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麼感謝您才好？」
「怎麼了？書店不好好顧著，居然在這裡喝咖啡聊天啦！今天放大假啦？萬一有客人進來怎麼辦？或是有哪個不要臉的偷書賊溜進來了呢……」
「好啦！事情沒那麼嚴重。說真的，伊莎貝拉的確是個好女孩，既聰慧又勤快。」我說道，「我老實告訴您，我們倆相處非常愉快。」
「您如果需要有個伴，我去幫您找一個呀！不過，我看您的心臟大概負荷不了這種激|情啦！」
「唉呀！這有什麼好害臊的嘛！咱們倆都是成年男人了，大家都知道的，咱們男人的獸|性介於海盜和豬玀之間，這樣的反應是很正常的。怎麼樣，您到底喜不喜歡她？」
「我跟您說實在話，相比之下，略嫌青澀的反而是他呢！他如果不學著機伶一點，伊莎貝拉那個丫頭五分鐘之內就會把他生吞活剝了。還好，那丫頭是個好女孩，否則……」
「您如果要謝我的話，那就趕快上樓回家，然後上床休息。如果需要熱情火辣的伴侶，那就帶本《兩個女人的命運》一起上床吧！」
「可是……她怎麼說您是恐怖暴君呢？」
「求婚？您是不是瘋啦？」
「不過，她那是純純的愛，您別搞錯囉！欸？注意啊！那是屬於心靈層次的愛戀，就像狄更斯小說裡的女主角一樣，這一點您一定要弄清楚。這可不是什麼輕浮隨便的行為，或是害羞小女生偷偷愛慕那種把戲。伊莎貝拉雖然年紀很輕，但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啦！這個您以後一定會發現的……」
「您說到重點啦，這是無可避免的試驗啊！森老弟，當一個女人表面上把一個男人當白痴看的時候，那就表示她已經春心蕩漾啦！」
「別擔心，森先生，書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被偷的東西。」我邊說邊對他擠眉弄眼。
「您父親呢？他近來可好？我前幾天看他身體有點虛弱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馬汀，我只是新陳代謝慢了點。」
「這件事咱們倆私下聊聊就好……伊莎貝拉想來這兒工作，其實是因為她很仰慕您，而且我猜她八成在暗戀您！」
走進屋裡那一剎那，多年前那個早晨的回憶立刻浮現我的腦海。我帶著淌血的傷口，手捧著《遠大前程》，森先生抱著我上樓回家，然後替我泡了一杯熱騰騰的巧克力，讓我邊喝邊等著醫生過來替我診斷傷勢。他不斷以溫柔的話語安慰我，並拿著一條溫熱的濕毛巾為我清洗傷口，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關懷我、呵護我。當時，森先生身強體壯，在我眼中，他是無所不能的巨人，如果沒有他，我不可ｗwｗ•ｈｅtubook.cｏｍ•cｏm能撐過那段艱苦的童年。然而，當我扶他上床躺下時，當年的強壯體魄，在我懷裡只剩下瘦弱病體，接著，我替他蓋上兩條毯子。我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正好在想著您呢！馬汀，您一切可好？」
「好極了！」
「還有呢？」
「我們正處於施肥、播種的階段，接下來就要看情況了，再過一段時間，大概可以有點收成。兩三天之後，我看這件事應該會有七成的把握。」
「完全不明白啊！」
「您知道嗎？這個丫頭啊，她雖然看起來凶巴巴的，骨子裡其實順從得跟小綿羊一樣。她之所以看起來這麼凶悍，都要怪學校裡那些修女，沒事灌輸她一堆什麼地獄的故事，還逼她非學裁縫不可，結果反而把她逼出一副叛逆的德行。所以啦，還是講求自由風氣的學校最好。」
「我看你您今天的新陳代謝簡直就跟《戰爭與和平》一樣慢啊！」
