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出去了,她要出去了,我會聽見她把水倒進水槽。安妮搞不好要好幾小時後才會回來,因為她還沒把我懲罰夠。
「不會,你死不了的。」
「可別把藥吐出來喲,保羅,因為你得到今晚九點才能再服藥。」
最後保羅還是忍下哀號,他看著安妮浸抹布、搓抹布、泡了又扭乾,然後清洗牆壁。就在時鐘敲三下時,她站起來提起水桶。
「湯乾掉了。」她說著將頭轉回角落,「恐怕得花點時間,保羅。」
「我帶藥來了,」她說:「不過我得先把角落那堆東西清乾淨,那都是你弄出來的,你得等我弄完。」
保羅躺在床上,雙腳像殘樁一樣蜷縮在被單下,冷汗從hetubook.com.com
他臉上緩緩淌下。他看著安妮走到角落,放下水桶,將碗的碎片撿起來拿出去。回來跪在水桶邊,撈出一條沾著肥皂水的抹布,擰乾,然後開始擦拭牆上的湯汁汙漬。他躺在那裡看著,身體開始發抖,顫抖使疼痛更加劇烈,他卻無計可施。安妮轉頭發現他在打顫,床單都被汗水浸溼後,竟露出狡猾的微笑。保羅真想把她宰了。
「你應該想吃藥了吧。」
潮水退了,樁子又露出來了,他開始等待鐘響。兩聲,鐘聲響了,他靠在枕上,看著門口。安妮走進來了,開襟羊毛衫及裙子上罩了件圍裙,手上提著水桶。
最後——就在時鐘即將敲響兩點半之前——https://m•hetubook•com.com安妮終於站起來,把抹布扔進水桶裡。她提起水桶離開房間,半個字也沒說。保羅躺在床上,聽到木板被她踩得嘎吱響,聽她越過走廊,潑掉水桶裡的水——然後,沒想到安妮竟然又打開水龍頭盛水了。保羅開始無聲地哀號,潮水從未退得如此遙遠;除了逐漸乾涸的泥灘和映著灰影的破舊木樁外,什麼都看不見了。
「要叫就叫吧。」她說:「別忘了,把湯弄灑的人是你,不是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她擦呀擦的,牆上的汙漬慢慢消失了。不過她又繼續洗抹布、扭乾、擦拭,重複整個過程。保羅看不到她的臉,想到安妮八成又恍神了——這點他滿確定的——且可能因和_圖_書此花幾小時去擦牆壁,他就煎熬難耐。
我不吐……不會吐出來……不會吐!
「我愛你。」安妮說,然後親吻他的臉頰,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用村婦提牛奶桶的姿態拎著塑膠桶離去。她沒讓桶子貼近身體,以免水灑出來。
安妮回來,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用既嚴肅又慈愛的表情瞅著他汗溼的臉,然後瞄向半點湯汁不剩的屋角。
「我要尖叫了,」他說著開始放聲大叫。呼叫令他疼痛,他的腿好痛,心也在痛。「我受不了啦。」
「是的,麻煩妳。」保羅努力對她露出諂媚的笑容,心頭再次湧上羞恥感——他對自己感到奇怪又陌生。
她像巨石般地朝他壓下,水桶微微傾斜。保羅看到抹布像溺水者般在www.hetubook•com.com深處浮沉,還看見浮在水面的一層肥皂薄沫。他雖然萬般不願,卻毫不遲疑地快速喝下水,將藥丸吞下去,那味道就像被母親逼著用肥皂刷牙一樣。
「用水把膠囊吞下去。」她說,聲音溫柔得可以。
這股強烈的念頭終於停止了,保羅知道自己快睡著了,他強抑住一切,讓藥發揮功效,他贏了。
保羅張大眼瞪著她。
「不會。」保羅喃喃地說。把帶來潮汐的月亮惹毛?他哪敢?他哪有那種天大的膽子?
保羅含住藥。當他抬起眼時,看到安妮提起黃色塑膠水桶朝他走來,水桶像下墜般的月亮逼到他眼前。灰色的汙水從桶緣傾倒在被單上。
「你不會再惹我生氣了吧?」
「我現在得清洗一下。」她說:「否則和_圖_書湯汁會流下汙斑。我一定得徹底清洗,得把每件事做好。我雖然一個人住,但不能因此偷懶。我媽有句座右銘,而且她一向身體力行。她總是說:『一朝髒,日日髒。』」
保羅躺回床上,嘴巴喉嚨全是砂子和灰泥的味道。還有肥皂味。
贏了這一回。
他的肚子抽了一下,差點嘔出來。
安妮面無表情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神色一亮,笑道:
可是她沒離開,反而走到床邊,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三顆膠囊,而不是以往的兩顆。
「喏。」她輕聲說。
「求妳啊。」保羅呻|吟道:「求求妳,好痛,我快痛死了。」
「喝呀!」她說:「我知道你吞藥不必喝水,不過相信我,我真的可以讓你把藥吐出來。這只是清洗用的水而已,不會要你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