站定在木門前,並抓起笑面魔鬼造型的銅製門環用力叩著。他叩門三次之後,隨即步下階梯,又回到我身旁等候著。
此時,那位神秘的管理員停下腳步,並將油燈放在看似已經毀損的老舊欄杆上,正前方就是一扇寬敞氣派的拱門。我抬頭一望,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那是個宏偉壯觀的巨大迷宮,數不清的天橋、走道錯綜曲折,數以千計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簡直就是個一望無際的巨型圖書館。一條條隧道穿梭其中,巨大的結構,彷彿一道向上攀高的螺旋梯,最後通往m.hetubook.com.com頂端那個以光影為簾幕的玻璃圓頂。我依稀看見好幾個孤單的身影各自在走道和樓梯上游移著,或是隱身在那個以書籍和文字堆砌而成的文化殿堂裡查閱資料。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的景象,於是,我一臉愕然盯著伊薩克.蒙佛特。他咧嘴一笑,像個老謀深算的狐狸似的。
「不,我覺得好多了,謝謝,已經好多了。」
「不好意思,真是太打擾兩位了。」我對森家父子抱歉,「我跟兩位保證,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的……」
「這書名一聽就不夠響亮。您該不會就是作者吧?」
「馬汀,您接下來看見的一切,絕對不能告訴人,甚至連衛達先生都不能說。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這是第一條規定,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您如果沒遵守這項規定的話,我會親自將您碎屍萬段的。這樣您了解這項規定的重要性了吧?」
這位名叫伊薩克的男子,端著一臉冷漠的表情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接著,他對森貝雷拋出了質疑的眼神。
「您把這杯水喝了吧!這水能治百病,但是碰到愚蠢這種毛病就派不上用場啦!沒辦法,愚蠢是快速蔓延的惡疾。」
伊薩克嘆了口氣,輕輕搖著頭。
「在下正是。」
「要不要再喝點水?」
「哪一種消化不良?」
森貝雷先生瞄了一眼我從垃圾桶裡m•hetubook•com.com撿回來的那本書,那是我母親丟棄的書,此時又回到我手上了。
「《天堂之路》,一本小說。」
「那我先走了,馬汀,兩位慢慢聊吧!這裡很安全的。」
「您的臉色很難看哪!馬汀。您得去看醫生才行!您如果會怕的話,我陪您去。說真的,我也很討厭跟大夫打交道的,這些穿著白袍、手拿針筒的傢伙都不好惹啦!不過,有時候還是非得去挨上一針不可。」
「只是消化不良。」我隨口回了他一句。
「我去請醫生過來一趟吧?」森家兒子問道。
「既然這樣,那就請進吧!」
「說不定您吃點甜食就會舒服一點,我看您八成是血糖太低了……」森家兒子提出他的看法。
「《詛咒之城》,一系列內容空洞、刻意膨脹篇幅的綺情小說。」
「您的臉色真難看啊!」他下了這樣的結論。
才過了幾分鐘光景,森家兒子回來了,手上提了個紙袋,袋子裡裝著點心鋪裡最受歡迎的各式甜點。他把紙袋遞過來,我意興闌珊地挑了個奶油小蛋糕,若是換作以前的狀況,我一定會恨不得馬上就狼吞虎嚥起來。
「作家都是教人無法信任的傢伙。我說……森貝雷都跟您解釋過這裡的規矩了吧?」
我輕輕咬了一小口奶油小蛋糕。接著,我漸漸覺得舒服多了。
「沒有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病是街角點心鋪的奶油小蛋糕治不好的……」
