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永恆之光
十三

「關於這個呢……好消息是,所有的少女的確都喜歡年紀大一點的男子;壞消息是,年紀大的男人,尤其是衰老多病的老色鬼,他們最喜歡的就是少女了。」
「這個我老早就知道了。您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我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太無聊了。他們根本就沒有內涵,談話一點內容都沒有,而且其中一半看起來都笨得可以了。」
「妳那不叫咬文嚼字,而是冷嘲熱諷。」
「我想寫的題目就是您。」
伊莎貝拉對這樣的表達方式反應很冷淡。
「我也不知道。您相信他嗎?」
「既然這樣,那妳就寫點東西吧!我不是找妳來洗碗和藏東西的。我讓妳留在這裡是因為妳說妳想學習寫作,而我剛好是妳認識的人裡面唯一可以幫得上忙的笨蛋。」
「如何才能成功呢?」
「成功之道就是……首先,妳到樓下的長廊裡,找出一張白紙……」
「年紀大一點的,就像您這種。」
「好啦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妳在樓下沒事做嗎?」
「因為我覺得您是個很有趣的人,也是個怪人。」
「不算是,應該說是神話、傳說之類的。」
「我也很希望有人願意付錢叫我寫作。」她這樣說道。
「難道都沒有妳喜歡的男孩嗎?」
「您覺得我有可能達到這樣的目標嗎?」
我就知道她會這樣問,所以我早就想好答案的。我換了個嚴肅、權威的語氣,就跟大學裡的地理學教授一樣。
「這一次我會寫這本書是因為我必須這麼做。」
「我就喜歡當您的助理,雖然和_圖_書您的個性不太好相處。」最後,她冒出這麼一句話。
「既然這樣,妳喜歡哪個年齡的男孩子呢?」
「他付的酬勞非常優厚。」
「伊莎貝拉,一個像妳這麼可愛的女孩,怎麼可能沒有追求者呢?」
「您呢?您已經從看過的資料裡面找到題目了嗎?」
「我也很高興妳能當我的助理,伊莎貝拉,雖然我個性如此孤僻。我更希望妳早日脫離在我身邊當助理的日子,那就表示妳已經不需要從我這兒學習任何事情了。」
「就是小說裡蘊含的真誠情感。」
「找資料?為什麼要找資料?」
「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他呢?」
「而且還是個老人。」
「您別生氣嘛!我實在是沒靈感啊!」
「個性又敏感,幾乎就跟我這個年紀的男生一樣哩!」
伊莎貝拉聳了聳肩。
「您這樣講話,簡直就像科學家嘛!」伊莎貝拉抗議。
「阿門!一個人年紀大了就會變成這樣嗎?從此就不再相信任何事情了嗎?就像您這樣?」
「而且,我還是會相信您的。」
「我看起來年紀有這麼大嗎?」
「您就為了這個而寫嗎?就因為酬勞非常優厚?」
「寫給小孩看的書啊?」
「所有寫作的人都希望如此,而且,願意付錢的大有人在。」
「我也這麼覺得。您相信他嗎?」
我的日子就在閱讀和挫折之中匆匆逝去。對於一個多年來習慣以自己的方式隨意度日的單身漢來說,生活裡突然多了個一天到晚在家裡晃來晃去的女性,雖然https://m.hetubook.com.com只是個性格反覆無常的叛逆少女,我還是覺得自己原有的作息方式已經開始崩解。我認為只要亂中有序就好,伊莎貝拉卻不這樣想。我認為每樣東西自然會在這個雜亂無章的家裡找到棲身之處,伊莎貝拉卻不這樣想。我認為孤獨和沉默有其必要性,伊莎貝拉卻不這樣想。不過幾天的工夫,我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在家裡找到任何想要的東西。無論我要找的是拆信刀、玻璃杯或鞋子,我都得去問伊莎貝拉,這些東西到底被她藏在哪裡?
