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天使遊戲

「關於葬禮的宗教儀式,各位有沒有特別的要求?」
「我好得很。」我對她扯了謊。「今天晚上誰留下來陪他呢?」
「您呢?您還好吧?」
巴塞羅走過來,隨即向我伸出了手,那隻手仍不斷地顫抖著。我趕緊伸手握上。
「敬我們的老朋友森貝雷!是他教導我們大家閱讀,以及生命……」巴先生說道。
伊莎貝拉緊盯著我的雙眼。
其中一位葬儀社員工輕咳了幾聲,似乎有話要說。
這位書店老闆望著死去的老友,含淚微笑著。
「我去問問他兒子的意思吧。」我補上一句。
「森貝雷先生的信仰是書籍。」我說道。
「回家做什麼?」
兩人以非常專業的肅穆神情點頭打了招呼,隨即走過去檢視遺體。其中那位身材瘦削的高個兒以非常莊重的態度查看遺體細節,同時也不時做出指示;另一位同事則在一旁頻頻點頭,並忙著將資料記錄在小冊子上。
「拜託您!趕快回家去吧!」伊莎貝拉在我耳邊低語著。
「我知道了。」葬儀社人員沒再多問什麼。
「一路好走!」我對他說道。
我嚥著口水。
我看了看巴塞羅,他也只能聳聳肩。
「拜託https://m.hetubook.com•com您……」
「葬禮需要那位神父來主持啊!」我說道。
離開後鋪之前,我特別將那本始終沒來領回的《遠大前程》放在森先生手上。
「兩位如果同意的話,我和我的同事現在就去拿箱子,然後……」
當我們抵達書店時,天色已暗。森貝雷父子書店前一片金色光芒劃破了深藍夜色,店門口聚集了上百人,人人手上拿著點燃的蠟燭。有人默默飲泣,有人相視無言。我認出了其中幾張面孔,他們都是森先生的老朋友和老主顧,還有曾經接受這位書店老主人餽贈書籍的愛書人,以及在他引導之下開啟了閱讀喜好的讀者們……噩耗很快就在社區之間傳開了,聞訊而來的讀者和朋友們越來越多,大家都無法相信森先生就這樣走了。
我回到書店門口。伊莎貝拉露出了詢問的眼神,接著,她從森家兒子身旁站了起來。她走到我身邊之後,我低聲對她說出心中的疑問。
我們舉杯向死者致敬,各自默默喝著白蘭地。我們就這樣等著葬儀社員工扛著棺木和壽衣回到書店後鋪。
書店內的電燈都亮著,店內依https://m.hetubook.com.com稀可見巴塞羅先生正緊擁著一個幾乎站不住的年輕人。我沒發現那是森家兒子,伊莎貝拉則緊握著我的手,並拉著我往店內走。一見到我進門,巴塞羅抬頭望著我,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森家兒子在巴先生懷裡大哭,但我實在沒有勇氣走過去跟他打招呼。伊莎貝拉倒是直接走到他身旁,並伸手在他背上輕撫著。森家兒子轉過頭來,這時候,我總算瞥見他崩垮的臉龐。伊莎貝拉牽著他走向椅子旁,並扶著他坐下來。森家兒子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彷彿是個故障的玩偶。伊莎貝拉在他身旁跪了下來,然後緊緊抱著他。我這一生從未以誰為榮,然而,伊莎貝拉這一刻的表現卻讓我驕傲極了,她已經不是個稚嫩的少女,而是個比在場的任何人更堅強、更睿智的成熟|女子。
「森貝雷先生和旁邊這間聖塔安娜教堂的神父曾經是好朋友。聽說,大主教管區那些人一直想把叛逆的森先生逐出教會,不過因為他年紀也大了,他們心想,乾脆就慢慢耗吧!等他過世了就沒事了……」
沒有人知道的,我這樣暗想著。沒有人知道。但我還是點頭回應https://www.hetubook.com.com,並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然後無精打采地往前走著,走過一條條看起來如此空蕩的街道,我想,如果我就這樣一直走著,恐怕不會發覺那個我曾經熟悉的世界,其實已經不存在了……
