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會拎著大包小包,保羅胡亂想著,打字紙,也許還有一些其他物品,而且車道上結了冰,安妮得慢慢走,你已經進來這兒了,最壞的狀況已經過去了,還有時間,你還有時間……
他加速推動舌片,又搖又晃,一邊聽安妮打開廚房的門。接著,就像被母親逮到偷抽菸的那天一樣,安妮開心地喊道:「保羅,是我呀!我買到你要的紙啦!」
「我弄到你要的紙了,保羅!你醒了嗎?」
如果你沒辦法把這個爛門關回去,安妮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保羅。
絕對……絕對來不及了……她會聽見……
「快呀,」他喃喃自語,一邊輕輕來回推動舌片,每次舌片往裡縮進一點,就又停住了。他可以聽見那根要命的髮夾在裡頭作響,「快呀……快呀……快呀……」
這和_圖_書
回他推舌片時,鎖內喀的一聲,金屬片往門裡滑進四分之一寸,卻還是卡住門框……不過已經快了……
慢慢來……別慌……
(她有沒有聽見?一定有,一定聽見了!)
他向前滑動輪椅,接著輪子軸心卡在臥室門框上了。他用力推著,知道不會有用,他像酒瓶裡的軟木塞一樣卡死了,進退不得——
他記得自己昏過去時做了一個夢:安妮把玩著槍上的扳機,說道:「如果你那麼想要自由,保羅,我會很樂意放你走。」
保羅將輪椅倒著滾回窗邊,安妮的腳步從走廊逼近時,他還在忙著滑動輪椅。
他又哭起來了,自己卻毫無所覺,臉上汗水與淚水齊流,保羅幾乎感覺不到身上的劇痛,雖然吃了大把藥丸,眼看就要為這小半根髮夾付出慘痛的代價了。
他的拇指死命推
www.hetubook.com.com著舌片,髮夾傳出悶聲,咔地斷了,舌片整個滑入門內。保羅聽見安妮在廚房裡拉開拉鍊脫掉外衣。
他關上臥室門,門閂的聲音聽起來巨如槍響。
保羅愣愣地看著舌片,想到一句海軍格言:越覺得可能出錯,就越會出錯。
車子引擎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車速還在減緩。現在保羅可以聽見輪胎壓地的聲音了。
「拜託……進去呀……」
保羅身子向前傾,抓住門把試圖把門關上。門鎖的舌片仍像僵直的手指一樣伸在外頭,抵住門柱。保羅用拇指將它推回去,簧片動了一下……接著卻卡住了,怎麼也動不了,死都不肯讓門關上。
漆有沒有被刮掉?他在心裡狂叫。噢,耶穌上帝呀,你有沒有把漆刮掉,有沒有留下痕跡?
他聽見吉普車的門開了,甚至聽見安妮咕噥著下車,拎著大包小包時,和圖書紙袋發出的窸窣聲。
保羅鬆開手,舌片又整個彈出來了。他又推一次,還是一樣卡住。他聽見鎖裡傳來奇怪的噹啷聲,明白原來是斷掉的髮夾在作祟,髮夾擋在裡頭,舌片無法完全卡回原位。
他猛力推動控制桿,就在安妮的鑰匙在鎖裡轉動時,總算及時將輪椅滾回窗邊的位置。
保羅進到房內,笨手笨腳地迴轉半圈,當他把輪椅滑到跟臥室門平行時,聽見車子的引擎熄火。
吉普車開到車道上了。
引擎聲漸緩,車子慢慢駛近。是她沒錯。
保羅木然地抓著車輪,把輪椅推向走廊,同時瞄了冰塊上的瓷企鵝一眼。企鵝跟之前擺的位置一樣嗎?他看不出來,只能希望是這樣了。
可是髮夾大概掉到鎖孔底下了,因為安妮的鑰匙沒遇到半點阻礙。保羅坐在輪椅上,半閉著眼,祈禱自己確實把輪椅推回原處了(或至少接近到安妮看不出來和圖書的程度),他希望安妮會以為他的滿頭大汗是因為沒吃止痛劑,身體發顫造成的,更希望自己沒留下半絲痕跡——
保羅加速朝臥室門口移動,巴不得車子能直接越過去,可惜他沒對準,只差一點,就那麼一點……可是門很窄,差一點就差很多了。輪椅撞在門邊右側,微微彈開。
他又使勁用力一推,雙臂的肌肉顫若即將繃斷的琴絃。輪椅終於吱吱嘎嘎穿過門口。
「快呀……快呀……快點呀……」
毀了!我被逮到了!上帝啊,別這樣,求祢別讓她傷害我,上帝——
開不了的……裡頭有髮夾……她一定會起疑……
門碰地一聲打開了,保羅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一心顧著消除各種蛛絲馬跡,竟然犯了見樹不見林的大錯:幾個拿威力的盒子還端坐在他的大腿上。
老天啊,別又來了,她把和-圖-書電話弄壞還不夠嗎?
他聽見安妮慢慢踩著步子回來了,紙袋的聲音……現在她從皮包掏出房子的鑰匙了。
保羅驚駭地差點昏過去,他從未如此畏懼過,那恐懼充滿了深沉而怯懦的罪惡感。保羅突然想到,他這輩子只有一次慌亂無措的經驗勉強可跟這次相比。他十二歲那年暑假,父親在工作,母親跟對面的凱思布克太太一起去波士頓玩。保羅看見母親的香菸,便點了一根,興高釆烈地抽起來,覺得又噁心又刺|激,心想搶匪在搶銀行時,一定也是這種感覺。就在菸抽到一半,房裡煙霧繚繞時,他聽到母親打開前門的聲音了。「保羅?是我——我忘記帶皮包了!」他明知沒有用,卻還是狂亂地揮散菸氣,他知道自己會被活逮,會挨打。
門上雖凹了個小洞,漆卻沒有剝落,謝天謝地。保羅退回去,七手八腳地重新來過,試圖穿過狹窄的門。
這回他不止會挨打而已。