「靈感這玩意兒,只要妳胳臂擺上書桌,屁股黏上椅子,它就會衝上來跟妳打招呼了。妳只要選個題目,或是一個觀念也行,然後絞盡腦汁努力思考,直到頭痛為止。這就叫靈感!」
「小說嗎?」
「以您的年紀來說,那已經不能叫女生了,她們是小姐,或者,甚至都該叫太太了。」
我們默默相視許久,就像隔著棋盤逼視敵手的對弈者。
「我並不想成為神秘人物啊!」
「那是因為妳不認識我。」
「跟您討論事情實在行不通,因為您太清楚各種措辭的技巧了。這樣不公平!」
「不是的。在年歲增長的過程中,大部分人依然相信各種蠢事,通常是越老越糟糕。我算是濁世裡的一股清流,因為我這個人喜歡思考。」
「世上沒有公平之事,能夠達到合理的程度就算不錯了。公平正義乃世間罕見疾病,大部分人都壯得跟橡樹一樣。」
「那根本就是取代反感的緩和方式和-圖-書。我也懂得一點咬文嚼字的竅門呢!」
「當對手實在太弱的時候,那是一定的。」
「祝妳好運!」
「我已經跟妳說過啦!他要我替他的出版社寫一本書。」
那丫頭眼巴巴地望著我,彷彿她的生命只需要讚美就能延續。我順了她的意。善意的讚美是空洞的慈悲,但不需要任何犧牲,得到的感激卻超過實際的善行。
「哈利路亞!」
我打定了主意,關於我的工作計畫,盡量讓伊莎貝拉知道得越少越好。
「您騙人!」語畢,她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就急急忙忙跑下樓去了。
「您跟人爭論總是要爭贏才行嗎?」
我每天都會有上前去掐她脖子的衝動,而且這種衝動一天至少會興起五、六次。當我想圖個清靜,希望好好思考事情時,我只好躲進書房,不過,伊莎貝拉會在幾分鐘後出現在我面前,滿臉笑容的她,特別替我送來熱茶和餅乾。接著,她就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偶爾探頭看看窗外,然後開始整理我的書桌,並且問我這樣一聲不響、神秘兮兮地待在書房裡幹什麼……我終於發現,十七歲少女的言語能力著實大得驚人,她的腦袋每隔二十秒就會督促她開口說話。到了第三天,我認為有必要替她找個男朋友,這樣或許可以讓自己耳根子清靜一些。
「拜託!您已經不是什麼青澀少年了啦!」
「那個男子呢?就是您的老闆……」
「誰說我沒有啊?」
「差不多是這樣。」
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已經開始習慣伊莎貝拉陪在身邊的生活,還有她為這個hetubook•com.com家增添的活力和光彩。照這樣發展下去,結果恐怕會跟我預期的完全相反,而我們兩人最後還可能會變成朋友呢!
「話別說得太早喔!我呢,就算年紀大了也會繼續相信事情的。」伊莎貝拉語氣堅決地宣示。
「我想,可以這麼說。」
「您說了這麼多,根本就是要讓我喪氣,您就希望我趕快回家。」
「為什麼?」
「妳說柯瑞理啊?」
「才不呢!柯瑞理甚至比我更會說話哩!」
「胳臂擺在書桌上,絞盡腦汁努力想啊想,想到頭痛為止。好,我知道了。」
「對,柯瑞理。他是很好應付的對手嗎?」
「什麼是情感上的真誠?」
「您欠他債務嗎?」
「我還在找資料的階段。」
「那倒不必,但是必須要有熱誠。情感上的真誠並不是道德特質,而是一種技巧。」
我原本打算告訴她,這些問題並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善,不過,我不想在這時候掃她的興。
「那是您自己一廂情願的看法,您並沒有像您自己以為的那麼神秘啦!」
「有時候是這樣。」
「您呢?您也喜歡小女生嗎?」
「當我像妳這個年紀的時候,我也喜歡小女生。通常,我喜歡跟我同年齡的女生。」
我寧可相信她只是在開我玩笑,接著,在虛榮心慘遭打擊的狀況下,我決定開始挖苦她幾句。
「這是無庸置疑的。十年之內,妳將成為大師,而我是妳的小學徒。」我重複了那句至今仍讓我心痛的讚美之詞。
「文學創作,就是流著藝術之血的科學,至少好的文學作品就是如此。和*圖*書建築和音樂也一樣。」
伊莎貝拉似乎在思索著這件事情。我總覺得她欲言又止,再三考慮之後,最後只是咬著嘴唇。接著,她對我拋出了純真的笑容,那雙天使般的眼神,彷彿只要一眨眼就足以讓人改變心意。
「我一直以為藝術家的才華都是突然之間迸出來的。」
「您是這個世界最差勁的老師啦!」
當我轉過頭去看她時,她正凝視著我。
伊莎貝拉在一旁望著我,似乎在心裡盤算什麼,接著,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我暗想著,這丫頭果然打了鬼主意。
「這一次呢?」
「您要接受這份工作嗎?」
「題目我已經有了。」
「沒有。」
「這個世界才是妳的老師,你別搞錯啦!」
這時候,她盯著我的眼睛,心中似有疑慮。她已經住進來一週半了,但我並沒有叫她回家的意思。我猜想,她八成在納悶我什麼時候會把她趕回家,或是我為什麼到現在還沒開口攆她走。我自己也很納悶,而且一直找不到解答。
「所以寫小說的人都必須是誠實的好人囉?」
「他要您做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啊?您真的不跟我說嗎?」
「為什麼這樣問我?」
伊莎貝拉眉頭深鎖。
「我沒有藏任何東西啊!我只是把東西放在適當的地方,剛好都是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世上唯一會突然之間迸出來的是寒毛和毒疣。」
「基本上,為了獲得足夠的知識,一個人必須閱讀數千頁的資料,然後找出主題的本質、情感上的真誠,接下來就可以放手一搏,從零開始。」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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