「我非常清楚您對他的感情,我知道他對您意義非凡……」她這樣告訴我。
「這兩位先生是葬儀社派來的。」巴塞羅說道。
我點了點頭,並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然後走回後鋪。巴塞羅先生坐在老友身旁,兩位葬儀社員工忙著測量死者的衣服和鞋子尺寸,一見我進門,巴先生立刻倒了兩杯白蘭地,隨即遞了一杯給我。
「唉,我也不知道啊……」
巴塞羅的頭部朝著後鋪方向點了幾下。我點了點頭,兀自往後鋪走去。進門之前,我用力吸了口氣,並握緊了拳頭。我跨過門檻,隨即見到了他。他躺在一張桌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他那毫無血色的皮膚就像白紙一樣,臉上的五官看似萎縮了不少,彷彿是厚紙板做成的。他的雙眼仍是張開的。這時候,我發覺自己快窒息了,胃部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我靠在桌邊,用力深呼吸了好幾次。接著,我傾身替他闔上眼和-圖-書皮。我輕撫著他那冰冷的臉頰,又看了看四周,這個充滿文字和夢想的世界,都是他一手打造的。我相信,森貝雷先生仍然活在他的書海裡,以及友朋之間。巴塞羅帶著兩名神情嚴肅的男子走了進來,一身黑衣打扮,職業不言而喻。
「兩位如果同意的話,我們就開始處理遺體了。」說話的是那位看起來比較幹練的員工,我點頭同意。
十五分鐘之後,兩位葬儀社員工抬著棺木出來了,接著,他們將棺木放在書店正中央的大桌上。一大群人已經聚集在店門外的街上,大家只是默默等候著。我走近門邊,然後打開了店門。接著,森貝雷父子書店的老朋友們逐一入內瞻仰老闆遺容。好幾個人忍不住傷心落淚,見到這一幕,伊莎貝拉趕緊牽著森家兒子回去書店樓上的公寓,那個他和父親共度了大半輩子的家。在此同時,前來道別的人群絡繹不絕,巴塞羅和我就負責留守在森貝雷先生旁邊;有些親近的好友們甚至留下來不走了。守靈儀式延續了一整夜,巴塞羅先生一直留守到清晨五點,而我則留到天亮,這時候,伊莎貝拉下樓到書店裡,她差遣我立刻回家,即使回去梳洗一下換個衣服也好。
我指hetubook.com.com了指森家兒子。
「事情大概是兩個鐘頭前發生的。」巴先生啞著嗓子向我解釋,「當他兒子回來時,他一個人躺在書店已經好一會兒了……聽說他之前跟人起了口角……唉!我也不清楚。醫生說他是心臟病發去世的。」
我看著他,根本摸不著頭緒。
「謝謝您,巴塞羅先生。」
「您覺得該怎麼做就照您的意思去做吧!」我打斷他的話。
「我啊!」她毫不猶豫地答道。
「我會去找他談這件事的。」伊莎貝拉答道。
「他在哪裡?」
她送我到店門外的街上,然後擁抱了我。
「死者是教友嗎?」
我面帶微笑看了看可憐的森先生,無法相信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他站在櫃檯後面的身影了。我依然記得初次造訪書店的情景,當時我只是個小男孩,總覺得這位書店老闆高大、強壯。他像個屹立不搖的巨人。他是世上最有智慧的人。
「原則上,葬禮將在明天下午舉行,地點是在東側墓園。」巴塞羅說道,「我想,葬禮的各項事宜就由我來負責吧!您也看見了,森家兒子已經完全崩潰了,這件事情還是早點解決得好……」
「他還好嗎?」
「這個老朋友就這樣走了,我們該怎麼辦才好?」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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