「他只告訴我,我在這裡看見的一切,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勉強擠出微笑回應森貝雷的玩笑。我一口氣喝光了那杯礦泉水,隨即嘆了口氣。接著,我忽然覺得嘴裡湧上一股噁心的感覺,而且左眼球後方猛跳個不停。這時候,我覺得自己恐怕快暈倒了,於是趕緊閉上雙眼。我用力深呼吸,心中暗自祈求著,千萬別在這兒倒地不起。命運之神應該不會端出這麼惡毒的幽默感吧?偏要刻意安排我到森貝雷的書店裡嚥下最後一口氣,送上自己冰冷的屍體感謝森先生多年來對我的多方照顧?我感受到有隻手輕柔地扶著我的額頭,那是森先生的手。我睜開雙眼,出現在我面前的是森貝雷父子,森家兒子探頭端詳著我,一臉如喪考妣的愁容。
「您就別說傻話啦!」
就在這時候,店門口的鈴鐺響了。有位客人踏進了書店,森家兒子向他父親點了點頭,隨即起身去招呼客人。森先生留在我身旁,此時正抓著我的手腕,企圖替我把脈。
我知道森貝雷所謂的安全是針對書本而言,並不是指我。他把我緊緊擁在懷裡,接著,他的身影逐漸隱遁在暗夜裡。我跨進門檻之後,那個叫做伊薩克的男子隨即用力關上木門。門上繁複的大鎖,彷彿有幾十支金屬鑄條和滑輪同時在運作似的。伊薩克提起地上www.hetubook.com.com的油燈,並高舉在我側臉旁打量著。
伊薩克邊說邊比了個手勢要我進去。
我們沿著漫長的走道前進,幽暗的光影下,隱約可見兩旁牆上的壁畫以及大理石打造的階梯。接著,我們走進一處宮廷式的中庭,過了半晌,前方出現一個看似大廳入口處的地方。
「你快到街角的點心鋪去買點甜食回來吧!」森先生立刻吩咐兒子。
「嗯……您身體好轉的方式還真讓人提心吊膽呢!您根本面無血色呀!」
森貝雷先生獨自在書店裡,此刻正忙著替一本已經四分五裂的《兩個女人的命運》書脊上塗膠修補,霎時,他抬頭一看,恰好看見站在店門外的我。他只是默默觀望我了幾秒鐘,立刻就看出我的情況不太對勁。他示意要我開門進去。我才剛踏進書店裡,森先生馬上搬了張椅子請我坐下。
「完全了解。」
森貝雷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我們等了約莫幾分鐘之後,門內總算傳來同時開啟好幾百道大鎖似的哐啷聲響。大門漸漸開啟,同時發出一陣陣深沉的嘎吱聲,接著,門內探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頂著稀疏的髮絲,犀利的五官宛如一頭猛禽,臉上嵌著深邃的雙眼。
接下來的時間,書店裡就剩下我們兩人,森貝雷先生定定看著我。
「您帶什麼來啦?」伊薩克問道。
「我只是有點頭痛而已,森先生,沒什麼大不了的,很快就好了。」
「您等我五分鐘。」
森貝雷https://m•hetubook.com•com根本不理會男子的冷言冷語。
「森先生,您還記不記得,好多年前,您跟我說過,有朝一日,如果必須拯救一本書的話,那就要傾全力將它保存在安全之處,您這話還算數嗎?」
森家兒子立刻去替我倒了一杯水過來。
森貝雷先生遞了一杯法國維希鎮生產的礦泉水給我。
「您現在看到的一切,千萬不能告訴……」
「看來,他又活過來了。」森家兒子在一旁說道。
「現實人生。」
「真是稀客啊!森貝雷……」男子幽幽說道,「今天是什麼風把您吹來的?怎麼?又是個心靈受創、交不到女朋友、寧可賴著老媽過日子的潦倒作家啊?」
「願他安息,並竭誠為您服務。」
「那麼……您就讓各種人生難題好好排隊吧!」他做出簡短的回應。
「伊格納迪斯.B.薩森,歡迎光臨『遺忘書之墓』。」
「您還寫了什麼書啊?」
伊薩克回過頭來,面露愉悦笑容。
當我們沿著蘭巴拉大道往下走時,暮色逐漸籠罩大地,在這樣燠熱潮濕的午後,人們紛紛趁著傍晚時刻出門散步。凝結的空氣裡絲毫感受不到一縷輕風,街道兩旁的陽台和落地窗皆大方敞開著,屋裡的人們探頭望著行走在琥珀色暮靄下的人群。森貝雷腳步輕盈,只見他一路疾行,直到我們來到彩虹劇院街口的陰暗門廊前才放慢腳步。越過門廊之前,森先生一臉嚴肅地注視著我,接著說道:
「快吃吧!」森先生在一旁督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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