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克麗絲汀娜一直到午後仍熟睡著。我趁著這段期間去了市場旁邊的一家乳品店買了牛奶、麵包和乳酪。大雨終於停了,不過,街道上四處可見積水,空氣中懸浮著明顯的濕氣,彷彿一片冷冽的灰塵在衣服和骨頭裡鑽弄著。我在乳品店排隊等候時,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窺視著我。採買結束之後,我在街上閒踱著,接著,就在穿越波恩大道時,我回頭一看,這才發現的確有個年約五歲的小男孩跟著我。我停下腳步,定定望著他。男孩也停了下來,雙眼直盯著我。
「肚子餓了吧?」我問她。
「滿好吃的。」
「多少吃一點吧!」我在一旁勸她。
「我不是個好伴侶,大衛。」
「那件事情……你是說真的嗎?遠走hetubook•com.com天涯的事……」我點了點頭。
「妳想去哪裡?」
她的嘴角漾起了淺笑。
「我們兩人已經成為一體了。」
男孩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佇足在我前方數公尺處。他的膚色出奇蒼白,白得近乎泛青,彷彿從來不見天日。他穿了一身黑衣,腳上是一雙簇新光亮的漆皮皮鞋。一雙深色的眼睛,瞳孔格外碩大,幾乎看不見眼白的部分。
「對不起。」她輕聲說著。
返抵住家大門時,我看見門上塞了一只信封。赭紅色的天使封印還是溫熱的。我環顧周遭,並張望了街道對面,卻不見任何人影。我進了大門,隨手關上門,並將門鎖連轉了兩次。我站在樓梯口,立即拆開信封。
男孩笑咪|咪地指著我。我正想朝著他往前跨進一步時,他卻突然拔腿就跑。我佇立原處,就
和*圖*書這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波恩大道上。
她撥弄著麵包的乳酪,顯然是沒什麼胃口,接著,她對我微微一笑。
親愛的好友:
我們默默吃著點心。克麗絲汀娜出乎我意料地吃掉半盤的食物,接著,她埋首喝著咖啡,同時以眼角餘光偷偷瞄我。
「只有從來不曾有過第一次機會的人才有可能重來。事實上,那都是別人不知道好好利用而留下來的機會,但是,總比什麼都沒有要來得好。」
「妳如果好好嚐一口會覺得更好吃的。」
「我父親常說,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
對於您昨晚無法赴約一事,我深感遺憾。我希望您一切安好,但願沒有任何急事或不幸讓您煩心。這次未能與您見上一面,我確實感到非常可惜,不過,我希望無論如何都能盡快與您再見一面,也期望我們下次的會面早日到來,並且一切順利。接下來的這幾天,我必須離開城裡,但是我一回來就會立刻通知您的。在此靜候您的回音,也希望我們的合作計畫已有所進展,最後並獻上我誠摯的祝福。和_圖_書
「我想跟巴塞隆納道別。」
就在那天早上,我決定放棄柯老闆委辦的寫作計畫。趁著克麗絲汀娜熟睡期間,我去了樓上的書房,並將那個裝滿了所有相關資料、眉批和筆記的文件夾放進牆邊的大箱子裡。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放火燒了,偏偏又沒那份勇氣。我這輩子始終覺得自己寫過的稿子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般人在世間養兒育女,我們小說家生養的則是作品。寫作者命中注定要將生命奉獻給作品,只是作品未必會感激這一點。我們小說家命中注定要在自己的文字中死去,甚至和-圖-書經常讓自己的文字結束我們的生命。我為這個悲慘世界帶來了許多奇詭的文字產物,其中,我替柯老闆捉刀代筆的那份書稿,無疑是最荒謬的祭品。除了放火燒掉之外,這份書稿不值得其他的對待方式,然而,本性終究難移,我就是沒有膽量摧毀它。我把這份文件夾塞到箱子最底層,然後帶著難受的心情離開了書房,我為自己的懦弱而感到羞恥,尤其身為這份陰鬱書稿的創作者,我的感受可說是五味雜陳。也許柯老闆早已料到我會有如此尷尬的處境吧!對我而言,這件事情只是讓我備加頭昏腦脹罷了。
我把信紙揉成一團,然後塞進口袋裡。我躡手躡腳進了家門,並輕輕把門關上。我探頭往臥室張望了一下,克麗絲汀娜仍在熟睡當中。接著,我到廚房去煮咖啡,並準備了簡單的點心。才不過幾分鐘的工夫,我聽見背後傳來克麗絲汀娜https://m.hetubook.com.com的腳步聲。她站在門口望著我,身上穿著我的一件舊毛衣,長度正好蓋住了大腿。她的頭髮披散在肩上,雙眼腫脹。她的雙唇和兩頰浮現了好幾塊瘀青,彷彿被人狠狠甩過耳光似的。她刻意迴避了我的目光。
「我並不希望妳去任何地方,我希望妳永遠不再離開我!聽見沒?」
您的好友
安瑞亞斯.柯瑞理
「我看……我今天就離開這裡好了。」她終於開口說道,「你不必替我擔心。貝德羅給了我一筆錢,而且……」
「別怕!」我告訴他,「你過來。」
「陪我去散步吧!」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她搖頭否認,但我沒理會她的反應,示意要她在餐桌旁坐下。我替她準備一杯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一份剛烤好的乳酪夾麵包,另外附上一些生火腿。她似乎無意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