「她的興趣都跟您一樣。她喜歡書，熱愛文學，非常欣賞這兒的選書品味，特別是一本一塊錢的羅曼史小說和冒險小說。她喜歡驅散孤獨，絕不會浪費時間對這個狗屁倒灶的世界鑽牛角尖。您先把這些基本的部分弄清楚就行了，其他的以後再慢慢學，您就先上路好好享受一番吧！」
「呃……這個……說真的……」
我點點頭，隨即走向門口。
我刻意壓低了音量，並緊盯著他的雙眼。
「這個非常簡單。您是不是會偷偷瞄她？而且很想咬她一口？」
「我說的是一見鍾情這件事。」
「只有年輕的時候，身邊又有個伴，上床消磨時間才有意思。」
「這個……」
「喜歡啊？我也不知道哩，我怎麼知道怎麼樣叫做喜歡呢？」
「展開追求啊！如果用更精準一點的措辭來說，就是談情說愛啦！我說，森老弟，因為某種奇怪的因素使然，人類數千年來的文明將我們男人推向這樣的處境：要不就把女人逼到牆角，要不就是向她求婚，事情就這麼簡單。不過，首先要先求愛才行。」
「她是這麼說的嗎？」
「唉！那個醫生連解剖圖都看不懂了，他怎麼會懂心臟是怎麼一回事啊？」
森家兒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同時翻了個白眼。
「馬汀？」
「此外，她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天分。她懂得好幾種語言，彈起鋼琴來就像天使一樣迷人。她那顆腦袋精明得連牛頓都比不上，最重要的是，她燒得一手好菜。您看看我，自從她來替我工作之後，我已經胖了好幾公斤啦！她燒的菜呀，連ｈttps://ｗｗw•hｅtu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餐廳名廚都差得遠了……怎麼樣，您該不會告訴我，這些事情您都沒發覺吧？」
森貝雷站了起來，舉步挪身都顯得遲緩，呼吸也很吃力，呼氣的時候發出的沙啞聲，讓人聽了驚心動魄。我上前去攙扶他，卻發現他的手臂異常冰冷。
「Ｍｅａ ｃｕｌｐａ！」我舉起雙手，做出標準的投降動作。「但是沒關係，每個人表現好感的方式都不一樣嘛！我這個人生性輕浮，獸|性比較明顯，但是您呢，就憑您的ａｕｒｅａ ｇｒａｖｉｔａｓ，您是個情感內斂、內涵深厚的人，最重要的是，那個丫頭很仰慕您，而感情這種事情，通常是會互相交流的。」
「這個……她的廚藝，我是真的不清楚啦……」
「您確定是這樣嗎？」
「您不必多說什麼。伊莎貝拉望彌撒可勤快了，我剛剛也說了，學校裡那群修女調|教出來的。」
「您說得沒錯，貝尼多先生在這方面的確很拿手。」
「您想知道嗎？」我隨口問道，同時舉起咖啡杯掩住了竊笑。
「他這個人就是固執。」我在一旁附和。
「我不會騙您的，森老弟。說真的，我很高興您提起了這件事，因為說實在的，我從幾天前就想跟您聊這件事，偏偏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她說，您是個正直善良又大方的人，人們根本就不了解您，因為您這個人有點害羞，因此，人們始終無法看出您身上有如電影裡的紳士那種氣質，以及您那迷人的個性……她的意思大致是這樣。」
「他是個好人啦！」森先生低聲說道，「就是太喜歡小題大作了點兒。」
我繼續讓那股不確定感折磨了他好一會兒。
「他一定懂得比您多吧！」我駁斥他的說法，同時把他手上的咖啡搶了過來。
「簡直固執得跟一頭驢子一樣！」森家兒子沒好氣地搭腔，「還好，我們現在多了個幫手，否則……」
森家少爺陷入沉思，目光陷在他那杯一口都沒喝的咖啡裡，接著，他和*圖*書勉強擠出了股票市場交易員臉上常見的那種制式笑容。
「咬她一口？」
「您還不明白嗎？」
就在這時候，書店裡傳來森家老爸沉重的腳步聲。不到幾秒鐘的光景，森先生探頭往邊間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您是頑固得跟一頭驢一樣！拜託您，到樓上去，上床休息去吧！」
森家兒子猛吞口水，一臉愕然地盯著我。
「您現在都這麼說了……」
「您的人生今天進展可好啊？森貝雷老兄……」
我努力忍住了笑意，心想，伊莎貝拉這丫頭果真有兩把刷子。
「聰明、親切，很勤快。」
森家兒子已經完全不知所措。
「這就對啦！」
「嗯……伊莎貝拉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
「什麼？」
「這個就看情形了。您喜歡那個丫頭嗎？」
「醫生有沒有說咖啡因對心臟有何影響啊？」我在一旁提醒他。
他替我開了店門，我立刻鑽了進去。進了書店之後，我用力吸著室內那股神奇的書香，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啊！森家兒子示意要我跟他一起去後面的小邊間，打算在那兒請我喝咖啡。
「繼續！」
他的臉上立刻露出微笑，似乎深有同感。森家兒子趁此機會逃出了我的魔掌，急急忙忙地溜到書店裡去了。森先生在我身旁坐了下來，並聞了聞那杯兒子一口都沒喝的咖啡。
「我會這麼說，並不單單是指她那……這個，請容我直言……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而且還包括她慈悲心懷以及內在美，當時機成熟時，她會讓全世界最幸運的那個男人變成最幸福的人。」
「家裡棉球、藥品很多，沒問題的。」
靠著這位學者鄰居的協助，我終於把森貝雷先生扛上了二樓。
「沒有什麼這個那個的……事情就是這樣啦！森老弟，您是個值得尊重、認真負責的人，如果換成是我的話，事情就沒啥好說的了，但是您不一樣，您不會玩弄花樣年華的女孩純潔高貴的感情，我這樣說沒錯吧？」
我離開薩瓦鐸家那個陰冷的天台時，太陽卻在這時候開始露臉了，接著，我回到了陽光迷濛的皇家廣場，熙來攘往的路人全被染成了嫣紅身影。我信步往前走著，最後還是去了我在這座城裡永遠的避風港。當我抵達聖塔安娜街時，森貝雷父子書店正要結束這一天的營業。我佇足在櫥窗前，並看著森家兒子陪著一位正要離開的客人走到店門口。一見到我，森家兒子滿面笑容，對我揮手打招呼時，臉上依舊是那份難以抹卻的靦腆。
「伊莎貝拉在您面前這樣說我，其實，您可別以為她在我面前就沒聊過您這個人啊！」我故ｗｗｗ.heｔｕbook•ｃｏm•ｃｏｍ意吊他胃口——這時候，我瞥見他的臉色有點變化了。我在一旁靜候著，就讓我的話慢慢腐蝕他的武裝。他一臉殷勤的笑容，很客氣地把咖啡遞給我；他故作輕鬆狀，其實心裡急著想從我這兒套出話來。
我決定陪他一起到書店樓上父子倆相依為命的公寓，而且一定親自送他上床躺下來才行。我們花了十五分鐘才爬上那段樓梯。上樓途中，我們碰見了其中一位鄰居，那位和藹親切的教授安納克雷多先生，他在耶穌會創辦的賈斯柏學院教授文學和語言課程，此時正好下課回來了。
「在此請求兩位諒解，容我先告退休息了，我和那群靈長類動物學生打交道一整天，實在累壞了。」這位學者鄰居說道，「我說……這個國家在二十年內就會分裂的，就跟一群老鼠相互鬥狠剝皮一樣！」
「但是，說真的，咬她一口這種念頭，我倒是沒想過……」
「我從您的臉色也看出來了。來，請進，咱們一起喝杯咖啡。」
「正值顛峰呢！安納克雷多先生。」
森家兒子聳了聳肩。
「馬汀先生！」
森貝雷向我使了個眼色，要我別太在意安納克雷多先生。
「好啦！我送您上床去吧！」
「這個我也知道。」森家兒子回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他老早就懂得這些，其實他一點概念都沒有。
「絕對比西班牙銀行更可靠。聽我的話，我在這方面多少還懂一點。」
「不知道她是怎麼說我的呢？」他終於開口問了。
「我必須老實告訴您，我覺得在背後這樣說她，對她實在不夠尊重，換了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一樣，您應該覺得慚愧才對……」森家少爺提出抗議。
「什麼事對啦？」
「我真不知道是該跟您道謝，還是應該去警察局告您。」最後，他終於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老實說，他這陣子算是好多了。醫生要他多留意心絞痛這個毛病，但是他居然堅持要比以前更努力工作。有時候，我跟他提到這件事的時候都忍不住要發脾氣了，可是，他似乎一直認定，書店只要交到我手中，業務就會走下坡。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跟他說，拜託他再回床上多躺一下，整天都別下樓幹活兒了，結果您猜怎麼樣？我的話才說完，不到三分鐘之後，我居然撞見他在飯廳穿皮鞋了。」
「這個可愛的小天使……您別把她的話當真。女孩子嘛，您也知道的，就是那個樣子。」
「打個盹兒之後，又是好漢一條。」
森家兒子頻頻點頭，似乎非常感謝我主動問起。我這才發現，他可能找不到別人能跟他聊這件事了。
我在門檻上回過頭來。森貝httｐs://ｍ.hetｕbooｋ.ｃｏｍ.com
雷注視我的眼神裡滿是憂慮，一如多年前我被打斷了好幾顆牙齒並失去意識的那個早晨。在他開口問我怎麼回事之前，我趕緊跨出了森家大門。
「您要好好照顧自己，聽見沒？」
「可是，我真的覺得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啊！」森家兒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您以前沒想過就算了，既然我現在提出來了，您就參考一下吧。」
「求愛的時刻到啦！」
「您讓伊莎貝拉過來當店員，真是絕妙高招啊！」他說道，「不過，您不覺得她對我兒子來說似乎太年輕了點？」
「我……我想應該是沒錯啦。」
「就是那個女孩嘛……」森家兒子提出說明，「您的助理伊莎貝拉。就是因為她，所以我剛剛在心裡惦記著您呢！我希望您不會介意她每天固定到我們這兒消磨幾個鐘頭。事實上，我們店裡真的多虧她幫忙了，不過，這件事如果對您造成困擾的話……」
「是啊！而且，她還給您取了個綽號：『化身博士』。」
「我只是想告訴您，或許這也是您內心深處的想法，只是您還沒這個自覺罷了，今天、明天或後天，也許您的情緒已經沒那麼緊張了，當伊莎貝拉到書店打工的時候，您可以趁機請她去喝個咖啡，找個有點情調的地方，一定要讓她感受到您的用心。我看您就請她去『四隻貓』吧！那個地方燈光總是迷迷濛濛的，雖然老闆的用意是省電，但是對約會的氣氛倒是很有幫助。您可以請那個丫頭吃奶酪，上頭淋上一大匙蜂蜜，吃在嘴裡，甜在心裡，接下來就好辦了。您可以再點幾杯爵香葡萄酒請她喝，當她的腦袋昏沉到足夠的程度了，這時候，您就把手放在她的膝蓋上，然後再把積壓已久的連篇蠢話一古腦兒全說出來，趁機把她唬得一愕一愕的……」
森家兒子一臉錯愕地望著我。
「還有，我想，她應該是個很好的基督徒。我自己也不是很虔誠啦！可是……」
我立刻端出一臉驚訝、無辜的神情，毫不做作，一派非常意外的模樣。
「馬汀，到了我這種年紀，所謂的情|色，只要嚐嚐軟嫩的布丁，看看寡婦們細白的脖子，這樣就夠！讓我擔心的是本書店的繼承人。怎麼樣，我拜託您的那件事有進展嗎？」
「喂，與其讓我們倆在這兒痛哭流涕，不如您趕快回去吧！」他這樣說道。
「對呀！例如，咬她的屁股啊！」
「馬汀，我壯得跟一頭牛一樣啊！」
森貝雷笑了，內心的喜悦溢於言表。
「我父親也是這麼說的。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可是，我對她完全不了解啊！也不知道她的興趣是什麼……」
「您要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